“你让地人出去做查探吗?”
“那些家伙对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敏感。还且还不用花钱。”
奥芬说完,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滚在脚边的一只水桶。这可能是为了打扫才拿出来,结果放在这里忘了。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就不好说了。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水桶上积了一层灰。
奥芬抬起脸。
蕾缇鑫的书房,原本是很宽敞的,但是现在的房间里,到处是塞满杂乱书本的书架、桌子上的文件堆得满满当当、箱子里全是处理过的证券单据,还有一捆一捆随意堆放在房间各个角落的信纸——这里到处都被相当数量的书本纸张所占领,简直就像偏僻的小酒馆里一样狭窄,阴暗。在射入昏暗屋子的亮光中,能看到尘埃在空中打着漩涡。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虽然很大,但是窗户外是一排防风林,阳光基本照不到这里。她就站在窗户前面。
奥芬挥手清除眼前飘散的灰尘,问道:
“为什么家里其他地方都打扫得那么干净,自己的书房却是这副样子呢?”
“不能让清洁员到这里面来吧?这里有太多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了。”
她说着把视线移向窗外——夜空中漂浮着一轮明月。
“现在你脚下踩着的那张纸片,是长老的联络员送来的秘密文书哟。”
“什!?”
奥芬慌忙移开脚。
“干嘛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扔在地板上啊?”
“因为早就失效了。”
她不慌不忙地说完,望向他。长长的黑发衬托出一张文静的脸庞,她直直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透出一丝倦意——
“那么,基利朗谢洛。回到正题吧。你把那两个地人派到大街上去——有什么目的?”
“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我记得我有说过吧——不要去想那个暗杀者的事。”
“不要想!?他可是一个想取我性命的暗杀者啊。而且还自称基利朗谢洛!”
“所以我才那么说!”
啪,蕾缇鑫用手敲了自己下方的书架桌。堆在上面的文件一角散开,掉在地板上。
奥芬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这个房间虽说东西很多碍手碍脚,但实际上是很宽敞的。呆在房里的两个人,离得不是很近。即便如此,奥芬还是透过灰尘的霉味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不知是她注意到了这点,还是从对方的表情上得知的——蕾缇鑫僵硬的脸部肌肉一下放松了。
“对,是有一点酒精味儿。只是在睡觉前喝了一点——”
“你有时间睡觉吗?不是接到了暗杀者的追捕令吗?”
“嗯……”
蕾缇鑫沉默了一会儿,前额的头发落了下来——
“我来说明一下。他——方便起见,就让我称他为『基利朗谢洛』吧——他至少是在两星期前出现在这里的。今天早上,他出现在卫兵值班所的你的面前,从这点来推断,他应该经常出入这座城市。他已经暗杀了五个黑魔术士,全都是在夜间。目标全是身为长老的〈塔〉内最高执行部机关成员。当然,长老们已经严加警戒了,身边都配备了护卫——即使如此,还是有五人遭到杀害。有疑问吗?”
“……你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不是吗?”
奥芬说完,她的脸有些不自然。她只好故作没事地说:
“那我就问了——问题有四个。这是自从事件发生到现在,我所整理出的疑点。我也不指望你能够回答——首先第一点,他,『基利朗谢洛』的动机为何?”
奥芬抱着胳膊,很自然地回答:
“从目标锁定长老这一点来看,可以有多种结论。摧毁执行部,或是单纯制造混乱,使〈塔〉内大部分机能瘫痪。事实上,现在塔内有组织地进行『基利朗谢洛』抓捕工作的,只有查尔德曼教室而已吧?”
