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拉克——
全大陆所有教会的总部所在地,北方之都。现在正包围在雨势中。
雨珠不间断地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抬头看去,水滴的轨迹呈放射线状伸展开来。城市的夜晚很昏暗。雨点在昏暗的夜幕中刻画出一道道灰色的印痕。
冰冷的雨水猛烈地敲打在脸上,她孤身一人,一动不动地站着。
夜晚的道路向前笔直延伸,仿佛一直连接着黎明。就算那是终点,现在也完全看不到。黎明是一道遥远的终点,既等得人望眼欲穿——又让人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到来。
由于昨天发布的戒严令,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好事者出来走动。雨水冲刷了一直弥漫在这条街上的沙尘,无论是建筑物,还是道路都是一片泥泞。
(我见识过,真正强大的力量……)
她喃喃自语,抬头看着受雨水洗涤的街道。
(曾经,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是我的老师——我也成了一位最强的魔术士。接着,我也见识了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龙种族的压倒性力量。但是…)
她讽刺性地歪起嘴角。
眺望着一望无际的黢黑街道,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没有,无人的石头城市。高大的屋顶根本不把粗重的雨滴放在眼里,傲然挺立,俯视着这座城市。
彻底和外围的贫民区不同,这座城市中枢的神殿街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城市,黑魔术士的街道,塔夫雷姆市。与之相比,这里的整齐划一和豪华奢侈并不在其之下。置身在这条恬静,平和的街区景色中,就算自己的力量再如何强大——哪怕能横扫目光所及的所有建筑物,也无法摧毁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
如果能做到的话,整个人都会不正常。
(没错……到头来,那就是最强的力量……)
和那种的相比,所有的力量都不值一提。
她开始在雨中行走。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看不见月亮,所以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她身穿漆黑的战斗服,手上提着一柄宽大的剑,用最标准的步伐向前走。剑收在简朴的皮质剑鞘里,比标准长度还要长,和配备在战马上的武器不相上下。如同摆设用的剑一般,剑上有许多装饰。最显眼的是剑柄上的月与魔物的纹章。
她身高不算低,即使如此剑也比她更长,光是刀身就有一百厘米以上。
雨水顺着贴在脸上的黑发流下来,被她用左手抹掉了——她绷紧脸,或者说,把感情从脸上抹去。任何一点点思绪在她看来都是感伤。
在她前进的方向,有一座特别巨大的黑色建筑物,像墓标一样煞风景的巨大神殿。这就是基姆拉克教会真正的中枢,世界之树神殿。
从遥远的古代——一直持续到永远的神话。传说中,在一处被称作世界之树的神之世界里,住着受基姆拉克信徒崇拜的命运三女神。自所有的生命诞生起便存在,她们编织出所有的命运,像撒网一样投射出去。也有人把她们叫做魔女——只不过在将之尊为国教的基姆拉克教会面前,会说得很小声。
主管命运的三位女神。或者说是魔女。
众神的世界,世界之树。
被冠以这个名称的神殿,如今正淹没在雨中。
不需要像神话那样悠远的历史,光是在这座大陆的漫长岁月中,这座神殿就已经饱尝了无数的雨露风霜。在生死循环的人类历史中,在这条街上出生的所有人肯定都有眺望过这座神殿。
就算是没有出生在这里的人,或许也在睡梦中见过它的身姿。
她——阿莎莉再一次停下脚步。其实自从离开那间秘密居所到现在,她就不停地在重复这个动作。
她停下来,看着靴子的脚尖将泥水的流势阻断,她轻轻自言自语。
(……结果,我要做的事,或许是向那强大的力量宣战也说不定……)
但是她知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老师——在十年前,也站在这里过。肯定……)
她明知是自身的妄想,但是心中非常确信。
(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教师,不,暗杀者查尔德曼,肯定也是通过这条路,走向那个神殿的,我很清楚……)
她抬起头。神殿就在那里,在夜空中傲然挺立着一座黑影。
必须要去。不去的话就永远无法理解老师的事情,她在心中确信。
继续向前走。这一次不会再作停留。黎明总会到来。目的地也必然会到达。
(如果,能理解的话——)
她在心中默念着。
(是不是就能,原谅我做过的事呢,老师……)
天魔魔女努力地控制自己收紧脸颊。
