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
身穿全新的制服,从一群脸上挂著紧张神色的新生团体中,独自一人随著春风跳脱人群的三铃,站在正门一望高中的景色并发出欢呼声。
京都市立锦高中。
尽管这间学校的偏差值在京都府内是首屈一指,但大约有一半的学生并非是因其高阶教育而将此处列为第一志愿,而是被创校当时便被评为近未来的校园外观所吸引。
其中最为壮观的部分,是将五楼高的校舍以纵向划分开来的玻璃结构。这里形成具有开放感的中庭,富丽堂皇的一楼与其说是校舍,不如称呼为购物中心更为恰当。
即使创校后日月如梭,原本近未来的校舍如今只能以现代感十足来形容,但依旧不会让人感到陈腐,京都市内同时保有千年前就开始变化,以及千年如一日的街景,这所学校在这里依旧表现出独步时代的设计感。
尽管在面试时也见过这间校舍,但当时是没有下雪的乾冷冬季。和春季飘舞著樱花的清新景致,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耀眼,让三铃的情绪高涨。
「终于来到这了呢,『我小姐』。」
三铃停止小跑,和周围的学生维持相同步调,同时朝著拿在手上的书包低声搭话。
「嗯。终于来到这一天了呢。」
三铃一边听到钥匙圈心满意足地回应,同时偷偷地环视周围。
说不定他们就在这里面。
要成就故事的那两个命定之人。
自己就快要跟他们见面了。
三铃盯著张贴在外头的班级分配表,但是她并非先找自己,而是寻找那两人的名字。
尽管她认为绝对会有这两个名字,但依旧感到紧张。要是万一没有的话……她就像是个陪同子女来看入学考榜单的母亲,用眼睛检查排在上面的名字。
(有、有了……!)
发现名字的那一瞬间,她差点情不自禁地伸手。
一行琉璃,A班。
坚书直实,A班。
有了。确实有,真的有。
(好……!)
然后她注意到了。勘解由小路三铃,C班。
(不可以……!)
她原本想说至少和其中一人同班。尤其是一行琉璃。未来的自己也说过她是自己的挚友。
总有一天会成为知己的女孩子。光是如此思考自然会想要见到本人。但既然那两个人被编在同一班,说不定这样反而是好事。
毕竟,会让人叹为观止的壮大恋爱故事正在等著他们两人。
其他的新生以生硬的步伐走在人生地不熟的校地,唯独三铃像是要用鼻子哼歌那般,身轻如燕地前往教室。她感到自己的中长发很轻盈,透过隐形眼镜看到的视野也很辽阔。
或许是周围的人对三铃那副模样感到诧异。她走著走著,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盯著自己,但她毫不在意。她认为无论那是抱著何种意图的视线,只要顺从自己的内心,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即可。Misuzu出现之后仅仅不到两个月,三铃的内心便已产生巨大的转变。
「要是有这么自由的人在身旁的话,肯定会改变的嘛……」
「嗯嗯──?你说什么?」
「没有啊~」
现在的三铃就算被人听见自言自语,也不会因此在意。
从天空笼罩著红色极光的那天直到今天的刺激生活,充实到要是写在纸本日记上的话,肯定会让所有页面都填满密密麻麻的黑字。
必须要处理的〈幻影〉大约有三百只。假设期限是六十天,代表一天至少得处理掉五只〈幻影〉。而且这还是以没有休息为前提。
有刮风下雨的日子、上学迟到的日子、和朋友出门的假日,也有卧病在床的日子。如果已经有恋人的话,想必就连假日都会一并被消磨掉。
尽管Misuzu曾建议她把几天份的量一次处理起来,但在习惯之前,就算是一天的份量都是个大工程。再加上她根本没有余裕去顾虑Misuzu的感受,自然连遣词用字也慢慢地变得随性起来。而这所有的经验,都犹如母语一般在三铃的内心深深扎根。
在开学典礼开始之前的短暂期间,三铃已经和在教室的几名女孩交谈过几句。而且全都是由她主动搭话。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会是等人搭话的那一方。而且还会因为自己无法自由地主动搭话而感到焦虑,觉得有些灰心。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不会这样了。
当班上开始移动到举办开学典礼的四楼大礼堂后,三铃的心思便一口气倾向了A班。
