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铁杯〉
旅行的好伴侣,有时候是乐器。
▼1
实莉在存放衣物的木箱前面伤透脑筋。
这件不对,那件也不对,每拿出一件就搭在身上看看,但是心情着急的她觉得每一件都差强人意。拿出来的衣服没扔在旁边,而是一板一眼整齐折好,很像实莉的作风,但她自己处于完全没有余力的心理状态。
得到城惠应允之后,实莉得以参加蛋糕吃到饱比赛,但她的目的并非免费蛋糕。这一切都是为了城惠以及〈记录的地平线〉。
(这件总觉得有点孩子气,这件是和冬弥成套的——这件的话……太简朴了,毕竟是工作服。)
实莉又把一件翠绿色吊带裤仔细折好。
这个房间是她的个人房。
对于在〈哈美伦〉被迫过着大通舖生活的实莉来说,这里宽敞到令她觉得过于奢侈。
加入〈记录的地平线〉当时,实莉考量到自己的实力,希望和冬弥共用一个房间就好,不过城惠与直继说「大楼本身很宽敞,所以不用客气」,为她准备这间个人房。
这个房间好到拿〈哈美伦〉相比很失礼。从窗户吹入的风,如今是实莉的喜悦之一。
即使如此,房间装潢并不豪华。单纯只是面积很大。明明是单人房却整整五坪大,地板与墙壁都铺上木板。这个大房间里的家具很少,只有几个木箱、一张床与矮桌。
这里是实莉的个人房间,公会成员也认同这一点,所以她可以尽情装饰。只要她开口拜托,大家肯定会帮忙搬家具,说不定还会制作一些物品给她。但实莉基于天生的节俭与客气个性,犹豫于是否要购买较贵的物品。
以中阶玩家而言,实莉最近的收入相当不错。
最大的原因在于她定期前往原野打怪。打怪的主要目的是为实莉、冬弥、伦迪浩斯,五十铃等中阶四人组进行战斗演练,不过即使是训练,当然还是会得到战利品。
动物型怪物会留下肉或毛皮,具备智力的怪物会留下装备或值钱物品,战斗之后能够得到的物品很多。这些物品统称为「掉落物品」,大多可以换钱或是工匠制作物品的原料。
以〈记录的地平线〉的状况,〈厨师〉喵太或〈抄写师〉城惠可能用得到的物品会保管起来,其他物品则是全部换钱。
四人一起训练时赚到的钱,会偷偷把一大部分汇入公会的银行帐号。并不是某人如此提议,是年少组(这是低等级会员的称呼)不知不觉养成习惯的贴心之举。
但是在直继或喵太带队的时候就无法这么做,会确实把战果依照人数均分再塞给大家。依照喵太的说法是「领取合理的报酬,可以培养专粱意识喵~」。实莉明白这个道理却难以率直接受。
同伴们当然也一样,但实莉觉得城惠与〈记录的地平线〉对她有恩。
此外,这个公会有喵太这位专任厨师。
说到现在秋叶原的「生活费」,大部分都是餐费。
堪称为水电费的只有灯油,而且连这部分也有一半职业的玩家能以魔法替代。居住的花费是旅馆费用或公会厅租金,但极为便宜,况且只要有心,能露宿的废墟要多少有多少。
在这样的秋叶原,生活费的大部分都是餐费,因此〈冒险者〉的恩格尔系数令人不忍卒睹。大多数的〈冒险者〉把大半收入用在餐费,比例甚至匹敌原本地球的房租。
在〈记录的地平线〉,多亏喵太亲自下厨,得以免除「餐费」这笔最大的开销。
加入这个公会的实莉他们,即使把钱汇入公会帐户,却不是存不到钱。实莉的户头也已经有相当的积蓄。
所以,金钱方面还算宽裕。
要购齐室内家具并非难事……不过前提当然是有所节制。
这个世界原本是游戏,因此物品种类真的非常广泛。例如要买一张床,从只用来睡觉的木床到象牙或黑曜岩雕琢而成,如同艺术品还附华盖的公主床,种类千差万别。床是由生系副职业〈木匠〉制作,不过随着不断提升等级,持续增加「更高等级、更难制作却能高价贩售的物品」,导致即使同样是床也有许多种类,价格级距达到数百倍。
所以,高级又非常昂贵的物品当然存在,但是只要挑选低阶款式,家具就绝对不是花钱的东西。何况〈幻境神话〉游戏时代就列入合成表的物品,无论属于何种生产系统,只要在选单点还就能以十秒完成,影响价格的要素只有取得原料的难度以及制作者的等级,无须考量制作时间。
