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间章 我的家·我的眷族

大概是因为季节即将由夏转秋,变得性急的太阳已经藏在了城墙后方。群星闪耀的苍茫黑暗覆盖着天空。

现在是夜晚。

欧拉丽今日也是热闹非凡。完成今天的魔石制品制造(工作)的劳动者,为了获得贵重的资源而一心想要召开宴会的商人,被这样的他们所款待的【眷族】众神。或者是锻造师和药师,吟游诗人和娼妇。和地下城相关的各种各样职业的人们酝酿出来的氛围,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不知检点的热气。也是只有被誉为『世界中心』的迷宫都市才有的氛围。

从地下城归来的冒险者们也想着去喝一杯,一起朝酒馆前进。

都市中总共八条主干道上,无论哪一条路都挤满了人。

而在这之中,也有一些人并没有在街道上徘徊。

节俭与节约。或者是清贫。又或者是极贫。

理由有很多,但也有家族(眷族)会远离人群的喧闹,在家里享受团聚之时。

「嘿~那么你们见到贝妮君了?」

「是的!虽然是那样的时间和地点,但小女们还是牵起手来分享了喜悦!」

在赫斯缇雅面前开心地讲述着的是穿着围裙的春姬。

这里是『灶火之馆』中宽广的起居室。

吃完晚饭后,【眷族】的人们都在各自放松身心。

赫斯缇雅则和结束了女仆工作的春姬在长椅子上愉快地交谈。

「虽然这么说,感觉不太适合可爱的贝妮大人……但是她变得十分壮实了。真的,非常健壮。」

「这样啊。那孩子已经不再是爱哭鼻子的小孩了啊。……真好啊~我也想见见她啊~毕竟神明去不了地下城啊~」

「一、一定能见到的!那个,不然的话,赫斯缇雅大人也和贝尔大人们一起偷偷去地下城……!」

「呼呼,之前干过这事,结果和赫尔墨斯一起被公会狠狠地训了一通啊……要是再被施以那种程度的罚款,可就不知道支援者君会干出什么事情了哦,春姬君……」

她又是羡慕又是被鼓励又是无言地看向远方,同时热烈地谈论着曾在这个根据地里一起生活的另一名『家人』的话题。

也有身为见习女仆的原因,春姬经常与赫斯缇雅一起在根据地里看家,因此两人畅谈的机会意外地多。幼女神的为人,不对为神也很好,因此春姬入团之后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礼仪端正,彬彬有礼。而且她虽然乍一看像幼狐一样战战兢兢的,但一旦敞开了心扉,就会展现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的笑容。那就是春姬的魅力所在吧。还有就是其意志比想象中更加强韧。

她能比赫斯缇雅更快地让龙之少女(贝妮)亲近自己也能够理解。

「春姬君……你很努力,我也会在各种方面为你加油,但是……唯独不要对贝尔君做些奇怪的事情哦?虽然这种话我说了很多次了。尤其是晚上。」

「嚯诶!?」

除去她会用偏颇的知识对少年(贝尔)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以外,赫斯缇雅很中意春姬。

当然,莉莉和韦尔夫,就连命也一样。

她应该是爱着的吧。

作为亲爱与慈爱的对象。作为无可替代的眷族。

在她们因为『远征』而不在这里的时候,之所以即使担任看家职责的米赫他们还有建御雷他们会待在一起,但还是会感到这根据地非常宽广的原因,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自己来说这话不太对,不过赫斯缇雅就是这么想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红茶的叶子放在哪了?」

「啊,非常抱歉。赫斯缇雅大人,小女稍微离开一下……」

「啊啊,好啊。你去吧。」

听到韦尔夫从柜子后面探出头问她,春姬站了起来。

赫斯缇雅目送着晃动的金发与狐尾,然后视线向旁边移动。

在房间中央,贝尔与命,还有莉莉正围着一张猫脚圆桌。

「啊,莉莉的『步兵』进入了命小姐的阵地……这样就能『升变』了来着?」

「正是如此,贝尔阁下。现在的这个局面,在下正深陷危机……!」

「哼哼,莉莉已经抓到诀窍了哦。命大人。莉莉要顺势赢下这局!」

她们用老旧的木制棋子互相冲突,场面颇为激烈。

似乎是极东的一种名为『将棋』的棋盘游戏。

据说是今天命她们去交易所买晚饭的时候,这东西作为异国的商品摆了出来,对其产生了兴趣的莉莉——那个守财奴莉莉——自掏腰包买了下来。

仍然不能取下固定绷带的贝尔如同孩童一般着迷地看着这少见的岛国游戏。

「我的【眷族】也能够买一些嗜好用品了啊……甚好甚好—」

棋盘游戏正是如此,红茶也是。

赫斯缇雅靠在椅背上,放松浑身的力气,同时感慨颇深地想着。

与刚结成【眷族】的时候比较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连活过一天都很费力,每天都要勒紧腰带过活啊……)

当然,不可能会去买什么嗜好用品。

虽然初出茅庐的贝尔也在努力,但当时第一紧要的就是食物,二也是食物,三和四还是食物,到了第五位才终于是以魔石灯为首的杂货。

在战争游戏那件事中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没收的这件豪宅也包括在内,可以称为『资产』的事物真是多了不少。

「还有就是……变热闹了啊。」

身为锻造贵族(克洛佐)的韦尔夫曾稍微学过一点如何泡出好喝的红茶,观赏到这一技术的春姬惊讶地发出赞叹,而虽然被夸奖了,但韦尔夫内心大概还是很复杂,他将手绕到脖子后面,露出了苦笑。

