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斯塔夏是这样的一名少女。
她是魔术士,十五岁。在〈牙之塔〉,很少见地拥有被继承人——也就是父亲。这位父亲当然也是一位魔术士,并且是教师级别,也是她所在教室的老师。
以第三者角度来看,就是这么多。其他的比如房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头发打湿的样子非常漂亮;下一次外出是在什么时候,对这些问题非常敏感的同年纪少年,目前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阿莎莉坐在窗台上,背靠窗户抱起胳膊,竖起食指说,“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基利朗谢洛看着她,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回应——说实在的,如果搞错的话总是会有很不幸的事降临到自己头上,这是非常重要的时刻。他躺在宽敞的体技室地板上,摆出一副毫无特征,非常符合少年气质的不解表情。
两人现在所处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室内运动场。有时会在这里进行小范围的魔术战斗训练,所以面积非常的大。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阿莎莉穿着上级魔术士的标准制服黑色长袍,基利朗谢洛穿着训练服,而且都被汗打湿了,看来他们正在这里做自主练习。
“那是谜语吗?”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躺在地上看着她的脸——与众不同的黑发,还有那透露出狡猾感觉的棕色双眸。
仅仅二十岁的她,实际上是〈牙之塔〉最强的魔术士之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是基利朗谢洛所属的查尔德曼教室的前辈之一,对他而言,就像是是姐姐一样。
她非常地乐在其中,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回答说:“对呀。那就,给一个提·示·吧♪”
阿莎莉把脸凑过来,看着他说:“说的是你的朋友。”
“…………?”不明就里的基利朗谢洛支起上半身,不安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哪里奇怪了♥”她毫无意义地扭来扭去,努力收起笑容说,“变得奇怪的人并不是我。其实,今天早上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儿。”
面对她如此奇怪的言行——
基利朗谢洛心里想明白了,肯定又是什么不正经的内容。
卡罗尔·斯塔夏是这样的一名少女。
身材属于小巧玲珑那一型。在〈塔〉里所有学生都有接受一种以上战斗训练的义务,从这点来看,她也非常苗条。一头细碎的红发扎成马尾辫,整体来看并没有多少刻意打扮的成分,不过在她左眼角的那颗泪痣,倒是担当了一点点装饰品的作用。
就是那种挥舞着小手小脚,跑起路来啪哒啪哒响的那种少女。在操场的跑道上和看见她和年龄相仿的朋友一起跑步时,跑得也不怎么快——甚至慢得可以用肉眼识别——看得出她的运动神经并不是太好。
“然后呢……”基利朗谢洛藏身在小树丛里,半闭着眼说道。他的头上缠了一根布条,然后又插了两根带叶子的树枝。他已经换下训练服,穿上了黑色长袍,“她怎么了吗?”
“呵呵呵呵呵呵。”阿莎莉发出奇怪的笑声,她的头上也插了一根树枝,“你知道那个女生吗?”
“这个,知道一点。”基利朗谢洛心里疑惑着,投过树丛看着那个少女,“是基尼亚教师的女儿吧?现在所属在他的教室。毕竟只有十五岁,还没决定自己的专业,不过学习成绩应该还不错吧?”
“早早地就决定了专业并且拿下当年首席的你来说,有点话中带刺嘛。”
“面对所有人都垂涎若渴的教师长职位,只用一句『太麻烦了』就回绝,有这样的姐姐在,那我也多少会学着说点风凉话,这也没办法。”
“……你还真会说啊。”
“呃——这个事就先放一放吧。”基利朗谢洛望了望其他地方,继续说,“她怎么了吗?我和基尼亚教室根本没什么来往,也不觉得这个女生有哪一点理由会遭到阿莎莉阴险狡诈的打扰啊。”
“……你难不成,很讨厌我?”她语气低沉,但是突然心情又转晴了,笑着说,“但·是·呢,我是有一点点理由要打扰她一下,你还没注意到吗?”
“…………?”只有先观察一下了,基利朗谢洛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把视线投向那位少女。卡罗尔·斯塔夏和她的伙伴在进行的不是什么训练,只是单纯为了活动身体的体育运动。她一会儿跑,一会儿跳,有时还会摔倒。
吵吵闹闹的场面,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等了一会儿,基利朗谢洛对双手握拳,表情兴奋的阿莎莉说:“我看不出什么——”
就在这时。
“……你们在这干嘛啊?……”
头顶上突然传来说话声。
回过来一看,背后站着一个红发少年。
“哈帝亚。”基利朗谢洛不由喊出他的名字。
少年奇怪地挑起眉梢说:“你们两个人怎么藏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哈帝亚没有穿长袍,而是简单的运动服——他不是上级魔术士。面对露出一脸疑惑看着自己的哈帝亚,基利朗谢洛什都回答不上来,只能挠着脑袋说:“呃……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对你而言是很清楚的吧?”阿莎莉很唐突地笑着,对哈帝亚发起问话。
被这样一问,哈帝亚有点慌张地说:“怎,怎么了啊?”
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阿莎莉一把扯住他运动服的衣角,问道:“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啊哈帝亚……倒是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不,我只是,只是自由时间而已……”
“哦哦哦哦哦哦哦。”她把头上的树枝扯掉,慢慢地站起来。狠狠地抓住想要逃跑的哈帝亚的肩膀,并逐渐加大力道,“在自由时间来到操场,到底是想干嘛来了?”