使用在低阶原野区域采伐得到的「杉木」或「橡木」制作的床或柜子,真的只要以一餐的钱就可购买。
即使如此,实莉购买的家具只有几个置物用的木箱、一张睡起来很舒服却朴素的床、一张类似暖炉桌的矮桌、一组被褥与几个坐垫,如此而已。
这个房间极为朴素。
到最后,实莉生性实在不适合挥霍。
正因如此,实莉正在翻找的这些衣服也都是顿有气质、剪裁合身、坚韧耐穿,即使在街上和他人擦身而过也给人整洁感,完全不会丢脸的服装……然而伤脑筋的是不够亮眼。
(这样不太好吧……)
实莉试着将水色连身裙搭在身上,总觉得看起来实在在孩子气。她体认到这种打扮无法衬托城惠。
(准备更好的衣服吧——)
实莉下定决心,打开蛙嘴式小钱包。这个传统风格的钱包是实莉的随身物品。这个世界还是游戏的时代,货币是没重量的物品,只记载在角色画面,但现在非得放在钱包里带着。钱包是出乎意料受欢迎的物品。
实莉的目的是为城惠挽回劣势。
与其说挽回劣势,应该说亮相或是宣传……
老实说,城惠在秋叶原的评价不甚理想。城惠当然是十一公会长之一,既然是代表〈圆桌会议〉的委员,他的名声和不久之前相比堪称一炮而红。
到头来,〈圆桌会议〉本身绝大部分是基于城惠的企画而成立。在秋叶原,只要是消息稍微灵通的人自然都知晓这一点。但问题不在于知名度的高低,在于风评的内容。
城惠是参谋型角色,众人一致认同这种说法。不过加上别名「腹黑眼镜」之后,城惠阴险无情的形象散布到秋叶原各处。
决定性的打击似乎是蕾妮希雅的演讲。
在那场演讲,城惠看起来是在欺负蕾妮希雅公主。城惠的形象似乎从此变成「具备参谋能力又干练,却冷酷无情的策士」。
这令实莉很难受。
在实莉的心目中,城惠是英雄。
大家不知道城惠是温柔善良的人。实莉由衷相信和城惠一样温柔的玩家少之又少。
〈哈美伦〉软禁实莉等新手玩家时,不就只有城惠试图拯救?除了城惠,没有任何人敢挺身而出,正面处理所有人不愿正视的这种状况。
城惠是实莉心目中的英雄。
许多人误会城惠,令实莉好难过。不只难过,肯定会对今后的公会运作造成阴影。〈记录的地平线〉只是落脚于秋叶原的中小公会之一,这种负面形象不晓得会造成多少损失。
至少,实莉知道城惠善良又温柔。她也非常喜欢〈记录的地平线〉的所有人,这个公会如今堪称她的归宿,所以她想尽可能消除负面传闻。
这次的庆典就是机会。
外界对城惠留下这种奇怪的形象,城惠自己也要负一些责任。
负责企划与调查工作的城惠并未频繁参加生产公会会长出席的专业聚会,也没什么机会像战斗公会那样和许多外部玩家交流、远征并凯旋。
大型公会的公会长似乎将宣传与招募视为公会活动的一部分,至少实莉听说是如此。所以即使是公认讨厌和他人接触的玩家,在公私聚会都毫不迟疑地和他人打交道。公会长出乎意料大多是平易近人又认真的玩家。
相较之下,城惠不讨厌人群却鲜少参与这种活动。最近尤其埋在堆积如山的报告书,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
换句话说,问题根源在于城惠很少出门,所以多多为秋叶原的大家介绍城惠就好。先不提免费蛋糕吃到饱的比赛本身,只要在比赛胜出,就会受邀参加最后一天的大型晚餐会。听说到时候〈秋叶原新闻〉的人也会参加,顺利的话……
实莉让思绪徜徉在这样的幻想,却忽然回到现实。
(可是可是,还是会一起吃蛋糕,穿得这么朴素果然是问题……)
依照原本状况,除非城惠沉着冷静解决城市问题,或是进行一场感人的演讲,不然很难扭转居民对他的评价,但实莉在这方面抱持乐观的想法。
(城惠先生很帅气,所以还部分不成问题。)