那两个人会是谁呢?她带著雀跃的心情用视线寻找。
但不巧的是,A班位在最前排,从三铃的位置只能看见A班学生的后脑勺。
尽管事前已经从Misuzu那边听说这两个人的特徵,但要从背影就锁定是谁也实在强人所难──当她决定放弃时,突然被某一点吸引了目光。
是一位女孩的背影。
虽说披肩双马尾的发型是事前听到的特徵之一,但更吸引她目光的,是挺直背脊的清爽背影。那种感觉和因为紧张而僵硬不同,她的坐姿让人联想到吃立不摇的树干,自然让人脑内浮现出「泰然自若」四字。透过她的背影,似乎还能让人联想到她炯炯有神的目光。
三铃在开学典礼时,一直无法将视线从那名少女身上移开。
典礼结束之后,由前排的A班开始离开礼堂。
三铃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身准备离开的A班学生。转向侧面的他们,脸上神色看起来果然都同样紧张。
但唯独她不同。
「是那个女孩子吧?对吧?」
三铃压抑自己兴奋的情绪,轻声地向握在手上的铃铛钥匙圈搭话。
「真亏你能看出来呢。」
「当然啊。因为只有一个人看起来特别端正。嗯。她好可爱,不,是好漂亮……!」
三铃简直就像遇见了喜欢的对象般怦然心动。
少女那眼角有些上翘的大眼睛。形状姣好的鼻子与嘴唇是很适合小脸的尺寸,整体平衡让人无可挑剔。和三铃以前所想像过的一行琉璃比较起来毫不逊色──不,她的相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铃暂时压抑住想起身冲到她身旁的冲动,将视线游走在开始移动的男生那边。
在这群人里面,应该有个将会成为一行琉璃伴侣的少年。
然而和寻找她的时候不同,这边找起来并没那么顺利。尽管有几个男生感觉相当帅气,却没有像找到琉璃时一样有命中注定的感觉。
这在许多层面上都令三铃感到困扰。
「是那个注意脚边的男孩子喔。」
Misuzu偷偷地告诉三铃。
她仔细望去,的确有一个看著地面走路的男学生。看起来是在注意和前面学生的距离。
当前面的学生一停下,他便慌张地停下脚步。此时三铃也看到了他在意身后的举动。
(那个男孩子就是坚书直实?)
要是让三铃坦率说出感想,她肯定会觉得那名少年和琉璃相较之下非常不起眼。
虽说有著体贴的一面代表这个人很温柔,但显眼的却是懦弱的部分。简直就像是以前的三铃自己。
他和自己至今为止不断追赶的坚书Naomi,有著截然不同的氛围。
尽管是〈幻影〉,但他表现出来的哀伤感以及紧绷的决心,明确地证明了他专一的个性。但从现在的坚书直实身上,丝毫看不到那份坚强的一鳞半爪。
在三铃望著他的时候,Misuzu如此说道:
「他今后会慢慢改变的。透过想要主动改变自己的这个意志。」
「这样啊……那么,他和我一样呢。」
三铃对他感到一股亲近感的同时,也发现自己浅浅一笑。
坚书直实也不满意现在的自己。他肯定希望自己能够更加抬头挺胸。比方说,像一行琉璃那样痛快地挺直腰杆。
她的名字与身影自然地浮现在脑海后,三铃在自己心里得出了结论。
是吗?所以是这样啊。所以才会是这两个人。
三铃重新凝视配合队伍的速度行走的懦弱少年。
加油哦,坚书同学。如果是你的话,绝对能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勘解由小路同学,放学后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喝杯茶啊?大家才第一天见面,不用那么拘束。我知道站前有一间店可以吃到美味的巧克力喔。」
放学后,几名活泼的女生主动来邀请三铃,但她却双手合十,低头婉拒了对方。
「对不起,我有跟人约好要碰面了。下次一定会去的,对不起哦。」
「没关系啦~我们没事先问你的安排才失礼呢。那就下次再约啰。」
简短寒暄几句之后,三铃比她们率先冲出教室。
她快速地冲到A班之后,便如同鹦鹉般急忙地寻找那女孩的身影。尽管还留在教室的学生们觉得出了什么事而望向这边,但里面并没有她想找的人。
「唔~会不会已经回去了啊?」
「这就不清楚了呢。」
Misuzu像是要岔开话题般如此说道。大约两个月来,除了上厕所以及洗澡时,两人几乎是如影随形,根据经验法则推断,Misuzu会摆出这种态度,都是明明知道答案却故意不说的时候。然后像这种状况,只要自己不放弃的话,肯定会找出希望得到的答案。
一行琉璃,还在学校里面的某个地方!
