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
其历史悠久,在人类文明兴起时,势力早已扩张到大陆全土。虽然过往有着「魔族是曾经与人类和平共存,深谋远虑的种族」之说法,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还相信这种事了。
无人外出活动的夜晚,街道上宁静得宛如一座死城。
约翰此刻所站之处,正是先前遭遇伪装成卖花女孩之魔族的广场。
他淋着雨,耐心守候着自己等待的对象。
简直就像是单恋一样──不,的确如此。他十分渴望,渴望这个能够取回荣誉的机会。从他还在农村生活时就一直、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候来临。
不知经过了多久,在这个下着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了走向他的身影。
来者总共有四名,全都没有穿雨具,跟约翰一样,任凭雨水从头发上滴落。
虽然四名老弱男女的发色、瞳孔颜色都各有不同,不过,他们所发出的气势都如同已经出鞘的利刃。
约翰张开双手欢迎这群人。
「刚好四个。你们没有逃跑而愿意来到这里,让我很高兴。」
魔族们的眼中都没有光采,他们只能活在过去之中,看不见未来。
四人从前后左右包围约翰,每个人都扛着一个相当大的麻布袋。里头装的多半是武器吧。
敌人仔细打量的视线,让约翰感到有股不快感沿着背部蜿蜒而上。
「神的味道。」
「你是谁?」
「那个女人在哪?」
「交出那家伙。」
以物种而言已经不具任何意义,由于神已死而难逃灭亡的悲哀种族,对约翰提出质问。
对方的敌意持续增强,睽违已久的紧张感,让心跳自然而然开始加快。
一旦在这里爆发战斗,就会形成四对一的局面,而且每个敌人都比自己还要强,怎么想都太过莽撞了。真是,到这个时候还会感到害怕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该到这里来。把恐怖之类感情都给我吞回去,实在太不像样了。
正因鲁莽,所以更要抬头挺胸。
相信唯有自己是能够与赛菈比肩的人。
「⋯⋯好啊,我就告诉你们吧。」
约翰以姆指推起剑锷。魔族们毫不在意青年的举动,他们认定,以人类为对手时,根本不需要有所警戒。
「我叫做约翰,是勇者赛菈菲娜的仆从兼忠臣,同时也是守护她的剑。如果你们想要去找狂神⋯⋯」
青年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那就得先打倒我。」
这是无庸置疑的宣战。
为了对碰触到自身逆鳞的约翰施以神罚,魔族们纷纷脱去伪装的外皮──。
舍弃人类外皮的魔族,在一瞬间成为战斗型态。
肌肤呈现黑色、背部有着翼膜、长有宛如蜥蜴般的尾巴,以及两根彷佛尖角般触角的异形生物。这正是在人界非常罕见的,魔族原本的姿态。
一旦在王国显露出这副姿态,接着就再也无法藏匿了。一方面固然是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另一方面也表示约翰隐瞒勇者下落的行为,挑起了他们如此强大的敌意。
然而,这群狂妄自大的家伙,对于现状缺乏清楚认识。
竟然胆敢在剑神<约翰>面前露出如此大的破绽。
「──界剑术、拔刀式。」
魔族难以斩杀的理由有两个。首先是他们身体的硬度,盘根错节的肌肉组织,硬度甚至更胜品质低劣的钢铁。
此外,对剑士而言,第二个理由才是最大的问题。存活得够久的魔族,将会升华为应当称之为「半魔法生命体」的生物,即使肉体遭到消灭,经过一段时间后又会复活。
为此,人类尝试了各式各样的手段。
理术、魔法、对魂兵器。甚至还有人试过用古代魔具来彻底消灭魔族。
在这些手段之中,也包含了某个剑士开创的流派。
界剑术──用以斩断魔族位于异界之本体的剑术,是一种融合了强化型理术与剑技的战斗方法。
精通界剑术的剑士,不是透过咏唱,而是藉由特殊的呼吸法与精神集中技巧,同时搭配步法、架式,进行使剑获得强化的仪式。
约翰将力量注入右手──「维尔姆的真腕」──拔出长剑。
一再重复的训练,为了能够随心所欲使用义手的钻研,创造出了这一击的威力。
