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之所以没有火山带,有人说是因为身为地下种族的天人种族讨厌地热,所以把整个大陆都进行了改造。
之所以会有人持这样的论调,是因为在这座大陆上存在一些只有火山活动才能形成的地形特征。不管怎么说,过去曾经支配全大陆的天人,只要运用龙种族的力量,要想创造地形并不是什么难事。有关这段真相,已经与人类的记忆彻底地隔绝了。
实际上,也没有人会为此烦恼。
研究历史只是那些学者的大型娱乐活动罢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生活在这座大陆上的人基本统一的认知。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的观点,那就是当事者,也就是那些历史学家们。
◆ ◇ ◆ ◇ ◆
“这份工作关系到全人类的未来,这么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你不这么觉得吗,诺沙普研究员?”
“啊。确实如此呢,康拉德研究组长。”一边在险峻的山路上攀爬,诺沙普一边随便应付了几句。其实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比起解读历史的真相,他更想解决一下背包的背带已经深深吃进了肩膀里这个问题——不过说出来的话未免显得太不成熟。至少应该把背包换成防水布材质的就好了。昨天下的雨已经使这件皮革背包变得异常沉重,不仅如此还不断发出令人头痛的臭味。
秋天的高山。要是观光的话也就罢了,如果没兴趣的话,有哪个傻瓜会特意离开凉爽的地表,爬到这么寒冷的高地上呢。争先一步感受寒冬。这句话念起来倒是好听。人总是到了春天望夏天,到了夏天盼秋天,到了秋天又想冬天,结果在冬天冻死。
“确实不错。真要对校方表示感谢啊,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既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能眺望这么美丽的景色,还能运动身体。然后,顺带着还能领到薪水——女儿的学费有时真让人头疼呢。”
“是啊,研究组长。”诺沙普表示赞同。确实能够领薪水这点不假,但是这可不是顺带的。
他应该清楚这点才对吧?
诺沙普心里充满讽刺地想。他抬头看了看研究组长瘦小的后背。这具一步一步在山路上行走的身体,以中年人的体力来说未免太勉强了——他确实已经是标准的中年人了。研究组长的行李只是一件提在手里的小包,而还不到三十岁的诺沙普则是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以年龄的差距再考虑到彼此负担的重量,可以说基本持平。这么一想的话,就算自己比这个中年人更加步履蹒跚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不管如何,康拉德——这个令人不爽的研究组长的名字——神采奕奕地望了望周围,眼神缥缈地说:“我女儿已经十八岁了。”
这我知道,每天说不嫌烦吗。
诺沙普感到厌烦。不过研究组长根本没想到去揣测他的想法。
“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诺沙普研究员。人越是上了岁数,越能体会到金钱的重要。但是这些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都给那些根本不理解金钱重要性的人花去了。你知道我为女儿的学业已经花了多少钱吗?以至于我不得不放弃把礼服拿去店里做尺寸修改。”
你只要减肥不就行了。
诺沙普自言自语,只不过是在心里。
康拉德依然颇有兴致地继续说:“礼服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最大的问题是香烟。不抽那个的人都觉得那个对身体有害,那个完全是自杀行为,抽那个的人比不抽那个的自己要低劣得多所以应该听从自己劝他们不应该抽那个的劝告,之所以完全不听劝就是因为一直在抽那个已经对那个上瘾了,那些人总是这么说。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其实在说到第五个『那个』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搞不懂他在说啥了,不过诺沙普还是适当应付了一句。组长提到了香烟。在嘴巴已经求烟若渴的状态下听到这个单词,更加深了他的焦躁感。因为行走时两只手必须要放在背包的背带上,在这样的状态下就算想抽也抽不了烟,他已经忍了几个小时。
(没办法。研究组长也跟我一样在忍着呢——)
就在这时…
康拉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纸卷香烟,用流畅的动作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吞吐出芳香的烟雾。
绝对要宰了这家伙。
诺沙普在心中暗暗发誓。