三铃看了看挂在走廊墙上的导览板。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学校和陌生的迷宫别无二致。她到底会去哪里呢?是在中庭散步?还是去逛小卖店呢?
不对。如果是她的话,就算是开学当天的新生不会考虑的地方,也会若无其事地走去。
三铃做出了关键决定后前往图书室。因为她听说一行琉璃喜欢看书。
果不其然,她就在那里。
今天高年级似乎放假,留在图书室的只有一行琉璃一个人。
开学第一天可说是决定今后高中三年方向的重要日子,有些人会为了跟人打好关系而进行交流,有些人会拖著疲累的脚步离开学校,相较之下,她却是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翻阅文库本。
她的态度就是无论任何人在任何状况下,都无法撼动自己。始终顺著自己的想法行动。
看到眼前此景,三铃叹了口气。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一行琉璃。
回过神来,三铃已把双脚张到与肩同宽。
「先、先等等啊『我』?才第一天而已,你可不要做得太夸张耶?」
Misuzu慌张地叮嘱三铃。但是这句话来得实在太迟。
「琉璃琉璃琉──!我好想见你喔──!」
「……咦?」
三铃朝琉璃飞奔过去。
她身上有全新的制服以及洗发精的香味。
这股冲击让她松开文库本,书就这样掉在桌上,接著她以不知失措的表情注视著三铃。
「你是谁……?」
「啊!嘿咻!」
看到琉璃明显露出警戒神色,三铃才慌张地从她身上离开,并把双手放在胸前挥动,事到如今才以笑脸强调自己人畜无害。
「对、对不起哦。我是C班的勘解由小路三铃。和你一样都是新生。初次见面。」
「可是你刚才好像说『好想见你』什么的……」
「那是因为……没错,我在开学典礼上看到你之后就一直很在意。想说有个帅气又可爱的女孩子。」
「呃……」
琉璃对自己受到他人如此评价完全不以为意。看来她对自己的长相满不在乎。实在浪费。
不过,这个状况很不妙。
虽说一时忍不住抱住她,但琉璃与这两个月始终为情所苦的自己不同,对自己完全一无所知。而且刚刚还肯定追加了唯一的情报──可疑人士这个标签。换句话说,以现状来看,自己根本是个百分之百的怪人。
三铃听见了原本命定的璀灿友谊产生了裂痕的声音。
她认为自己得做些什么,在拚命思考的同时让视线游移四方,接著突然停在了桌上。
「咦?那本是《唐吉诃德》?」
文库本的上面写著那样的书名。是有名的西班牙冒险小说。
琉璃也把视线投在书上并说道:
「对。我偶然看到之后,发现翻译的人和我知道的不一样,所以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噢。那你觉得呢?果然不一样吗?」
「这本的遣词用字比较艰涩。虽说有些地方读起来比较生硬,但我觉得气氛营造得很不错。」
看法虽然很简单,但相当明确。三铃应了一声「这样啊」后,嘻嘻地笑了。
「毕竟唐吉诃德先生很少出现嘛。」
听到这句话后,琉璃的表情首次和缓了下来。
「的确,反而多半是在描述他在旅行时遇到的那些人的境遇。」
「还有,我觉得他自己随便做的药只会让他一个人恢复活力,实在太狡猾了。」
「喝下同一种药的桑丘•潘萨倒是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启话匣子。尽管是没有什么深度的简单感想大会,但话题却到处跳来跳去,让三铃不知不觉间聊得愈来愈起劲。
(啊,真棒。)
此时,三铃悄悄地叹了口气。
这位名叫一行琉璃的少女,并非特别喜爱沉默或是寂静。只是不说没有必要的话。拥有自己独特的『型』。不畏惧面对他人,提出自己意见时不会踌躇不决的这种型,已然成为她内心的形状。
要是询问她是否喜欢自己的话,想必不会得到「讨厌」这个答案。她确实地把自己所想的事情付诸行动。因为她已经掌握了三铃现在也依旧在摸索的某种特质。
(很棒,真的非常棒。)
而且她还很坦率。只要三铃问就愿意回答,要求她询问的话也真的会提出问题。
令人惊讶的是,就连「直接叫我的名字」这种以初次见面来说过分亲昵的请求,她也没有抗拒,很乾脆地就接受了。
在两个层面上来说,真是太好了。
其中一个,是今后肯定能和她愉快地交谈。要是她这个人钟爱孤独的话,就算我觉得很快乐,但对她来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另外一点,就是现在自己对于和她交谈一事感到非常快乐。