这虽然是他的臆测,但也不是瞎猜——在奥芬的注视下,蕾缇鑫苦涩地笑了。
“是的。正确来说,只有福瑞迪和我两个人而已——可米库隆在两个月前遭遇事故死亡,哈帝亚远在多多坎达,克鲁肯一直就搞不清在想什么……阿莎莉——”
她无言地甩甩头,一下伸开胳膊。
“更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老师!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老师!他已经失踪两个月以上了——就连福瑞迪也查不出他在哪。不过,我们终究……”
她又沮丧地说:
“比不上老师,这一点我们很清楚。他要是真的想隐藏自己,不管是两个月,还是二十年,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他……”
“…………”
奥芬一语不发地听着她的话。大概是表示同意吧——或者只是觉得无所谓——蕾缇鑫靠在书桌上,抬起脸。
“『基利朗谢洛』想要破坏〈塔〉的机能运作,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中枢部一遭到攻击,马上就整体萎缩,什么都干不了——无论看起来多么坚固。组织就是这样的东西。而且再怎么说〈牙之塔〉也算不上是有多强大的组织。”
“……什么意思?”
奥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问道。蕾缇鑫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个手心大小的瓶子——瓶身的标签上写着蒸馏酒之类的字。不打开瓶塞,只是放在手里玩,然后说:
“〈塔〉的支配者并不是那些长老,这一点就连不懂事的见习生都知道。掌管查尔德曼教室的最强魔术士,查尔德曼本人失踪后〈塔〉内的秩序已经在飞速衰退。福瑞迪已经脱下教室长的长袍,换上了教师的长袍,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其他的教室——特别是年轻一代魔术士组成的教室,开始出现一些不稳定倾向。在福瑞迪的茶杯里发现过玻璃碎片——当然是涂了剧毒的。福瑞迪似乎知道犯人是谁,但他没有把这件事上报高层。他通过自己处理这件事,藉以获得主导权——简直就像老师!”
她语气不屑地说着。奥芬回忆起五年前,曾经怀疑她和福瑞迪之间关系不和。蕾缇鑫面色激昂地继续说:
“开什么玩笑!不过是惩治一个冒犯的学生而已,有什么主导权啊!我很害怕——所以最近除了定期工作以外我从不会靠近〈塔〉半步。长袍也是能不穿就不穿——夸耀自己的力量已经形成一种危险了。在〈塔〉里,主导权之争则是比比皆是。”
“……若是这样,可以推测出那家伙说不定有另外的动机。”
“没错。查尔德曼失踪导致了〈塔〉内混乱,或者有人想要火上浇油,就策划了这出闹剧。”
“所以,担心第二个查尔德曼抬头的长老们,纯粹地被视为碍事者,遭到暗杀者的全力清剿。若是这样,那这个计划可真够粗枝大叶的……不过这和选拔舞台主角不同,一旦在〈塔〉里掌握了力量,过去的经历和手段都能一笔勾销。就像曾是暗杀者的查尔德曼那样。”
“我……不需要什么力量。我想要的,不过是能有个安静生活的地方罢了。所以把教室长的职位让给福瑞迪,作为回报,我获得了居住权和房子……”
蕾缇鑫没好气地说,语调不再激烈。她把酒瓶放在桌上,静静地说:
“第二个。动机先放一边,手法又是如何?已经加以戒备,还有护卫跟随的长老,要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害呢?一到早上,就会在没有人烟的场所发现尸体——就连查尔德曼情报网,也只是在一个瞬间见过暗杀者的样子,根本无法捕捉案发现场。”
“事件已经实际发生,就看做是事实吧——不过,能够躲过查尔德曼情报网的‘眼睛’进行人类暗杀的人,整个大陆都是寥寥无几。在西部,只有两人。”
“是谁和谁?”
“基利朗谢洛和查尔德曼。”
蕾缇鑫做出一个讽刺的表情。
“我的弟弟,和我的老师——您认为犯人就在他们之中是吗,奥芬先生?”
奥芬也语带讽刺地说:
“你的弟弟因为无法杀人已经不在〈塔〉里了。你认为他现在还会专程跑回塔夫雷姆市搞暗杀吗?”
“……那,你是说老师喽?”