哈帝亚忽地抖了一下说:“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基利朗谢洛看着他口齿不清的样子,最终也没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照这样发展下去,阿莎莉套出他的话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等就行了,他这么想着正准备摘下头上的树枝,这时……
“……你们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使基利朗谢洛身体僵直。虽说声音里没有戒备和紧张的成分,但也使基利朗谢洛有些焦急,他把树枝拿在手里,从树丛里回头往上一看——
卡罗尔就站在他面前。
这么近距离一看,发现她真的长了一双大眼睛,那瞳孔正盯着他看。
“啊,那个——”
我们躲在小树丛里偷窥了。
要用什么理由对这个客观事实进行掩饰呢,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也不得不实验性地张开嘴说点什么。在卡罗尔身后,同样是基尼亚教室的学生也站成一排,全是一脸不解的表情。这场面就好像产品展示会一样,他就是那个被展示的物品。
(遇到这种事,会一脸不解也是正常……一般的话……)
基利朗谢洛冷汗直冒。两个身为〈牙之塔〉最高水平黑魔术士云集的查尔德曼教室的学生,竟然躲在草丛里进行偷窥,这种事任谁见了都会这样。
在人群最边上的位置,还站着基尼亚教师。
(这下子糟糕了。)
“实际上,这是有原因的……”基利朗谢洛从草丛里站起来解释。但是该说些什么他根本还没想好。
这时。
“不,不不不不不,没没没,没有什么原因啊!”哈帝亚挣脱开阿莎莉的手,发出高分贝的声音。他掩饰性地不停挥手——如果真有人能被你这样蒙混过去,那我还真想见见他,基利朗谢洛这样想。但是哈帝亚还在说个不停。
“只、只是、只是在散步的时候,她、她突然在这里掉、掉了东西,所以我们就在找!”哈帝亚本来想一口气说完,但是字与字之间却喘气喘个不停。长了雀斑的那张脸变得通红通红,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种。他嘴里一边说着“她”,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阿莎莉,阿莎莉却是抱着胳膊,一脸的气定神闲。
“是……掉了东西吗?”问话的不是卡罗尔,是她的父亲,也是身为教师的基尼亚·斯塔夏。只有他的穿着和学生们不一样,不是运动服,而是教师的长袍。他比较瘦,说实在的有点欠缺魔术士该有的气质。
“啊,嗯,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私人物品。”阿莎莉摆出无意义的笑容。
“已经——已经,找到了找到了啊啊!”哈帝亚推开她叫道,“抱、抱歉打扰了,真、真是太对不起了!那、那就告辞!”
他表现出平时没有的殷勤,低头如捣蒜,拉着阿莎莉跑走了……
基利朗谢洛只管呆呆地看着他们——
然后突然回过头看向卡罗尔,想看看她的反应。
“……你,怎么了?”
可能是想问他有没有什么别的事。如果真的这样问,他或许会回答“确实是有”。
他又瞥了一下一脸笑容的阿莎莉,还有抓着她的脖子逃之夭夭的哈帝亚之后,基利朗谢洛重新面向卡罗尔。
“不,我也要走了
。打扰到你们真的非常抱歉。”他对基尼亚教师说。
听了这话,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点头同意了。
得此机会,他追向阿莎莉,原地离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基利朗谢洛,也大概看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你,恋爱了吧!”她对哈帝亚伸出手指头,按在他的鼻子上,力气还不小。
阿莎莉非常开心的样子,对哈帝亚发起质问。
“什…………!”他顿时慌了手脚,在阿莎莉的手指下后退了几步,“有什么证据——”
“柯渊教室的蒂朵,还有强多利教室的哆洛西,你现在的表情和发生那些骚动时一模一样。”基利朗谢洛冷静地说。他往桌子上一坐,用手撑住下巴。
三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教室——查尔德曼教室。这里和其他的教室没有任何不同,就是一间标准的普通房间。房间里排列着长桌子,钢管椅子。白板上写着七名学生的名字,查尔德曼的名字写在最上面的位置,每个名字的旁边都用胶带贴出今天的预定事项。
查尔德曼教师是——“外出”。
所以其余的学生都是“自由待机”的状态。
就基利朗谢洛所知道的,其中有三个人去了街上,四个人还留在〈塔〉里,包括基利朗谢洛本人、哈帝亚、阿莎莉,以及——
“等一下。”第四个人,教室长福瑞迪停下手头上的事务性工作,抬起脸说,“你刚刚说了一件非常值得担心的事情,基利朗谢洛。”
他的说话声很轻,一不小心就容易听漏——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是他说的话没有一次听岔过。基利朗谢洛从面红耳赤的哈帝亚身上转过视线看向他。福瑞迪经常坐在教室最后的桌子上。
“有这么严重吗?”他姑且问了一句。
福瑞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从外表看他长得比较老成,不过基利朗谢洛记得实际上他和阿莎莉年龄相同。
“的确很严重。”他放下笔说道,“去年哆洛西那件事,连伦理审查委员会都出面干预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那……那次是!”哈帝亚扯起嗓子叫道,“全部都是基利朗谢洛的错!说到底——”
“等一下,你这是要怪我喽!?难道不是你找人代笔有错在先吗!?”基利朗谢洛向他发出争辩。他跳下桌子,一步步逼近欲向福瑞迪发出辩解的哈帝亚。
哈帝亚改变对象,与他展开对峙:“你说什么!那怎么想都是你的恶意好吗!竟然忘了写我的名字——”
“不是我忘了!是你的签名太难模仿了好不好!你那种突然变异的毫无意义的丑陋变形文字!不过是写个名字而已,你还要赋予它形而上的学问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不要对别人的签名吹毛求疵!”
“而且碰巧她认识我的笔迹,就把寄信人给搞错了,这怎么能说是我的责任呢!?再说了你自己写的话不就没事了吗——”
“自己怎么写得出来啊,太丢人了!”
“情书还要找人代笔,我看这才叫丢人!”
“你们两个,冷静冷静。”阿莎莉开始劝解。她面带微笑——但是拎住两人的衣襟拉开他们所用的力道却惊人的大,“福瑞迪,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知道为了解决后辈捅出的娄子把你忙得要死,让你很不愉快,但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厌恶。而且这一回,就由我来帮他们解决问题吧。”
她平静地说完,并向他眨了眨眼睛。福瑞迪头也不抬地说:“是吗。我现在一直在处理的文件,就是针对那个卜连德的上诉,申请庭外和解的申请书。虽说我对你也并不反感,不过拜托别再给我增加工作量了。”
“啊……是吗。那家伙还没死心啊。”阿莎莉有点犯愁似的抬头望天——
被她抓住脖子的基利朗谢洛听了非常在意,他不由得脊背发凉,问道:“阿莎莉……那是怎么回事?”
“哎?哎呀讨厌。你就不用在意那么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基利朗谢洛双手不停地颤抖,“刚才!你说『我来帮他们解决问题』是……”
他偷看了一眼哈帝亚,发现他已经一脸苍白,只剩下绝望。
不过阿莎莉倒是愉快地说:“什么啊,那还用说吗。为了可爱的学弟,那个小克罗尔的事,我也要帮忙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突然一声惨叫炸裂——
不用说,喊叫的人就是哈帝亚。他的脸已经不是苍白,而是变得和纸一样的雪白。他两手反抓住阿莎莉抓住自己脖子的手,妄图甩掉束缚,虽然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干、干嘛呀,别乱动。”阿莎莉吓了一跳。趁她不注意,基利朗谢洛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
阿莎莉没注意到他——或者说根本懒得管他。她只顾着处理手上难缠的哈帝亚,说:“你怎么啦——啊,好痛!你怎么用指甲戳我!”