如果是以前的话,这种凛然的态度肯定会让我敬而远之。虽说琉璃不在意沉默,但我却不是这样。我会在意是否会造成对方困扰而揣摩彼此的距离,一定没办法提出可以理解琉璃为人的深度问题。与此同时,这也代表没办法好好将真实的自己传达给对方。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三铃想要和她说更多话,也希望她能对自己说更多话。这就是自己的真正想法。
所以,三铃肯定能和一行琉璃成为朋友。
在开学典礼之后的几天,都有满满的活动。
与高年级学生面对面谈话、参观学校、介绍社团、健康检查以及体力测量……如果是国中时期,三铃肯定会绷紧神经而径自感到精疲力尽,然而现在的她却对全新事物接踵而来的忙碌感到很痛快。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有如此转变,想必都得归功于好老师──Misuzu改变了自己。
到了休息时间,三铃每次都会找不同对象搭话。其中也有已经和男生团体打好关系的女孩,她也透过这层关系和这些男生说上了话。
一旦主动搭话,每个人都几乎会开朗地回应自己。
因为每个人肯定都不愿意拒绝对方。想要无所拘束地交谈。
害怕要是回答慢了半拍,自己不知道会被怎么形容。
但三铃已经不会去在意那种事。
无论对方怎么想都是他的自由。这超越了自己能设法处理的领域。所以与其在意那种事,更该为能够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而感到开心。
感情变好的同班同学曾对三铃说过这样的话。
「小勘真的是个好孩子耶。你跟谁都能够变得很要好。这是种才能?」
「才能?唔──应该不是吧?只是因为我表现得很自然,大家愿意接受这样的我而已。所以这样想的话,大家才是好孩子吧?」
「……难道小勘不是少根筋,其实很深谋远虑?」
「咦?」
好像被认为是一个什么都没在想的人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令人很开心的指摘。
想保持现状、自然地生活。想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因为那是在两个月前对自己所做的「请求」。
只不过,假如是因为和Misuzu的相遇带来了这样的变化,另一方面却也染上了奇怪的习惯。
那是在社团活动的话题开始出现的时候……
锦高中的社团活动,清楚地划分出认真投入其中的社团,以及以享乐为优先的社团。想必这都多亏了认同学生自主性的校风。
既然有学长姊直接邀请的,当然也有同班同学三两结伴加入社团的情况。三铃是属于后者。
「小勘,你对运动社团有兴趣吗?你国中时应该有参加过什么社团吧?」
「咦?没有,我是文化社团,现在也没有考虑加入体育社团。」
「不会吧?前阵子体力测量的时候,你跑起来的姿势很漂亮耶。」
「是这样吗?谢谢,嘿嘿……」
「嗯。感觉就像是会出现在《魔鬼终结者2》那部老电影的坏蛋。」
「咦──」
三铃回到家后马上搜寻那部电影,她看到扮成警察的机器人,以像是蒸汽火车连杆一样的规律动作,面无表情地追著主角。
她被旁观的Misuzu大声嘲笑。
「怎么能用这个形容女孩子啦……」
三铃躺在床上。
自己会变成这样,她能想得到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自己在追赶〈幻影〉的时候总是专心地又跑又跳,如今身体已经习惯那种感觉。
「啊哈哈哈哈!这很不错嘛,很帅喔,『我
』。」
「『我小姐』笑得太夸张了。」
「因为你到处去消灭〈幻影〉,某种意义上『我』确实也是魔鬼终结者。呜嘻嘻嘻嘻,太合了太合了!」
「唔唔唔~我要摸爆你!」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住手,好痒喔──啊嘻嘻嘻!」
虽然不是因为发生过这种事,但三铃决定不参加社团。
因为她没办法把放学后的活动限定在一个项目。要和朋友去玩。要预习跟复习学校的课程。日复一日塞得满满的行程之中,并没有让她投入社团活动的多余时间。
更重要的是,她有个必须要每天都见上一面才肯罢休的对象。
琉璃。
她总是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看著书。由于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她似乎从未在意。只不过,她也很老实地表示自己很高兴三铃来找她聊天。
「我也是啊琉璃!」