“查尔德曼不在讨论范围之内。他已经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和〈塔〉中了。”
“……你回答得很有底气啊。你知道些什么吗?老师为什么会失踪——”
“不知道。”
奥芬撒了个谎。他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当然也察觉出这是谎话,但她没再追问什么。
(说不定蒂西已经或多或少地感觉到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这时,蕾缇鑫问道:
“那么,西部的这两个就不算了……难道是东部的魔术士入侵这座城镇了?说到足以匹敌刚才那两个人的,只有〈十三使徒〉级别的了。”
“那样的话,福瑞迪早就大动干戈了吧。他不是一直都在监视着王都么。哪怕是〈十三使徒〉的见习生迈出王都一步摘了一朵花,都会被福瑞迪的情报网发现。”
“我说,基利朗谢洛……”
蕾缇鑫疲惫地做出一个微笑。
“我们可是正眼瞧见了那个暗杀者吧——受到深渊之龙
的攻击,身上能隐藏的东西都没了。就算是变装,那也应该被烧化了才对。那个人,怎么看都是『基利朗谢洛』,不是吗?”
“啊啊。”
奥芬做出承认。
蕾缇鑫艰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绝对……不是认真地在说,可以吗?我,在今天早上看到你被他袭击时,一瞬间想到的是——啊啊,基利朗谢洛在试图杀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个就要被杀掉的,一头黑发的男人究竟是谁……”
“可能……那家伙是个所有人都期望的『基利朗谢洛』吧。”
“…………?”
她困惑地皱眉。奥芬不带感情地说:
“和我不一样——他是查尔德曼想要培养的,理想中的『基利朗谢洛』……只要听到基利朗谢洛这个名字,大家的脑海中都有一个统一印象,都会去承认他,那个‘钢铁后继者’……”
“基利朗谢洛!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仿佛要踢到桌子那样绕开障碍物,向这里走来。奥芬伸手制止她,如同使用了魔术,蕾缇鑫的动作停止了。
奥芬静静地看她,说:
“问第三个问题吧。”
“……先不把他的身份认定为『基利朗谢洛』,只考虑他是个单纯的暗杀者。那样的话在他背后肯定有协助者。”
“这样就和动机有牵连。若是使用自称『基利朗谢洛』的暗杀者对长老实施杀害的人……的话。”
奥芬叹气。
“最有嫌疑的就是福瑞迪。虽然不太想往这方面想。”
“是啊……实在不希望是自己人。第四个问题。”
“啊啊。”
奥芬做出反应后,蕾缇鑫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忧伤。
“你讨厌我了吗?”
“……?不懂你在说什么。”
奥芬眨眨眼,不明所以。她就像限制被解除一样,迅速靠近过来。
“我……只为了我一个人住,会选择买这么大的房子吗?我在这五年里,一直在等你啊。”
她先指指自己的胸口,然后是书房,最后是书房的窗外,继续说:
“想到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我把大家的住所都安排好了……也准备了阿莎莉的房间。虽然那孩子可能不太喜欢这样……你若是有自己倾心的女孩,想要和她单独住的话,可以再建一个独栋小楼也可以。说实在的,听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以为我疯了,但是我——我觉得我接下这个任务也没什么不好。”
“像这样讨好人,一点都不像蒂西——”
“那要怎么才能做到『像』!”
咚!无人触碰的墙壁发出巨大的响声——蕾缇鑫自以前开始,只要一兴奋就会就会无意识地发动魔术。当然,威力并不强。刚才就是她在无意识间发出冲击波,撞击到了书房的墙壁。她有一个对外保密的名号——死之绝叫,正是来源于此。
她神情激昂,双目熊熊燃烧,抓起奥芬的胸口。
“你刚才说——所有人都期望的『基利朗谢洛』!?因为照顾到你,我没说什么,你倒越说越没边了!你在五年前是这样说的吧——坚信名字里存在意义!我也这样想,但是和你想的有点不同。名字对于被叫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意义存在于叫的那一方。不管你自称自己是谁,对我来说我的弟弟就是你,你始终都是基利朗谢洛!”
