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九章 哈啰深层

『深层?……很可怕的地方,吧?』

以前,我曾经询问过。

问过远在天边的高岭之花。

问过怀有憧憬的那个人。

冠以第一级冒险者名号的剑士所站立的高处是什么样的景色呢。

憧憬的她进行冒险的舞台是何等的事物呢。

我抱着兴趣,或者说一心想要尽可能去接近那里,曾经问过一次。

『去那里以后,我第一次觉得怪物……地下城很可怕。』

在被蓝天所包围的城墙上。

用无法看透的金色眼瞳。

用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死地的冒险者的眼神,她说道。

『就算这么说,你应该也不明白……但是只要去了,就会懂。』

她明确地如此告诉我。

『如果……很久,很久以后,当你能去那里时,那个时候——』

那时。

那个人对我说了什么来着。

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耳边不住鸣响。

像是做了噩梦的孩子那样高亢的哭声。

拒绝认知现状的理性的悲鸣。

直抵脑袋深处的本能的尖叫。

「『深层』……」

从唇边落下的低喃的碎片溶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寂静贯穿了耳膜。

心脏的跳动声在全身轰响。

迷宫里暗淡的黑暗将我们紧紧包住。

染成一片诡异的白浊色的墙壁,无法看见深处的高高的天花板,跟已知的楼层相比,巨大到不可思议的迷宫构造。

所在地,37层。

所有冒险者都恐惧着的地下城的深渊——『深层』。

「…………」

脖子像是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我只靠眼球转动窥视着四周。

附近没有怪物的身影。无论是气息,还是声音都是。

我在勉强看得清的昏暗视野中拼命盯着周围。

这里是大得吓人的大厅。从我所在的中心地点到深处的墙壁大概有四百M。除了17层的『叹息巨壁』以及食料库这种固有地带的话,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厅。在墙壁上闪烁的磷光仿佛像烛光一样,显得甚是梦幻。

躺在身边的是大蛇的尸体。

从割开的长躯中涌出血液之泉,已经被切断的凶兆——『大蛇之井』。

在27层把我们一口气吞下,挖了口井,带我们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啊」。

我边瞪着一只眼睛,同时愣愣地眺望着大蛇的尸体。

嘴唇脱离了意识的掌控,擅自不停地开闭。

但是,打结的舌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仅仅是像无法呼吸一样,漏出干瘪的吐息声。

——骗人的,这种事,怎么可能。

『大蛇之井』本来的出现楼层是37层。

将我们吞下的『大蛇之井』偏偏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从27层穿透了十层分量的岩盘?

濒死的肉体像是遵从着归巢本能一样——回到了这个『深层』!?

太奇怪了!

真是荒唐!

这种事从未有过前例!

这种『严酷』——我才不知道!!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塞满脑海的尽是这种畏惧的话语。

汗水哗地喷了出来,身体热得异常。

深层区域。

『公会』定下的『真正的死线』。

既是对我来说过早踏入的舞台,也是决不允许什么孤立无援(单人)的探索的『地下城最大的危险领域』。

最重要的是,靠我们现在的状态……!

「琉小姐……!」

我低头看向瘫在我的手臂中,失去力气的妖精的身体。

被『大蛇之井』吞下,被毒酸烧灼的她已经满身疮痍,长披风和战斗衣四处都烧落下来,可以看到洁白的肌肤,娇嫩的肢体也尽是烧伤。尤其是被长靴包住的右脚弯到不自然的角度,已经骨折。

而我的皮肤也被强酸烧灼,全身都受了伤。

眼皮也溶解,黏在一起,右眼无法睁开。

我在只有单眼的模糊视野中,像是守护一般——或者说抓住不放一般——向抱着琉小姐的手里注入力气。

用不听使唤的手指抱紧了纤细的肩膀。

「琉小姐,琉小姐……琉小姐……!」

简直像是趴在姐姐身上哭泣的孩子一般,不停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思考完全停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最糟的『异常事态』。被扔到37层这一现实。我只能被这黑暗耍得团团转。

孤独,孤立,孤军,孤绝。实在是太过不安。寒冷。寂寞。悲伤。疼痛。感情已经是一团乱麻。

静静地,并且是致命地产生了错乱症状。

我只得向着变成仅有的同伴的妖精倾诉,快起来。

接着,就在这时。

啪啦啪啦地——

石头碎块落了下来。

「————」

感受到落到头发上的碎石,我停下了动作。

像是被吸过去一般抬头看向头顶。

黑暗的深处现在也有碎石落下。一片漆黑的天花板那里什么都看不到。靠视觉无法判断。

但是,听觉却不同。

我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没错,就好像是『什么』凶猛地朝着这个楼层过来的声音。

像是在敞开的井口之中,高速突进过来一样——

当我想到那个可能性的瞬间,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脑海中苏醒的是巨大的黑影。

反弹魔法的『壳』。

破坏一切的『爪』。

还有,闪烁着鲜血一样光芒的真红之眼。

(难道说——)

在27层战斗过的那个『怪物』,沿着『大蛇之井』挖的洞穴,追了过来?

为了把我们解决!?

在感到战栗的同时,我心中的某个部分十分确信。

叫做吉拉的男人最后留下的遗言,那个驯兽师下达的带有执念的命令将那个『怪物』引导到了我们的身边。

我想起套在怪物巨躯上的『项圈』和『红石』,心脏跳得更快了。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片空白的头脑中,投下了名为焦躁的燃料。

——快跑,快跑!

——从那个『怪物』身边!

仅仅靠着这个想法,一直停滞的思考与肉体开始转动。

我向全身注入力气,边撑起琉小姐的身体同时站起。途中,一种被火烧灼的感觉袭击过来。因为突然采取了行动,一直麻痹着的精神取回了名为痛觉的地狱。

伤口裂开。血液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烧烂的肌肤漏出呻吟。

最严重的是左臂发出猛烈的剧痛。

以缠着巨人围巾(歌利亚围巾)的左臂——持续防御着『怪物』之『爪』的手臂——为起点,身体里热得厉害。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眼角浮现出泪水,双脚不住颤抖。内心即将屈服。

即使如此,我也拼命咬紧牙关,迈出脚步。

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一步地踏出的时候都要挥去疲劳与剧痛,将身体带向前方。

还能动。

还能奔跑。

还可以,还可以!

边沐浴着头上掉落的碎石,同时我挤出仅有的力气开始离开这里。

用肩膀支撑着失去意识的琉小姐的身体,一心想着穿过大厅。

但是,就在我将要走出大厅路口的前一刻——咚!地一声。

『有什么』猛地从洞里跳了出来。

「!!」

散发出青紫色光辉,从遥远的头顶落下,激烈地撞到地面上。

发出了冲击波与轰响。

回过头去,只见失去右臂的异形轮廓在视线前方摇晃。

逆关节的脚,长长的尾巴,骨头架子上缠绕着发出青紫色光辉的装甲壳。

令人联想到『身着铠甲的恐龙化石』这一词语的巨躯高达三M。细长的双臂前端有着会错看成牙齿的破坏之『爪』。

在昏暗的深处妖异地闪烁着的是红色的双眼。

不会错。

是那个破坏者。

『———』

它滴溜溜地。

仿佛认知到了这边一样,那个怪物转了下脑袋。

发出真红光辉的目光与我对上了视线。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

敌人刚刚发出咆哮,我就全力转过身去。

扑进路口,离开了大厅。

紧接着,不断响起追在后面的猛烈的足音。

「咕……!?」

我没头没脑地在迷宫构造的复杂道路中前进。

一旦被后面追上就完了,走到了死路也完蛋了,和其他怪物遭遇了也就到此为止。在这最

糟的困境中我能做的只剩下祈祷。

我不停变换着方向,走进岔路,试图甩开敌人的追踪。

然而『怪物』的脚步声丝毫没有远离。

正相反……它在逐渐接近!

「哈啊,哈,哈啊……!?」

肺部在燃烧,汗水不住淌下。喉咙像是要烧掉了一样。

现在我抱着重伤者(琉小姐),前进速度慢得我想哭。脚完全抬不起来。身体各处都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即使如此,也要全力奔逃。

正经的思考能力在渐渐消失,而像是在脑海深处浮现又消失的泡沫一般,好几个自问的声音响起。

这是曾经逼到绝境的对手,它过来的话不应该进行迎击,以绝后患吗?

现在逃跑又能怎样?

那个破坏者肯定会追到地平线的尽头,逃离它难道不是下策吗?

这不只是将决断拖到了后面吗?

但是,不行。

只有现在不行。

只有现在,不逃不行!

我可以打赌。要是就这样和破坏者进行交战的话,我和琉小姐,肯定有一个要死去。

靠着受到与破坏者进行死斗产生的反作用,以及被『大蛇之井』的毒酸烧灼的这副身体,就连正经的战斗都算不上。现在和在27层报了一箭之仇的情况不同。

现在不能和那个破坏者战斗!