“不要啊啊啊啊啊!绝对不能让她来啊啊啊啊啊啊!”没有回答,他只顾着拼命地尖叫。他那对着地面又踢又捶的样子,看着真是有点心疼,毕竟阿莎莉一点想放手的念头也没有。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笑着说:“不要这样啦,真是别扭的小鬼。”
“我觉得不是你想的那样……”基利朗谢洛静静地说,他也不指望阿莎莉能有什么回应。
不出所料,她哈哈哈地笑了几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用手腕把拼命想要逃跑的哈帝亚拉得离自己近一些,说:“搞什么啊。我都说了交给我肯定没问题的。”
“……比如要怎么做?”基利朗谢洛一脸怀疑的表情问道。阿莎莉嗯了一声——
“怎么说呢……”阿莎莉答应之后,却迟迟没有回答,思考了好一会儿,“在发生了很多事情之后,搞得她双眼无神反应迟钝,总之就是会无条件地任由我们摆布,那样的话好事不就做成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哈帝亚姑且听了她的话,听完更加抓狂。
阿莎莉有点嫌烦地看了他一眼说:“有、有意见吗。总比交给蒂西处理要好吧?”
“都是半斤八两啊啊啊啊!”他在喊叫的同时,仍不忘回答别人的话。
被这样直接地否定,阿莎莉的太阳穴上出现了一个发怒的标志,但是哈帝亚没有注意到。
“……不至于说半斤八两吧。像这种拉皮条——错错错,像这种牵线搭桥的事,交给像我这样值得信赖的大姐姐是最合适不过了。”
“信了你才有鬼啊啊啊啊!”
“但……但是,我曾经也帮过其他人,还收到过谢礼呢——记得吗?”
“那是个连同诅咒信一起寄来,打开的同时铁钉和铁球爆炸四射的恶作剧盒子吧!?我永生难忘啊!你在教室里就打开了,我他么缝了十二针,是最惨的一个受害者啊啊啊啊!”
“我·说·你·啊——”面对吵闹个没完的哈帝亚,阿莎莉的愤怒标志不停地增加——最后喊道,“吵死人了!这么有意思的事我当然要掺一脚啦!”
“终于说出实话了啊啊啊啊啊啊!”哈帝亚痛苦地挣扎惨叫。
突然听到咚!的一声……
伴随这声钝响,哈帝亚的声音突然就断弦了。他的身体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在折断的那个下腹部位置上,插着一个右手拳头。阿莎莉慢慢地拔出右手,吹了一口气。她松开他的脖子,少年就像被抽了筋骨一样躺在地上。
“干嘛要这么害羞呢……小孩子一旦调皮起来,真得费一番功夫来说教呢。”从阿莎莉的感慨中,听不出一点假话的成分——说不定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基利朗谢洛感觉疲惫感席卷全身——虽然他什么也没干——他叹息道:“我不认为是那样……”
“语法错了。”
“…………”
从外野传来福瑞迪无关痛痒的意见。他还在文件上奋笔疾书,连头也没抬。
基利朗谢洛垂下眼睛,尝试跟他说话。他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他奋笔疾书的笔尖。
“福瑞迪……”
“怎么了?”
“能阻止阿莎莉的人,除了老师以外就只有你了……”
“可能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给自己的生命健康带来危险。”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基利朗谢洛挠挠头,没有再看他。
只见阿莎莉抓着昏厥在地上的哈帝亚,用非常强势的语气说:“呵、呵、呵!竟然敢拒绝我的协助,劝你不要抱有这种毫无道理的夸张妄想!快快,基利朗谢洛也快点找找!既然这家伙发现我们在观察卡罗尔,那他自己肯定也在监视她!手里肯定藏着打算机会成熟时交给她的信!看吧看吧,嘴里说着丢人,果然偷偷藏着呢!”
她从哈帝亚的口袋里搜出一封施了层层封印的信封,问也不问就丢进了垃圾桶。
“不行啊,不要用这种无聊透顶的方法!我会好~好地帮你安排安排的,喂,基利朗谢洛!”
听到她突然抬起头叫自己的名字,他诚惶诚恐地答应:“哎?
……是说我?”
“除你之外还有谁。我马上要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你先让这小子复活过来!动作快!”说完也不等他答复,马上站起来,“再说一遍动作要快!”阿莎莉又叮嘱了一句,转身冲出了教室。
只剩下翻着白眼的哈帝亚和呆若木鸡的基利朗谢洛,还有笔在纸上发出的一如既往的沙沙声……
不对,还有一个声音。
“……她是个优秀的魔术士。”福瑞迪干燥的话语如细沙般流淌而过,“但是在我看来,希望她选择更为合理的方式来做事。”
好像是要给这句话做一个总结似的,此时传来刷得一声,非常有气势的划纸声。大概是在文件的末尾作最后的署名。接着停顿了一下——或许应该惊讶于他只停顿了一下——马上又在桌上展开另一份文件,继续提笔在纸上写起来。基利朗谢洛只凭声音就猜到了福瑞迪的这一连串的动作。福瑞迪这个男人,从没有休息过。至少基利朗谢洛从来没见过他叼着鸡蛋面包片躺在床上的画面。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爱咋咋样,随它去吧。
“结果……我还是逃脱不了被连累的命运吗……?”这位同样是没有休息就连续不断地卷入各种事件的少年,发出忧郁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
此时哈帝亚的脸色已经变得一团漆黑。
“——所以就是说!”在医务室复活过来的哈帝亚,他可能已经一个人在梦里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利用腹肌啪地一下支起上半身,握起拳头宣布道,“我们不得不和全大陆最强的魔术士开战了!”