莉莉在棋盘游戏中大杀特杀,命凭着经验优势顽强抵抗,贝尔则同时为这样的两人加油。

刚降临到下界之时她在脑海中描绘的【眷族】的景象就在这里。

仅仅在半年前,她感受过的『一个人寂寞度过的夜晚』已经远在天边。

赫斯缇雅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

蓦地一下。

坐在长椅子上的赫斯缇雅默默站了起来。

接着她走近安在起居室墙边的暖炉。

现在还是秋天。

虽然离它的出场机会还远,但只是一下的话不要紧吧,她如此想着,嘎吱嘎吱地开始准备。

她叠起纤细的双腿,身体前屈,将柴火在暖炉中摆成房子的形状。

「神大人,怎么了吗?」

就在这时,背后有人向她搭话。

回过头去,贝尔就站在眼前,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贝尔君?将棋那边呢?」

「命小姐坚持到最后还是赢了。莉莉很不甘心,说要再来一局……」

她看过去,只见似乎是惜败的莉莉不甘心地将棋子摆好。

命也露出了笑容,大方地接了下来。

这次应该是支援者君会赢了吧,她如此想到,同时视线转回贝尔身上。

「哎呀,就有点想试着用一下暖炉啦。」

「毕竟神大人以前也说过将来想要一个带有暖炉的家呢。」

「咦,我说过吗?这种事情。」

「是的,我听您说过。说是自己司掌的事物是圣火,即为守护之火……是照亮家庭的火焰。」

自己确实说过这句话。也就是说只是赫斯缇雅忘记了,但还是传达到了眼前少年的心中。

看见贝尔微微一笑,赫斯缇雅也回以笑容。

「贝尔君……其实啊,我一开始的目标是要组建一个比洛基那里还要大的【眷族】。」

「这、这可……该说是壮大呢还是不得了呢,还是无谋呢……」

「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吧?我们的【眷族】正在稳步前进。洛基她们的背影还是追得上的。」

「……说得没错。或许真的如此。」

赫斯缇雅边和坐到地板上的少年交谈,同时用起了打火镰。

她为炉子点起了火,那手法漂亮得一点都不像笨拙的赫斯缇雅,就连贝尔也感到佩服。

一开始只有烟雾。

接着,红色火焰仿佛被拨动着一般摇晃起来,渐渐在柴火上扩散。

赫斯缇雅眯细眼睛,看着这暖炉渐渐明亮的景象,这时,一起眺望着的贝尔缓缓张开了嘴。

脸上浮现着微笑。

「我经常……会想起曾经和神大人一起住过的教会地下室。莉莉她们加入了【眷族】,根据地也变大了,这令我很开心,但是……还是会觉得那里很怀念。」

「啊哈哈,我也是啊。明明以前还叫嚷着‘一定要弄到一栋更豪华的房子!’,但现在又想着‘那时候的生活也很好啊~’,‘想要回到只有我和贝尔君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啊~’之类的。……无论是孩子还是神,都真的很任性啊。」

最初的根据地,『教会的隐藏房间』很狭窄。

直到贝尔君过来为止,都是孤身一人,又寒冷,又寂寞。

现在的容身

之处很宽广。

大家都在这里,又温暖,心中也很充实。

「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不经意间从自己唇边零落下的这句话,赫斯缇雅感觉到其中蕴含着她的万般情感。

坐在旁边的少年眷族大概也在想着一样的事情吧。

贝尔看着赫斯缇雅被暖炉照亮的侧脸,说出了这句话。

「神大人,要我给你揉揉肩吗?」

「嚯诶?」

听见这出人意料的建议,赫斯缇雅瞪圆了眼睛。

「……贝尔君,即使是我和你的关系,这也可以理解为极其擦边的性骚扰哦?」

「虽然不是很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对不起。但是,该说是总觉得必须这么做还是什么……」

贝尔感觉非常过意不去地缩起肩膀,然后害羞地挠了挠脸颊,露出苦笑。

「神大人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我想要为您做些什么……」

这恐怕是孩子对父母所怀有的慰劳之心,或者是不经意间产生的对他人温柔的感情之类的吧。

再补充一句话,正因为他是一直与赫斯缇雅同甘共苦的第一位眷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赫斯缇雅似乎觉得自己的心中也有一团炉火照亮了四周。

「……那,能答应我的愿望吗?」

「啊,好的。是什么呢?」

赫斯缇雅什么都没说,站了起来。

然后在贝尔面前坐下。

她仿佛是坐在摇椅上一般,靠在了少年的胸口。

「从今往后,也要和我在一起哦。」

然后回过头,朝着少年就在眼前的脸庞露出了笑容。

本以为少年会因为身体亲密接触而慌张不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接着,在她脑袋上方的贝尔却回以笑容。

这令赫斯缇雅十分开心,将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了背后。

贝尔也默默地将其接了下来。

「贝尔君。」

「?」

「【眷族】真是不错啊。」

「……是的。」

两人坐在绒毯之上,身体重叠在一起,眺望着眼前的暖炉。仅仅如此,就令身体和心灵都变得安稳。

要说是像伴侣一般,倒还不至于,从旁看去,有着体格差距的两人看起来最多只像兄妹。或者说是一种互相扶持,走过了漫长岁月的老夫妇那样的感觉,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莉莉那边如果注意到了,马上就会把两人拽开。

所以她靠在少年身上,直到那时为止都要享受着少年的温暖。

暖炉的火焰发出声响,迸溅开来。

温暖的光芒照亮两人的脸庞。

这就是幸福的事情吧,她确信着。

这位少年能当她的第一位眷族,待在她的旁边,就是一种幸福。

在火焰深处,追忆的碎片忽隐忽现。

赫斯缇雅眯细眼睛,盯着那安稳地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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