这方面完全只是个人好恶的观点,但实莉自己似乎完全忽略这件事。实莉所说的「帅气城惠」,或许是所谓的「少女妄想」,却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致上,在这个时间点,没人把实莉这份情感的真面目视为问题。
没人知道这份情感是对于监护人的信赖还是淡淡的憧憬,抑或是更加确实的某种情感。
因为
连当事人实莉也没为自己心中这份情感命名。
▼2
另一方面,晓出现自觉症状。
和实莉同样回到自己房间的她坐在榻榻米上之后,就像是摆饰一样闷不吭声,但她内心完全乱了分寸。
像这样在坐垫正坐的晓很可爱。乌黑亮丽的长发垂在身后,端坐的娇小身影给人的印象是很有气质的小动物。
不过即使个头再矮,她实际上也是大学生。情报量和国中生实莉有着决定性的差距。无法断言「经验有所差距」是晓的悲哀之处,但她也自觉到这一点,所以更加乱了分寸。
(为什么非得被国中生施加压力……)
晓抱膝忍受烦闷情绪。
她没有恋爱经验,而且抱持许多无谓的自卑,在这种状况难以维持冷静。自制心不像年龄那么容易成长。
追根究柢,一切的元凶在于身高。
晓叹出一大口气,以指尖轻触浏海回想。
小学时代还好,是很像小学生的小学生。
后来,她成为很像小学生的国中生。
升上高中之后,也只是很像小学生的高中生。
升上大学之后,好不容易只会被误认为国中生,但此时的她已经耗尽吐槽的力气。
晓自认容貌不算差,但总之就是没有恋爱经验。接近她的净是有所误解、兴趣特殊的男性,在这种环境应该无法期待正常的交往。
她当然接受过认真的表白。
(但那是……)
晓垂肩丧气。
升上大学的那一年,附近的国中生向她表白,对方似乎将她当成不同学区的国中生。晓当然拒绝了,却因为大受打击而发病病倒,至今依然成为心理创伤。
话虽如此,晓自己也不是非谈恋爱不可。花样年华的她当然对男女朋友关系感兴趣,却没有想不开到「随便找个对象也想谈恋爱」的程度,也觉得没对象就抱持这种憧憬很愚蠢。
晓渴望的反倒是更加理性,建立在能力上的人际关系。晓可爱的外貌与娇小的个头使她随时随地都被当成吉祥物看待,在家里甚至也被亲妹妹当成妹妹看待。
所以她向往「搭档」,「伙伴」或「同僚」这样的关系。不然「部下」或「手下」也无妨,她向往这种认同彼此实力,互补不足之处的人际关系。
因为其他人未曾以这种方式对待她。
她生性努力,只要自己立下定目标就会专心致志、全力以赴,具备真挚的一面。这种努力却因为她可爱的外表而没机会得到公正的评价。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幻境神话〉的世界饰演沉默寡言的男性〈刺客〉。
(但也只到〈大灾难〉为止。)
那个凄惨的事件害得一切为之一变。
堪称人间炼狱的那场大混乱之中,唯一的幸运就是和城惠结缘。城惠、继城惠之后的直继与喵太,以及可说是自己归属的公会——〈记录的地平线〉。
晓在化为异世界的〈幻境神话〉,首度得到在地球没得到的真正朋友。这是不会因为晓的娇小个头而揶揄或溺爱的人际关系。
即使是现在,她当然也会被当成吉祥物看待。
外型是她的一部分,这部分今后也不会改变吧。这种事在所难免,如今她也可以谅解。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实力与能力和外貌一样,能以「目视」的方式确认。
简单调查,就会以清楚的形态显示——「等级」的存在是晓的福音。
组队时只要真挚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能受到大家的尊敬。在这个异世界虽然有许多恐怖或难受的事,但晓认为光是这一点就美妙无比。
〈大灾难〉刚发生不久,城惠送她〈外型重设药水〉的时候,她基于报恩的念头而称呼城惠「主公」。之所以执著于手下的立场,是因为她希望实力能得到认同。
她绝对不接受「因为是小女孩所以免费帮忙」的想法。