“…………”
一条湿毛巾啪嗒一声打在脸上——那是哈帝亚坐起来的时候,从额头上飞出去的东西——基利朗谢洛慢慢地把它从自己脸上揭下来,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基利朗谢洛是以看护的身份在照看他。看哈帝亚的表情,与其说兴奋,不如说是被某种东西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面色紧张,连红头发也在微微颤抖。
哈帝亚睁大双眼,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自己的正前方,继续发言。
“她只要一行动——一定要在她采取任何破坏性行动之前,迅速将之排除!”他的眼色已经变得很不正常,“先发表我思考的作战方案!首先是火力——用硝酸铵和燃油混合制作炸药,再把它装在她可能会经过的走廊上!在密闭空间内产生的爆炸杀伤力超过她的防御能力的可能性很高!”
“……我说……哈帝亚……”基利朗谢洛无力地试图与他进行沟通。
可是哈帝亚充耳不闻,根本没办法阻止他。
“接着是第二发作战!毒杀!哪怕是什么样的魔女,对日常中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致命剧毒绝对无法回避!第三发!伪装成事故的完全犯罪!第四发!关于遗产纠纷的大浴场杀人事件!”
“不……你等等。”
“第五发就更不用说了,在暴风雨中与外界隔绝的山庄里出现了凶残的杀人狂!第六发!这次是战争!复活的杀人狂闯入市区!”
已经搞不懂哈帝亚到底在胡扯什么玩意儿了。奥芬放弃和他沟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视线落在拿在手里的纸条上,说:“她好像早就展开行动了……”
“什么么么么么么!”听到这句话,哈帝亚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这才第一次看向基利朗谢洛。
基利朗谢洛把纸条拿出来,并开始朗读:“『本人是知晓你重大秘密的人是也。若不想秘密被曝光,今后只要是在走廊上遇见任何一位红发男生,都必须抱紧他来一场热吻』”
纸条上是阿莎莉的笔迹,字写得不太好看。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个人特色,而且字与字之间几乎是零距离,非常地难读。基利朗谢洛知道她经常因为这个原因需要重写报告。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卡罗尔。”
“……………………”哈帝亚看了这张字条,肩膀不住地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他慢慢地来了一个深呼吸,即使这样还是没能彻底止住颤抖……他擦擦下巴上的汗水,喃喃地说,“总……总之,真是好险啊——多谢了。要是真的把这东西交给对方,真要怀疑那人大脑是不是不正常。”
“是的啊。这字写得太难看了嘛,所以我已经重新写了一遍丢进邮筒了。”
劈咔——
哈帝亚整个人裂开了。
“…………………………………………”在他长时间的沉默中,基利朗谢洛就这么一直静静地观察友人的脸。最初的几分钟没有任何变化——后来表情有了变动,再后来身体也开始筛糠,渐渐地暴突的血管随处可见。最后哈帝亚泪水滂沱,向他抬起了抖动的手,样子非常诡异。
“基依依依利依依依朗啊啊啊谢叶叶洛哦哦哦哦。”
“哈帝亚……”基利朗谢洛任凭对方勒住自己的脖子,表现得十分冷静——接着,就像是与哈帝亚的泪水相呼应似的,从他紧闭的双眼中也溢出了泪水,“你觉得我有胆量违抗阿莎莉的命令吗……”
“呜、呜……我们简直连虫子都不如……”哈帝亚突然失去力气,双手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基利朗谢洛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以一副同情的眼神开导他:“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当是走在路上被野狗啃了一口,从头开始过一个新的人生吧……”
“这我怎么接受得了啊啊啊啊!”哈帝亚叫着从床上站起来,“说白了!为什么我非得遇上这种事不可!?”
他紧握双拳,义愤填膺地发出质问——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想寻求什么答案,不过基利朗谢洛还是小声回答了一句:“阿莎莉任性起来总是很要命很唐突……”
“就是因为这个唐突的任性,我们到底哭了多少回!?”
“只有三回……从这周到现在。”
“每次遇到这种事,我都忍气吞声,把眼泪流在被窝里!但这是不对的!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必须要战斗!”
“呃,可能是吧。”
“这是赌上留给未来遗产的战斗!绝对不能认输——喂!基利朗谢洛,你要去哪!?”
此时的基利朗谢洛已经站起身向出口的方向走去。听见哈帝亚在床上喊他,就回过头来看着他,冷静地回答道:“不不,那个……因为听到你说要和阿莎莉打仗之类的话,我当然就要躲远一点,免得受波及。”
“你小子……原来是个负心汉……”哈帝亚的气场明显有些流失,“但是你好好想想,总是这样何时才是尽头!?难道你希望此后一辈子都要因为那个女人的任性,让你的人生被蚕食殆尽吗!?”
“不……那样的话毕竟还是……”
“那不就得了!这场诀别总有一天会来到!”
“嗯,或许吧。”
“也就是说!这是属于我们的圣战!绝对不容许失败——咦,哇!基利朗谢洛,你去哪儿了!?”