不这样做的话,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 ◇ ◆ ◇ ◆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呛人的恶臭中好不容易挤出的话,就只有这一句。
堆积如山的白骨,还有猛烈的恶臭,这就表示说,这里不仅仅只有人骨。到处都能看到还保持着人类形状的腐烂尸骸。尸体的种类各种各样,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出眼前这座数米高的小山并不全都是人类白骨。也就是说,白骨就这样被堆弃在瓦砾形成的山上。
呕吐感和恐惧,两者都是差不多的感觉,奥芬觉得这两种感觉正在同时撕咬着自己。
“这、这里是尸体堆放处吗?”马吉克说,他就像字面意思一样两眼不停地转圈。
奥芬塌着眼睛说:“就算是的话,这里根本感觉不到任何该有周到细致和庄重感。”
他发现脚下的黄尘中混有白色的石灰状粉末。这似乎是骨头风化形成的粉末,如果真的是这样,这里的尸体有的已经很有年头了。
地上的白骨基本都是碎的碎,坏的坏,很不完整。
“……看来全都是从那里落下来的。”他抬头说道。开在地道天花板的的那个洞,仔细一看根本不是龟裂的形状,而是人工开凿的四方形,“说不定是处理尸体的垃圾场。”
“……我想应该不会把尸体像垃圾一样处理才对吧……”捏着鼻子的马吉克发出一阵鼻音。
就算你这么说——奥芬不想换气,所以在心里做回应。他看了看克丽奥,不如说是雷奇,正在慢慢地开始攀爬那座瓦砾堆成的山。确实,只要爬上断层的话,就可以钻进天花板上的那个洞里去……
可情况并不是这样,在雷奇注视过天花板上的洞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克丽奥和雷奇的身影都消失了。
“它转移了!”奥芬喊着,奔向克丽奥刚才站着的地方。深渊之龙种族的魔术是通过视线做媒介,可以将施术者转移到任何视线所及的范围。如果夜视能力好的话,看到的视界可能与人类不同。
奥芬踩在瓦砾上——强行无视掉脚下和白骨不同的软塌塌的绵柔触感——向天花板的洞看过去。
洞开在天花板的角落,并不是完全的角落,向内大约四五米左右的位置。可能看不太清楚,洞是斜着的。克丽奥的影子倒映出来,挡住一点光线。雷奇和她一起转移到了洞的入口位置。
“怎,怎么办啊……?”马吉克跟在后面,不知所措。
“还能怎么办……”奥芬挠挠头,因为臭气的原因头痛越来越剧烈,甚至都觉得无所谓了,“只能爬上那个断层……看看了,虽然我不想去。”说完指了指崩塌的墙面。
地道像是发生了巨大的地面滑坡一样崩塌。把地道想象成直筒的话,就好比是从中间断开,彼此错位地卡在一起一样。周围成堆的瓦砾大概也是因这个原因造成的。具体为什么会这样不清楚,裂开的式样刚好是一个斜面,也正好形成了落脚点。只要从瓦砾上轻轻一跳,就能到达最近的落脚点。
天花板上的洞也是顺着裂开的缝隙扩大后形成的,只要登上断层就可以到达——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马吉克说:“要想爬进那个洞里,必须要贴在天花板上移动五米才行啊。”
“…………”听到自己的学生做出如此准确完美的推断,奥芬根本无心夸奖他。
就像刚才所说,洞口并不是紧贴着地道墙壁,而是向内错开了一点距离。也就是正如马吉克所说——如果不能像个蜘蛛一样在天花板上爬行的话,是进不了那个洞的。
(……这种距离的话……将重力中和,在空中飘浮也不是不可以。)
他抱起胳膊,内心开始思考,但想不出什么答案。
能说的也只有一句——
“总之先上吧。”
“……有什么,好的方法吗?”马吉克带着期待的神色问道。
奥芬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没有。我想只要能离天花板近一点的话——”他指了指周围,并开始朝断层的方向走去,“就能远离这些东西了。”
“……说的也是。”马吉克表示同意,他害怕地看了看散落在周围的白骨和尸体。
于是他们开始攀爬斜坡一样的断层。
斜坡比想象中还要难爬。爬了十几米后,恶
臭已经好了很多。登高之后,可以更加容易地俯视那些尸体。从天花板的洞里洒下的光辉昏暗地照射在白骨堆成的山上,这样的光景令人心里发毛。
“总……总算是…”踩上最后的落脚点,终于到达了离天花板最近的位置。奥芬不停地喘气,用手擦擦下巴上的汗水,“…到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马吉克冷静地提醒他。
奥芬看了看下面,神情沮丧地说:“……跳过去的话太危险了。”
这是当然,这下面的距离和他们爬上来的距离是一样的。好不容易爬了这么高,却花了不到一秒栽回原地,光是想想就够郁闷了。有满地的白骨和尸体陪着自己,至少不算孤独,像这样的想法想再多也起不了任何安慰作用。
将重力中和后进行空中飘浮,在控制上非常困难。一瞬间的话还好说,但要想移动到开洞的距离——大约五米——成功率就算不说很低,也是一个很危险的数字。空间转移就更不要说了。
(做得到吗……?)