三铃不禁抱紧她之后,琉璃就会说:
「这样我很难动,三铃。」
琉璃像这样无情地把三铃拉开,但她按照约定好好地直呼对方的名字,让三铃喜出望外。
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在这样的琉璃身边不仅没有男孩的身影,就连要好的同班同学也没有。
感觉大家都被她那静谧的氛围给震慑。更何况是单手拿著自我启发书,在理想与现实中仿徨的坚书直实,他就像被看不见的磁力所反弹的磁石,连经过琉璃座位附近时,都会把原本直行的路线微妙地往外弯。
偶尔会看到的他看起来果然有些靠不住,甚至会被小卖店阿姨精神满满的声音给吓到。
如果曾经看过坚书Naomi既悲壮却又坚毅的眼神,甚至会觉得这两个人是不同人。
可是,三铃总是在心中重申。
成功改变自己也花了不少时间。比起当下瞬间以风速般的速度转念,以及下定决心完成某事,每天累积的经验更是重要。如同小孩子会从周遭的对话慢慢学习语言,心灵也是得等到时间和经验累积之后才会慢慢获得浮力。
所谓的变身没有明确的一条线。回过神来,就自然不会去在意无谓的琐事……虽然这些都是跟Misuzu现学现卖的。
所以三铃希望他不要著急,而且不要放弃,继续努力下去。尽管不久之前还身处在同样境遇的自己,或许没有资格说得那么了不起。
然而以现状看来,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也是不争的事实。
已经构筑完自己世界的琉璃,以及连和他人搭话都办不到的直实。明明两人身处在同一间教室,但彼此却有著让人觉得是银河规模的天文学距离。
这点让三铃感到很不耐烦。
要是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完这三年……三铃从前一直采取消极的态度,度过了枯燥乏味的国中时代,因此她自己正是这一抹不安活生生的见证者。要是彼此没办法有交集,隔壁邻居也和路上遇到的旅客没什么两样。她不希望这两个人演变成这样的关系。
然而,他却从意外的地方急速拉近和琉璃之间的距离。
在委员会活动中,琉璃和直实都当上了图书委员。
三铃在委员会成员第一次见面时,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差点忍不住发出欢呼。
正因为她知道今后的两人有什么发展,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由于目前不便在尚未对彼此抱有特别心情的两人面前大吵大闹,三铃回家后才大声吶喊出内心的畅快。
「呀──!终于来了──!」
「『我』,你好吵。」
将琉璃和直实扯上关系的圈子,已缩得比单纯的同班同学还要小。他们在教室是唯二的图书委员。说话的次数也自然会增加,在这段过程中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慢慢瞭解彼此的内在以及外在。三铃确信这是让两个人意识到彼此之前的第一步。
这样一来,她必须要在放学后花时间进行的活动又多了一项。
三铃自问,两个月前是否有预料到自己会度过如此充实的每一天呢?
不光是有对自己别具意义的这两个人。
因为三铃每天都会思考,并和某种新奇的事物相遇。况且她自己也很耿直地面对这一切。
自己以坦率的心情生活真的很快乐,很忙碌──
「小──勘──我说小勘!」
三铃望著速食店的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回想过去种种,突然注意到在眼前快速来回的手掌动作,才猛然地回神。
「啊!对不起。我刚才发呆了。」
三铃双手合十,向同桌的三位朋友赔不是。
她和同学小幸、小朋以及小夕来到了站前的速食店,以放学回家时顺道绕去的场所来说,这里和KTV店已经慢慢成为她们固定的集会地点。
「刚才是在聊什么来著?」
「是在讨论要参加哪个社团啦!」
其中一名朋友──小幸如此说道。她是在开学当天邀请三铃吃巧克力的少女。她遵守约定,在那之后也主动向三铃搭话好几次。
「小勘就是不参加社团呢。」
小朋的手伸向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三人份薯条山,慎重地抽出一根并如此说道。她让这座山维持了绝妙的不安定形状。
「小勘在上完课总是会马上回家呢。难道你有在打工吗?」
听到小朋这样推测,最后说话的一个人──小夕探出身子说道:
「难道你在打工当偶像吗?」
三铃听到后愣了一下,小幸立刻以洞悉一切般的表情这样说道:
「还难道,应该说根本就是吧。我只是体谅小勘才没主动询问。毕竟像这种事还是要等本人亲口说嘛。」
「果然是这样啊。我也跟你一样喔小幸同学。」
当小朋装模作样地配合了她的语气后,小夕便像背负著黑暗般如此说道:
「对不起,只有我不会看气氛……我不会再问你了,小勘。」
「不是,现在马上问我啦。」
要是放任这三个人不管,就会诞生出连本人也不知道的勘解由小路三铃。
「我没有在打工啦。只是有点事……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已。也是有没事的时候。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没办法每天参加社团活动,所以会变得半途而废。」
「如果小勘愿意来的话,就算一周只来一天,大家也会很开心喔。」
「要是你愿意当经理之类的话,男生应该会燃起斗志吧~」
当小幸与小朋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揣测时──
「先等等,小勘。拜托你不要来足球社。」
唯独小夕缩起肩膀低头如此说道。
「足球社?」
虽然事到如今已不会把国中时代的事放在心上,但三铃察觉到了什么。知道其中缘由的小幸从旁插嘴说道:
「啊──B班的柏木同学加入了足球社对吧?」
「因为他很帅。完全就是我的菜嘛。与其说眼神看起来很阴郁,应该感觉冷酷又神秘?听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觊觎经理的位子。」
「这样啊──原来小夕也是其中之一啰?」
三铃咧嘴一笑之后,小夕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三铃对她说的这号人物有印象。之前去拜访B班同学时,在人群中有类似他们口中的那个男孩子。
确实是五官端正,态度也很成熟,而且还是个身材高䠷的运动员,自然有十足的理由受到女孩子喜爱。
但是听到阴郁一词的三铃,在脑海中浮现了围绕著截然不同氛围的人物。
他既昏暗又沉重,却十分强大。
那种货真价实的黑暗面别说是一介高中生,就连大人都没有人能露出那种眼神,全身缠绕著一股能让周遭喘不过气的哀伤氛围,与那个人相较之下,现在提到的足球少年也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普通男孩。
「咦?那不是小勘喜欢的类型吗?」
小夕带著抱有期待的眼神如此询问。
「咦?啊,不会,我觉得他很帅啊。嗯。而且还有一股神秘感。」
「啊!从这个反应看来可以安心了。小勘并没有相中柏木同学。这是机会。」
「啊哈哈,小夕真是积极呢。」
小朋露出没有心机的笑容。
「当然啦,毕竟都成为高中生了,不管恋爱还是学业,我都想要认真去体验嘛……」
「对!这很重要喔!」
三铃握紧双拳如此断言。
要是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三年肯定是一事无成。自己主动出击,也是刚好而已。
「喔喔,小勘也很有干劲呢。顺便问一下,你现在有在意的对象吗?」
「嗯──现在还有点不太清楚呢。」
老实说,三铃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种事。
「要是被小勘告白的话,大家肯定都会马上答应的喔。」
「才没有那种事啦。况且我对那种事很迟钝,就算喜欢上对方或许也不会立刻察觉哦。国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像直到对方有了女朋友,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失恋呢。」
「你也太少女了
吧!」
「可以不要再继续表现出你可爱的一面吗……?」
听到小幸与小朋单手拿著洋芋片不明就里地谴责自己,三铃露出苦笑以对。自然地把沉重的视线落在桌上后如此说道:
「没有察觉到喜欢的心情才不是那么可爱的事啦。那种感觉很空虚。不是因为失恋感到悲伤,而是对没有办法察觉那份心意的自己感到悲哀。对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既然什么都没做的话,自然不会留下任何东西。那是一种非常空虚又悲哀的感觉。所以,我希望下次能马上察觉那份心意。虽然我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整桌顿时鸦雀无声。三铃猛然发觉自己说不定说了很郁闷的话便抬头一看,颤抖著身体的小幸与小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爆发。