此时的基利朗谢洛早已离开了医务室。从关上的房门里面传出哈帝亚的大呼小叫。他听着渐行渐远的叫声,抱起胳膊自言自语,并快速地沿走廊前进。
“嗯,也就是说,只要使用合理的手段就行了吧。已经这个时间了,应该已经回宿舍了——”
他朝〈塔〉的大门方向走去。
大陆魔术士同盟——
也就是位于大陆西部属于黑魔术士的小社会。在这里性别差废止主义开始大行其道,也不过十数年的光景。
就算是在这样的思想开始逐渐扩散的背景下,〈牙之塔〉的四栋学生宿舍实际上也是施行的男女分开制度。只不过彼此间的来访并不受限,没有人会阻止男学生去女生宿舍玩耍。
基利朗谢洛现在就是走在女生宿舍A馆的走廊上。
女生宿舍并不是什么神奇的地方,构造和基利朗谢洛寄宿的男生宿舍大相径庭。因为经费原因,也没有请清扫公司来这样的郊外进行打扫,所以清扫工作都是采取当班制,这样一来连脏乱程度也是一丘之貉。
虽然有电梯,但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雇人来操作转动机,所以常年处于停运状态。基利朗谢洛利用楼梯来到四楼,查看写有入住者名字的信息牌,最后在最边上的房间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名字。
当然就是——卡罗尔·斯塔夏。
刚才将阿莎莉的恐吓信(也只能这么叫了)放进邮筒时也来过这里,所以应该错不了。
(其实,要怎么做再简单不过了。)
他简直要哼出歌来——实际上并没有哼,总之他就是以如此轻松的心情走向卡罗尔的房间。
(只要在阿莎莉暴走之前,把哈帝亚的事情告诉她不就行了。只要事情偃旗息鼓,阿莎莉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基利朗谢洛在脑中回想起那个经常会“偶然”在走廊里碰见的男人——听福瑞迪说好像叫卜连德。他独自进行了如下判断:阿莎莉想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哈帝亚和卡罗尔之间的牵线搭桥,先不论结果如何,只要没有了做这件事的必要的话,她就会去找别的事——简单说就是寻找更有意思的事,然后把兴致全部转移到那上面去。
(真够受的,她一天到晚以姐姐
自居,最后圆场子的却总是我……)
就在他叹着气想着这些事情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的房门口。
只有上级魔术士才能在宿舍里拥有单人房间——这句话实际上是许多当事人也会犯的误会。像基利朗谢洛,他住的就是单间,虽然一点都不豪华。阿莎莉和福瑞迪当然也是如此,基利朗谢洛的另一位姐姐,蕾缇鑫也是一个单间。相对的,没有上级魔术士资格的哈帝亚、可米库隆则是住在一个房间里。
这样来看的话,拥有单人房间的似乎真的只限于上级魔术士——但实际上,宿舍的分配完全是交给负责事务工作的生活部进行任意判断。在实际分配的时候,生活部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对上级魔术士实施优待。所谓的上级魔术士,指的是在〈塔〉里负责教师助手以上职务的人,或者是成绩特别优异者,这些人便会得到这样的荣誉称号。
不用说,卡罗尔当然不是上级魔术士,但她却分到了一间单人房。这可能是基尼亚·斯塔夏教师的影响力在起作用。也许有人会说这完全是拼爹的不公平结果,不过强大魔术士的两代以内的亲属,有很高的的几率也会成为强大的魔术士,所以这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偏向。
基利朗谢洛看了看门,铭牌上写着卡罗尔·斯塔夏。他敲敲门。
“来—了。”房间里传出她的声音,接着是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到底该怎么说呢?)
在等待门开的时间里,他简单地思索起来。毕竟是不认识的人,即使和她说起哈帝亚的事,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但是阿莎莉一旦暴走起来的话,那些麻烦事大概也会降临在她的头上,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态发生。
(算了,有什么说什么吧。)
门开了——
“请问是哪位?”
“不,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尽可能地拿捏出平静的表情,正想打个招呼时——
基利朗谢洛突然抓住门把手,用力把门又关了回去。
“…………”沉默。后背一阵发凉,并冒出冷汗,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确实看见……了吧)
确实看见了,然后身体做出了反应——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在战斗训练时经常有这样的情况,等身体做出反应之后,才终于理解自己做了什么。
接收到了危险信号,令身体颤栗不止。
门又再次打开了。
少女探出脸来,表情有些不解。她确实是卡罗尔。到这里为止一切正常。
“怎么了吗?”
“不——那个——”基利朗谢洛努力化解僵硬的面部表情,露出有点抽筋的笑容。
“房间里……还有谁在吗?”他问。
卡罗尔笑了一下说:“是的。阿莎莉前辈在这里。”
“来迟了啊……”基利朗谢洛静悄悄地静悄悄地静悄悄地静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擦了擦额头。接着快速抬起脸,看着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的卡罗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我只是个路过的报纸推销员,现在就告辞。”
“哎?”她发出纳闷的声音,“但是,你不就是——”
“不不不,你就说我是上周刚刚出狱的特殊访问推销员也没问题,就这么和阿莎莉说吧。”
“……哦哦……嗯,好吧……”卡罗尔根本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这是当然的——脸上全是一知半解的表情。
基利朗谢洛摇摇头,用非常可惜的语气对她说:“大约接下来在你身上,会发生一些令人死去活来的麻烦事,真是替你感到非常不幸……”
“是、是吗?”
“我为了防止这件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迟了一步。不过事已至此,就请当做是走在路上被野狗啃了一口,从头开始过一个新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令基利朗谢洛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他抬头一看,阿莎莉就站在卡罗尔的身后。
代替已经不会动的基利朗谢洛,卡罗尔轻快地转过身说:“啊。阿莎莉前辈。”
“麻烦让一让可以吗?”阿莎莉说完推开她走到走廊上来,卡罗尔也相应地向后退了几步。阿莎莉长得比较高,比他还高出不少。基利朗谢洛就这样看着她,等着她的开口。
等的时间并不长。
“这件事哈帝亚已经全权委托我来做了,他答应得那么痛快,你难道没看见吗?”她用卡罗尔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对他说。
基利朗谢洛的汗在脸颊上流成了河,他说:“我听到的是他在惨叫,你指的是这个内容吗……”
“他最后不是高兴得都晕倒过去了吗?”
“晕倒……是不是你朝他的胸口来了一拳,导致他无法呼吸的原因呢……”
“……基利朗谢洛。”她最后一句话恢复了平常的声音——也就是非常强硬的语调。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后背似乎能看见燃烧的火焰,“你·为·什·么,要反抗我呢?”
“呜……”基利朗谢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惹怒她的话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
盯着她那光芒闪烁的棕色眼珠,基利朗谢洛的脑海中回荡起哈帝亚的那句话——『难道你希望此后一辈子都要因为那个女人的任性,让你的人生被蚕食殆尽吗?』
既然是哈帝亚说的话,肯定是不经过大脑就说出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但不知为何,在今天看来却似乎包含了某些重要的东西。一辈子——这个词是很严重的。总有需要诀别的一天,这句话也同样重要。仔细想想,到了将来,由于她的任性将自己的人生蚕食这种情况,虽然不太可能——
(究竟是为了一时的安全而出卖灵魂;还是赋予自己更大的勇气。二选一的时刻到了。)
基利朗谢洛想都不想就决定了。
“所以说,我也想着来给你帮忙啊。”他出卖了灵魂。
“哦哦,是吗?”阿莎莉马上换成了一张笑脸,“那,我现在刚好在她的饮料里下了药,只等她一口喝下去就大功告成了,你来的正是时候。”
“我说……哈帝亚希望的似乎并不是这种做法……”
“那个……”卡罗尔在旁边说,“你们两位,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就在下一瞬间。
就像是证实她的话一样,诡异的声音在四周响彻。
嘎锵嘎锵……
是金属的声音,金属撞击在硬物上的声音。
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一套全身铠甲上楼梯的声音。
“…………”基利朗谢洛和阿莎莉对看了一眼。声音确实是从楼梯的方向传来的。
嘎锵……
声音已经非常接近了,不过卡罗尔的房间离楼梯有一段距离,以目前他们三人站在房门口的位置来看,刚好处于死角,从楼梯那是看不见这里的。
这样的无机质噪音又响了一会儿——突然唐突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后背上感到一阵恶寒,是一种非常冰冷的感觉,幸好还不至于全身僵硬——基利朗谢洛瞬间推开阿莎莉冲了出去。
“危险啊!”这不是经过理性思考得出的判断,而是在危机时刻本能地采取合乎理性的行动,这也是训练的成果。阿莎莉的话,即便是基利朗谢洛自身难保,她也能展开自我防护——但是卡罗尔就不行了,这就是他做出判断的根据。他抓过卡罗尔的手腕,将她护在身边,同时展开魔术构成,“看我编织,光轮之铠!”