然而,城惠是超乎晓想像的「主公」。城惠宽宏大量,战术精确,远见范围完全不是晓能够想像,也具备选择未来的坚定意志。能够成为城惠的「搭档」,晓觉得非常痛快。
不只如此,城惠有个不擅长的缺点,就是战斗能力。
城惠的攻击力很低,至少无法终结战斗。晓在这一点可以辅佐城惠,城惠似乎也认同她作为专业玩家精湛的表现。
身为现代人的晓非常害怕和怪物搏命交战,但她小时候练过剑道,并非无法克服这项障碍。至少比起到哪里都不被认同能独当一面的屈辱感好得多。
在旁人眼中,她或许是死忠的忍者,但是对晓来说,这种行动具备相应的理由,也符合她的目的……不过遮羞的要素当然也很大。
这份情感随着信赖而加深,而且似乎没花太多时间。究竟是基于什么契机,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连晓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城惠身旁是令她内心酥痒又舒适的空间。
(果然是从〈狮鹫兽〉那时候开始吗?)
回想起骑乘时的感觉,表情放松下来。
如同在强风与快感之中笔直落下的加速感。抓着城惠的背或是待在他的怀里享受这种感觉,为晓带来强烈的兴奋与舒适心情。
或许是世间俗称的「吊桥效应」,但是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晓就是如此受到吸引。
如今只要待在城惠身旁就会莫名开心,甚至沉迷到认真练习如何隐藏脚步声潜藏在后。
以晓的立场,若要将这份心情清楚化为言语,就算只在心里说也相当难为情,换言之,这是好感。晓自觉这是和性别有关的那种好感。
以晓的立场,其实没有自觉也无妨。
晓寻求的是「搭档」的位置,希望对方抱持敬意,接纳她为同伴。即使抱持好感,也不需要得到同质好感作为回报。更重要的是,晓不久之前才察觉这份舒适感。
如同自己心中培育的水嫩花朵,如同无声的音乐。晓光是抱持这样的心情,每天就洋溢着幸福。
但是,实莉在这时候出现。
晓对实莉个人没什么意见。毕竟她认真、贴心,聪明又努力,丝毫没有该批判的地方。晓把她当成好伙伴以及可爱的后辈,晓的沮丧源于自己的坏运气。
——或者应该说是好运气。
她脱离被当成国中生的偏见,认识一群至少把她视为普通人看待的同伴。这些同伴打动她的心。这是好事,是非常幸福的事。晓大致感觉得到,这些同伴至少没有讨厌她。这是令她雀跃的体验。
然而,在这时出现的情敌不是别人,偏偏是货真价实的「国中生」,搞不懂是基于何种因果关系。
(呜……我这么像是萝莉业界的基准吗……)
晓不禁好想扔出坐垫施展〈绝命一闪〉。
(仔细想想,这样也不差……应该吧。)
晓对自己的外貌抱持自卑感。确实很可爱,却是吉祥物的感觉,无法成为恋爱对象吧?晓无法拭去这种疑惑。基于这层意义,她的情敌是实莉或许是一种幸运。对方是货真价实的国中生,晓在身材方面不会屈居劣势,但她这样仿佛永远无法脱离「国中生」这个类别。
想到这里,晓不经意抬起头。
晓刚才基于较劲的意味,在受到刺激之后,反射性地拿出相同的传单,不过这恐怕代表要约会吧?既然这样,应该为此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晓忽然静不下心,开始在坐垫上分神乱动。
既然要约会,非得穿得像样一点吧?不可能!晓想到这里用力摇头。以她的状况真的是「不可能」,她只有漆黑如同染上墨汁的衣服。如果在地球,她多少拥有一些少女风格的服饰应付社会生活,不过在这个〈幻境神话〉的世界,她只拥有〈刺客〉用的深色衣物。
身为将城惠奉为主公的忍者,这样不构成任何问题,也没必要添购其他衣物。
但是穿这种衣服约会,终究不太妙。
(慢着,设定成陪同主公出任务的忍者怎么样?)