握力之大,以至于上衣都绞成了一团,她的音调稍稍回落。
“还有——克丽奥?在那孩子眼里,你就是表面上的你,你就是奥芬。”
“…………”
奥芬惊讶地看着离自己只有十五厘米不到的她的双眼。不由得声音颤抖地说:
“简直就像说教啊,蒂西……”
“当然,就是说教。”
她手指的力道加大。
“我在该说的时候就是要说——你可知,这几天来我都是什么心情!五年来你一点消息都没有,两个月前,在哈帝亚带来的报告书上记载了阿莎莉的死亡。你呢,你差点就被判定为反叛同盟罪。你或许不知道!为了消除这个罪名,我花了多少功夫!?这以后,查尔德曼又行踪不明——〈塔〉里的气氛又怪异得不敢随便靠近。两星期前,又有一个自称基利朗谢洛的暗杀者不停地杀掉长老!刚才讨论动机的时候我没说,我在当时,直接确信你是为了给阿莎莉报仇才回到这里来的!”
蕾缇鑫不管不顾地说话的同时——
作为听者的奥芬脑子里,突然一闪。
但她没管这些,继续说:
“福瑞迪对我发出『基利朗谢洛』的抓捕,亦或抹杀命令——我接受了,因为我相信就是你没错。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能阻止你行凶。如果不行,就杀了你,然后我也自杀算了。每晚每晚都做着这样的打算,难以入眠。就这样几乎达到疲劳界限的时候,昨天突然从郊外的卫兵值班所得到联络——说你被拘留了!?我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慌忙出门,结果看见和五年前别无二致的你,正在和长大成人的你战斗——救了你后,回家一看,一群莫名其妙的地人捉了一只猫做人质,刚整理好的围在花坛边的石子被帕特翻乱了,又在书房里被你奚落,还嫌我身上有酒臭!?就算是我也会喝酒啦——你现在又嫌我吵了是吧!?反了你了,老娘还没说够呐!”
她一边叫一边把脸凑近他——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奥芬感觉要咳嗽,他身子僵硬,只有眼神在对她的话做出听懂的反应。
她还在不停地说着。在她背后,嘭的一声,一座文件堆起的山翻了。
“还说什么『不像我』,你也没脸来说别人。被那个『基利朗谢洛』左右说了一通,就把你搞得纠结得要死!这还是五年前,连那个查尔德曼都敢违背,独自离开〈塔〉的你吗!”
听到这句,奥芬一下缓过劲来。
“你……你看到了?他到这里来找我——”
“这是我家!有入侵者我会不知道!?”
听着她的叫喊,奥芬一下笑了。
“我直到看见他的样子为止,一直都没注意到他……”
“所以你要说什么!你想成为玩躲迷藏的高手吗!?”
被这样一吼,奥芬退缩着,不由得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埃的地板上。灰尘如雪花般起舞,抓着他胸口的蕾缇鑫也被拖着,双膝跪在地板上。
奥芬弱弱地说:
“不过,要在五年前,我肯定能注意到——”
“哦,是吗!你不希望别人叫你五年前的名字,却希望得到当时那份羡煞旁人的力量,对吧!?”
听着她从刚才就一直持续的怒斥,奥芬总有些在意——这个口气,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仍然在说着。
“你没搞错吧!?你觉得相对于那个『基利朗谢洛』,自己处于劣势是吧!?那你觉得你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呢?是彼此厮杀方面不如他?还是没办法说话说得像他那样欠扁呢?”
“我——”
“是的,正如你所说的——说不定那确实是查尔德曼想要培养的『基利朗谢洛』。如果是他,也许三两下就能杀掉变成怪物的阿莎莉——但如果他是查尔德曼想要培养的理想中的『基利朗谢洛』的话,你也是能够反抗老师的理想的你啊。”
渐渐的,蕾缇鑫的语调语速放慢了。她就像趴在奥芬身上那样,奥芬坐在原地,朝上看她。尘土中,她的黑发宛若白雾中一条漆黑的瀑布,闪着光芒,飞流直下。
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同——这么说,是因为喝了酒吗……
“这五年,你变了。你得到了很多东西。也因为时光的关系,作为交换,你的力量有些退步,但其余的都一点没变。这条街不会消失。我也会一直在这里。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我……我……”
奥芬如半梦半醒,呢喃着。无力组织语言——在强烈的注视下,他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蕾缇鑫的手离开了他的衣领,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太向着你才会那么说……”
待他反应过来,她的脸已经近到无法再近的程度了——
(等一——)
他正想这样说的时候。
“师父啊啊!”