青年的剑光一闪,站在他左边的魔族,就此遭到斩首──。
眼见区区人类居然能够一刀砍死高阶魔族,魔族们不禁发出惊叫。
「这个男人。」
「不是普通人类。」
「胆敢阻挡我们谒见神。」
看到魔族们各自散开,约翰知道,死斗现在才要开始。
从攻击力强大的拔刀式改采攻守并重的正眼式,约翰重新上好强化,再次摆出架式。
「界剑术、正眼式──。好啦,尽管放马过来。魔族们,你们就来陪我进行复健吧。」
魔族先后攻上。
敌人们都已经拿出了武器。独角的壮汉手持巨斧,高挑的女性型魔族拿着长枪,多半是领导者的男性则是以剑为武器。
手持无锋巨斧的独角率先展开攻击。
约翰感受到极为强大的压力。他判断,即使现在用的是正眼式,如果以剑格挡的话,多半还是会被打碎,于是决定以后退方式闪避。
「!」
巨斧掠过青年的浏海,重重地砸在地上。广场应声出现龟裂,地上的石板爆开,碎片四处飞溅。
魔族能够透过捕食猎物而成长,活得越久,力量就越为强大。对魔族而言,所谓的「力量」,其实是指经过魔力强化的身体能力。
能够升上高阶的魔族,不但行动速度比人类更快,臂力也达到人类的十倍以上。这种绝对性的差距,正是魔族恐怖之处。
「虽说我当然不可能忘记这件事,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强得不像话呢。」
青年朝正面的魔族胸口踹了一脚,凭藉反作用力,一口气往后跳开老远。同时,他更以左手捏烂刚才抓住的碎片,将碎沙洒向独角的脸。魔族的动作因此微微一顿。
「你这家伙──」
「抱歉啰,如果现在是在道场训练的话,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约翰一着地,立即调整重心。
青年以全力踏出一步,左手也在此时握住剑柄,以双手挥出长剑。
连续攻击。即使身体被斩裂四次,魔族依然还活着。
「选用正眼式的话,看来这就是极限了吧。」
「为了我等的神──!」
虽然独角全身都在喷血,但还是劈出了巨斧。如果换成一般人,大概早已被对方的绝强杀气震慑得动弹不得了吧。
约翰一剑划过敌人侧腹,和对方交换了位置。他方才所站的地方,现在已经多了一把枪。倘若他刚才继续停留在原地,现在身上大概已经多个洞了吧。
除了手持巨斧的魔族与拿着长枪的魔族之外,还有一个不知位于何处的魔族,正在伺机而动。
「这可真是,看来今晚会相当漫长啊!」
约翰无暇喘息,巨斧魔族与长枪魔族试图形成从左右夹攻的局势。青年闪过了劈下来的斧头,以剑架开持续紧咬不放的长枪。被包夹的状况实在太过不妙,随时都可能会陷入绝境──
「──」
下一瞬间,约翰脚下的地面消失了。
巨斧方才的一劈,导致广场完全崩毁,青年也随之坠落。
如果自己就这样摔下去,多半会被直接埋住吧──约翰以瓦砾借力跳回地上,一个翻滚之后逃进了巷道。
「这什么蛮力啊──唔!」
危险的预感让约翰本能地往旁边跳开,长枪刺穿了他的残像。竟然一转眼就追上来了吗?
「不管怎么想都应该要先解决拿长枪的吧!」
双方在悄然无声的巷弄之内展开攻防,一瞬间的单挑局面。
如果没办法在这里收拾掉她,就不用期待还有下一个机会了──。
约翰在墙上一蹬,抢到了持枪魔族的背后。
原本应该是必杀的距离,然而,敌人将长枪的尾端部分往后刺出,早一步击中了他的侧腹。
他的脸孔痛苦地扭曲。即使明确了解到肋骨已经被这一击撞碎,约翰依然毫不退缩。
摆出将长剑高举过头的上段架式。
「界剑术、刚断式──。你也去陪早就上路的那个神吧!」
约翰配合魔族收枪的时机劈出剑,感受到敌人的震惊。随着确实命中的手感,约翰的剑斩断了魔族的右手。
然而──魔族还活着。
面对使尽全力挥剑的约翰,敌人张开了嘴。
长枪魔族咬向约翰的肩膀。青年几乎要因剧痛而失去意识,血花飞散。
参差不齐的牙齿入肉相当深,无法只凭简单动作甩脱。
「我又不是饲料,拜托不要这样啊。要是连还没坏掉的肩膀都被咬烂,不就又有让我可以逃
回村子的藉口了吗!」
约翰使出肘击,扫开对方的脚,就这样把敌人拖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一边以大吼对抗宛如火烧般的痛楚,一边将魔族的头夹在肩膀与地面之间。
传来有东西被压烂的讨厌感触,青年眼前顿时冒出一片血海。这样就解决掉两个了。