奥芬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开始编排重力中和的构成式。但是——
复杂的构成式立刻消散了。头痛使他无法集中。
“伤应该都治好了才对……”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无法消除。他抱怨了一句,看着马吉克。
他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变成一口叹息。
“怎么了,师父?”马吉克问道。
奥芬微微摆摆手,说:“……没什么。我在想你的话能不能做到,不过这种想法太蠢了。”
接着他咬住指甲,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仅此而已,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他却听到了一个没想到的回答。马吉克有些在意地说:“怎么会太蠢呢。我试试看。”
“我说啊。”奥芬肩膀抖了一下,无奈地说,“你精神这么足是好事,但这不是靠干劲就能做到的事。魔力的强弱确实是与生俱来的,我也承认你比较优秀。但是编排构成式的精度和魔术的控制力是需要后天培养才行的。我并不是说你不行。只是你还缺少经验,这种事总有一天能克服——”
不需要这么急。他本想说这句话时——
奥芬突然停下了。马吉克没有再看他。
他把手在胸口的位置双掌相对——只不过没有合并——并紧紧地盯着手掌之间。在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某种气息在收缩聚集。
接下来可以明显地看见,在马吉克身体周围有好几层庞大的构成式正在扩散。是一个巨大且复杂,但从某种意义来说也很单纯的构成式。
“你——”奥芬慌了,忙喊道,“快住手!”
可能因为精神太集中没有听见——或是有什么其他原因——马吉克根本不为所动。奥芬伸出手想抓住少年的身体,就在这时——
“看我勇闯——”马吉克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天之雪岭!”
魔术发动了。
(没有赶上……!)
奥芬心里做好觉悟,咬紧牙关。
身体的感觉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他们两个浮在了空中。慢慢地离开刚才所在的断层,开始朝着虚空前进。
奥芬冷汗直流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在毫无依靠的空中前进,无处安放自己的手脚,只能任由它们向前挪动。在他旁边的马吉克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集中精神,拼命地控制魔术。
奥芬能做的只有惊讶地看着他而已。他不得不承认——马吉克干得很漂亮。他完成了这么复杂的构成式,并且能一直维持。人在无重力的状态下会变得很不安定,在这种没有上也没有下的状态,要保持正常的集中力是非常困难的。他看见马吉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睛里也充满血丝。喘气也很不正常。控制魔术带给身体的负担是显而易见的。终于,两人进入了天花板的洞里……
洞是斜着的,就像刚才所说像一个垃圾排放口。横竖大小有两米——这样的话尸体在滚落中途就不至于卡住。坡度很陡,好在壁面凹凸不齐,想要爬上去还是不难的。
——这时,身体的重量回来了。
“——!?”奥芬迅速把手指抠进最近的墙壁凹缝里,在陡坡上滑了几下,总算停住了,另一只手拉住马吉克的身体。
马吉克的力量完全被魔术使用殆尽——他原本就已经因疲劳而没有力气了。在他差点掉下去之前,奥芬用手指勾住他斗篷的衣襟,好不容易才重新抓稳。他抠在墙上的手指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有两三枚指甲被掀开了。流出的血差点使他的手指松脱,这让他心中一阵战栗,接着调整膝盖附近的肌肉保持整体的平衡。
保持了几秒钟这个姿势,奥芬慢慢地收紧胳膊。
马吉克无力地看着下方。奥芬将身体微微颤抖的少年慢慢拉上来之后——
“你这个——”奥芬怒斥道,“大笨蛋!你到底在想什么!”
“呜……呜……”马吉克没看他,声音微弱地说,“成功……做到了,不是吗?”
“蠢货!”奥芬大声说。马吉克注视着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面,无力地缩着肩膀。奥芬用一只手拉着他下坠的身体,使出浑身的力气重新调整抓住墙壁的那只手,使身体站在陡坡上。
马吉克也伸出手想抓住墙壁——但他的胳膊只是抖了抖,再也没有动了。奥芬看见后,小声地说:“……你动不了了吗?”
“…………”马吉克没有回答。
奥芬感觉脸上抽筋了一样——他的表情变得严峻,烦闷地说:“难不成你每次使用过魔术之后,都会这样?”
“使用了大型魔术的话……会很疲劳。但是只要能成功控制的话这些都没什么——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至今都不和我说!”奥芬骂骂咧咧地说,但是他在心里咒骂的是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自己。本来必须要和他说清楚的,但他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因为他自己在魔术的控制上从来没失败过,所以忽视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
“但是,这是理所当然——”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一样!”他大声地斥责,使得马吉克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呆呆地看着自己。
奥芬想抱住脑袋,无奈胳膊不够。想打他一拳,也是不够。他咂咂舌说:“你没想过吗,当控制成功时,为什么非得要有疲劳感不可呢?我告诉你,施术后的疲劳感和控制的成功与否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如果控制失败时身体累得动都动不了的话,那成功时也会用到相等的体力才对。”
不知道马吉克到底听懂了没有,不停地眨巴眼睛。奥芬的声音变得颤抖。
“那为什么你有时会感到疲劳,有时又不会呢?你这根本就不是疲劳,是衰弱。”奥芬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衣襟,“没错!魔术士是完全独立于物理法则的存在。但是却对物体现象产生了作用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魔术只有在受到控制的情况下才称得上是魔术。魔术只有在受到控制的过程中才能叫魔术。一旦摆脱控制,就只是单纯的物理作用力,开始受到物理法则的约束。最先会出现什么你知道吗?是反作用力。这就是为什么见习魔术士的死亡率居高不下的理由!”