嘭磅!
从听到声音直到门被打开,大约历时四分之一秒。
不过就在这段时间里,奥芬从坐着的地方一下跳起两米高。一头栽进未整理的文件箱中,他拼命想要站起来。
“痛,痛痛,你小子——马吉克!”
他抬起上半身,对闯入书房的徒弟吼道:
“你搞什么飞机——咋咋呼呼的!”
“啊,不,就是……”
金发少年把手撑在门上,为难地说:
“我忘了敲门也有错,不过师父,你也没必要这么脸通红地训斥我吧……”
“烦,烦死了!谁脸红了!”
“还问是谁……”
“怎么了?马吉克同学。”
——一句冷静的提问响起。
只见蕾缇鑫优雅地坐在书桌上,笑着看他。
(这种情况
下,反倒是女性这一边比较沉着啊……)
内心出着冷汗,奥芬这样想。
(嗯,也可能是已经习惯在别人面前装样子了。)
想到这,他看见马吉克惊慌地挥动胳膊,喋喋不休起来。
“所以说,现在很紧急。这个地方现在有那个杀手潜伏着,很危险是吧?特别是晚上。”
“……是没错。”
奥芬抑制内心的悸动说。马吉克啊啊地叫了一声,说:
“克丽奥不见了——看样子,好像是跑到外面去了。”
◆ ◇ ◆ ◇ ◆
“——所以说,我也来一起找。”
“虽然我搞不清是什么情况……”
“总之,也可以。”
多进说着抬头看着把黑色的小龙族放在头上的克丽奥。她低头看着多进,竖起食指用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说:
“什么情况不情况,奥芬现在总是很颓丧的样子。我作为一名强有力的伙伴当然要出一把力了。”
她如是说。身上穿的T恤好像是借来的,尺寸不和,下摆全露在牛仔裤外面。除此之外,还套了一件深紫色的耐磨夹克。没看到她平常拿的那把剑——算了,能不顾忌旁人眼光带剑走在大街上的人,整个大陆除了哥哥多进不想再看到第二个。
“连武器都不带就想参加搜索,真是没脑子。”
博鲁坎干脆地说。
克丽奥看了他一眼,反驳道:
“因为弄掉了啦,那把剑。那在父亲的所有收藏品里我还蛮中意的呢。”
“弄丢了?那可是战士的灵魂啊……你充其量也就这样了,这就是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和一个调皮小丫头的区别。”
“……你知道比用刀砍还痛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吗?”
“啊呜呜呜呜呜!”
克丽奥用拳头在博鲁坎的两鬓使劲挤压揉搓,多进这时说:
“不过,说真的。没有一个保护自身的手段的话,很危险的。”
“你们不也一样没有嘛。”
“这么说,倒也是……不过,没有人会真的想杀掉像我们这样的人的。”
“嗯……这样的话怎么说也不是坏事……”
克丽奥半睁着眼把博鲁坎随手一扔。她指指头上闭着眼,耷拉下两只前腿睡得正香的小龙族。
“有雷奇在呢。没问题啦。自从这孩子来了之后,奥芬再也不敢在出门前不通知我了。”
“借别人威风——”
博鲁坎小声说了一句后,被克丽奥一脚踩扁。
多进一声叹息,环视四周。这里是夜晚的街道——
夜空中洒下星星点点的亮光——于晕染的黑暗中泛起青白色的光。星星、月亮的光明被云层吸走,随风游走。塔夫雷姆市整齐划一的街区,依然有三两个行人在走动。
大概是从别的街道传来的,咚、咚的单调鼓音,以及随之而起的诵经的声音……
克丽奥有些在意地抬起头,说:
“这是什么声音?”
多进挠挠眼镜下方的脸,回答:
“应该是阿乌达托雷斯·甸珀哩丝·阿库提。”
“阿乌达托——啊?什么?”