他甚至没有时间闭上眼睛,因为──
──在青年的背后,巨斧已经砍了下来。
地面再次爆碎,随着惊人声响与冲击,四周一下子扬起漫天沙尘。
以手按着肩膀的约翰,正站在只稍微偏离爆炸中心一点点的地方。
真的是千钧一发。如果约翰没有只凭手臂力量让自己跳开,脱离原本位置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被砸得看不出原形了吧。就像是那个使枪魔族的肉体一样。
「为了杀我,连自己人都可以一并干掉吗⋯⋯。相当不错的觉悟嘛。哎,我想也是啦,否则也就不会特地大老远跑来人类城镇了吧。」
拿好巨斧的独角魔族,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约翰。
「一切都是为了神。」
没错,对这些家伙来说,解放狂神的重要性,胜过其他任何事物。
不管是同伴的性命,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为了赛菈而战的约翰一样──不对,不能这么说。
约翰清楚看着自己的光,战斗中随时都在扪心自问「如何才能活下去」。
这些家伙则是想着「要怎么死去」,为了这个理由而战斗。
两者不一样,绝对不同。
「你们这些受到疯狂之神附身的家伙,这就是你们魔族的末路吧。」
「只要想着神,我们的心就能获得满足,感到无所匮乏。所以非得打破目前这种局面不可。人类啊,杀害了神的罪孽,别以为凭你们的性命就能清偿。」
来自断裂的肋骨与遭到啃咬的肩膀之痛楚,让约翰皱起了脸。他抹了一下嘴角。
「少说蠢话了。要是继续放着不管的话,整个世界早就跟着灭亡了吧。」
「不是灭亡,只是与神合而为一。」
未免太愚蠢了。
「不管你怎么高谈阔论,我可是再也不打算把自己的人生交给别人掌控啰。」
巷道之中,静谧到令人觉得不快的地步。雨势已经转弱,甚至可以清楚听到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强风吹过高空,逐渐推走雨云。雨多半就快停了吧。
虽然引发了这么大的骚动,但却还是没有任何人赶过来,多半是穆德做了什么安排吧──约翰感受到那个此刻不在这里的男人之用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跟你们的战斗,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就在赛菈砍倒狂神的那一刻。即使继续战斗下去,也只是让战况陷入泥沼而已。你们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
「──神是不会死的!就算是现在,祂依然在守望着我们,让我们听见祂的声音!神说要复仇,杀掉那个女人!这不是神的声音还能是什么!」
看到口沫横飞狂喊的魔族,约翰眯起了眼睛。
狂神为何会被称为狂神?眼前这个独角魔族的态度,正是最好的答案。
实在太过于强烈而又根深蒂固的精神污染。如果没有打倒狂神,人类总有一天也全都会变得跟这个魔族一样,成为迷失自我的狂信者吧。
虽然赛菈菲娜拯救了世界,但已经深入魔族内心的病魔并未随之消失。
已经不能期待还有机会透过对话来解决了。
「真令人同情啊,你们也同样中了诅咒。我现在就让你获得解放。」
约翰纳剑回鞘,准备施展界剑术中的拔刀式。这是用以在闪过巨斧的一击后,将对方斩首的架式。
「你这个龌龊的背德者──!在宰掉那个女人之前,就先让你这家伙变成肉块吧!」
魔族挥舞巨斧,准备使出加上了离心力的攻击。
时机只有一瞬间。一旦失手,自己的身体就会四分五裂。
以现在这个已经受了伤的状态,有办法准确出手吗?这个疑问未免太蠢,因为,如果办不到的话就必死无疑。
约翰集中精神,使视野缩小。他将声音、痛楚都抛到脑后。落下的每颗雨滴,变得宛如静止般浮在空中,然后──
──在巨斧砸下来的刹那,约翰踏出脚步。
青年一口气冲进高速旋转的斧头内侧,以彷佛要让全身肌肉爆发般的势道拔出了剑。
剑光斩断了魔族的脖子。
从魔族手中飞脱的斧头,画出一道抛物线,将青年背后的空屋砸成粉碎。以崩毁的房屋为背景,魔族的尸体缓缓倒向地面。流个不停的血,将路面染成一片鲜红。