康拉德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想法,他再次吐出一口甘甜的烟雾,眼角堆满了满足的皱褶,继续说:“啊啊,真幸福啊——听不到那些总是在旁边说三道四的人的唠叨,真是美妙至极。不谈这个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对了,是有关人类的未来。”
诺沙普不确定是否真的谈到了这个,不过他还是无言地点点头。他找不到否定的理由,也没有道理否定。
“所谓过去,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遗产,一份献给未来的的遗产。可能就如字面所说是一笔财产,也可能是负债。这些全凭个人的器量来决定。年轻人直接把耻辱当做耻辱,但是一旦长大之后,会因为少年时代没有遇到过耻辱而感到耻辱。这是因为他没有积累到任何宝贵的人生经验。这就足以使他耻辱了。这是非常正确的态度。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说实话,和不懂得耻辱、也不懂得如何对待耻辱的人在一起,是非常无趣的。虽然人不会因为受到耻辱而变得伟大,但至少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人……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只可惜年轻人多有洁癖。在他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大约也不会理解耻辱的真正价值吧,这也同样包括金钱的价值观。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连续三次恐怕不太好。诺沙普的心里多少有些这方面的顾虑。
但他又觉得其实无所谓,于是继续说:“是啊,研究组长。”
实际也确实是无所谓——康拉德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继续他那绵绵不绝的演讲。
待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康拉德回过头,叮嘱似的说:“……我先说好,我并不是在说我女儿的坏话哦。”
“哦。”他不清不楚地说。
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他已经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诺沙普额头上流下的汗受到高山冷空气的侵袭,使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望了望周围,完全是一片标准的山区景色。雷吉苯是有名的山岳地带。山里的绿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仿佛在为红枫叶的正式登场做好铺垫。风非常地冷。如果这里真的处于火山带的话,就算是高地也不会冷成这种样子才对。
“实在太美妙了。”康拉德——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打哈欠似的语气发出感叹。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烟蒂摁在便携烟灰缸里,露出爽朗的笑容,“真是太美妙了。这里简直是与尘世隔绝的乐园啊。静谧的山中森林、舒爽惬意的天空和清风、笑语、悲鸣……”
…………
“嗯?”
“唉?”
康拉德和诺沙普彼此都发出疑惑的声音,对看了一眼。确实从某处传来了笑声和悲鸣。
“可能是猴子在叫吧?听说这附近有很多。”康拉德疑惑地说。
诺沙普继续点点头说:“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嗯……不管了。赶快走吧。我有点累了。你也是吧,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长时间攀登险峻的山道,使他从脚心一直到后背都疼痛不已。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山路是谁做出来的,当地人都是怎么称呼这条路的呢。他开始在脑子里做出胡思乱想的猜测。
通向天国的地狱阶梯。
爬呀爬爬了又爬之路。
苦行之路。特别赠送一份肌肉痛。推荐给对自己的背部肌肉怀有强烈恨意的人群。
这时……
路旁边有一个东西,使诺沙普停止了思考。
然后他对刚才的想法进行修正。
是很险峻——但或许也不算是特别的险峻。他刚刚看到的是一块古旧的站牌。
『微笑远足路线·终点
休憩地点:前方80M处,雷吉苯温泉街』
◆ ◇ ◆ ◇ ◆
“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贡的时候到了,狗屎高利贷!交税的时候就要麻利着点儿,快点滚出来,在伟大的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的手上垫底摩擦至死吧!”