专心想着逃跑的我握紧了左手,无意识地开始奏响『钟』声。

『——————!!』

在迷宫里拐了好几次弯以后,终于被它逼近到了能够看清破坏者的距离。

在地面,墙壁,天花板,迷宫内纵横无尽地弹跳着逼近过来的高速机动。自己也浑身是伤却仍要解决掉猎物的怪物本能。

真红的目光射穿了我的后背,破坏之『爪』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感受到后方膨胀起来的杀意,我领悟到已经到了极限,回过身,侧着身子伸出了左手。

『!!』

破坏者也注意到了。这个『钟』的声音。

从左臂缠着的巨人围巾里漏出来的,蓄力的『光粒』。

真红的双眼寄宿着惊愕,接着发出愤怒的叫喊。

二十秒分量的蓄力。

我的眼睛歪曲着,同时喊出了炮声。

「『火焰伏特』!!」

无视地形放出的大炎雷。

这里是和封闭空间一样的一条直路,火焰浊流破坏着墙壁和天花板,勇猛地前进。

在就要被大炮击吞没的前一瞬间,我在视野的角落看到怪物巨躯将左脚的逆关节叠起,逃进了岔路中。

紧接着,炮击在地下城内炸裂开来。

没能完全抑制发射的后坐力,射角稍微偏上的大炎雷炸碎了天花板,令道路产生崩坏。

「唔!?」

产生的暴风与沙尘将我自己吹飞。

在我和琉小姐一起朝后方飞去的时候,岩盘也发出声音掉落下来,呈现出一副崩落的情景。岩崩那强烈的声音在各处回响。

最终……当猛烈的崩落音断绝时。

滚到地面上,趴着的我勉强抬起了头。

烟雾散开后,展现在眼前的是被白浊色岩块堵住的道路。

宽阔的道路被彻底封闭起来。既无法沿着来路返回,破坏者也无法追上我们。

至少它需要绕道迂回过来才行。

熬过,去了……?

「哈啊,哈……咕啊啊啊……!」

这种只是巧合。

被崩落卷了进去也只是运气好。没有下次了。

暂时放任身体胡乱地进行呼吸,然后我试图用颤抖的手将身体剥离地面,却一直不成功。

【英雄愿望】的反作用大幅削去了我的体力与精神力,没法用上力气。岂止如此,现在我的意识也感觉马上就要远去。

好疼,好难受——好痛苦。

有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在这里力尽倒下的冲动。

屈服于就这样趴在地上,闭上眼睛的欲望。

在我感受着不同寻常的虚脱感,漂浮在欲望的夹缝中时,

「……克朗、尼……先生?」

「!」

被这低喃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我看了过去,只见仰躺在地面上的琉小姐微微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空色眼瞳窥视着四周,然后发现了我。

「琉小姐……!」

在那瞬间我就踹开了吐出天真话语的欲望。能够将其踹开了。

不可让任何人死去。不想让任何人死去。

再也不让任何人像龙之少女(贝妮)那样。

我不是已经『约定』了,要为了这个变强的吗……!

我骂着一瞬间被丧气话支配的自己,紧紧咬住嘴唇,这次终于站起了身体。

拖着身体来到她的旁边,基本是倒下去一样跪在地上。

我将琉小姐那伤痕累累的身体抱了起来。

「……这里,是?」

「这里是……37层……『深层』。」

我隐藏不住绝望的感情,告诉了无力地问着的琉小姐。

被『大蛇之井』吞下,在楼层间移动的事情。那个破坏者追着我们,现在暂时逃了过去的事情。中间卡住了好几次,但还是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大概是想起了27层的记忆,琉小姐的眼睛里有了理解之色。

然后察觉到这最糟的情况,眯细了一只眼睛。

她连感到惊愕的体力,和感到战栗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只是紧紧盯着一边眼睛坏掉的我的脸而已。

「唔……!?」

「琉小姐!?」

我扭曲了表情,将手放到她身上保护着琉小姐。

琉小姐消耗的体力与受的伤并不比我少。如果算上骨折的右脚或许比我还要严重。她的肌肤上浮现出白玉一般的急汗。

「请进行治疗!对着自己的身体,快点用『魔法』……!」

手中没有道具。与破坏者交战时整个腿包都丢掉了。

我请求琉小姐使用她能用的『回复魔法』。

「……」

似乎意识还是很朦胧,微睁着眼睛的琉小姐仰视着我的脸……慢慢张开了嘴唇。

「【此刻幽远,森林之歌……往昔,生命之曲……】」

断断续续地,她用沙哑的声音编织起咒语。

接着她似乎是挤出了最后的力气,将手放到我的脸上。

「【诺亚……治愈】」

不顾我大睁的眼睛,如同树叶间洒下的阳光一般的暖光包住了我的脸。

我喊了出来。

「不对!!不是我!请治疗自己!要是不治疗的话,琉小姐就会!」

脸上的伤在我喊着的时候全部堵住,闭上的单眼也不再感到疼痛。

身体的伤口和烧烂的肌肤也以脖颈为中心开始愈合,用尽的体力也回复了一点点。

琉小姐看到我的右眼能睁开以后,像是断线木偶一般,无力地垂下了手。

「为什么要治疗我!」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靠自己动弹……无法,发挥作用……」

「……!」

「这下,精神力也用光了……」

边痛苦地呼出气息,同时将手放到折断的右脚上,琉小姐回答道:

「那么,为了让你活下去,治愈你……才符合道理。」

「根本就不符合什么道理!」

我大声责备着明明是这种状况却对我笑着的琉小姐。

我讨厌这种虚幻的笑容,表示拒绝。我对这种时候也要保持高洁的她表示愤怒。我才不想听她即将告知我的话语。

琉小姐大概是正确地理解了状况。

满身疮痍,疲劳困倦,加上孤立无援。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力,甚至连道具都没有的危机局面。名为『死亡』的黑暗现在也正要吞噬我们。

为了让我活下去,她正要舍弃掉『什么』。

「克朗尼先生……把我丢下……」

正当琉小姐想要告知决定性的话语的时候。

咔嗒咔嗒咔嗒————地。

声音在四周响起。

简直像是坏掉的人偶突然笑起来那样,干涸的声音。

「「————」」

很明显的异常声音。

既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地下城会发出的声音种类。

我的视线被吸引到声音响起的前方,崩落的反方向,磷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

有什么,在那。

潜伏在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从我下巴滴落的汗水落到了琉小姐绷紧的脸上。

没过多会。

那个就悄悄地出现了。

「什——」

在认出那个存在的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浮现在黑暗之中的是白色的『面具』。

扭曲的两只角。上面有两个漆黑的洞,浮在空中。

那简直就像是,

(『死神』……?)

在架空的童

话中出现的『死』之使者。用黑衣包裹着骸骨身躯,挥动镰刀夺走性命。

『死亡』来迎接因『严酷』而受苦的我们了。我产生这样的错觉。

但是再一次——咔嗒咔嗒咔嗒地。

简直像是发出啼叫一样,面具在上下晃动。

如同发现了猎物,感到欢喜的『怪物』一般。

「————」

我屏住了呼吸。

不对。

不是『面具』。

那是骨头。

不对。

不是什么『死神』。

那个是,怪物。

「!?」

我从腰间的刀鞘处握住刀柄,一口气拔了出来。

站起来,保护着动不了的琉小姐,架起《神之匕首》。

看见这样的我,死神(怪物)像是嗤笑一般,咔嗒咔嗒咔嗒地弄响了面具。

这是值得纪念的初次遭遇。

我在『深层』的首次战斗,或许是最后一次战斗的对手——是『羊』。

『骨羊』。

出现在深层区域的羊型怪物。体高大约为一百四十C的中型怪物。两个空虚的眼窝空无一物,脸面以及全身都如同骸骨之名一样,是由『骨头』构成。

俗称骸骨系。尽管没有肌肉和皮肤甚至是内脏却仍然能动弹,四处徘徊,这在地下城里也算是异常的种族大多在这个37层里出现。

有代表性的就是『斯巴达骨兵』了吧。全身由骨头构成的骸骨战士,那外表的冲击性令它甚至在只能踏足中层的下级冒险者之间都广为人知。

就在这个37层中出现的『楼层主』听说也属于骸骨系。

这白浊色迷宫可以说是『活尸体(不死者)』的巢穴。

「……!?」

远征前,在埃伊娜小姐的讲座中学到了深层种的情报,我边将它们全部筛选出来,同时看向违背生物的天命的骨之怪物。

羊的头盖骨浮现在微微的黑暗中。脖子以下则什么都看不见。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从后头部延伸出去的『皮』覆盖着骨头身体。

『骨羊』与其他骸骨系不同,有着一枚又长又大的『皮』。

它一直覆盖到脚尖,勉强能够看到骨头蹄子。一点都不干净的皮呈暗色,到处都有着伤痕,简直像披着一个破斗篷一样。也难怪我会联想到什么『死神』。

脖颈处多出来一块头巾一样的『皮』,从左右两边垂下。

视野中的情报只有诡异地飘在黑暗中的头盖骨而已。

『……』

怪物仅仅是将被黑暗填满的眼窝朝向我。不时摇动头盖骨,发出咔嗒咔嗒咔嗒的声音,令诡异的旋律在迷宫中响起。

是要看它如何出手呢,还是说我这边要先下手为强呢,极度的紧张令我无法判断。

诡异的声音截然而止,紧接着。

骸骨的相貌逼近到了眼前。

「!?」

在我刚刚意识到踢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就让『骨羊』就急速逼近了过来。

原因就是『皮』将敌人的身体隐藏了起来。脚部倾斜,前进的准备动作,因为我没能看到这些而导致了失态。过于依赖视觉的情报,而漏掉了突击的前兆。

逼近过来的是两根扭曲的叫,还有大张的下巴。

看不出感情的骨头面具暴露出无数丑陋的牙齿。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慌忙将身体倒了下去。

「咕!?」

骸骨之羊从逃到地面上的我头顶跳了过去。

响起了奇袭失败的怪物着地的声音。我立刻站起身,走到仍然倒在地上的琉小姐前面,保护着她。

正当我想着这次要给怪物一击的时候,

「诶……不在!?」

却没有敌人的身姿。连影子都没有。

看得见的只有现在还冒着烟的崩落痕迹。蔓延在眼前的只有一片黑色的微暗。

怎么会,难道说……消失了!?