约翰的肩膀与肋骨伤处,应声喷出大量鲜血。他觉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不过,他随即想起战斗还没结束,摇了摇头。
敌人,还剩一个。
约翰调匀呼吸,离开了方才死斗的地方。
不久之后,雨终于停了。
从阴暗的云层缝隙之中,月亮探出了脸。
大路之上,站着一个以正面注视着月亮的男人。
对方正是身穿盔甲,带着长剑的魔族。约翰想不通这个魔族为何要选择如此醒目的场所。他就只是悠然地采取双手交抱的姿态。
「如果是遭到勇者击杀,那倒也还好说,不过,没想到那三个人竟然会输给普通的人类。」
受到月光照耀而伸长的影子,大到难以形容的程度。
想要分辨对方是人类还是魔族时,「看影子」是最为简便的方法之一。魔族的影子相当巨大,能够延伸到远处。存活时间越长,影子也会随之增大。能够成为高阶魔族者,影子的大小几乎堪与龙种相提并论。
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如此。
约翰撩起被雨打湿的浏海,即使用比较保守的说法,他现在也是满身疮痍的状态。
「只剩下你一个啰。就算现在选择逃回去,我也不会嘲笑你喔。」
魔族将剑插进地面,把双手放在剑柄上。
「若是真能如此,不知会有多么写意。这种大脑遭受自己以外的某个对象摆布的感受,不知尊驾是否能够理解?」
「我很同情啊。只要你们可以待在自己的领域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类的行为。」
「是啊,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但是,已经不可能了。我们是不会停止的。」
肌肉爆开,魔族的脸部、肩膀、双腿等处,全都在来自内侧的某种东西挤压之下发出倾轧声响。
「倘若没有神,我等也无法继续存活。这个种族的命运早已注定,即使无法夺回神,一旦放弃,我等便就只能坐视灭亡来临而已。」
看到魔族变身,约翰皱起眉头。
那副姿态,只能用「异形」来描述。魔族拿起长剑,用裂成菱形的嘴开口说话。
「为、为了报答神,必须、必须须须须须须,排除障碍碍碍碍碍碍。」
对方已经没有丝毫知性可言了。变成令人不忍卒睹之模样的魔族,散发出强烈的瘴气,约翰费尽全力才勉强能够压下身体的颤抖。
「就算是在全盛期,我也没碰过这么强的对手耶。真是,以回归战来说,这样的对战组合是不是太难应付了点啊?」
要怎么死去──这就是魔族现在的行动原理。
不过,你应该是希望至少死得精彩一点,所以才会选择这条大路的吧。
绝对不想采取暗杀之类手段,期望能够正面与强者对决。这就是你的自尊吧。面对已经连名字都无从问起的武人,约翰咬住嘴唇。
「赛菈,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么做很傻吧。要是换成你,就算是这家伙,大概也可以一刀解决吧。不会让他痛苦太久,在一瞬间就了事。」
魔族的苦痛将何去何从?想必不会就此消失,就只是由赛菈纳入自己内心而已──约翰心想,她大概打算就这样独自背负起世上一切痛苦吧。
赛菈有着足以让她这么做的觉悟,以及坚强。
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做出这种事。
我已经决定,要再次与你并肩而立。
正如同过去一度逃离的,那段光辉灿烂的时光一样。
约翰抬起头,毅然地说出这段话。
「为了追求力量,不惜变成那副模样吗?真让人看不下去啊。我就特地挑明了说吧。放马过来啊,怪物<、、>。我们人类是不会输的。」
魔族发出吼叫。在青年听来,叫声甚至像是恸哭。
魔族拔剑展开攻击。不但速度快得恐怖,剑势也凶猛至极。
「界剑术、流水式──」
约翰改采防御架式,将斩击的冲击化解到地上。他身后的石板碎裂四散。
第一次交手就让约翰了解到,对方与先前的魔族不同,攻击并非单纯只靠蛮力。这个男人,学过正统的剑术──。
以人类为对手时,魔族根本没必要学习剑术。毕竟
只要随手挥动武器就能轻松破坏人类肉体。即使如此却还是学了剑术,表示对方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或许,这正是对方为了打倒勇者而努力钻研的结果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这样──