“咿呀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
“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和你的孽缘到此为止了!一直靠着狗屎运从老子正义的刀刃下逃过的你小子,终于要没戏唱了!具体来说,我要用细细长长的感觉把你刺个透心凉,给你十秒钟时间,快给我变得细细长长吧!”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
混合着大笑声和悲鸣,在奥芬面前的是站在悬崖边上假装摆谱的『地人』。如果要详细解释的话光是历史就足够写上好几本书——他们是这座大陆上的原住民之一。在龙族到来之后,他们就被赶到了大陆的南疆地
带,除了在特定的自治区以外很少有机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体格比人类小得多,即使成年之后身高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厘米。全身骨骼非常粗犷坚韧,给人一种矮胖感,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他们住在受龙族力量而隔绝的酷寒之地玛斯马图利亚——也就是地人的自治区,所以毛皮斗篷是他们的民族服装。
面前的这位地人——博鲁坎——一边高声哄笑,一边把手插在腰上,做昂首挺胸状。腰里插着一把古旧的剑。
接着——
奥芬看了看自己像小猫一样抓在手里另一个地人。一眼看上去和博鲁坎没有任何区别,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就是他戴着厚厚的眼镜,没有带剑,正在手舞足蹈地乱哭乱闹这几点而已。
被抓着脖子吊在半空中的地人——多进大哭小叫地嚷嚷:“咿呀啊啊啊啊啊!?要被宰掉了啊啊啊!?”
“我说……”奥芬的语调极其冷静,他根本不理解这种行为。
这是一位全身黑色打扮,从头到脚黑衣黑裤的二十岁左右男人。唯一不同的颜色只有额头上缠的红头巾。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身体特征——普普通通的黑发黑目,中等的身高体格,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疤。比较显眼的是垂在他胸口的一枚银色吊饰,可对他的这身打扮做出解释。这是一枚缠绕在一只剑上的一脚龙纹章,是在大陆黑魔术最高峰〈牙之塔〉求学过的证明。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拥有最高实力的魔术士的证明。
可是他现在只是傻站在原地,用空着的左手抓抓头,呆呆地说:“我有点事情无法理解……”
“哼!”摆出盛气凌人态度的,不用说就是博鲁坎。他用力一挥胳膊,做出一副斜四十五度的姿势说,“对于可怜的痴呆患者来说,确实有点理解困难啊——始终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败北!”
“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情况。一开始是你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试图砍我对吧?”
“嗯嗯!”地人使出浑身力气做出肯定,“老子完美的奇袭作战,给了你一记完美的攻击!”
“在我看来,你只是想从松鼠窝里偷树果而不小心从树枝上掉下来不是吗。”
“哼。在失败者的历史记录里可能就是会这么写。”
“然后,又是怎么回事?”
“趁你出现慌张之时,老子做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拔出美丽之剑,用看似优雅实则高强的力量劈砍而去!”
“啊,在你摔到地上之后慌里慌张地拔剑时,原来是这样脑补的吗?”
“可惜英雄也有失策的时候。奇袭虽然成功了,可是由于后续部队的失误,导致在大的战局上出现失败——”
“哦哦。在你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多进又落在了你的头上,对这一连串事情你是这样润色的啊。”
“于是老子一边对除我以外的人发出诅咒,一边撤退……”
“总是被我的魔术烤得外焦里嫩却还能逃来逃去,这样的生命力说实话我也真是佩服。”
“但是!英雄可以把危机转变为机会!凭借老子狡黠的智慧,把战场移动到了这座悬崖之上!”
“确实是一个陡立的悬崖呢。搞清楚点,现在走投无路的可是你啊……”
“还有,为了给我的弟弟多进一个光荣牺牲的机会,就把打头炮的任务让给他了!”
“啊啊。这家伙哭着向我冲过来。看着太悲壮了,就先把他生擒了。”
“而现在!你已经毫无退路,老子慈悲为怀,现在正式向你发出投降劝告!不过就算你投降了,老子也要固守在擂台角落耗死你。”
“…………”总之,奥芬沉默了。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出现在脑子里的,是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天空那么辽阔。为什么邮筒总是那么红……可能是为了醒目吧。
他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就是在叹息——奥芬说:“……是吗。我基本上懂了。”
“嗯。既然懂了,那你应该怎么做?”