克丽奥眨眨眼问道。她的脚仍然踩在博鲁坎的后背上。多进两手一摊,说:
“就是龙族信仰。若用刚才的我们的语言来说,意思有点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克丽奥很是吃惊。她警戒地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为什么这里会有龙族信仰!?偏偏是在这座城市。”
被称为龙族信仰者的人和魔术士是对立关系,这一点少女很清楚,她会紧张也并不奇怪,只不过,这座城市稍微特殊一些。
“这座城市,不是有天人——旷野之龙=诺尔尼的建筑物吗?”
多进简单地加以说明:
“世界图塔——是被视作偶像来崇拜的。不管怎么说,那是大陆上留下来的唯一一座,诺尔尼为人类而建造的东西……除此之外,黑魔术士们实在是有气度,在城市法律中对信教的自由予以承认。不管你信仰的是龙族还是魔王瑞典波立,甚至是命运三女神,都无所谓。所以,这座城里也有基姆拉克教会。”
“哦……”
她放心了。脚下的博鲁坎用夸耀的口气说:
“哼……无知的小丫头的无知傻样,看了就想笑。”
“反正你肯定也不知道吧!”
“哇呀呀呀!不要这样揉搓啊!”
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的多进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踩在哭丧着脸的博鲁坎身上的克丽奥突然神采奕奕起来。
她突然说:
“喂,去看看吧?”
“啊?”
多进不知所以然地说。
克丽奥不等对方同意,就扔下博鲁坎向前走去。
“所以说,那个叫阿乌达什么的,不是很有趣吗?”
“呃,那个……”
多进说着快步跟上她。抓住她的耐磨夹克下摆。
“当、当然,只是去看看的话确实没什么危险,不过正在举行仪式的信仰者总会有点神经质……”
“什么嘛。令人在意的东西不去看一看的话,过后会后悔的。”
“如果是你的话——当然没针对你——搞不好会干出什么多余的事来,令你后悔……”
“别管她,多进!”
咚的一声狠狠摔倒在路上的博鲁坎站起来。博鲁坎抖抖毛皮斗篷,做舞台状摆了一个华丽姿势,说:
“这个注意力集中力都如此散漫的任性又难看的小丫头,没时间和她穷耗!虽然事先没想到,不过我们最大的天敌竟然信任我,还下跪委托本大爷,这个天真的高利贷魔术士。我们要向他透露虚假情报,引他到设陷阱的地方,然后一口气解决他,嘲笑他。我们身负如此重大的责任啊!”
“呃,你让我听到这些话是想闹哪样……”
克丽奥说了这一句。
一阵沉默。博鲁坎咬着手指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
“啊。”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那样说:
“这么说来这小丫头一直和我们一样在扯那家伙的后腿,所以不知不觉就忘记她是那边的人了。”
“虽、虽然这个我没法反驳……”
克丽奥像是有点慌乱。
“不过,你们啊,为什又在搞这种没意义的计划?偶尔也不要绕弯子,好好帮个忙啊!”
“哼。小丫头不知在自言自语个什么劲儿,多进——”
“我是在跟你说话!”
克丽奥毛发倒竖地叫道。博鲁坎一点教训都没有地呵呵笑了两声。
“愚蠢的角母猴!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的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讨好那个高利贷魔术士的举动呢!”
“…………角母猴……?”
“也就是,我想说的是小母猴……”
两个人终于开始拳打脚踢,多进把手按在额头上,只剩叹息。
(这样搞下去,根本没办法进行搜索……说到底,从偌大的街市中去找一个人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可能嘛……)
这时。
咚、咚、咚——不经意间,太鼓的声音远远传来。多进注意到,在道路对面有一队类似葬列的人群正朝这里走来。
形成集团的人群走在街上是很让人不舒服的——特别是到了晚上。其余的行人也都避开他们走路。队列中的人全都把白头巾盖得很深。这是这座塔夫雷姆市的龙族信仰者特征,可以蒙上脸来参加。
走在队列前头的一个人不停地敲击太鼓。鼓槌是木制的,很普通,随便找一个玩具店就能买到。随着鼓音响起的,是呆板的祈祷,或是毫无意义的低语,大家都各念各的,以至于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什么。有人认为这里面含有对声音魔术施加的诅咒的意思,但多进不这样认为——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只不过是杂七杂八的人杂乱集结在一起,自然就会变得杂乱无章。
受到弹压的信教,大抵就是这样——即使依法得以继续保存,但是一些无声的弹压(根据情况不同,也有非无声的)是不可能断绝的。龙族信仰的话,因为是和基姆拉克教会差不多,自古有之,所以情况还好,若是新兴的东西的话,受到的弹压则极尽毒辣。即使打着『监视』的名义被侵犯隐私权,也不能有怨言。
总之——弹压的存在并非完全消失,从这一点看,世上的事物都不能一概而论。
(奇怪……?)