「不对……是『骨羊皮套』……!」

这时,脚下的琉小姐如同呻吟一般说出了某个『掉落道具』的名字。

我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骨羊』的『皮』并不只是覆盖身体用的。

蔓延在整个楼层中的微暗,和它同化,隐藏身姿的『保护色』。说起来和冒险者在狩猎时用到的『隐蔽布』是一样的。『骨羊』能将身体隐藏在黑暗之中。

发出诡异的骨头声音,令猎物感到恐惧,悄悄地潜伏过去夺走生命。

冒险者们给『骨羊』起的别名——那便是『死之隐士』!

(在哪里,在哪里……会从哪边来!?)

我不停地转动脑袋。无论哪里有的都只是一片黑暗。敌人大概是将多出的皮巾盖到了脑袋上,完全看不到它。被敌人的『隐秘』耍得团团转。

猛烈跳动的心脏发出的声音毁掉了我唯一能当做线索的听觉,甚至夺走了我的平常心。

当我不住动摇的时候,琉小姐再次断言。

「右边……!」

「!」

皮套翻动的声音,还有互相摩擦的骨头压轧声。

我以毫厘之差避过,却还是慢了点。

刮过来的风令擦到的右臂产生强烈的热量。

虽然只有一点,但手臂的一部分被啃了下来。不顾着瞪大双眼的我,盖着皮套的『骨羊』用四只脚落在了地上。

「唔咕……!?」

按住右侧上臂转过头去的瞬间……我就觉得,还是没看到比较好。

怪物的牙齿间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我被夺走的血肉在颚骨的交界处,还有喉咙的骨头处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从下巴到喉咙都被染红的『骨羊』之躯。

这份瘆人的感觉令我确实对怪物——不对是这个深层感到了恐惧。

『——!』

已经毫不掩饰凶猛杀意的『骨羊』摇晃了好几次身体,紧接着头盖骨的位置慢慢下降到地面附近。

它压低身体,采取了仿佛在皮套下面叉开前脚稳稳站住的体势。

有一股令冒险者本能鲜红地闪烁起来的讨厌气息。

下一瞬间,怪物的『皮』‘噗通噗通!!’地膨胀了起来。

「什!?」

它的真面目是隆起的身躯的一部分。

从膨胀起来的『皮』内部穿过,冲着猎物射出的远距离武器。

合计三根,朝我急速飞来的『骨枪』。

尖刺——不对是『桩突』!

敌人这将骨制身躯的一部分伸长,放出来的远距离攻击,我没能完全躲开。

右肩上方,左腋中间,这两个地方被挖了下去。

「唔啊!?」

冲着避免了穿刺但身体不稳的我,『骨羊』仿佛在说最后一击似的进行了追击。

将伸长的骨头恢复原状的同时它穿过空间,踢击地面向我扑来。

染成红色的锐利牙齿就要咬上我的脖颈!

「咕,唔唔唔唔唔唔唔!?」

『!』

在喉咙被咬破的前一瞬,代替脖子承受了攻击的是左臂。

我被咬住手臂的『骨羊』顺势推到地上,后背猛地撞到了地面。

「克朗尼先生!」

琉小姐的叫喊传到了纠缠着的怪物和我身边。

但是,立刻又传来她大吃一惊的气息。

怪物的牙齿无法扎进我的皮肤。

我故意让它去啃我的左臂。

去啃这只缠了好几圈黑色带子的手臂。

《歌利亚围巾》。这个甚至挡开了破坏者之『爪』的防御会阻挡住一切敌人的攻击。锐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无数次想将其咬碎,但它决不会破裂。这个时候,『骨羊』第一次表现出了感情——困惑。

边因左臂的剧痛呻吟着,同时我挥动四肢,拼命地抵抗。

进行了好几秒激烈的格斗后。

『骨羊』啪地抽搐一下,然后停下了动作。

怪物侧腹从皮套中显露出来。我用右手拿着的《神之匕首》沿着肋骨的间隙,将空无一物的体内浮现出的蓝紫色光芒……『魔石』粉碎了。

没过多久,『骨羊』就发出响声,化为了灰烬,它的轮廓消失在虚空之中。

「哈啊,哈啊,哈……!?」

我不管不顾落到身体上的大量灰烬,仰视着迷宫的天花板,大口喘息。

仅仅是一战。

只是这样,就消耗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深层』。

「……!」

完了,不妙,不行。

现在这状态再和其他怪物遭遇的话,这次一定会——

我被本能驱使着,离开埋着我的灰烬,抱起倒在地上的琉小姐的身体。

再次用肩膀支撑着她,开始移动。

(不从这离开不行……!)

不快点的话,其他听到刚才交战声的怪物就会过来。

绝对不可能再和怪物交手一次。多亏了『回复魔法』而恢复的体力也彻底用光。必须逃到哪里,挺过这一阵子。

我忘我地挪动脚步。

被『骨羊』新造成的伤口处还在滴血。

从刚才开始出血就很严重。感觉稍一大意脑袋就会晕眩。要不是经过了升格,得到了Lv. 4那异于常人的强韧性,我的力气早就用光了吧。

每踏出一步,体力和力气都被残酷地削落下来。

左臂好痛。真想干脆砍下来。简直像是诉说着我的末路一般,脑中不停闪现着破灭二字。

即使如此,也要向前。

为了生还下来,向前。

我已经像是个坏掉的人偶一般,继续行走着。

「……克朗尼先生……已经,可以了……」

仿佛看不下去这被痛苦折磨着的行军一般,动弹不得的琉小姐动起嘴唇。

「把我……丢在这里。」

「!」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包袱。

仅仅是拖慢前进速度的枷锁。

她带着这样的言外之意,对我轻声说道。

我用力皱紧了眉头。

「不要,不要!」

「克朗尼先生……」

「我绝对不会把你丢下!」

像是撒娇的孩子一般拒绝听从。琉小姐看着很痛苦地垂下眼帘。

从一开始就没有舍弃这个人的选项。

如果在这里将她舍弃,我就再也不是贝尔·克朗尼了。

我一定,再也无法拯救任何人了!

我循着在胸中吼出来的激情,喊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靠一个人在『深层』徘徊,然后存活下来啊!」

「……」

「刚才的战斗也是,没有琉小姐的话就危险了!」

血液涌上脑门,明明可能会被怪物听到,但还是无法停下话语。

但与此同时,本能似乎在无意识中理解到了一点。为了生还下来,必须『说服』这个人才行。

琉小姐是必不可少的。

即使用掉贵重的体力,我也不经考虑地继续大声喊道:

「了解『深层』的琉小姐是必要的!琉小姐的,经验!」

叫喊着的我自己也注意到了。刚才我说的话并没有错。

我确实有着从埃伊娜小姐的讲座中获得的『深层』的『知识』。但是『知识』与『经验』却经常有所不同。仅限于现在这个状况下,这个差距大到足以左右生死。和『骨羊』的战斗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是冒险者,谁都知道初见楼层的恐怖之处。

现在的我面对着名为『深层』的凶海,却连一个指南针都没有。

为了获救,必须要有一个指示光之道路的灯台,或者是引导方向的『船头』。

「……!」

琉小姐也同样大睁双眼。紧接着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恐怕她现在正在衡量得失。

将成为枷锁的自己舍弃得到的利益,和成为我的头脑,引导我的必要性。

琉小姐沉默着,苦恼了一会以后,缓缓地说道:

「……我来,探知怪物的气息。克朗尼先生,请专心前进……」

「琉小姐……」

「正如你所说……我似乎,还有可用之处……」

之前被死心填满的空色瞳孔中恢复了光芒。附着在破烂不堪的身体上的死亡之影消失不见。

确实太心急了,失去了冷静,她说着,小巧的嘴唇描绘出讽刺的微笑。

琉小姐决定坚持到底。仅仅这一点就令我不禁漏出喜悦的声音。

「克朗尼先生……朝大厅前进……找一个小胡同,尽量小一点……」

「大厅……?」

「在那里,暂且进行『笼城』……只要破坏了墙壁……就不会产生怪物……在那里,想办法进行临时休息……」

「……!」

身经百战的第二级冒险者做出恰当的指示。

我恍然大悟。要是在大厅里『笼城』的话,虽然只是一时之计,但确实能从随时可能全灭的赌命前行中解放出来。

我得知了方向。航路被开辟出来。

我毫不犹豫地听从琉小姐,开始寻找狭窄的道路。

(……但是,状况本身却没有任何好转……!)

只要被大群怪物袭击,仍然会全灭。如果现在眼前的墙壁中生出了怪物,也会到此为止。身体的损耗很严重,稍有大意就会跌倒在地。

就算到达了大厅,这之后呢?纵然能够休息一下,可下一步该怎么做?

从『深层』回归的手段呢?有能够生还的方法吗?