“就是这么做,一群傻逼!!!”奥芬使劲浑身力气叫喊——
他举起多进,奋力朝博鲁坎扔去。
“哆呀啊啊啊啊啊啊!?”听不出这身惨叫到底是博鲁坎还是多进发出的——
博鲁坎和迎面飞来的多进一起摔下了悬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断时续的惨叫声久久回荡在周围。
渐渐地,惨叫的中断次数慢慢变得频繁,最后陷入完全的沉寂。
奥芬呼出一口气说:“……结束了……所有的都结束了……”
“那个……”
突然响起声音。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旁边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整体感觉十分清秀。奥芬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十四岁左右。满头金发下的那张脸笑得有些僵硬,似乎还流下一道冷汗。
“哦哦。你太慢了,马吉克。”奥芬对这位名叫马吉克的少年说,并调整了一下姿势,坤坤后背,肩膀咔咔作响。
黑色斗篷对这少年来说实在不太合适,不过他本人却一点也不介意。马吉克煞有介事地说:“我怎么可能追得上试图抓捕那两个地人的师父呢,速度之快简直连风都赶不上,还喜滋滋的。”
“不,我可没有那么高兴……”
“克丽奥可是很生气哦。师父把行李全都扔下自己跑掉了。”
“唔—嗯。”奥芬简单吱唔了一声,抱起胳膊看着马吉克,说道,“照你看,她有多生气?”
“什么多生气?”
“不是昨天和你商量好的吗。任性暴乱小丫头的危险度量单位。”
“啊,是说那个吗。我想想。”马吉克也和他一样抱起胳膊,皱起眉毛考虑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注意·警戒的程度吧。”
“警戒吗。不过那家伙会从警戒突然变成爆发。”
“就算是注意·稍微警戒的状态,也会突然爆发呢”
“即使是无需警戒,也不能彻底安心呢。”
“那这根本毫无意义呢。”
“是啊。”奥芬表示同意。他突然若有所思,看着天空说,“为什么我们非要这么辛苦呢。”
“真是一个谜啊。”
“啊、哈、哈。”
“……你们在胡言乱语个什么劲儿啊。”将原本的尖嗓子刻意压低,发出低沉的声音从旁边登场的是——
一位金发披肩的少女。穿着适合登山的中等厚度的深灰色衬衫,下身是牛仔裤。衬衫的尺寸比较大,在身体两侧余出了好大一块。她背着一只小背包,不过从背包口很不自然地露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金属物体,露在外面的部分要比收在包里的部分还要长,画出一道壮丽的银色线条,那形状就像一个挺直背做出祈祷的人。那是一把剑。
不过奥芬回头最先看的并不是她,而是趴在她头上的一只黑色小狗一样的生物。「一样的」这句词并不是随便用的,就如字面所说,这个生物其实并不是小狗。
在张大嘴巴打哈欠的这只生物下方——少女克丽奥不服气地说:“我才不会无缘无故地就生气呢。”
“真的吗?”奥芬歪起脑袋向马吉克投去视线。马吉克可不想躺枪,他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于是克丽奥走过来挡在他们之间。她一把推开马吉克,站在地上挺起背看着奥芬的眼睛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基本上就是字面的意思。”
“要说性子急的话,奥芬可是比我要急性子多了!”
“我哪里急性子了!?”
“看啊!就是像这样动不动就抓住人家的脖子!我咬你喽!?我咬你喽!?”
“我说……”
看见一旁的马吉克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言,克丽奥立马转过头,用一副别人欠了她两百万似的表情说:“你要是说我们都是彼此彼此,就有你好果子吃。”
“呜……当我什么也没说。”马吉克唯恐躲之不及地让到了旁边。
奥芬叹息着把手从克丽奥身上拿开。高处空气不胜寒,突然吹来的风让他不禁抱紧身子,冷得他直哆嗦。
“……我记得,风衣也和行李塞在一起了吧。”他有点后悔,应该一开始就穿上才对。
克丽奥得意洋洋地说:“看看。还不快去拿回来。”
“你直接把它拿过来不就省事了吗?”