「那就更不能让你接近赛菈了!」
敌人的攻击十分激烈。不过,如果只是依照学会的招式挥砍,约翰就能预测得到下次攻击的来路。
即使能够预测,不过,每次防御都还是让持剑的「维尔姆的真腕」感到发麻。
青年判断,自己在技术方面应该占上风,但是,对方的身体能力实在太强,终究还是无法完全化解攻击。纵使有经验与预测作为辅助,约翰的体力依然消耗得相当快。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先喘不过气。一旦精密的动作有丝毫偏差,下个瞬间,约翰的身体就会被斩成两段吧。
面对怒涛般的攻势,青年也无法找出能够转守为攻的机会。
在大路上回响的金铁交击声层层叠叠,简直如同两军冲突一般。
「唔──你这家伙,倒还真是,十分嚣张嘛!」
被逼入只能顾着防御的状态,无法随心所欲活动的右臂让约翰感到焦躁。
行动出现了微乎其微,连一眨眼时间都不到的延迟。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换成了「维尔姆的真腕」,不过,太久没有与对等以上的敌人以性命相搏,才是最重要的理由。
已经生锈的锐气,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获得重新研磨,开始发亮。
然而,在约翰完全找回实力之前,魔族的剑就已经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久之后,魔族的剑术逐渐偏离正道。
不顾肌肉收缩的时机,甚至也不压抑反震,以十分勉强的姿势挥剑的魔族,手臂喷出了血。皮肤下的组织破裂了。
即使如此,魔族依然毫不在意,继续对约翰发动猛攻。
「这下已经不是受点皮肉伤换取重创对方的情况了哪,你根本不打算管自己的伤势了吗!」
架开敌人的剑,趁着些许破绽往后跳开的约翰,遭到了追击。
对方一记前踢,踹中了约翰的腹部。
约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方飞了出去。
过于强大的冲击,让他甚至无法进行受身,只能任凭身体直接撞击地面。
这是足以致命的攻击。约翰之所以没有当场丧命,纯粹是因为他刚好往后跳开,减轻了威力的缘故。这一踢就是如此凶狠的攻击。
「嘎哈──呜⋯⋯」
约翰拼命抓住几乎要失去的意识,往旁边翻滚。
魔族已经跟着跳了过来。正要站起身时,敌人接着又是一剑扫出。约翰认为,以现在这种不安定的姿势,无法完全化解攻击。
所以,他举剑硬挡──但是,没能够彻底挡下。
「什──!」
他连人带剑一起被打飞了出去。
虽然约翰觉得自己没有让剑被这记攻击打断,其实已经算是干得非常好、值得赞赏的成就了,不过,他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青年这次朝着侧面飞出去,重重撞在民家的墙上。
一下往后方、一下往侧面,让约翰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暴风之中的枯叶。
「货真价实的高手果然很难搞啊⋯⋯。赛菈她以前面对的,真的就是这样的敌人吗⋯⋯。那家伙变强了啊。」
先是腹部中腿,背部受到撞击,这次则是撞到墙壁,全身上下都遭受重击。
再加上还有之前战斗时所受的伤,身体已经残破不堪了。
不仅如此,对方还是毫发无伤的状态。
魔族停在跟约翰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悠闲地注视着他。这家伙搞不好是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杀掉?毕竟也差不多是可以动手的时候了。
一抹不安,掠过约翰的脑海。
──我搞不好打不赢这家伙?
他同时想到许多不同的攻击方法,但全都在脑海中遭到击破。
──为什么我会狂妄地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赢得了当年无法取胜的对手?