喊出咒文的基利朗谢洛,在卡罗尔周围做出一道用光之锁链组成的障壁。与此同时——
被刚才的他一把推开而把脸撞在墙上的阿莎莉,像是很疼似的蹲了下来,爆风就在此时朝她席卷而来。
“风啊!”听到这句咒文,他有些耳熟。
已经没空去思考这些了。爆裂的冲击波在狭窄的走廊里急速膨胀,在薄薄的墙壁上制造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爆炸声使得整个宿舍都在摇晃。基利朗谢洛通过张开的防御障壁,对爆炸的威力非常清楚——这根本不是一般规模的魔术。
打个比方的话,这样的爆炸足以使对方的身体炸得粉碎……
爆炸过后,走廊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基利朗谢洛也解除障壁。从墙上的裂缝里,可以看到穿着室内便衣的住户一脸晴天霹雳一样的表情(这不就是标准的晴天霹雳么)。
基利朗谢洛面对周围的惨状心生余悸,朝走廊方向看了看。
“果不其然……”他说。
只见出现在走廊位置的人是——
“你……究竟在想什么?搞成这种样子……”基利朗谢洛哑口无言。
对方没有回应。
简单说明一下,那犹如全身铠甲上楼梯似的厚重脚步声,实际上就是有人穿着全身铠甲在上楼梯。那是比最重级防护装甲——龙骑士的装备还要高出两个等级的乘骑装备。说实在的,穿上这玩意儿还想走路的话是会被旁人当成笑柄的,更不要说爬楼梯了,简直是超脱愚蠢的境界,达到受人崇拜的水平了。这玩意儿的总重量想都不用想,
过百是肯定的。外观看上去就像无数的铁瓶堆积起来一样,从背影上就给人笨重的感觉。他大概是把作为练习用的这东西从仓库里拖出来的,好多处都掉漆了。
头部当然也是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头盔里,基利朗谢洛之所以会知道盔甲里到底是谁,只是单纯听声音辨别出来的。
还用说吗,当然是哈帝亚了。
“呵、呵、呵……”盔甲不停地摇摇晃晃,看来里面的人实在是不轻松,不过哈帝亚还是笑着说,“连别人微小的幸福都要践踏,你这毒妇……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饶过你……”
听到这句话,基利朗谢洛才终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这都是因为见了这么诡异的景象使神经出现了麻痹。他连忙在刚刚的哈帝亚魔术攻击范围内寻找起来。
只见阿莎莉脸朝下趴着,全身被埋在瓦砾之中。
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发出感慨:“一招就放倒了天魔魔女阿莎莉!这是何等的破坏力!”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阿莎莉说着一下子站了起来。
见此,基利朗谢洛的肩膀抽搐了一下,说:“搞什么……根本没起多少作用嘛。”
“怎么能这样说呢。看看这里,都肿了一个包好不好。”
“肿了个包……”
和她一起接受了爆炸冲击的墙壁已经碎成了粉末。她本身也应该受到了同等威力的伤害才对,而且也没有完全防御的时间。
即便如此她还是做到了某种程度的防御——毕竟魔术方面,阿莎莉在班级内无人能及。她面向铠甲的方向,露出得意的笑容。
“以你来看,做得还不错嘛。”
“哼。”哈帝亚的铠甲响了一下(应该是在摆正姿势),说道,“明天不一样了,就算交出我这条命也要赢过你……”
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从头到尾,都是极度认真的模样。
附近的房间里,被突然的爆炸所惊扰的住宿生陆陆续续地探出头来。两个人的对峙在众人的视线中持续着。
“这到底……”听到这个声音,基利朗谢洛才想起卡罗尔也在这里。她缩着肩膀躲在他的背后,指了指那个铠甲。
“啊啊,这个么,这大概就是我刚才说的,令人死去活来的麻烦事……”基利朗谢洛做着不成说明的说明。
但是卡罗尔歪着脖子,开门见山地说:“但那个人,不就是哈帝亚同学吗?”
滋滋——哐当!铠甲发出一阵巨响,当场摔倒。
整个人砸在地上,使得地板凹下了一块,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
基利朗谢洛看着这个可笑的景象,抓了抓脑袋,困扰地说:“奇……怪,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
“是啊。”
听到卡罗尔的话,基利朗谢洛抱起胳膊说:“那家伙,就是不想被人知道真面目,才穿了那么死沉死沉的东西啊……”
可怜的铠甲为了站起来使足了全身的力气,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依然仿佛听见他在说:没错没错!
基利朗谢洛不管其他的,继续问她:“为什么能认出来呢?光是看那个外面应该分辨不出来的吧。”
“哎?嗯,从事态的发展来看,会出现在这里的,只可能是他了……”
“这么说也没错。”他说到一半,突然心中咯噔了一下。
(事态的发展……?)
事态的发展,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泛起嘀咕。从阿莎莉说过的话来判断,她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这时——
“呜呜呜哦哦哦哦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伴随一声雄浑的大喊,哈帝亚复活了——但也只不过是摔倒了之后爬起来而已。看他的气势,像是在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了。铠甲哈帝亚(命名)摆出了将军站姿。
接着——他把手伸到背后,取下某个东西。铠甲本身体积很大,所以很难注意到身上还装配了一根棍棒,重量足有二、三十公斤,非常地有分量。
看着哈帝亚挥舞的样子,阿莎莉敏锐地说——
“哎呀。”她轻轻抬起右手,“这次当然就轮到我了吧?”