“我拿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好不好。”她说着把胸挺得更高,指了指小背包和头上的(疑似)小狗,一副唯我独尊的表情。自从走入这条山路开始,她手上的东西就这么多——大半的行李,以及占地方的东西全都寄放在了山下小镇里。奥芬也是一样,可是当他看到那两个地人时,顺手就把一个包扔到了大街上。
“真受够了,一碰上那些家伙就准没好事。还要跑冤枉路回去一趟。”
“……把他们全都逼下悬崖的人,反而在抱怨……”
无视马吉克的发言,奥芬一边发牢骚一边看看周围。他们在山里,偏离山路站在一块峭立的悬崖上。视野非常开阔,但是从
悬崖下吹来的风对体温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一边摩擦着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奥芬抬起脚步向原来的山路方向走去。这附近想必是经过了人工修整,除了主路以外还有几条细细的小道,他们所走的就是这样的山间小道。
克丽奥啪哒啪哒地跟上来,问道:“已经快到了吧?温泉。”
“可能吧。如果地图没错的话,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已经爬了很高了吧。没办法,没有那么多钱去坐公共马车。”克丽奥笑着,似乎心情已经转好。她拽着小背包的绳子,小跑着追过奥芬,跑了三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着他。插在背包里的剑轻轻晃了晃。
“那个旅店是叫什么名字?是奥芬选的吧?”
“嗯啊。好像叫什么名字来着……呃呃,好像是有点矛盾感觉的名字……想起来了。”奥芬把手背在后脑勺上,回忆出那个名字,“好像叫做,民宿森林树枝。”
“带温泉的旅馆感觉上真是不错啊。我以前可从来没去过。”她心情之所以好转,应该单纯就是这个原因,她用手拍了拍趴在头上的黑色小狗,“雷奇肯定也是第一次吧。这孩子对热水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我想在芬里厄森林里可没有温泉这种奇怪的玩意。”奥芬说着看了看那个在克丽奥每次拍手时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生物——雷奇。特别是它的眼睛,一对圆圆的绿色瞳孔。这对绿色的眼睛代表了陆地上最强的魔术物种,也就是龙族。
深渊森狼,即深渊之龙。这只雷奇还是个小孩。考虑到成年体的体长可达到四、五米,现在的它或许还只是婴儿。对于深渊之龙的生态,奥芬并不是很清楚。被誉为在所有龙族中最为强大的物种,它们的生态系统对人类本身来说就是一个未解之谜。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是从地底涌出的热水是吗?”马吉克也跑着追上克丽奥,问道。
奥芬耸耸肩膀,边走边说:“我这也是第一次。从以前就听说有这么回事,还挺想来试试的……但是〈塔〉里的那些人却联合起来笑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因为是位于东部的原因吧?”
“……或许吧。”奥芬随便地想了想说道。
克丽奥愣怔着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这个嘛。一般来说,在大陆西部人的脑子里,东部地区就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而对东部的人而言,西部地区就是一片受到魔术支配的恐怖边境地带。”
“……会有思想这么极端的人存在吗?”克丽奥眉毛皱成了一团儿。
奥芬嘴角上扬,在快要露出苦笑前忍住了。他对疑惑不解的少女说道:“像你这样生活在多多坎达的千金大小姐,当然接触过不少来自王都的近代设备。但是在都市之外的地方,这些情报十分闭塞。如果住在一百年都没有新情报的边境村庄的话,思想肯定就会停留在一百年前的状态。塔夫雷姆市在某种意义上说是西部地区中消息最灵通的城市……即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了解。魔术士也不会经常在东部与西部之间往来。”
“那是为什么?”