马吉克害怕似的转开视线。奥芬依然不放过他,吊起眼角说道:“你只是在差点碰到红线的状态下控制着魔术。反作用力同时也在瞄准着你!给我听好——如果一旦控制得比刚才稍差一点,你必死无疑!”
这些都是必须要事先和他说清楚的——
(应该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和他说清楚才对!可恶!)
他盯着马吉克。马吉克依然看着别处。奥芬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配合着头痛,使他的脑干异常疼痛。
这时——马吉克突然转过脸,把视线正对着他说:“但是……师父你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唉?”奥芬一时没有理解他的话。
马吉克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紧紧握住奥芬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手,说:“就是因为师父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由我来做了。为什么到头来却要被师父责骂呢!”
“你——”奥芬还没来得及说话,马吉克就挣脱了他的手。马吉克差一点失去平衡,不过总算找到了可供抓住的地方。他的姿势不太好看,不过表情却很认真。
“师父你……”少年犹豫了一下,喉头一颤,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静静地说,“师父你好像是在,嫉妒我一样。”
血管激烈地拍打——
头痛更加强烈,奥芬身子晃了一下,就在这时——
“咿呀啊啊啊啊啊阿啊!”克丽奥的悲鸣回荡在洞穴的上方。
“————!?”
声音很近——
奥芬看着陡坡的上方,放开马吉克,把手抓在墙面上开始向上爬。
他没有特意回头看,不过凭感觉知道马吉克就跟在他的后面。他一边注意别滑了脚,一边尽快往前爬。
洞穴本身并不长,顶多只有三米。落脚点并不是那么方便,不过奥芬他们只花了一分多种就爬出了洞穴。这个洞是为
了投放尸体用的,陡坡也是为了让尸体往下滑而修造的,他们爬出了这样的地方。
眼前是一条路。
奥芬想,这可能真的是垃圾排放口。洞口相对于道路来说呈直角进行修造,尸体被运到这里之后,就被扔进这个洞里——尸体最后就在地道里逐渐风化。他望着洞口的昏黄的亮光。
用来扔尸体的垃圾排放口,这种东西本身就很奇怪。
“这真是……”奥芬来到走道里,咬住嘴唇。
他把这条路左右看了看。马吉克胆战心惊,情绪不佳地从洞里露出脸。他没有看奥芬,可能还在在意刚才的事。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无所谓了。
奥芬把手按在额头上,喃喃地说:“情况可能会变得非常糟糕。”
这条走道上并排着一间间地牢。
满是红锈的沉重铁门一个接着一个。墙壁都是坚固的石造结构,除了零星挂在上面的火把以外,没有其他的光源——潮湿的空气、闷热的感觉、还有过于安静的黑影,构成了地下室特有的气氛。墙壁的对面一点动静也感觉不到,一种泥土的重量感透过厚厚的石壁扩散在走道里。
混杂在空气中的黄尘比地道更浓。沙子团成一道道漩涡,几乎要遮住人的视线。
腐臭刺激着鼻腔,奥芬握紧拳头,紧张起来。
“是地牢啊。结果那个洞是为了将死在牢里的人扔出去才建造的。”他瞥了一眼刚刚爬出来的洞,又把视线转回到走道里。
走道并不宽敞。和那个大地道相比显得非常狭窄,不过或许这样的才算是正常。地下是建不了多大的空间的,特别是上面的建筑物越大,程度就越深。如果地上什么都没有的话,反而也没必要建什么地下设施,所以地上不可能是空地。
走道很长。道路两边以相互错开的形式设有一道道的门。门上有一个小窗,门下开着一个用来供饭的小缝隙。但是因为这阵腐臭的关系,使人并不想去一窥究竟。
“……怎么糟糕了呢?”马吉克小声地问,不过依然没有看他。
奥芬耸耸肩膀说:“这里是地牢。懂了吧?为了不让囚犯逃走,出入口都是有监视的。你觉得这个城市的卫兵会对我们友好相待吗?”