基利朗谢洛在一瞬间清楚地看见,在她说话的同时,魔术的构成式已经开始了。不如说,在场的每一位魔术士都看见了,想看不见都难。巨大的,压倒性的,令人窒息的,精密的,最重要的是具有异常攻击性的构成就这样完成了。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波纹啊!”她的咒文如海啸般倾泻而出。
同时间,一股疾风一般的气场,自阿莎莉开始一直线击中哈帝亚,又马不停蹄地贯穿至后方很远的区域。
与此同时——
大爆炸开始了。
无形的大爆炸,将周围的墙壁粉碎殆尽。其规模与哈帝亚发出的魔术简直无法对比,将一切都打成了渣。眼前所有的一切像是自我分解一样,快速地走上了破灭。破坏的漩涡从阿莎莉站的地方开始,呈旋涡状抵达哈帝亚的位置,将哈帝亚连着走廊一起卷进爆炸中。余波扩展到了更加广阔的范围。无声的悲鸣,丝毫不比无声的爆裂要逊色。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基利朗谢洛保护着卡罗尔,疯狂大叫。他连使出魔术的时间都没有——通常来说,比起攻击的一方,防守的一方发动魔术的时间会更快(防御咒文的构成式都比较简单)。但就算如此,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连动都动不了。
慢慢地,爆炸声渐行渐远……
“自我破坏的连锁……”
当阿莎莉冷静的嗓音敲打鼓膜时——基利朗谢洛才终于意识到,她的魔术已经结束了。
她抬起脸,看不清她是在微笑还是冷笑,继续对倒在地上的哈帝亚说:“绝对无法躲避。”
没有任何人说话。倒在地上的不只有哈帝亚,还有几位露出脸来的女魔术士,全都一个不剩地中招了。基利朗谢洛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耳边听到了一丝可疑的振动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他为了撑住身体而用手扶住的地板,开始微微地摇晃。
嗞咚咚咚!振动转变成一阵轰鸣,整个宿舍激烈地跳动了一下。他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咬到舌头。这时从他的眼前,滚过一只水桶,水桶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整栋宿舍已经倾斜了。
“太乱搞了吧……”基利朗谢洛无奈地吐槽。实力简直是天壤之别。
只有一个人还稳如泰山般站在破坏的走廊上,那自然就是阿莎莉。她死死地盯住哈帝亚。
“啊……!”卡罗尔发出惊讶的声音,顺她的视线看去,哈帝亚正慢慢地站起来。
虽然力气已所剩无几——但非常地坚定。
面对哈帝亚,阿莎莉默默地,再次举起右手。
“快住手!”卡罗尔叫喊着奔了出去,基利朗谢洛没来得及拉住她,伸出的手被她一晃而过。她以自己那速度不快的双腿,一直跑到哈帝亚的旁边。
阿莎莉看着伸长双臂护住哈帝亚的少女,表情有些嫌烦。
“快住手!胜负已经分晓了不是吗!?”
阿莎莉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点点微小的变化,打个比方的话——
就好像在说:这小孩到底怎么搞得?
她不耐烦地说:“胜负根本还没分出来呢。”
“但是!他已经这么摇摇晃晃的——”
“只是铠甲太重了站不起来而已。”听了阿莎莉简洁明了的回答,卡罗尔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也不知道她注意到了没有,身后哈帝亚的动作也停止了。
“哈?”卡罗尔很纳闷。
阿莎莉平淡地说:“因为我刚刚的那个魔术,根本就没打中他。”
“…………”卡罗尔抬头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被威力如此巨大的魔术命中的话,不要说铠甲了,穿什么小命都得玩完儿。
但这也就是说——
卡罗尔垂下眼睛,追问阿莎莉:“那么阿莎莉前辈,您的目的只是为了毫无意义地破坏墙壁?”
“啊。不,呃……看样子,好像确实是这样……”阿莎莉放下手腕,有些语无伦次。
这段时间,哈帝亚已经完全站起来了。
“阿莎莉!”他大叫一声。
阿莎莉、还有一步步向阿莎莉逼近的卡罗尔都停下了脚步。哈帝亚从透过头盔,向回过头来的卡罗尔说道:“……快让开。我必须要和她决出胜负才行。”
“不要啊!”卡罗尔发出急切的呼喊,“你会死的,这做得太过了!”
“我不会死。”哈帝亚的声音,异常地冷静。这份冷静,是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的冷静——当然,也是身穿一百公斤以上铠甲,已经没有余力时的冷静。
他举起棍棒,说道:“我要……打倒你。”
这句话是说给阿莎莉听的。卡罗尔不知不觉朝后退去,远离了这场对峙。
(用魔术是打不赢的……只能采用近战来决胜。确实,就算是阿莎莉,也无法徒手破
坏这副铠甲吧。)
基利朗谢洛站起来展开分析。
(问题就在于,穿着那副铠甲,到底能以多块的速度接近她呢?如果还没冲到阿莎莉的跟前,她的魔术构成式就已经完成的话,再如何哈帝亚也防不住……)
依然是对哈帝亚不利。为了弥补这种不利局面,需要尽最短时间冲到阿莎莉身边。
但是哈帝亚没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举起棍棒,站在原地。
理由很简单。阿莎莉问了一声:“你是不是铠甲太重迈不开步?”
“嗯。”想不到哈帝亚就这样简单承认了。
阿莎莉露出一副受不了你的表情,叹了口气。露出了破绽。
瞬间,从哈帝亚的左手上,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很轻盈,方向是正上方。那可能是一块墙上掉下的瓦砾,往高处抛出后,又落回哈帝亚的手边。哈帝亚此时像一名击球手,握着棍棒做出打棒球的姿势。
“接招!!!!”
一记全力挥击,一个小小的响声。被棍棒打出去的瓦砾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朝阿莎莉飞去。
咻——!