目前最有胜算的赌注,就是将性命托付给一击必杀的招式「拔刀式」。
一旦失手就没有下一招了。
我办得到吗?就凭现在的自己。
已经荒废了两三年的这个自己。
麻痹的手在发抖。不行,现在这个状态,连想要施展拔刀式都办不到。
说起来,这次战斗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就只是装模作样、妄自尊大地独自来到这里,发现快落败的时候就开始变得想要保命。这样未免太不像话了──
如果寻求协助的话,或许赛菈还是愿意赶过来吧。
但是,我害怕失去她的尊敬。
好不容易才让她爱上我的。
要是现在向她求救,那就再也不可能让她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
对我来说,这件事的恐怖程度不下于失去生命。
我感到恐惧。
我不该抱着这种只顾自己好,认为一切都将会顺利进行的梦想吗?赛菈不是也说过我很弱吗?说过我只会白白丧命。明明很弱却还要逞强,误以为自己能够做得到。
──不对。
我的确做到了。如果是描绘出「应当如此」光景的我就做得到,可以胜过这家伙。站在赛菈身旁的那个我,必须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
青年以颤抖的拳头握住长剑。
他低头看向「维尔姆的真腕」,将牙齿咬紧到几乎快要使之折断的地步。
还在村子时,决定要前往赛菈所在之处的那个夜晚。即使是当时应该已经充满全身的勇气,此刻依然有所不足。我没办法信任自己,既然如此──我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这个新的右臂,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约翰·普雷迪亚,给我听好。
现在,我就要把你<软弱>杀掉。
别恨我喔,这事是你自己起的头。直到最后,你都得负起责任。没错,直到最后为止。
软弱的自己,宛如恶魔般细语。
呐,快点放弃吧。你也知道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吧。继续逞强下去又能怎么样?快点放弃,逃回村子去吧。无敌的勇者大人会收拾掉这家伙的啦。即使你再怎么拼命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赞赏啊──。
「少啰嗦──给我闭嘴。」
约翰将长剑回鞘。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丧失战意。
青年将右臂──「维尔姆的真腕」──贴到自己胸前。义手亮起了鲜红的线条──。
「──感情<你>,听从意志<我>使唤。」
精神魔法──。
这是与过去对穆德、赛菈使用过的精神魔法都更加强力许多,不管是施术方或受术方都丝毫不留余地,甚至连认知都能够改写的强烈魔法。
宛如对于描绘着纤细图画的画布,泼出一整个水桶的血一样。
自己的心灵,由自己加以──侵犯。
「现在需要的是用来战斗的意志。不需要什么软弱。还没做好觉悟的话就快点消失吧。我已经决定要杀掉这家伙,要是想到什么有用的对策,倒是可以说来听听。如果不是这个──那就去死吧。」
彷佛在回应约翰的呼唤似地,银臂的形状逐渐改变。简直就如同先前的魔族一样,指甲伸长,红线开始喷发瘴气。
这时,魔族察觉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与至今为止有所不同的某些事。
非得阻止那个家伙不可──魔族凭着本能了解到这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魔族才终于不再只将约翰认定为是在消灭勇者之前必须先加以排除的小石头。
首度认定他是「敌人」。
魔族在吼声中逼近。狂化程度更为深刻的魔族,速度也比先前来得更快──
约翰让「维尔姆的真腕」握紧拳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要将喉咙扯裂的呐喊。在青年内心之中,此刻已经没有丝毫怯懦了。
约翰以「维尔姆的真腕」正面迎击魔族的长剑。
在剑与拳冲突的瞬间,冲击波也呈现圆形扩散开来。大路上的招牌、已经收摊的摊位等,所有事物都被炸飞了出去。
在这样的状况下,虽然约翰的鞋子已经陷入地面,不过他依然撑住了。被拳头轰中的长剑,出现了龟裂。裂痕缓缓扩大,眨眼间魔族手中的剑便成了碎片。
「──」
约翰就这样直接以「维尔姆的真腕」抓住了魔族的脸。如同猛禽类脚爪般的手指,深深压进对方的脸孔之中。魔族使尽全力试图将之扳开,然而,即使对方用上了双手,银臂依然不为所动。
「尊驾──」
在一瞬之间,本应已经狂化的魔族,眼中出现了理性之光。
「如何称呼?拥有如此精湛战技的人物,不该至今都默默无闻。
」
「约翰·普雷迪亚。」
「当年的剑神吗!尊驾应当已经无法战斗,退离第一线了吧!」
「我回来了。为了取回真正重要的事物。」
「那是?」
「荣耀。」
魔族睁大了眼睛。
约翰以单手将魔族的巨大身躯高高举起,嘴角一瘪。
「里界剑术、逆手拔刀式『黑焰』。」
约翰以反手握住入鞘的剑柄,右脚重踩地面。在扭转腰部的同时,从左下往右上挥出剑。这段过程中产生一连串火花的动作虽然宛如熊熊烈火般动人,然而,这也是不存在于原本流派之中的诡异拔刀术。