“我、师父,还有克丽奥回复过来的话,再加上还有雷奇的魔术。不可能打不赢——”马吉克慢慢地说,但被奥芬投以愤怒的视线。
马吉克没有继续往下说。奥芬命令般地对他说:“不准你再使用魔术。懂了没?”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能用做武器的东西应该都要——”
“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不想使用这种双刃剑。直到彻底学会控制方法为止——不管要花多少年——都禁止你使用魔术。也不要去编筑构成式。这是命令。”
“但是——”马吉克试图争辩——他们这时才终于对上眼。
奥芬坚决地摇摇头说:“一旦违反就逐出师门。像你这样连自己师父的话都不听的学生,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太蛮横了!师父你不也是——”马吉克停了一会儿,然后像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听福瑞迪先生说过了。师父不也是不听其他人的劝阻离开〈牙之塔〉的吗!?”
“那和这个是两码事。”奥芬咬着牙说,“没时间在这里吵了——必须要去找克丽奥才行。”说完他又朝左右看了看。
在一处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扇开着的门,奥芬眯起眼睛调整瞳孔的焦距。走道上的门都是相同的形状。其中有一扇门以弯曲的状态打开着。
好像是被撬开的,并不是指锁孔,而是整个门本身。
“在那里。”奥芬说完用手势向马吉克做了一个催促动作,向前走去。虽说走道很长,但毕竟是地下,顶多也就二十米不到。在远远的尽头,能看到通往地上的楼梯——只不过在它前面有一横一竖两道铁栅栏,将道路双重封锁。
总之奥芬向开着的门跑去。没有被看守发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看守的房间估计就在那个楼梯的上面。回声很大,所以即使小声说话也很危险——但是有时会突然有悲鸣声从门后响起,以至于刚刚克丽奥的叫喊并不非常突兀。
想要在石造的道路上走路不发出声音是不可能的,奥芬干脆不再瞻前顾后,飞快地跑到坏掉的门旁边。厚厚的铁门让人联想起豪爽的肉铺老板大甩卖时端出的超厚牛排,如此厚实的门如今却段成两截,绞在一起。奥芬相信——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雷奇的魔术以外不会有其他可能。他看了看里面,在昏暗的单间里,一团金发在不停地摇晃。克丽奥背朝他站着,雷奇坐在她头上。
总之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能发出惨叫就表示已经恢复意识,从精神支配中解放了。奥芬松了一口气,对她说:“克丽奥,没事吧——”
金发少女回过头来,奥芬在脑子里设想接下来她就会大喊一声“这样的脸也叫没事?”——回过头的克丽奥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身上脏兮兮的,然后就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惊愕?)
奥芬感到很奇怪。虽然在这种地方突然恢复意识会觉得很惊讶,但是还不至于会如此惊愕吧。地道和地牢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啊。
但是克丽奥真的非常惊愕。她挥舞着胳膊,唾沫横飞地喊叫。
“不好了,奥芬!”少女哒哒哒地跑过来,为了吸引注意而拉起他的手,然后一边挥舞一边面色激动地说,“我突然被一阵水流冲走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啊,仔细想想这真是一场恶梦呢,竟然是牢房啊,我最讨厌牢房了。”
“……是啊,没人会喜欢。”奥芬说完,克丽奥嗯嗯地点头。
她放开奥芬,伸手拍拍头上的雷奇。黑色的小龙族显得很困扰,但是在金发脑袋上也逃不到哪里去。
“其实我大约有一点感觉,我是被这孩子带到这里来的。就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谁在牵着我的手走路似的。好像是在前方有认识的人会给予帮助一样。听我说,不好了啊!”她像往常一样用尖锐的嗓子说个不停。
奥芬不安地看了看走道的方向,不见有看守下楼的感觉。马吉克也在监视那里。
“不好了?”事到如今已经够不好的了,他挑起眉毛说,“说实在的克丽奥,我已经不想再听什么坏消息了。”
“你还是听一下比较好,况且你马上也会注意到的——”她示意了一下背后,伸出短短的胳膊,指指牢房的深处。
奥芬也看着那里——
“……?”他眨眨眼睛。在牢房昏暗的深处,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块斑驳的破垫子,除此以外并无他物。
“咦?”克丽奥保持手指的姿势,也发出了不解的声音,“真奇怪。刚才这里明明有个死人。”
这么恐怖的话在她嘴里却这么随意。
(她可能根本就不理解自己在说什么……)
奥芬小声地自言自语。被她听到又会没完没了,所以他没有说出声来。走道里有亮光,但牢房里没有——当然也没有窗户。他一边庆幸这样的黑暗可以遮住自己的表情,一边叹了一口气。
“你说尸体?”他问。
克丽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差点把雷奇摔下来,说:“嗯嗯。就倒在这里。”
“倒在——”
“我只是在睡觉。”
突然感到脖颈处有一阵冰凉的触感——
奥芬立刻跳开了,没有任何特定的方向,只是跳出原地。他推开克丽奥,反射性地做出战斗姿势。在他回过头的方向有一个男人,奥芬曾经见过他。
他绕到奥芬背后,并伸出右手对着他的脖颈,露出笑容。这是个眼神狡黠,体态清瘦的年轻男人。他斜着身子看着奥芬。
“…………”奥芬从忘却的深渊中重新拾起这个男子的名字,快速地说,“萨鲁?”