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时,瓦砾就已经擦过她的脸颊。
飞行的瓦砾打中她身后的墙壁,掉在地上。阿莎莉的脸上,流下一道鲜血……
“…………”阿莎莉抬起脸,没有去擦那道血迹,“假装不能动,以此来让我露出破绽……”
她的嘴唇在动,脸上的表情却毫无改变。冻结的笑容和怒气正在不断膨胀。
“看来,你是……认真的啊……”阿莎莉露出令人寒毛直竖的表情。
哈帝亚举起棍棒再次摆好架势,毫不相让地说:“本来,就是如此。”
“啊啊啊啊。”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卡罗尔十分慌张地来回看着他们。但事到如今,这两人的眼里已经没有她的存在了。
“最后的胜负!!!”哈帝亚全力呐喊,将棍棒在头上不停旋转。
“我就奉陪到底吧!”阿莎莉也摆出拳击的架势,“我要好好让你知道违抗我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那正好!!!!!”高速旋转的棍棒,在空气中发出撕裂般的刺耳声音——
“等一下——”
无视这句话,棍棒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们两个人快住手啊!”卡罗尔为了制止哈帝亚,上前一步,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啵地一声,哈帝亚手上的棍棒脱手了。不停地旋转着飞来的棍棒——
磅咚!
正中了卡罗尔的头。
“伊——”来没来得及叫出声,卡罗尔当场倒地。稳稳地倒成了一个大字形,脸朝下——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不用说,整个场面都冻结了。
基利朗谢洛还保持着冷静,赶到卡罗尔身边。她身子一动不动,充分体现出了全场的安静程度。
观察了她一会儿之后,基利朗谢洛把手落在了哈帝亚的肩膀上。哈帝亚对此毫无反应,基利朗谢洛平静地对他说:“哈帝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真是昙花一现的恋情啊……”阿莎莉也把手放在哈帝亚的肩上,眼神缥缈,像是在凝望远方。
“不要这么突然就宣判啊啊啊啊!”哈帝亚的嚎叫在半毁的女子宿舍里回荡……
一小时之后,基利朗谢洛趴在窗户上。
他正在从医务室的窗户口往里窥看。卡罗尔头上缠了绷带,正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哈帝亚就坐在她床边。
在卡罗尔被搬进来之后,哈帝亚就疯狂地把他赶了出去,没办法,基利朗谢洛只能从外面偷偷地观察。还好,哈帝亚只顾着照看卡罗尔,没工夫去管窗户。
接着——
“呜……呜呜”卡罗尔发出呢喃,慢慢地睁开眼睛。窗户有一半是打开的,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啊,你醒了吗?”哈帝亚一下站了起来——明明坐着也不碍事——问她。
“唉…………?”卡罗尔还没有彻底清醒,用模糊的双眼看着他说,“你一直……都在这里?”
哈帝亚慌乱的样子从窗户外面都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双手上下翻飞,身子晃来晃去地说:“啊,不,那个——就是,本来想通知教室里的人的,但是大家都出去了——你父亲,也好像有点事抽不开身,所以也就,也就只有我了——不过基尼亚教师说过他一会儿就会过来……”
“是吗……”慌里慌张地说了这么多,只换来她如此简单的回答。
卡罗尔扶住头站了起来,哈帝亚连忙表示关心地侧过脑袋,用充满歉意的语气说:“啊。还疼……吗?”
“没有,不疼。”
“虽然已经做了紧急处置——但那只是基利朗谢洛随便搞搞的,真是的,真应该让他再好好学学才是。”
(这小子……)
基利朗谢洛在窗户边咬牙切齿,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给哈帝亚记了一笔。
哈帝亚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继续手舞足蹈地说:“那个——就是——呃,应该在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才对,对不起。那个——真的对不起。我们本不想搞得那么大张旗鼓,这都怪阿莎莉,每次一被她盯上,不幸就开始了——”
哈帝亚还没说完,就被卡罗尔举手制止了。她让哈帝亚稍等一下,接着把手伸进口袋——
“这个……是在我邮箱里发现的。”她取出一个信封,很眼熟的信封。
哈帝亚看到这个,突然慌了手脚。他惊诧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她拿出来的,正是阿莎莉在教室里扔掉的那封哈帝亚自己写的信。
“什——那个……你读过了?”他的脸迅速涨红了。
卡罗尔摸了摸包了绷带的后脑勺,害羞地微笑着说:“毕竟收信人写的是我嘛。”
“啊,是……是吗,说的也是啊。”
“还有,信箱里,还有这个。”这次她拿出来的,是一张纸条。不用问都知道,那是阿莎莉的恐吓信。
哈帝亚一把把它抢过来,撕碎扔掉了。
“这肯定是不怀好意的恶作剧啦。”
“是啊。”卡罗尔把手挡在嘴上,肩膀微微地颤抖——看来她正在拼命地憋笑。
“不过……原来如此……你已经读过了啊。”哈帝亚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停地自言自语。他虽然是一副困扰的样子,但很快就露出了感谢的微笑,“搞什么嘛……基利朗谢洛那家伙,还挺会办事的嘛。恐吓信先暂且不提。”
他眼睛看着别处,还在自言自语,并伴以羞涩的笑容。卡罗尔也露出了相同的微笑。
医务室里的这两位,看来已经把问题都解决了——
(…………?)
基利朗谢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疑问。对于那封信,他完全没有印象。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答案,于是抱起胳膊,歪起脑袋,尝试自己思考——会从那个废纸篓里捡起信,并送到卡罗尔信箱里的人物,到底是谁呢……
◆ ◇ ◆ ◇ ◆
“呜啊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在查尔德曼教室,坐在平常福瑞迪坐的那张桌子里的阿莎莉,正在和悔过书战斗着,不时做出双手抱头的动作。
福瑞迪站在旁边监督着她。
“虽然我对你绝对没有反感的意思,”他用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但这次女生宿舍损毁严重,不这样做是说不过去的。”
“呜啊啊啊啊啊啊。”
“你先做好降薪的准备吧,也要准备接受伦理审查委员会的各种刁难。”
“呜啊啊啊啊啊啊。”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字真丑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一句呻吟,带出了一点泪花。
阿莎莉的反应就是这么多了——
“话说回来,你不觉得使用信件,才是非常合理的方式吗?”
福瑞迪盯着阿莎莉扔掉哈帝亚的信的那个废纸篓,自言自语。
◆ ◇ ◆ ◇ ◆
卡罗尔·斯塔夏是这样的一名少女——再这样说下去真的合适吗。人家都已经卷进了那样的骚动里了,不过,就当是被野狗啃了一口吧。
顺带一提,她和哈帝亚之间的关系——
还不错,维持了两个半星期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