“北方是基姆拉克教会,中央是芬里厄森林,南方是玛斯马图利亚——东部和西部都被隔断了。除了海路没有其他路径。相互之间的情报又知之甚少,会有偏见也在所难免。”
马吉克忽然想到了什么,插嘴道:“但是师父是去过东部的吧?”
奥芬看向马吉克,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暧昧地说:“嗯……算是吧,只去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又忙又乱的,根本没有闲下来观光的时间。”
“那是怎么回事?”
“我在五年之前,在各种问题宣传的包装下被带去了王都,宫廷魔术士的监视就——”说到这里,他们走回了主路上。
虽然没有经过铺装,不过路面被踩踏得很坚固,很便于行走。可能是为了方便马车行走,道路非常宽阔。
山里的空气和森林的清香洗涤全身。广阔的天空无限高远,云层稀薄地铺展在天上,清风无声地吹荡,只不过……
“咦?”奥芬眨眨眼睛。刚刚来过的山路确实就是这里,应该没有走错。
在路旁边有一段树枝,是从旁边的那棵树上掉下来的。地人就是连同那树枝一起掉下来,后来才演变成了刚才那场闹剧……
“行李……”马吉克也愣愣地说了一句。
扔在道路上的行李。一个从山脚下的街道上便宜买来的旧包。
那个包,不见了。
◆ ◇ ◆ ◇ ◆
“不可埋在那冰冷的山里。
你的尸骸可不能埋在那里……”
爱丽思·谢司奇像往常一样唱着歌,望着设在大厅中央的立体地图。在没有事的时候,待在这里最好不过了。
“把我的手指交给你。
相信在冰冷皮肤下流淌着温暖的血液……”
“那是什么歌啊。”从背后传来声音。
她没有回头,说:“这不是妈妈以前经常唱的歌吗……难道歌词不对?”
“像这种又是尸体又是血的歌,怎么可能在酒吧里受欢迎呢。真是的,这么大了你还是个傻瓜。”
爱丽思没有回答,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不服气——而是忧郁地承认了。是啊。自己真是个傻瓜。
一尘不染的围裙,一直是她的骄傲。她坐在大厅最高级的沙发上,手在围裙上抚摸。
地图,当然就是这一带的地形图——是一个用黏土、泥巴和木制品做成的模型,基本把雷吉苯山脉这一带的高地形状做了出来。爱丽思不知道这是谁做的,应该是父亲吧。她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只是她瞎猜的。
她吐出一口气站起来。眼睛深处还停留着轻微的倦怠感。虽然还不至于昏头转向,不过还是感觉一瞬间意识从体内抽离。在这一瞬间,自己的意识比身体站得更高,有一种俯视着自己的错觉。自己的动作如此缓慢,连她本人都受不了。她心里泛起一阵波澜,虽然不指望自己变得有多机敏,不过迟钝只会带来坏处。
这具身体已经二十岁了。没有什么特别——从生下来开始这具身体就陪伴着她,已经过了二十年。她曾对朋友抱怨自己的锁骨太突出,却反而被笑话。大家说,既然这么在意遮起来不就行了。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啊啊,真烦躁。
拖在身后的麻花辫轻轻地敲打后背。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母亲比自己矮一点,白发已经盖过了黑发。爱丽思对着她看了三秒钟。母亲没有发现,依旧默默地拿着拖把在拖地。
“打扫卫生?”爱丽思随便问了一句。
母亲没有抬头,简单地答道:“今天难得要有客人来。”
“那又能付多少钱呢……”爱丽思烦躁地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把手插在腰上,低头看着母亲。
母亲没有回应,依然默默地拖地。
爱丽思咬紧嘴唇,低声说“肯花钱的客人,全都到洛茨那里去了。”
“不要老在这嫌弃个没完,已经到了招徕客人的时间了吧?”她终于回答了,却还是老一套。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只让爱丽思觉得很沮丧。不过就算把这些都表现在脸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了啦。”
这时——
她突然预感到了什么,转过头去。透过大厅最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森林和山路,还有旅馆的大门口。
平时就没什么人光顾的旅馆——这一点爱丽思只能不高兴地承认——有两个男人正在向这里靠近。一个是拎着公文包的高个子黑西服男人。另一个是目光冷静的瘦弱男人,穿着登山服,从衣服的脏污程度来判断,可能是去挖野菜了。
“那些人又来了。”爱丽思咬牙切齿地说。她两手紧紧地抓住围裙的前摆,被揪起来的衣服微微裹紧了她的身体。
“来多少次都没有关系。”母亲小声地说。
爱丽思没有再和母亲说话,自己走出大厅。一出大厅就是门口,爱丽思看了看一尘不染的大门口——可能是母亲刚刚打扫过吧,目光停留在插在伞架子里的木制棍球棒上。她把它抽出来,一脸严肃地等候。
敲门声。