这是约翰在惯用手遭到斩断后,伴随着强烈的悔恨而努力练成的,以反手施展的逆手拔刀式。
「────」
对于死前依然高喊着神之名的魔族,青年使出了绝招。
怀着「假如自己能够在赛菈遭遇危机时赶到,在那个瞬间,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杀掉她的对手」之心态,就只为了这个目的而练成的,纯粹追求至高无上威力的一击。
「──跟着我的后悔一起消失吧。」
虽然这样的未来没有来临,然而,当时的悔恨并没有白费。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于农村中宛如虐待自己般努力磨练出的招式。如同瀑布般流淌的汗水,以及同样多的泪水,全都没有白费。
长剑画出黑色的轨迹,让魔族的首级与身体分了家。
约翰高高举起以「维尔姆的真腕」抓着的魔族头部,开口呐喊。
月夜之下,站着好不容易总算达成一个目标的男人。
约翰获得了胜利。
真不舒服,好想吐。
在约翰对自己施加的斗争暗示解除之后,精神魔法的反动一下子爆发出来,让他陷入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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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楚哪边是天空、哪边是地面的状态。
或许是因为还不太习惯使用魔法的关系,也可能正是因为还不习惯的缘故,让约翰得以免于陷入失去人心的状态⋯⋯
真是,如果希望能够多活几年的话,应该尽量避免使用这个魔法吧──这么想着的约翰,当场呕出了带着血的胃液,几乎冻僵的身体不停颤抖。
过于强烈的后遗症,终于让他跪倒在地。
当约翰在原地缩成一团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拉起了他的手臂。
「约翰,认得出我是谁吗?」
虽然视野忽亮忽暗,不过他确实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
「⋯⋯梅尔迪莎?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没有意义的质问。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要是你有什么万一,我会十分困扰。你跟老师他不一样。」
「是吗,这样啊⋯⋯」
约翰注意到,梅尔迪莎在王国制式术衣之外还加穿了刻有理术阵的护甲。以完全武装姿态现身的她,眼角高高挑起。她多半是来斥责自己过于鲁莽的行动吧。
不过,这个预测落了空。
「⋯⋯剑神约翰·普雷迪亚,我拜见了你的战斗,非常精彩。凭我这种程度也想来助你一臂之力,实在可笑。」
「梅尔迪莎?」
她让约翰扶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对青年施以治愈理术,一边将双唇抿成一线。
「这场战斗,大概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知道吧。毕竟魔族侵入城镇之事不能大肆张扬,即使对骑士也不例外。然而,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战斗。」
「⋯⋯」
「为了守护某个事物,究竟可以让人拥有多么强烈的决心与觉悟──我觉得自己彷佛从你身上学到了这一点。⋯⋯谢谢你,约翰。我果然在许多方面都还有所不足。」
有种心痒难搔的感觉。虽然他并不是抱着这种想法而战的,不过倒也不会觉得不快。
「没有那么夸张啦⋯⋯全都只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或许是吧,不过⋯⋯你让我也想要试试看能够对自身选择感到满足的生活方式了。约翰,你非常了不起。」
青年全身上下的痛楚,现在依然持续发出喊叫。然而,约翰没有理会这些哀号,露出了笑容。
「能够听到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这次愚蠢的战斗也多少有点意义了。我才要感谢你呢,梅尔迪莎。」
「⋯⋯嗯。」
王城的方向,已经亮起了曙光。
我是否已经多少能够抬头挺胸,站到赛菈身旁了?
如果是现在,感觉好像可以办得到。
虽然只是一次战斗,不过,总觉得似乎找回了些什么。
真的、真的非常重要的光,此刻确实正在自己的内心之中闪耀。
「对了,梅尔迪莎,有件事想拜托你,就这样把我──」
女性爽快地答应了险些丧命的男人低声提出的请求。
赛菈菲娜在监狱里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
从外面传来雨后的气味。照入牢房的阳光十分柔和,就跟对她说话的那个声音一样。
「哟。」
那个男人,以令人为之傻眼的轻松态度出现了。少女一眼就看出,对方受了相当重的伤。全新的绷带颇为刺眼。
少女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怎么回事?」
约翰做出回答。
「我宰了魔族。」
赛菈看向青年,有一瞬间像是呆住似地张开了嘴。了解对方话中的含意后,少女重重地倒吸一口气。她站起来,快步走向青年。