我无视着试图腐蚀心灵的窃窃私语,堵住耳朵,拼命逃跑。

只注视着琉小姐的话语,并将其实行。若不这样做,我就再也动不了了。

微弱的磷光烧灼着侧脸,我用手扶着沉默的白浊色墙壁,向前行进。

似乎从我肩膀传过去的震动都令琉小姐很痛苦,她皱着柳眉。

两个人的呼吸相互交缠,我们徘徊在地下城中。

「……?」

到底经过了多长时间呢。还是说根本就没过多长时间呢。

我突然眯细了眼睛。

在前进方向的左手边。

只见狭窄的道路那里模模糊糊地忽亮忽暗。

最初还以为是怪物来回走动,挡住了墙壁的磷光而保持着警戒。

但是,当发现光与暗保持着固定频率在切换的瞬间,我的眼睛睁大了。

这是……在频闪?

「难道说……是『魔石灯』的光芒?」

这种光芒的忽强忽弱不可能是地下城的东西。

啪嚓,啪嚓地忽明忽暗的光芒。这是在地面上非常眼熟的灯火。

漏出来的低喃变为确信。

不会错的。这个光源不是天然的磷光……而是人工产物!

「琉小姐,是『魔石灯』!有人,有冒险者!」

「……这个光芒……确实是……」

听到我不禁高了八度的声音,琉小姐也震惊地低声回应,表示同意。

才没有能操纵魔石灯的怪物!这前面有人在!

我欢欣雀跃起来,令身体转进左手边的岔路里。

至今折磨着全身的强烈痛苦也被我忘记,用轻快的脚步走了起来。

被逼至濒临全灭的冒险者被同业者所救的真实案例有好几个。就算平时关系很差,一到紧要关头也能一同战斗,摆脱困境,这是无法者们少有的美谈中的一个。我们也将要处于这种情况下。

运气真好!运气太好了!

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同业者!

能在这种『深层』里,肯定是上级冒险者的队伍。说不定是【洛基眷族】?或者是【芙蕾雅眷族】?怎样都好!是谁都行!

这样就能得救了!这样就能得到解放了!

我也是,琉小姐也是!

「有人吗,有人吗—!请救救我们!!」

我用尽力气喊了出来,冲着现在还在不停明灭的道路前方喊道。

拐过直路的转角。还差一点。不停明灭的灯光在逐渐变强。就差一下。看见了通向大厅的路口。那里就是终点!

脸颊不再绷紧。安堵占据了内心。琉小姐大概是在隐藏着喜悦,一言不发。我发现了在明灭的灯光深处映出来的人影,猛地伸出了手。

「拜托了,请将我们——!」

我露出笑容,踏入那里。

接着,我的笑容啪地一声裂开了。

听见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过了好久,我才察觉到那是琉小姐发出来的。

我的时间静止了。

「————」

那里确实有人。

在大厅的中心,人们围着倒在地上,不停明灭的魔石灯。

肯定是冒险者。身上的武器和防具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种族不清楚。脸也是,年龄也是。因为那些人,既没有肉也没有皮肤。

像雕刻一样又白又细的手指。

忘记了原来那美丽的颜色,暗淡的金色头发。

微微漂在空气中的独特的腐臭。

化为白骨的……冒险者的『遗体』。

靠在墙上的一具身体用那漆黑的眼窝盯着我们。一具穿着牵牛花形状战斗衣的身体将两手放在胸前倒了下来。染成红色,然后干涸的衣服上插着一把短剑,简直像是自己插向自身的胸口一样。

那里确实有人。

准确地说,是曾经是人的东西。

屈服于『深层』的冒险者的末路,就躺在那里。

「………………诶?」

我摇摇晃晃地,像是被引诱一般走到大厅里。

不停明灭的魔石灯就快坏掉了。如同放置在这里经过了很久一样。沉默不语的三具尸体也阐述着时间的流动。

没有能够帮助我们的冒险者。这是当然了。你打算让他们怎么帮助你。呼唤他们也没有回应,请求帮忙他们也不会动弹,你在向着这些亡骸寻求些什么。难道要牵起手来跳个舞吗?真是滑稽地都想哭了。

一言不发的琉小姐表情没有变化。

简直像是『

这种可能性』也考虑到了一般,现在也紧闭着最。

突然间,我和靠在墙上的一具骸骨对上了视线。

来得好,欢迎你们。

幻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说着,这里就是你们梦寐以求的终点。

「………………啊。」

凑巧的是,这里正是我们最初在寻找的只有一个入口的大厅。

哪里都去不了的,此路不通的小胡同。

感觉到世界在大幅摇晃,倾斜下来。

我跪在地上,琉小姐也被带着倒了下来。

「怎么,会……」

内心响起意志消沉的致命声响。

我刚刚下决心要和琉小姐一起脱离这里,就发生这种事情。

希望的丝线从眼前垂下,然后又将我们踢开。

如果说这是迷宫干出的好事,那地下城可真是又狡猾,又狠毒。

它用最高明的方法击溃了我的一直。

迷宫的嘲笑声在耳朵深处响起。

——你们也会变成这样的。

——如同输给梦想,被运气抛弃的冒险者(他们)一样。

「克朗尼先生……」

琉小姐发出沮丧的声音。

无法做出反应。现在我都想象不出来,我的脸上是多么凄惨的表情。

明灭的魔石灯像是说着『完成了使命』一般,断绝了光芒。

将我们引导到持有者们这里的道具结束了它的生命。

黑暗降临了大厅。

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名为绝望的黑暗。

然后。

仿佛要将沉沦于绝望之黑暗的我们顺势拉进死亡深渊一样——咔嗒咔嗒咔嗒地。

「———」

我感受到脖子上放了一把镰刀的错觉,回过头去。

大厅唯一的路口,从那黑暗的深处浮现出三个羊的头盖骨。

是追着猎物足迹过来的『骨羊』。

停住的思考再次充满恐惧。黑暗炙烤着我那被逼到绝境的内心。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地。

死神们从黑暗的前方呼唤着我们。

「……过来……」

我用力抱紧扭曲了脸庞的琉小姐,眼睛抽搐着。

浮现在黑暗中的面具缓缓接近。

「别过来……」

我挤出微弱的声音。

像是拒绝,又像是恐惧,也像是愿望。

「别过来……」

它们没有慈悲。残酷地践踏着我的祈祷。

这群死羊从黑暗之中伸出了脚。

拉到极限位置的丝线,被扯开了。

「别过来!?」

当我屈服于炸开的恐怖,叫喊起来的瞬间,『骨羊』踢向了地面。

三只骨兽正要以猛烈的势头侵入大厅。

我则抬起右手,伸了出去。

「【火焰伏特】!!」

搜刮体内残存的精神力,喊出了炮声。

为了挥去逼近过来的『死亡』,胡乱地放出五条炎雷。

炎之矛枪有两发打偏,破坏了迷宫墙壁,剩下的三发在『骨羊』们身上炸裂。

『——————!?』

直接命中的『速攻魔法』令它们发出尖叫。

被贯穿暗色皮套,粉碎骨头的炎雷击中的怪物们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像是恐惧着舞动在空中的火粉一样,从我们面前逃了出去。

「——啊。」

与此同时,力气从我身体上溜走。

『精神疲弊』。过度使用魔法导致的反作用。

终于精神力也用得一干二净。

虽然我还勉强保持着意识,但是已经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都没能感受赶走威胁后产生的安堵,我就沉浸在致命的绝望之中。

「克朗尼先生……」

有谁在呼唤我。

但是,是谁来着?在我旁边的。

不妙。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必须去做什么来着?

「克朗尼先生……」

我在迷宫中徘徊。没有出口的迷宫。无限个被黑暗所埋没的交叉路口。

分不清前面和后面。无法判断左侧与右侧。就连自己的所在地都无法理解。

手脚的感觉渐渐消失。

哈哈这样简短的呼吸声也逐渐远去。

现实与幻想的境界逐渐模糊。

「克朗尼先生——」

阳光照不到的黑暗正在消除我的存在。

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都逐渐被黑暗所涂满。

我渐渐迷失了自己——

——紧接着,啪地一声。

干燥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脸颊发出来的。

「冷静下来。」

阵阵作痛的右侧脸颊将自我从黑暗之中拽了回来。

我愣愣地抬起头。

那里有着空色的瞳孔。

那里有着严肃地注视着我的她。

「…………琉,小姐。」

我取回了声音。拿回了感觉。回归了现实。

也想起了她的名字,呼唤着她。

打了我一巴掌的琉小姐对我点了点头。

「虽然你很痛苦,但还是听好了。首先要冷静。慢慢地,进行呼吸。」

我边感受着放在肩膀上的手的温暖,同时照她说的去做。

吸进一口气,吐出。

再来一次。

差点陷入呼吸过度的肺平缓下来。

冰冷的空气填满我的大脑,使我镇静。

蒙着我的雾霭也渐渐散去。

「克朗尼先生。没有必要再因此叹息。」

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样子的琉小姐看准了时机,对我说道:

「就算撞见了同业者们的骸骨,状况也没有丝毫变化。因此完全没有必要为之叹息。」

最初开始就是最糟的状况。不可能再坠落的底层。既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不如说反而到达了当初作为目的地的大厅。这应该算是前进。

完全不用感到失望,琉小姐如此断言。

……她说的事情确实很正确。

但是我不禁怀疑起琉小姐是否还正常,不对,对她意志的强度感到疑惑。

看见同为冒险者的这个腐朽的样子,内心竟能如此不为之动摇。

「克朗尼先生,『五分钟』。」

「诶……」

「用『五分钟』,睡一觉。」

仿佛是对感到惊愕的我进行追击一般,琉小姐继续着话语。

将手心摊开,抬到我的眼前。

「请、请等一下!这是什么……!?」

「我来监视四周。在这段期间小睡一下,我是在这么说。」

「……!?」

「并且用这『五分钟』,尽可能地回复体力。」

她用清晰的声音如此告知,我终于听懂了指示的内容。

琉小姐是让我在这种状况下进行休息。

但是,这『五分钟』……!?