她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使出全身力气握住带了一点弧度的球棒,几乎要把指纹印刻在上面。她向前走了一步。
她做好准备打开门。不出所料,门外站的就是那两个人。
“你好啊。”黑西装的男人态度殷勤地笑着低下头。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是个穿登山服的年轻小伙。小伙子垂下眼睛不停地朝旅馆里张望,连招呼都不打。
爱丽思真想冲他吐口水,总算是忍住了。她在心里诅咒现在的处境——只要不在室内就行。
“怎么又来了?真是缠人。”她尽可能地话中带刺,胸也挺得很高,“无论来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一样。”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老板也是很固执,听不到不同的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
“叫你们的老板去吃屎吧。”面对黑西装男人平淡的口气,她发出的话带有强烈的攻击性。脚也不抖,声音也没有胆怯——她稍微有些放心了。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坚持五分钟吧,神啊谢谢您。
“臭娘们儿,给我放老实——”
“你就不要说话了。”黑西装伸出手打断了小伙子的话,然后挑起眉头,表情无奈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有好处……”
“所谓这件事已经听了无数遍,我也拒绝了你们无数遍。不要以为你们洛茨凭着自己的思路就能为所欲为。”
“我们的老板——”
“抱歉打扰了。”
突然的——
从某处传来的说话声使爱丽思把自己正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发现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的死角位置看着这里。突然出现的男人对黑西装来说也是预料之外的事,不禁张大了眼睛。
一瞬间,爱丽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今天有客人来。这种事太稀奇,以至于她都反应不过来。
就在他们愣神的时间里,胖男人慢慢地走到了大门里面,并用手推开了黑西装,这个动作当然只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他笑着说:“这里就是森林的树枝?我叫康拉德——已经在这里预约了。”
“啊……是的。请问是一位吗?”爱丽思慌忙应酬。她伸出手想要从这个名叫康拉德的男人那里接过行李,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球棒,慌忙又把手藏到了背后,直到这时她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拿什么行李。这时,从旁边又出现了了一个羸弱相貌的青年男人。他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得不像样的登山包,嘴里不停地喘息,周围的空气分明很凉爽,可这个人却汗津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还有这个人。他叫诺沙普,是我的助手。”康拉德摸摸自己的肚子,为这个青年人做介绍。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并注意到——黑西装他们已经背朝这里走远了。毕竟他们是不会做出在观光客面前惹事这种蠢事的。
“房间在哪里?并不是我很急,只是我觉得诺沙普好像已经快撑不住了——”
“啊,好的,不好意思……那个,要不要让我来拿行李?”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拿得动诺沙普背上的登山包。
康拉德爽朗地笑着说:“哈哈哈。不,没关系。诺沙普领的薪水里也包含了搬运器材的工作。没错吧,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诺沙普似乎流露出一种立马就想宰了这个男人的暗黑眼神,对康拉德说道。
爱丽思的脸上出现了早就预备好的笑容,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果然……看上去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不可埋在那冰冷的山里。
你的尸骸可不能埋在那里。
根本没有金主客人来光顾,也根本不可能会来——这间没有温泉的温泉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