「可恶!把相机放下来!」
「你是想迷倒我吗?你想让我爱上你对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奇怪……?」
紧接著小夕以夹杂著叹息的台词,继续进一步补充:
「要是和这么认真的小勘喜欢上同一个人,那就真的只能放弃了啦!就算不是,小勘偶尔也会露出很认真的表情呢──」
「咦?认真?」
三铃愣在一旁。
「嗯。认真。尤其是像这样讲话的时候,你有时会突然望向街上,露出一脸凛然的表情。那肯定是发现喜欢的男性时的脸。」
「咦……?我有摆出那种表情吗?」
「有。我看到了。你们两个……难道没看到吗?那不是平常开朗又欢乐的偶像小勘会有的眼神。而是狩猎猎物的狼──这样讲太夸张了,应该是狐狸的眼神……!」
小夕说出浮夸的感想后,另外两人也跟著闹了起来。
「小勘实在太可怕了……」
「小勘,要是你有了喜欢的人得说出来哦。我是绝对不会靠近你半径三公尺以内的!」
「喂~别把我当成危险人物啊──」
三铃笑著挥手否定。背部流出了微温的汗水。这绝对是因为工作的影响。
「顺便问一下,小勘喜欢的类型是?」
小幸在绝佳的时机转移话题焦点。
如果是以前的话会害羞得没办法说出口,但现在的三铃可以坦率说出真心话。
「嗯!应该是非常努力的人吧?我觉得持续在挑战著某种东西的人很了不起,也很帅气。不会放弃去面对现在的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而是反覆地不断挑战。就算失败也不会灰心。我很尊敬那种人,也会想声援他们。」
「真是好孩子……」
「可是这样听起来,足球社很危险耶……」
「哎呀,没事的啦──」
话说到一半,三铃感觉到视野一隅有个感觉不太对劲的物体从旁通过。
刚才那是──
「小勘?」
「啊!大家对不起。我想起有件事要做。明天学校见啰!」
三铃急忙拎起书包从座位上挺起身子。她站在人潮拥挤的自动门前停下一拍之时……
「看到了吗?就是刚才那个啊各位。」
「的确是威风凛凛。太帅了……!」
「既可爱又帅气,再加上个性也很好,如果小勘能当男朋友的话就全部都解决了……」
三铃依稀听见了这样的对话,但没有折返回去辩解的时间。
当她冲向人烟稀少的窄巷后,便从书包拿出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下一瞬间她便切换为魔法少女模式,从大楼之间的隙缝跃上高空。
「怎么了,『我』?」
Misuzu在空中以惊讶的语气询问。来不及变身的她依旧维持钥匙圈的模样。
「我刚才看到〈幻影〉了。『我小姐』!」
三铃轻盈地在大楼屋顶上著地后,不知来自何处的一群狐面人同时降落在她的周围。
「那种事我知道,但应该没有紧急到得中断和朋友相聚的时间吧……」
「最近的〈幻影〉感觉很奇怪。」
三铃打断Misuzu的话如此说道。她没有把眼睛焦点固定在一处,而是模糊地放大视野,遍布在刚才的速食店门口的全体人潮身上。这是她在处理了好几次工作后,自然而然学会的寻获方法。
过了不久,便产生了像是看到了错觉画的不协调感。于是她把视线重新集中于在意的地点上。
「发现了。你看,他正走向某个地方。」
〈幻影〉如三铃所说,穿梭在人群中漫步。
三铃追上黑影,往住商混合的大楼用力一蹬。
起初只是站在阴暗处的〈幻影〉,最近开始变得会积极地四处走动。不,甚至让人感觉他们是朝著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走去。
「南方……是东南方吗?」
三铃静静地观察黑影。狐面人也绝对不会催促她。他们一如往常地等待三铃锁定〈幻影〉的位置。
〈幻影〉渐渐往南方移动。好快。是非常活泼的类型。他倏地穿越了车站附近的闹区走进油小路通道,接著通过京都塔,甚至穿过了鸦川进一步南下。最后终于来到了伏见。他要去哪里?难道他打算就这样通过宇治川?
突然间,〈幻影〉停下了脚步,停在平凡无奇的马路上。
他没有环视周围,而是一如往常,没有生气地杵在原地,如今已经一动也不动。
到此为止了吗?
四处走动的〈幻影〉最后总是会抵达这个目的地。明明他们应该是朝著某处前进,却在途中像是发条松了般突然停住不动。
三铃从屋顶上跳下,并靠近〈幻影〉。
站著不动的他依旧凝视著南方。
是一种多虑且空洞的眼神。他所要前往的目的地究竟有什么?