「在这个『深层』,加上我们的现状……『五分钟』就是极限了。」

不可能再延长。

在必须警戒怪物的这个状况下,不允许进行『五分钟』以上的休息。

听到这不容分说的口吻,我吸了口气。

我明白她想让我干多么乱来的事情。在『五分钟』内到底能够回复多少体力。就算说获得升华的冒险者像超人一般,可这个休息真的有意义吗。

正当我在心中想来想去的时候,琉小姐却先回答了我。

「无论何时,无论什么地点都能睡着,努力进行回复……这也是冒险者的才能。」

「!」

恍然大悟。

听到这句话,我想到在城墙上锻炼我的,憧憬的那个人的话语。

『因为在地下城里,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能睡得着才行。』

『及时恢复体力,是很重要的喔。』

对了……现在正在考验我作为冒险者的素质。

老实说,我对这句话一直都是半信半疑……但是好厉害,原来那个人说的是对的啊。不愧是您,艾丝小姐。

我对憧憬的佩服更加强烈,而在脑海的另一个角落,我不知为何幻视到看起来非常内疚地移开视线的艾丝小姐。这妄想是怎么回事。

「幸运的是,你刚才的『魔法』令大厅受了伤。这样的话,五分钟内应该不会产生怪物吧。」

在这样的我旁边,琉小姐环视着四周。

赶走『骨羊』的时候,连续发射的【火焰伏特】破坏了大厅路口附近。严重崩毁的墙面变成了岩块在地上滚动,变成了稍矮一点的临时障碍物。

大厅的出入口只有这一个。如果受伤的地下城优先进行修复,不产生怪物的话,只需监视出入口就好。

「就看你能否在这『五分钟』内回复身心。这里将会成为你的,不对我们的分水岭。」

本来就是

看不到尽头的决死行。

就算这是杯水车薪,但我们为了生还,也只能不断积累起这种小事。

仅有五分钟,却是五分钟,能够休息。

而至于这是地狱还是天国。就要看那个人怎么想了。

现在的我又如何呢?我其实并不清楚。但是跟刚才比起来,并没有绝望也没有悲叹。

还能有余力去考虑这些事情,这也是多亏了琉小姐。

她每一句话都如此强而有力。在苦境中响起的她那凛然的声音,将勇气分给了我。还有仅有一丝的希望。

「……」

「……」

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在同一个高度,我和琉小姐视线相交,点了下头。

我只要相信她就好了。

用光最后的力气移动起来,躲开同业者们的遗体,走到大厅墙壁处。

我一屁股坐了下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你先睡。我排后面就好。」

「……我知道了。」

我领受了琉小姐的好意,正要闭上眼睛。

这里是同业者的尸体沉睡的地点。其实我有点担心,自己能否在这种地方睡着。

但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和静静地看着这边的空色眼瞳合上了目光。

「慢慢地,休息一下……」

小巧的嘴唇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只靠这个就令我放下心来,将身体交给了睡魔。

我缓缓地放开了意识。

(五分钟……来不及啊。)

少年闭上眼睑的瞬间,琉脸上的面具就消失了。

肌肤上浮现出大量的汗水。

『五分钟』这个数字。

准确地说,是让贝尔能够得到最低限度的休息的时间。

按琉的预测,『五分钟』刚好压线。

贝尔的速攻魔法(火焰伏特)确实伤到了大厅入口。但是范围还不够。至少满足不了能称为安全的标准。正常来说要将四面墙壁全都打破,但对脚部骨折,无法自如移动的琉做不到这一点。说到底,也没有足够的体力。

缩在『深层』的大厅中,能够一次也不被袭击,熬过『五分钟』吗。这也很难。

边盯着已经开始修复的迷宫,同时琉将胸口深处的担忧封存起来。

(他一直保护我到这里……不应该让他操多余的心。若不进行休息,他就会坏掉……)

为什么琉要对贝尔说谎呢。

那当然是,只有这个办法了。

精神力见底的贝尔无法动弹。体力也空空如也。因不停袭来的『严酷』甚至差点迷失了自己。为了今后还能够动弹,必须要进行休息,哪怕是短短的一瞬间。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先破坏大厅然后再睡觉』这种话。

选项只有一个。

在这里果断进行赌上性命的冒险,只有这个孤注一掷的赌博。

(这里就是第一个紧要关头啊……)

就算跨越了这里,后面还有多少紧要关头等着她们呢。想象不出的琉想要嘲笑自己的思考,却失败了。她连自嘲的余力都没有。

在这五分钟内,琉必须独自战斗。

用满身疮痍的身体,边守护着少年,边与这黑暗到处蔓延的迷宫战斗。

(武器只有《双叶》……可以投掷的次数为两次,也就是说能驱赶两只怪物……再之后哪怕拼上这副身体也要将其拦住……)

插在腰间的成对小太刀,把它们插到旁边的地面上。

为了从充满薄暗的出入口深处出现侵入者的瞬间,就能投掷过去。

右脚骨折,无法行动的琉祈祷着不用这把武器就能了事。

——嗷嗷嗷嗷嗷嗷,不知何处传来了咆哮。

琉的肩膀抖了一下。

即使知道没有意义,但还是屏住了呼吸。

她瞪着黑暗深处,念叨着不要来,不要出现。

每次晃动身体时折断的右脚都会发出呻吟,苦闷的吐息从唇间漏出。

(……仅仅是不能与克朗尼先生说话……就会感到如此的不安,是吗……)

就连被称为【疾风】,被人恐惧的琉,其内心也会被『深层』的薄暗侵蚀。

这楼层无耻的地方就在这里。光源少到『中层』根本不能相比的程度,黑暗在四处蔓延。并且黑暗会令人感到无限的不安。毁掉人格,令情绪产生波动。尤其是被逼到绝境的状况下——正是现在这种局面——就更是如此。连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痹。

过于漫长的三百秒。

现在,大概过了多久?

接下来,还要挺住多长时间?

她问向在『远征』中开发出来的体内时钟。问完,听到返回来的答案后咬紧了嘴唇。好长。太长了。连一半都没过。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凹陷进去。

为了不妨碍少年进行休息,她调整紊乱的呼吸,就连这个都很辛苦。

渐渐地,盘踞在大厅中的诡异寂静令她产生讨厌的想象。

后背靠着的墙壁。是不是马上就要裂开一条缝了。

不会有怪物生下来,然后将琉的脑袋啃掉吗。

或者是道路深处。那里是不是有一大群怪物涌了过来。

琉用手紧紧抓住上臂,与这些妄想战斗着。

「……」

她暂时停止注视黑暗,仿佛逃避现实一样,悄悄窥视旁边。

少年还在沉睡。脑袋无力地弯折,看不见眼睛。简直像断了气一般。但是,他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直率地遵从琉的指示,委身于一时的睡眠。

(虽然他差点迷失自己……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种状况下。)

她不觉得惊慌失措的贝尔很丢人。不如说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多亏他还能保持自我。初次见到的『深层』,开场就是令人绝望的状态。既没有突破口也没有希望。加上体力与精神力双双见底。不可能有人不会因为这个导致意志产生动摇。

要是普通的冒险者,就算受不了痛苦,自我了断了也不奇怪。

唰地一下,琉瞥向胸口插着短剑的骸骨。

「……真的,变强了……」

微弱的低喃从唇边落下。

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去抚摸被血与灰尘染脏的白发。想梳一梳头发,慰劳他一下。但是,做不到。现在没有做这种事情的余力。

相对地,她送上了真挚的赞扬。甚至带着深深的感慨。

并且于此同时,她的良心也隐隐作痛。

在休息结束后,琉也必须令少年面对『严酷』,将其压到他的身上。

必须让他完成『蛮行』与『冒险』。

为了他能够得救。

「只有你,要让你得救……」

只有腐朽的冒险者们听到了这句低喃。

贝尔他误解了。

琉才没有拒绝死亡。

『自我牺牲』。

她要用掉自己的性命,只让贝尔获救。

这就是现在支撑着琉的觉悟(事物)。

(至少能逃出『深层』的话……虽然依然是苦境,但靠他的实力就有可能跨过去……果然该将36层的联络通道作为目标……)

她在思考。少年要怎么做才能从这个地下城里生还。

『深层』与『下层』的尺度不一样。虽然依然是道具枯竭的最糟糕状态,但至少贝尔的生还率会大幅提高。

只要能逃出这个魔窟——

(——拜托了,阿丽泽,大家。我变成怎样都好。为了偿还罪孽,我就追你们而去吧。所以只有他也好,帮帮他……)

低下了头,琉向着已经不在的同伴们请求到。

高洁强大的她仅仅对着记忆中的幻影暴露出自己弱小的一面。

像无力的少女一般紧紧闭上眼睛,就在这时。

大厅入口发出了声音。

「!!」

她抬起了头。浮现在薄暗中的是三个骨头面具。

新一批『骨羊』。贪求死亡的隐士再次现身。

仿佛在说依靠不在人世的『死者』也没有用处一般,现实令她回想起了绝望。

琉咬紧嘴唇,拿起插在地上的小太刀。

(三只同时——)