「也就是说,约翰,你去战斗了⋯⋯?怎么会、为什么你要这么鲁莽!」
高阶魔族究竟有多么难以应付,赛菈非常了解。毕竟,与魔族一路战斗下来,承受最多伤害与痛苦的人,正是赛菈自己。
许多伙伴先后死去,赛菈可说是踩过同伴们的尸体而变强的。正因如此,所以她更加无法接受约翰的选择,对他感到愤怒。
然而──遭到对方以笑容阻挡。
「所以,赛菈,你就别担心了。就算你没有让自己变强也无所谓,因为,我会保护你。」
青年所说的这句话。
「啊⋯⋯⋯⋯」
让少女脑海中闪过了彷佛走马灯般的无数回忆。
独自战斗,一直奋战到最后的斗争之记忆。始终没有人能够与赛菈比肩,曾经有过这种想法的人,全都死了。
纵使感到空虚也还是无法停下脚步,不论多么难过都依然得继续前进。别离拉着赛菈的手,死亡则从背后推动着她。
所以,赛菈一直在变强。因为她认定,只要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就不会害更多人牺牲。所以──
──约翰搔了搔脸,露出笑容。
「从今以后,我也希望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为了这个理由,我想证明自己有那份资格。别小看我喔。谁说那时就是我的巅峰啦?我还会继续变得更强,就算是你,总有一天也会被我超越。现在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在赛菈还不够强,无法自己一个人战斗的时候,约翰与她曾经并肩奋战。那是彷佛怀念再也回不去的故乡般,泛黄褪色的回忆。正因如此,所以才好好地收藏在内心之中的贵重残骸。
赛菈了解到,即使是这个,约翰也想要帮自己找回来。
得知青年正是为此而战的时候,赛菈──
约翰顿时陷入慌乱。
青年看着少女,抓了抓头。
「⋯⋯你又变成爱哭鬼了哪。是我害的吧,对不起。」
「咦⋯⋯?」
脸颊上有泪水流过。
内心有着抑制不了的火热。
「约翰⋯⋯」
此刻只想碰触对方的少女,从牢房中隔着栅栏伸出手。
「我成功证明了吧?怎么样,还需要什么吗?因为现在还有点累,所以大概没办法做出什么太夸张的事就是了。对了,要把碍事的栅栏砍断,应该还办得到吧。」
约翰挥动长剑。
栅栏在一瞬间遭到切断,全身重量都压在铁栅栏上的赛菈随着往前倾倒。约翰「哟」的一声,抱住了少女。
「啊,话是这么说,不过,只是要支撑你的话也没问题喔。反正你很轻。」
躺在青年怀中的赛菈,仰望着对方的脸。少女湿润的眼睛,映出了一张笨拙而满是伤痕的脸孔。
「真的吗⋯⋯?」
「没错。」
青年彷佛没有丝毫不安般,充满自信地点头。
「约翰,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不管多久都愿意
。」
对于毫不犹豫做出回答的青年,赛菈伸手轻抚对方的脸颊。
「我可以不必再继续孤孤单单的了吗?」
「当然。就算你说讨厌,我也会死缠着你喔。」
「怎么会、可是、这种心情⋯⋯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了我,约翰做了这么多。
全都是会让我感到高兴的事。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
没能化为言语的心意,约翰依然一清二楚。
然后,做出回应。
「因为,我爱着赛菈。」
少女无法理解,但是,即使如此⋯⋯
她还是一直、一直希望能够了解。
「就算爱着对方,有时心意还是会改变,有时以武器相向,或者是彼此争斗,互相伤害⋯⋯所谓的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懂。」
在旅途之中,少女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遭遇攸关性命安危的场面时,人们总是优先想到自己,抛弃了爱情。这就是人类,脆弱而又令人怜爱的生物。
赛菈喜欢这样的人类。
然而,如果人类本性就是如此,那么,他是否也──?
「赛菈。」
约翰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你已经不需要再自己一个人那么努力了,有我陪着你。你啊,在自己的人生之中,想做的事、非做不可的事、希望达成的事、必须完成的事,都还堆积如山吧?我很清楚喔,因为你是个怀有强烈责任感,又很顽固的女人。在你眼前的,想必是一条无比艰难、危险的道路吧。」
青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虽然看来与以往一样,不过,跟他至今为止的笑容相比,多了一丝丝坚强。
对赛菈而言,青年无疑是个特别的人物。
「不过,我喜欢上的就是这样的你。所以,把你带着的一半行李交过来吧。就让我花一辈子的时间,陪你一起在那条道路走下去吧。」
少女屏息静气,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变得悄然无声。她的世界,只剩下青年接着要说的那句话。
「这次,我们结婚吧。」
在雨过天晴的阳光照入的牢狱之中,青年与少女彼此拥抱对方。
第四次的求婚,以及约翰的微笑,终于彻底融化了赛菈固执而又顽强的心灵。
约翰与赛菈菲娜的结婚典礼,预定于两个月后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