三铃用魔法杖触碰〈幻影〉后,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便涌现出情感。
三铃瞬间想起了高中生直实战战兢兢却又柔和的表情,却不是这么回事,这个想像立刻被打散了。
是焦躁。而且还是丧失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事物所带来的焦躁,那份感情鲜明地刻划在坚书Naomi的脸上。
(为什么……?)
三铃每次看到这幕总是这么想。
为什么他会摆出那种被逼到绝境、那么痛苦的表情?
三铃知道琉璃遭遇了严重意外。而那肯定是连未来的医学都束手无策的重症。不难想像他为此感到多么痛苦。
不过,如今的坚书Naomi有拯救她的方法。
就是回到过去──这种与医疗完全不同次元的治疗方法。当他发现这个办法时,不知道究竟有多么欣喜若狂。
明明如此……
明明总算能够拯救恋人,但你为什么还摆出那样的表情呢?
三铃理解〈幻影〉是不存在著心灵的海市蜃楼。这副表情也有可能是抽出坚书Naomi本人内心一部分所导致的结果。
但若果真如此,为什么所有〈幻影〉都是同一张脸呢?
为何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悲伤?
三铃茫然地在脑内思考这样的事,同时凝视著绝对不会与她四目相接的坚书Naomi,结果来不及对应他突然采取的行动。
坚书Naomi突然往前冲。
三铃被这举动愣住了,而朝他冲过去的狐面人七零八落地跌了下去,在三铃眼前形成了一座小山。
「被逃走了?」
三铃慌张地以眼神紧跟坚书Naomi的背后。
两者已经被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坚书Naomi的速度好快。
狐面人紧跟在后,并再次朝他飞奔过去。
然而坚书Naomi却轻快地闪开,并朝著更南方前进。步伐所往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似乎只是想要甩开三铃他们而已。
三铃等人追上他。
尽管狐面人纠缠不休地冲了上去,但或许是因为动作过于单调,全都被坚书Naomi一一闪开。这个〈幻影〉比想像中更接近活生生的人类。
三铃突然想起了宇治川就在这附近。
她试著向狐面人下达了指示。
「大家把东边空出来!从西边把他逼向河川那边!那边的帮忙堵住南边!」
当她一声令下,狐面人的动作便起了变化。
尽管指示如此笼统,但狐面人却展现出一丝不苟的协助能力,将坚书Naomi逼到河川旁边。
「挺厉害的嘛,『我』。」
耳边听见了Misuzu发出的赞赏。
不久后,三铃的计画奏效,他被逼到宇治川前面停了下来。
在狐面人从三个方向把他逼到绝境后冲了上去。他已经无处可逃。
〈幻影〉在被制伏前不断挣扎。是至今为止最激烈的一次抵抗。
他好似在吶喊著什么般张著嘴巴,望向南方并伸出手。但没有触及任何地方。
最后他遭到狐面人分解就此消灭。
三铃注视著他刚才所在的地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为什么这么著急?他原本打算去哪里?)
就算三铃明白为了帮助坚书Naomi进行时
间移动也是情非得已,却涌起了挥之不去的一丝罪恶感。难道自己就不能以更明确的方式来帮助他吗?
「恭喜你,『我』。」
吹散她无处可去的沉重思考的,是Misuzu不合时宜的开朗声音。
「什么意思?」
「他要前往的地方是宇治公园。那里对坚书同学以及琉璃来说,是个极为重要的场所。」
「宇治公园……」
是以宇治川的烟火大会而出名的观光景点。
「〈幻影〉逐渐反映出坚书Naomi的人格特质。这代表传送的精度提高了喔。」
「那么……」
三铃犹如恍然大悟般开口询问。她总算明白Misuzu声色如此亢奋的理由。
「再过不久,真正的坚书Naomi就会来到这边。」
「──!」
「虽说应该会有误差,但他肯定会在一个月内出现。」
他终于要来了。
不是〈幻影〉,而是从未来要来拯救琉璃的、真正的坚书Naomi。
「我想今后应该会出现更有精神的〈幻影〉。要是他到处动来动去的话,对付起来肯定会更加棘手,你能够努力吗?」
「当然!」
三铃已把刚才坚书Naomi的阴暗面拋诸脑后,爽快地做出答覆。
这两个月的刺激生活总算要得到成果。
她在学校时,一直等著一行琉璃和坚书直实在同一间教室,隶属同一个委员会的这个时候到来。
坚书Naomi经历了多次的失败,总算要来到这个时代。
一切准备已经就绪。
故事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