没办法。处理不完。会进到大厅来。

她吐出苦涩的声音,即使如此也瞄准突击过来的死羊(骨羊),扔出两把小太刀。

一只漂亮地命中。一瞬过后另一只也被贯通。两个影子崩落。

但是,到此为止了。

剩下的一只跑了起来,正要冲进大厅时——额头上长出了白色刀身。

「!!」

扔出去的是炫白匕首,投掷它的人就在琉的身边。

贝尔睁开眼睛,扔出了《白幻》。

哗啦,骨头失去力气倒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贝尔为了瞬间投掷而伸出了右臂,保持着这个姿势的他边沐浴着琉惊讶的眼神,同时慢慢放下了手。

「……琉小姐。」

短短的一句低喃令尖细的耳朵摇动。

「五分钟,已经过了。」

琉被如此简短地告知,过了一会后理解了意思。

确实琉的体内也告知着她时间已经经过。

看来即使睡着了,贝尔的身体也在无意识地计算着时间。大概同时也在警戒着四周。在睡眠中也保持警戒确实是冒险者的技能,但贝尔掌握了这个还真令人惊讶。

或者说,是『锻炼他的人物』灌输给他的呢。

「……对不起,没能完成职责。我还不够专心。」

「不会,没关系的。」

她坦率地表示歉意后,贝尔生硬地微笑起来。虽然脸上依然渗着疲劳,但和五分钟前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声音也非常清晰。

大概是脑袋清醒了吧。虽说在这短时间内体力和精神力没能回复多少,但即使如此也有很大的意义。

「这次,请琉小姐睡一觉。」

「……不好意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熬过了这『五分钟』。这个事实令琉得以从重压之中解放。

下一瞬间,无形的疲劳突然涌了上来。眼皮变得像铅一样沉重。

琉似乎已经撑不住了。

「克朗尼先生……请破坏墙壁。为了不让怪物出生。」

「我明白了。」

指示完贝尔后,琉将体重靠在后背的墙壁上。

深深的睡魔像摇篮一样包住身体。琉无法做出反抗。

意识渐渐染成一片白色。

——莉昂,莉昂。

知己的声音传来。

听得到同伴们(眷族)的声音。

琉像是被引诱过去一般,落入沉睡的世界之中。

「——莉昂!你在听我说吗!」

这声音令琉吓了一跳。

抬起头来,只见一名拥有着顺滑的赤色头发与绿色瞳孔的美少女在眼前吊起了柳眉。

「明明身为团长的我还在说话,却在一旁发呆,现在的你胆子还真大呀!」

用轻快的声音,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赤发少女。

琉仔细地盯着她,然后慢慢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阿丽泽。我走神了。」

回以道歉的话语。

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看着非常过意不去。

对少女站在眼前没有产生任何疑问,简直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叫做阿丽泽的少女说着「明白就好!」,回以明朗的笑容。

——啊啊,这是梦啊。

琉立刻就理解了。

作为证据,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嘴唇也独立于琉的意识编织着话语。如同回顾往日的记忆一般。

梦境映出了五年前的过往。

琉曾经珍视的容身之处。

琉所热爱的【眷族】还在的,无可替代的时间。

「高洁的妖精大人何时变成小懒虫了呢?而且还是站着睡……这种灵巧的举止,小女可是万万做不来。」

「……辉夜,我并没有睡迷糊。还有,别用这种口吻了。令我莫名来气。」

「不要捉弄她啦,辉夜。就算是强得傻眼的冒险者,碰到那一天也没办法吧~毕竟是女人嘛—」

「莱拉,真粗俗。而且我……并、并、并不是那一天!」

黑发的人类,桃色头发的小人族。

对着两名同僚,琉浮现出咬碎了苦虫一样的表情,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恐怕,只知道现在的琉的少年(贝尔)他们看到这表情,一定会感到惊讶吧。

这是年轻的自己展现出来的尽是破绽的脸庞。

仅仅让同伴们看到的,为人刻板的妖精那与年龄相符的身姿。

现在的琉所失去的东西就在那里。

「啊啦,原来是月经呀,莉昂!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但是在地下城的话发这种牢骚也没用,现在也忍一忍吧!」

「你也不要当真了,阿丽泽!」

看见阿丽泽‘啪叽—☆’地闭上一只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还竖起了大拇指,琉终于发出了悲鸣。这红透耳根的妖精身姿令其他在周围的女性团员也发出了笑声。

【阿斯特莉亚眷族】。

高举正义的翅膀与剑的女神阿斯特莉亚的派阀。

在『黑暗』蔓延在欧拉丽中的黑暗时代,曾与【洛基眷族】还有【迦尼萨眷族】一起为了都市的和平战斗。

仅由女性构成的团员们,数量为十一名。

但所有人都被人害怕地称为『女杰』或是『豪杰』,尽是些强大的人们,会令大批男性冒险者落荒而逃的少数精锐【眷族】。

「好啦,那就再来一次,今天就针对『正义』来谈论吧!与暗派阀的战斗也终于进入佳境,此时要再次回归初心!」

在其中最为闪耀的,就是阿丽泽·洛弗尔。

既是派阀的团长,也是邀请琉加入这个【眷族】的知己少女。

像是耀眼的太阳一样的赤色头发扎到脑后,如同马驹尾巴一样的发型,展示着阿丽泽快活的为人。她的言行说的好听点就是非常坦率,往坏了说就是毫不客气,做事不经大脑。以至于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毫不在乎地踏入琉的怀中,说着「名字是琉?叫着真费劲啊,今天开始我就管你叫莉昂了!」这种话。托了她的福,【眷族】内除了主神(阿斯特莉亚)以外,大家都叫她莉昂。

但是,琉很尊敬这样的阿丽泽。

因为少女无论何时都看向前方,无论是谁都一视同仁地温柔对待,比谁都要直率。

阿丽泽是琉真真正正的第一个『友人』,也是知己。

「阐述『正义』,就算你这么说啊~」

「将不求回报的善行称作正义倒是最简单的……」

「但没有目的的善行,不就和自我满足没什么两样?」

「若是有目的那就会有算计。与真正的正义相距甚远。」

「说到底,『正义』什么的只是个方便利用的道具而已。为了获得大义名分的武器,或者是为了将言行的暴力正当化而用到的,没有颜色的旗帜。」

「等下,给我订正。我们发誓遵从的正义之剑与羽翼绝不是那种东西。」

「出现啦—琉的纸上谈兵—」

被阿丽泽所带动,所有团员在根据地的一个房间里依次发表言论。

议论非常热烈,甚至变得白热化,开始酝酿出一触即发的氛围。

环视着这副景象,作为团长的少女悠闲地点了点头,说道:

「——嗯,这个话题果然还是算了!毕竟就算问神明大人他们也给不出完美的答案,我们再怎么烦恼也回答不出来的!嗯,没办法没办法!」

阿丽泽做事很随意,也很不负责任。

包括琉在内,【眷族】成员都用火大的视线看向自己甩出话题又将其终结的团长的身姿。

「无论是谁都能诉说正义,也有无数诓骗正义的说辞。我们并不是要从数量多如繁星的正义之中找到『正确答案』,而是要将高举着『假货』的坏家伙给干掉!」

「!」

「只要名为虚伪的『邪恶』消失的话,那里就会生出和谐与秩序。很多人也会露出笑容!所以,这一定就是我们【阿斯特莉亚眷族】的正义啦!」

并且,还是个会若无其事地说出令人恍然大悟的话语的少女。

「正义不是背负在身的事物。毕竟早晚会被压垮嘛。更不用说,正义不是用来四处宣扬的。那种东西,跟把恶意强押过来没什么两样!」

「阿丽泽……」

「正义,是要藏于心中的!」

大睁着眼睛的团员们泄掉了力气,像是在说真没办法一样弯起了嘴角。

与主神阿斯特莉亚一样,阿丽泽·洛弗尔聚集了团员们的人望与信赖。

「今天大家也跪倒在了我的正确性之下!哼哼,真不愧是我!」

另外,会说些多余的东西也是她的特点。

冲着单手放在胸前,闭着眼睛洋洋自得的少女,这次又投来了冷淡的视线。

——啊啊,真是怀念。

看到眼前展现的梦之景象,琉如此想到。

琉所寻求的一切都在这里。

令她想着可以实现的话,想要回去的事物。

「那么来说正题。从『公会』那里拿到了情报,说暗派阀在『下层』有点动作。」

接着,听到这个的瞬间,琉的意识冻结住了。

「暗派阀……【楼陀罗眷族】吗?」

「没错。一年前,在27层的恶梦中公会一侧的【眷族】也损失惨重,但对暗派阀的打击比那还要大。暗派阀里还能正经行动的,应该只有那里了。」

「虽然那时候的做法很瘆人,不过多亏了主导反攻作战的【洛基眷族】啊—。该说真是谢谢我们一族的勇者大人了。」

阿丽泽她们的话语摇动着琉的意识。

这是前一天。

那个【灾厄】即将出现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琉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们的是什么。

但是,现在的琉知晓着一切。

「我们【阿斯特莉亚眷族】要去『下层』进行调查。找到些线索就行,能阻止敌人

的企图更好,若是能抓住【楼陀罗眷族】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对,不对。

这个情报是吉拉他们【楼陀罗眷族】故意放出来的,通过与他们派阀有关联的公会职员泄露出来的东西。

然后【阿斯特莉亚眷族】就会赶赴地下城,遭遇到那个【灾厄】。

「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像是27层的恶梦那种—」

「即使如此,也不去不行。为了不让那种惨剧再次发生,我们也要过去。」

听见小人族团员的话语,阿丽泽转过脑袋。

这笔直的目光既是琉所尊敬的,非常高贵的正义的眼神,也是令现在的琉感到绝望的,已成定局的命运。

——不行,阿丽泽!