“……是啊。你总算是……来了。钢铁——”
“不要说那个名字!”奥芬叫道。他伸出手抓住这个叫萨鲁的男子穿在身上的礼服似的白色长袍,发出黏黏的声音。
(……黏黏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手背有种黏乎乎的感觉,既冰冷,又有点温热。是一种和充斥地牢的腐臭感源头一样的臭味。
“就是这么回事……”萨鲁虚弱地把抓住他的手挡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的牙齿上也满是血迹,“那边那个金头发的会误认为尸体,也情有可原。”
“你……”奥芬说不出话来,慢慢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克丽奥也没有反应。
萨鲁遍体鳞伤——他除了四肢齐全以外,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长袍是白的,但是已经被一块块血迹染黑。左肩很明显地下垂,似乎是关节脱臼了。虽然还用两条腿站着,但是平衡感很差,大概是某一只脚踝骨折了。奥芬摸了摸刚刚被他摸过的脖子,皱紧眉头——手上沾满了血。萨鲁的手指上已经一块指甲都不剩了。
“奥芬……”克丽奥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问道,“你认识他?我怎么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听了这句话,萨鲁整个人沉了一下。
奥芬半睁着眼看着少女,说:“这么说来,你只是从背后砍了他一下而已,记不得也是正常……”
“说的也是,我经常砍一些不认识的人呢。”
“……我竟然,差点死在这种人的手上……?”萨鲁内心很受伤,用伤痕累累的手扶住脑袋。不过他的左手还真的举不起来。
克丽奥真的记不得了。奥芬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说:“之前在〈芬里厄森林〉的时候,村子里的杀手。在这座基姆拉克……就是死亡教师,萨鲁·索琉德,对吧?”
“不许别人说自己的名字,却把别人的名字挂在嘴上。”死亡教师讽刺性地说,他摸了摸胡子稀松的下巴,“就算你知道这点也没什么用处,正如你所见,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我说,一个谁都记不得的死人,就是幽灵了吧?”克丽奥直爽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萨鲁有点疲惫地说:“……你的意见很尖锐,很好很好。”
“奥芬,难道我现在被当成了傻瓜?”
“有时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奥芬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简单在这个牢房里转着看了看,基本没怎么走动,只是身子转了几圈。他没看到餐具,房间角落的便器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这也就是说——
“从你被关进来到现在,时间还不长吧?”
“我不觉得在牢里的两天时间属于『还不长』。这里的人对拷问都是熟能生巧——你看了就知道了——被那样一搞,就算有东西也拉不出来。”萨鲁发着牢骚。
奥芬笑不出来,叹了一口气说:“真是避之不及,尤其是看了从那个洞里扔下来的白骨山。”
这时——
马吉克突然冲进牢房,指着走廊说:“……看守来了!”
“看来闹得有点过头了。”萨鲁语气轻松。他一边听着靴子下楼时发出咔磁、咔磁有规律的声音,一边继续说,“听到那个脚步声总是让人心情郁闷。这些人难道不能偶尔走个跑跳步吗。”
“给我安静。”奥芬冷冷地说完,苦涩地看了一眼坏掉的门。已经没有时间把它拖进牢房了——而且门坏掉的话,更会引发看守的关注。他对着克丽奥和雷奇,讽刺地说,“……总有一天我要教会你们如何正确开门。”
“就算锁着也能把门打开,又何必要用钥匙开呢,浪费时间。”克丽奥一脸认真地跟他顶嘴,真不知道她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奥芬没有再跟她吵。脚步声很近了——已经走完了楼梯。
从走道那头传来一句年轻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越狱吗?那门,怎么——”对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到三厘米厚的铁门像个纸屑一般被揉成一团,是谁都会这样。
“他们每次都是两个人。”萨鲁眼里露出笑容,小声做出忠告,“一人一个,一击放倒。稍微发出点响声也没关系,上面听不到的。拷问过程中的惨叫,他们也是充耳不闻。”
“上面?”克丽奥抱着雷奇,拍落积在它黑色毛发上的黄尘问道。她把眼珠子往上转了转,继续说,“……这么说来,这里是哪里?还是地下吗?”