当队列走近之后,多进感到些许异样。
(这里离世界图塔很远,这些人干嘛要走到这里来……)
——在他背后的那场架,差不过打完了。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克丽奥说着站起身。她指着破破烂烂躺在地上的博鲁坎说:
“被一只狸子说成猴子,谁受得了!”
“就为了这种事吗……?”
背后的多进说了一句。克丽奥转过身来。
“当然了。面对别人的中伤,必须予以反击。我以前被奥
芬说改改这种暴躁性格的时候,真的有点动怒。”
“无法戒烟的人组成小组,互相提醒香烟造成的伤害,这种戒烟疗法虽然也有……”
“你想说什么?”
“没说什么……”
多进目光转移,很自然地看向近旁行走的队列。裹着白头巾的队列依然念念有声地前进着。唱着献给大陆正统统治者,龙种族的祈祷。
(…………?)
多进眨眨眼。走在队伍前面敲鼓的人影,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队伍的咏唱并未消失。只是太鼓的声音停止了,领头的那个人把太鼓交给了自己后面的人。
然后取下头巾。
“啊——!”
克丽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出现在头巾下的,是一个黑发黑目,没有什么明显特征的少年脸孔——
少年说了什么。这从他嘴唇的动作可以得知。但至于说话的内容则混在队列的咏唱中听不清楚。
接着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哎……?)
反射性地朝背后一看——克丽奥的尖叫就在这时发生了。少女按住头,蹲在路上。克丽奥用尖细惊慌的嗓音叫道:
“————雷奇它!”
她喊叫的内容多进不是很明白。雷奇——如果是那个小龙族的话,依然在克丽奥头上趴着。只是在克丽奥面前,刚才消失的少年静静地站立着……
他从动弹不得的克丽奥头上,抓起雷奇。雷奇无力地垂下身子,在它的背上,插着一根针。这根针足有自行车的辐条那么长,看样子,针从小龙族的背后插入,一直贯穿到了肚子里。
少年抱起一动不动的龙族,重新戴上头巾。
“首先从最棘手的棋子下手——可不要怪我啊。”
说完,他返回队伍。
“啊…………”
克丽奥抱住自己颤抖的肩,摇晃着站起来。脸色苍白,她咬咬嘴唇说:
“等——等一下!你要把雷奇怎么样!?”
她朝几米远处的队列前方的少年奔去。少年没有回头,他离开队列,抱着小龙族迅速闪进最近的小路里。克丽奥追在后面,也消失在小路中。
“出——出什么事了?”
多进茫然地说。队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前进。夜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寒冷清澈,塔夫雷姆市的街道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是——有什么事即将开始了。
克丽奥已经去追了。总之,自己能做的事就是——
多进迟迟地做出判断,转身跑起来——但被睡在路上的哥哥给绊了一跤。
“你——你还在干嘛啊,哥哥!”
“没什么,只是被那小丫头的一记强力摔搞得身子动不了了而已……”
“啊啊,真是的!”
多进受不了地叫道。他扛起哥哥的身子,然后全速奔跑起来。
“……不用啦多进,不用这么急着去找医生,哥哥我的身板吃得消。”
“谁会去在意这种事!”
多进干脆地断言。他头上的博鲁坎有些不满地问道:
“……那你这么急着要去哪?”
“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在夜里巡逻的啊!不是看到了吗——刚才的那个是杀手啊,要向魔术士报告才行!”
在多进身后,由那个被交付太鼓的人所发出的单调鼓声,继续回响在暗夜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