无论琉怎么叫喊,声音也传达不到。

就算她在手脚不听使唤的身体中拼命地呼喊,梦境还是按照记忆推进,将阿丽泽她们引导至绝望身边。

「过一会就要出发了。大家,准备一下。」

不行,不行!

快停下,辉夜,莱拉!

大家,不能过去!

琉的叫喊也徒劳无功,阿丽泽背对着她,离开了房间。

其他的【眷族】团员,以及梦里的琉也跟着出去了。

只有琉的意识留在这里。

——等等。

慢慢地,根据地的景色逐渐溶化,被白色光芒所填满。

剩下的只有视线前方的少女们的背影。

不会回头的背影朝着前方走去。

朝着光芒深处,光芒的对岸。

丢下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琉。

——等一下。

——辉夜,莱拉,诺因,涅泽。

——亚丝塔,乐娅娜,赛尔缇,玛琉。

即使呼唤同伴的名字也传不到那里。

无论是谁都从琉的身边离开。

只有琉被她们抛下。

回过神来,琉发现她正拼命地朝着赤发少女的背影伸出了手。

——阿丽泽。

而光芒深处看到的少女背影,绝不会回过头来。

「阿丽泽……」

那小巧的唇边落下了话语的碎片。

悄悄落下的这句低喃,被我听到了。

这里是同业者的尸体沉睡于此的大厅。

我按照琉小姐说的,将四面的墙壁都破坏了。不停将《神之匕首》插进去,削落,挖出。这下大厅里就不会产生怪物了。琉小姐的小太刀和《白幻》也已经回收。

听见琉小姐的低喃,是我干完这些,刚要在她旁边坐下的时候。

我闭着嘴巴,悄悄窥视她的脸庞。

看着她在梦中和某人相会,看着很悲伤的侧脸。

「……」

视线转向前方。

传来气息与声响。仔细一看,出入口的黑暗处浮现了『骨头面具』。

贪食性命的死羊再次出现在大厅中。不对,说不定有一大群正在周围徘徊。

数量为一只。……这样的话。

「……过来了,就射击。」

我抬起右臂,伸了出去。

精炼在休息时回复了一点的精神力,将『魔力』集中到右手。

不能让它看出我疲惫不堪。我保持坐着的姿势,却为了看起来傲慢一些,拼命地虚张声势。

『骨羊』用空荡的眼窝盯着架起大炮的我,最终后退着消失在了黑暗深处。大概是认为我的『魔法』很危险吧。

要是『上层』或者『中层』的话,怪物大概会遵从本能不由分说地冲过来,但仅限现在,我得感谢『深层』怪物持有的高度知性。虽然正常战斗时会令我感到无比棘手,但这种『策略』似乎也能成功。

我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手,然后再次看向睡着的她。

(……琉小姐如此没有防备的样子,我可能是第一次见到……)

闭上的眼睛。遍体鳞伤的身体。大概正因为是这种时候,那被血和尘埃染脏的脸庞带上了虚幻又美丽的色彩。简直像是月夜之下,受伤的妖精在泉水边沉眠一般。

我必须在她旁边放风。因此,距离很近。

感受到眼看就要碰到的肩膀处传来的体温,虽然在这种时候……我还是觉得她惹人怜爱。

这个人一直用这么纤细的肩膀战斗至今的吗。

被血玷污,被恐惧为【疾风】,投身于激烈的战斗中。

「阿丽泽……」

再次低喃出的某人的名字。是我不知道的人的名字。

像是小孩子一样呼唤着。

她明明是那么凛然,比我还要强大,现在却如此柔弱。

我渐渐搞不懂哪边才是真正的琉小姐了。

只是……想要守护她。

守护这个决不会在我面前展现出弱小的一面的人。

仅凭着这个想法,我就感觉到自己现在充满了力量。

「……阿丽泽……等等……」

五分钟,已经过了。

但是,再一下就好。

仅仅一会的话,一定没问题。

所以,我没有叫醒她,持续监视着四周。

哪怕一点也好,但愿这个人能将话语传达到梦中人的身边。

那之后又过了一会,琉小姐醒了过来。

睁开了眼睛的她是平时的那个凛然的妖精,因此我没有说任何在她睡着时看到的东西。

她大概也跟我一样稍微缓解了一下疲劳吧。跟刚才比起来脸色有所好转。

这之后,就该采取行动了。

「【请向有求于汝之人,降下治愈之慈悲】……【诺亚治愈】」

从手中溢出的暖光包住了琉小姐的右脚。

作为夹板,跟匕首的刀鞘绑在一起的脚虽然无法复原,但也在逐渐愈合。琉小姐本人看着很不满地眺望着这个情景。

由于回复了一点点精神力,因此我们立刻使用了琉小姐的『回复魔法』。这里我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顽固地拒绝治疗自己的她。

至少要治愈骨折的右脚才行。不然支撑她前进也会消耗力气。我如此说服她之后,琉小姐终于对自己施加了治愈。

不管怎么说,虽然无法迅速行动,但这下琉小姐也能一个人走了。

「首先,确认一下现状。」

「是。」

我们跪在地上,膝盖相对,我和琉小姐对上了视线。

边警戒着怪物的袭击,将意识分出一部分放到大厅的出入口,同时低声交谈着。

「现在位置不明,不清楚在37层的哪个地带。我们的身体都受了伤,十分疲劳。状况极为绝望。」

我用力点头,回应毫不大意地说着的琉小姐。

自不用提,在迷宫内无法得知所在位置非常致命。在不知道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的状况下徘徊在地下城里,本来就是通往死亡的捷径。

虽说进行了休息,但现在仍然是最糟糕的状态。以『深层』的怪物作为对手,损耗太过激烈。可能的话,我现在就想泡进填满万能药的浴池里,然后扑到床上睡一觉。

「也无法随意进行治疗。只能将就着使用我的『魔法』。」

『回复魔法』已经对琉小姐的右脚用了。暂时无法使用。

顺带一提,损伤最严重的我的左臂已经放弃治疗了。

在询问是要治愈右脚还是治疗左臂之后,琉小姐强行解开卷在上面的围巾,结果发现肘部以下已经不成样子,以至于她倒吸了一口气。骨头之类的肉之类的,总之惨到连我都不忍直视。

但是,还能动弹。

还能动弹的话,就总有办法。

虽然痛得要死,现在也不停流着冷汗。

说不定,回到地面上以后,我的手臂就变成假手了。

……一点都不好笑。

「装备也很缺乏。说白了,用这些探索『深层』实在是过于不安。道具也根本不够。」

摸着没被酸液溶解的破破烂烂的腰包,琉小姐列出悲观因素。

武器有《神之匕首》和《白幻》,还有琉小姐拿着的两把小太刀。

姑且还有《歌利亚围巾》。不过既然它当做绷带卷在了我的左臂上,恐怕无法发挥防具以外的作用就是了。

被破坏者的『破爪』所破坏,接着又被凶兆的毒酸溶解,防具可以说一点没有。

我们轻装到会吓得人晕过去的程度。琉小姐继续说着现在的情况。

「来自外部的救援……还是不要期待比较好。即使你的队伍,厄德小姐她们找到了我等的足迹,也不可能来到这个『深层』。」

从27层移动到37层。不可能会有冒险者看穿这种『异常事态』。

有希望的话,那就是见证了整个战斗的人鱼(玛丽)的存在,但就算她与莉莉她们或者其他冒险者接触了,直到能到达『深层』的救援队来到这里为止,到底要花费多长时间呢。

好几天?不对一周?