“搞什么。连这都不知道就来了吗?”萨鲁有些惊讶。这里到底是哪里,奥芬确实一无所知。
从走道上传来咔恰咔恰的厚重钢铁声——铁栅栏被打开了。可能是钥匙生锈了,他们磨蹭了好长时间,还能听见看守的各种抱怨。
奥芬把身体紧贴在牢房入口处的墙壁上,攥紧拳头。萨鲁所说的「声响」到底是多大的程度呢,他可没想过要赤手空拳将两个可能有武装的看守打倒。他的疲劳感不是一般的强烈,只能让一部分的意识沉睡,好集中意识。他开始编筑魔术的构成式。
他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并说道:“我们在地道里迷路了。被你的同伴——那个叫奈姆的——给算计了。然后就跟着那个长尾巴的毛兽,到了这里。是凭借人类的气味找到这里来的。”
萨鲁没有回话,可能是累了。
马吉克守在克丽奥前面,站在门口的位置。他没有任何打算编筑魔术构成式的样子,令奥芬放心了,虽然少年的心里不高兴,但看样子并不是不理解自己说的话。
头痛依然在侵袭他的脑干,很缓慢、一波接着一波,并不十分强烈。他一头的粘汗和冷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舌头感到一股苦涩的沙子味,那是覆盖了基姆拉克全境的死亡之沙。
铁栅栏打开了,铰链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无情地敲打他的神经。就在奥芬全身紧张的时候——
萨鲁静静地说:“……这里是世界树神殿的地下牢房——比外人都不知道的神殿最底层〈诗圣之间〉还要往下。”
快速走过通道出现在牢房门口的,是两个神官士兵。
神官士兵这个称呼,已经在昨天从死亡教师奈姆·翁利口中听过了——这个单词在奥芬脑中一闪而过,对于神官士兵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人,他根本一无所知。他们都像神官似的身穿白衣,越看越觉得和萨鲁身上穿的衣服差不多。布料很厚实,给人一种铠甲般的坚固感。脸被斗篷遮住的部分并不多,但是他们都用黑色口罩一样的布条盖住脸的下半部,留在外面的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如萨鲁所说,确实是两个人。
看见他们握在手上的警棍,奥芬开始将编筑好的构成式转换为魔力。突然间——
铮——!
一阵类似金属声一般令人不快的声音刺中大脑,同时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一阵海浪般的疼痛从喉咙深处翻滚而来,直冲大脑。剧痛只在一瞬间就支配了他的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他抱住自己的身体叫喊。
(果然——果然是这样!)
伴随他的叫喊,视线稍微恢复了。在如同黄昏般灰暗的视线中,有一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朝自己飞来——
下一瞬间,被警棍击中的奥芬撞击在墙上。他感受不到疼痛——因为更剧烈的疼痛已经将之盖过——不过冲击感还是有的。刚才像火药一样爆裂的一击,是警棍;接着打在后脑上的,应该是牢房的墙壁,很重,很硬。奥就像一个被顽皮的小孩随意挥舞的玩偶,一阵阵冲击迎面而来。
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他倒在了地上。
“奥芬!?”
“师父!”
克丽奥和马吉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狭小的牢房里,顶多只隔了两米远才对,但是以奥芬的感觉来说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了。自己分明应该已经昏倒了——但是他还在以无言的呐喊,反复嘶喊着同样的话。
(是的——果然——是这样——)
痰堵在喉咙里,使他剧烈地喘息。仅仅靠视觉已经不大管用了,于是他全力动员自身的五感,去感知周围的情况。萨鲁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一个神官士兵的手里夺过警棍,一瞬间就击倒了他。克丽奥和马吉克围住剩下的一个人,特别是克丽奥,她好像正在做很过分的事——虽然自己看不清楚。
没错,看不清楚。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是眼泪,他心中有一半感到惊讶,剩下的一半——莫名地想笑。
他用颤抖的手擦去眼泪,稍微能看清了。打倒了两个神官士兵,使克丽奥非常开心,她用绳子把他们捆了起来。用的就是之前在地道里马吉克拖着奥芬行走的绳子——最开始应该是神官士兵在地道里用过的东西,后来被马吉克拣到了。不过这种事情就无所谓了吧。
“师父……?”马吉克走过来,表情很是惊讶。萨鲁站在被打倒的神官士兵旁边一动不动,只把视线投了过来。奥芬没有看任何人,他没办法看到他们。
他对着天花板,伸出刚刚擦去泪水的手。慢慢地编筑简单的构成式。一个非常单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构成式。一个简单到悲伤的,构成式。
他摇摇头。
构成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形态,与他的意图相去甚远。支离破碎,完全构不成任何意义。就算取一部分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要说构成式了,连文字都算不上。构成式崩坏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只是毫无意义地扩散开去,就像融化在水中的碎片一般。
奥芬呆呆地呢喃,他的声音已经不成调子,连他自己也能听出来:“完了……我已经……完了。”
远远的,不知从何处无边扩散而来的头痛,愈加强烈。在一种无处可逃的执拗的痛苦中,他吐出一口痰,叫唤起来:“魔术——已经发不出来了!”
叫喊过后,四周被凝重的沉默所支配。就连哼着歌的克丽奥也突然停了下来——
“…………唉?”她呆呆地回了一句。
奥芬张开手,放在受到警棍击打的额头上。手指间弥漫出一种混杂了沙子的血液般的感触。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克丽奥傻傻的表情。
◆ ◇ ◆ ◇ ◆
“牺牲品?”一句生硬的回应,就像是伤口上干掉的结痂一般干燥,“汝等是失败作,连牺牲品也算不上。”
她说完后,身子突然无力地一沉:“……别让我重复
说话,会疲倦。”
“长时间来,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失望吗?”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是男人感觉自己的话已经给她造成了影响,这让他感到很意外。纵使已经剩不下多少力气,她那依然强悍的美貌,如今却出现了决定性的裂痕。她的身体似乎已在颤抖。
伊丝塔席巴静静地抬起脸,绿色的瞳孔微微摇动着,说:“……是的。我们自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和绝望同行。但是…”她毅然地抬起头。
“别小看我们!我们一直都在战斗着!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汝等——”她像是忍耐痛痒一般合起双眸,她的头发摇晃着,震动着,“汝等是否也能做到,我们……不清楚。”
“就因为这个,才没有向我们讲述真相?”他把玩着手里的短剑问道。呵,伊丝塔席巴笑了一下。
“不是真相,是事实。”她纠结这个字眼,“……只是发生的事情,仅此而已。我们可没有傲慢到要去传达里面的含义。”
“这也可以说,你们很胆怯,不是吗?”这句话也同样没什么特别的深意,但是这次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点点头。
“是的。”活了数百年的嗓音,如冰冻般寒冷,“我们很胆怯。对于毁灭感到非常胆怯,这点必须承认。但是——汝等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汝等明明比我们更加脆弱。我们是与毁灭无缘的种族。所以才用命运(Weird)来给自己命名。命运之龙(Weird Dragon)=诺尔尼!我们超越命运,解析正常世界法则(System Yggdrasill),成为了‘元素’的首长。我们才应该是管理世界的诺伦……成为永世的魔女……”
【确切来说应该是命运之龙,为避免提早泄露,取Wild代替,译作旷野之龙。现伏笔揭示后回归命运之龙的译名——译注】
【诺尔尼是诺伦的复数形式——译注】
“那为什么,没能做到?”
她立即回答:“因为管理者,已经存在了。不——应该说不存在才对。这可能会使汝感到混乱,但是这么说才是对的。命运女神不存在。正因此才造成我们的错误理解。没想到的是她们竟然出现了。”
用正确的话来说——
就是这一部分,男人苦涩地感觉到,自己无法理解的,说不定就是这里。
“我们种族能够管理的,只是这座大陆而已,这座小得可怜的,称不上真正大陆的奇耶萨尔西玛大陆而已。巨人大陆约顿海姆毁灭了。不——整个世界,整个宇宙,全部都化为灰烬了。整个蛇之中庭,都沦为了出现的程序的饵料……”
“母亲啊,我听不明白——”
“必须要明白!因为汝等就是,第七个元素!”
“元……素?”他诧异地问道。这是个从未听过的词语。
伊丝塔席巴眼光变得异常锐利。
“世界树元素……出现的众神就是这样称呼我们的。指的就是我们龙种族,并且…”她的嘴里泛起苦水,表情痛苦,“毁灭了我们所有的命运。这也同样可能发生在汝等的身上。汝等必须加以警戒——”
“我听不懂!”他近乎呐喊。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他脑子混乱,努力地克制住想立刻逃离这里的念头,“出现?众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没错,关于你们的传说众人皆知。你们从众神那里偷取了魔术。但是,你们也这么说过——这座大陆上,没有神!”
“那只是在这座大陆上。”
这句话——
语调还是很生硬,而且非常平静,非常冰冷。嗓音略有沙哑,却很美丽。其中还混合了伊丝塔席巴的吐息。
那只是在这座大陆上。
充血的大脑突然被某种冷冽的东西所洞穿。他突然地——理解了。
他慢慢地,把手里的短剑举到眼前,闪烁的刀刃像玩具一样发出夺目的光芒。他的视线凝固了,仿佛被刀光吸引。等他突然注意到时,发现她也在注视这把刀。隔着刀刃,两双眼睛彼此对视,一双是绿色温润的双眸,另一双是黑色干涸的瞳孔。
在她的瞳孔中,夹杂了些许哀愁——
接着,她闭上了双眼,如同自己饮下这份哀愁。她在想什么,这点不得而知,但是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并且首次理解了自己心中的感情。那不是爱。
(不是爱。)
他在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不是那种东西。是恐怖、畏惧、不理解、理解,但如果把所有的东西合在一起——大概,和爱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