其他冒险者在探索这个『深层』的可能性……扔掉好了。

这种连希望都算不上的乐观预测只会是挫败内心的毒。

了一眼化为白骨的同业者们,我做出了像是认命一样的觉悟。

(莉莉她们,不要紧吧……)

突然想到同伴的事情。如果是逗留在25层的话,应该不会被卷入那个破坏者的杀戮就是了。

越是思考,不安的苗头生长地越是旺盛,暂且把它割掉。

首先我们要从这里生还才行,否则都没办法确认大家是否平安。

「以这些情况作为前提……我们应该做出的选择是,朝着36层的联络道路前进。」

筛选出不安因素之后,琉小姐提到了今后的方针。

「去『下层』避难,是吗?但是,就算能够到达……」

「使得。不能保证一定安全。在那之后也必须进行『下层』的探索。」

深层区域的第一个安全楼层是39层。离这里有着两层分量的道路。

自不用提,地下城越往下层走就越是宽阔。这个37层据说大到能将整个迷宫都市涵盖进去。我经常听人说,跟从『深层』往下走一层比起来,回到『下层』反而更加节省力气。无法像曾经在『中层』拼死一搏的时候那样,采取朝着下面的安全楼层进发这种强行的招数。

说到底,那是有着『纵穴』这一迷宫构造才办得到。

「然而,比起在『深层』逗留,存活概率会大幅提升。『下层』有着我们能够使用的树果以及果树……迷宫的摘取物。在水和食物这一点上要好很多。」

原来如此。我对琉小姐的话语表示理解。

至少不用担心营养。再补充一点的话怪物的质量与数量也会下降。

就是说,跟这个『深层』比起来,『下层』还算是温柔。

「从现在开始,精神力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尽可能避免与怪物战斗是理所当然的,而『魔法』也应该只用来护身用。」

虽然一旦琉小姐的精神力回复过来就能使用『回复魔法』,但现在开始也必须尽量保存力量,不能把手牌用光。禁止胡乱使用『魔法』和『技能』。

当然,前提是『深层』能够允许我们做这种类似节约的事情。

「现如今,需要以在『深层』前进为前提的装备,道具……必须获得这些东西。」

如果可能的话,水也是。

琉小姐如此总结。

我也没有反对意见。不如说,只有这个选择。

那么,要如何补充关键的物资呢?当我刚要如此询问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琉小姐的脸上没有了表情。

「琉小姐……?」

她的嘴唇刚要张开,又再次闭上。

冷冷的相貌中可以窥见一丝逡巡与纠葛。

看起来像是对将要说出的话语有着瞬间的犹豫。

简直像是要触犯禁忌一般。

空色眼瞳一度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

「……?」

她瞥向的是冒险者们的遗体。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讨厌的感觉。

不只为何,那个时候我寒毛直竖。

接着,琉小姐开口说道:

「将死者的装备,剥下来。」

这句话语贯穿了耳朵。

「…………诶?」

没听懂她说了什么。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

冲着露出一脸傻样的我,琉小姐再次告知。

「……我是说,剥下尸体的装备,由我们使用。」

这低沉的声音听着既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理解她的真意以后,我立刻从喉咙中放出了悲鸣。

「请、请等一下!?这个,不就是,糟蹋尸体……!?」

对死者的『冒渎』。

本来的话,作为同业者必须将尸体带回地上是冒险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将其打破,从尸体上『夺走』遗物。最恶劣的『蛮行』。

掘墓者,盗尸犯,凶贼。值得唾弃的词语在脑海中不停来回。

我瞬间喷出大量汗水。眼球不自然地僵住。舌头瞬间变得干燥。

正当我打算回些无法化成预言的什么时,琉小姐无情地将其遮住。

「利用败给迷宫的他们。向比我们先在这里腐朽的前人,请求逃脱这里的方法……现在不是能够选择手段的场合。」

暗淡的决意在迷宫中回响。

我倒吸了一口气。

琉小姐是认真的。

「……女性那边就由我来。克朗尼先生把他们的剥掉。」

说完,她在我眼前站了起来。

拖着没有彻底治好的右脚,走到身穿牵牛花形状战斗衣的『她』身边,跪了下来,真的开始进行挑选。

「……!?」

残忍地撕破受损严重的战斗衣,用小太刀切断碍事的腰带,在红色腰包中摸索着。

白骨像是哭泣一般,手臂部分从衣服下摆脱落,金色毛发在地面散开。

——请住手!

——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姿态!

我这内心的叫喊并没有化作声音。

看着琉小姐大睁的双眼不住颤抖的侧脸,我理解了。

她不可能没有踌躇。不可能没有避讳过。比起我来,琉小姐的良心更加受到苛责,正在吐着无形的鲜血。对洁癖的妖精来说,『死者的冒渎』是最值得忌讳的行为。这个人亲自践踏了自身的尊严,带上残酷的面具,侮辱着死去的人。

为了存活下来。为了自己。——不对,是为了我?

作为冒险者前辈,要完成自己的职责?

看着琉小姐专心从尸体上扯下所持物品的姿态,我无法抑制一团乱麻的感情。

我像是要哭出来一般眼角歪曲,用尽浑身力气握紧拳头。

「!!」

呵斥着软弱的双脚,跑到了化为尸体的同业者身边。

靠在墙壁上的一具尸体。漆黑的眼窝与我对上目光,我闭上眼睛。

伸出手来,一口气将铠甲剥下。

仅仅这一下,就令我的视野摇晃起来。

呼吸很乱。脑袋晕得厉害。肚子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喉咙涌了上来。

不行,不能吐。现在的情况已经是生存斗争了。白白向体外吐出东西只会更接近死亡。我慌忙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将这仿佛会烧灼身体的东西咽了下去。

视野中渗出了什么。眼泪也不行,水分一滴都不能浪费。

所以,所以,所以,我紧咬着牙关,『冒渎』死者。

对不起,原谅我,我还不能死。我在胸中不停说着这些苦衷同时将同业者的装备剥下。手指碰到了细长的白骨,像触电一般弹起来,我用自己的手臂压回去,夺走他们的剑,和防具。

这就是,冒险者。

这也是,冒险者。

在被逼到生死未卜的局面时,就算是遗骸也会摸索。

我早就知道这职业并不是只有漂亮话。本以为已经理解了。而即使如此,我可能还是有些天真。

(现在开始做出的觉悟……仅仅是诡辩而已……)

但是,即使如此——也要活下来。

带着夺走的死者的分一起活下去,我在心中如此发誓。

我拼命对他们说着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语。化为骸骨的同业者们什么都没有回答。

只有从他们手里夺走的剑仿佛在说,是冒险者的话,就去克服它。

像是如此对我说着一般,在黑暗中放出锐利的光芒。

「哈,哈……!」

我胡乱地呼吸着,从两手拄着的地面上抬起了头。

排列在眼前的是不在人世的同业者们的遗物——装备与道具。

缺了一块刃的长剑与刀,裂开的短杖,数把短刀,唯一的防具是个单边胸铠,魔道具有羽毛笔,几根变成诡异颜色的回复药和发了霉的黑面包,还有其他小物件……虽然种类很多,但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这个。

「地图制作途中的,楼层地图……」

书卷形状的结实布料曾经被靠在墙壁的遗体握在手中。

记录在角落的X形印记大概表示的是据点。也就是现在位置的这个大厅。从那里画出了红色的线,构成复杂的迷宫。

制作出来的范围相当宽广。碰到了好几个死路,差点陷入挫折,即使如此也继续绘制着,从这地图上可以读出这一点。

这些人肯定也遇了难,为了寻找出口而四处徘徊吧。

然后没能达成目标,用尽了力气。

「虽然无法体会他们的懊悔……但这个地图帮了我们大忙。」

听到将地图在地面摊开,一起俯视着的琉小姐的低语,我用力地表示肯定。

我们必须沿着地图上断绝的前方——继承这个地图制作,来记录前方的道路。

记录归还的路径。

「……琉小姐,这个地图的情报,你有印象吗……?」

「没有……37层太宽广了。无法将其全部记住。至少,我对这个迷宫的形状没有印象。」

我问道能不能至少分辨出在整个楼层的哪一部分,得到的答案果然并不吉利。但是,

「不

过,我来过很多次『深层』。还保留着正规路线的记忆。」

「那就是说……」

「没错。只要能走到正规路线附近的话……之后我就能带你走到联络通道。」

在近处交换着视线的琉小姐的眼睛里寄宿着一缕光芒。

一点,虽然只有一点。

但是看见了希望。

「至于死者的行李……尽可能带走吧。说不定会有有用的。」

「好的……」

从摊开的地图处抬起头,看向各种装备和道具。

利用遗靴的绳子修补快要坏掉的背包,将行李放入其中。里面塞满了劣化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道具。凹陷,熏黑的水筒和喝光的试管也没有忘记。琉小姐用撕破的女性战斗衣换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将其缠在了身上。明明不是这种场合,可我还是满脸通红,慌忙转过身去。

但是,仔细检查完他们的所持物品以后……虽说开始发霉或是腐败,但食物还存留着。

直接原因应该不是饿死或是脱水症状。只是,回复药还有剩余,却没有见到解毒药之类的。很难想象探索『深层』的队伍会没有准备这些……那就是全都用光了?难道说,死因是以『中毒』为首的『状态异常』?

很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遇难之后,他们以这个大厅为据点在寻找突破口吧。但是在途中因怪物导致『中毒』,虽然勉强缩在了这里,但靠手中的道具无法彻底解毒……

一个人,又一个人气息断绝,剩下的一个人忍受不住『深层』的黑暗,自己了断了性命,是不是这样呢。

我不禁看向刚才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剑的遗体。

「……克朗尼先生。」

琉小姐注意到了什么,将地图翻过来,递给了我。

这块布的真面目是【眷族】的纹章。大概是团旗。为了制作地图,手里没有纸的他们只得在这派阀的骄傲上描绘地图了吧。

上面磨损得很厉害,无法判断这是哪个【眷族】的纹章。

但是,在角落有着用赤色文字写着的共通语。

「『非常抱…………lei……大人…………对不……妈……母亲…………回不去了……』」

遗言到处都被玷污,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我将其读了出来。

想象着这个三人队伍的末路,我和琉小姐不约而同地感到沉痛。

「……」

「……」

在缠上从他们手中拿来的武器与防具,正要离开大厅的时候。

琉小姐走到躺在大厅中央,挽着手的三名同业者前方,闭上了眼睛。

献上了对他们犯下的事情的谢罪,和祈祷。

祈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这里是地下城,怪物的巢穴。不能沉浸于悠长的感伤之中,露出破绽。

这次我们真的离开了大厅。

留下了对无名冒险者们道别的言辞,和感谢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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