晓点了点头。城惠要去吃免费蛋糕,自己则是理所当然陪同护卫,使用这种设定就好。晓刚觉得可以放心就再度用力摇头。这种设定怎么想都很牵强,何况刚才城惠困惑的时候,基于对抗实莉的心态而如此提议的正是晓自己。
要是到明天改口说「主公想吃吧?我是护卫」这种话,城惠将会以怜悯的眼神看她。最糟的状况还可能对她心灰意冷。
(那么,请荷丽艾塔帮忙打点……)
晓想过这么做,却实在不怎么乐意。即使这时候对荷丽艾塔的溺爱行径睁只眼闭只眼,问题在于荷丽艾塔的喜好过于偏向少女风格。在其他状况或许适用,但是这次的对手实莉是货真价实的国中女生,这种少女风格实在没胜算。
到最后,应该还是由自己挑选服装比较妥当。
晓如此心想,从榻榻米上弹起。
窗外的雨温柔笼罩秋叶原,不过午后的阳光依然明亮。
前往中央广场,肯定有许多最近流行的「手工服饰」可以选购。
▼3
秋叶原莫名笼罩着一股轻飘飘的浮躁喧嚣。
庆典将近的
这个时期,会在庆典摆摊的冒险者们忙得不可开交做准备,但是忙碌的不只这些摆摊的人。
无须看晓或实莉的例子,只要举办庆典,人们就会想做点事。何况这是秋叶原全市共襄盛举的大活动,不只是生产系副职业的玩家,住在市内的所有〈冒险者〉,不对,连〈大地人〉都着手做准备。
比方说,想在当天制作特别料理的人会张罗材料,企划办宴会的人会购买食物或水果。物资因而不足,旅行商人备受欢迎,为了收集掉落物品而外出打怪的〈冒险者〉明显增加,女性〈冒险者〉们则像晓这样考虑是否要购买时尚的衣服。
即使没这么热中,秋叶原也配合庆典进行清除瓦砾或扩张广场的工程,〈圆桌会议〉公认的发包任务连日张贴在公布栏。既然这样,至少会想把自己公会的门面或墙面整理一下,这是日本人的常情。
木匠或家具师传们的工作也增加,工作室连日呈现热闹气氛。
在这样的秋叶原之中,最忙碌的是〈生产公会连络会〉,核心人物则是〈第八商店街〉的公会长卡拉辛。
卡拉辛咒骂着:简直是各方面都受到诅咒。却还是以密语统筹各项事务。
他从以前就喜欢找人聊天,因而结交许多朋友,却没想到密语会如此接踵而来,蜂拥而至的询问多到把他束缚在房间里动弹不得。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眼神凶恶的戴眼镜青年。
秋叶原的〈冒险者〉将〈第八商店街〉称为三大生产公会之一,真相却有些不同。
〈第八商店街〉原本不是生产公会。
是聊天公会。
正如字面所述,是用来聊天的公会。这个世界还是游戏的时候,有一部分比例的玩家是为了聊天而玩这个游戏。他们当然也会冒险、收集物品或是生产,不过只是用来当成同伴间的话题,将聊天视为游戏的主要乐趣。
〈幻境神话〉最热闹的时段是晚餐后的晚上八点到深夜。在这个时段,许多玩家是为了和朋友悠闲聊天而登入。
这些爱聊天的玩家和那些将〈幻境神话〉视为高难度挑战而乐在其中的副本玩家,堪称完全相反类型的游戏迷。
这些聊天玩家成立的公会就是〈第八商店街〉。做生意始终只是聊天的契机,〈第八商店街〉是因为招呼客人很有趣而做生意。
相较于收集幻想级合成表制作稀有道具的〈洛德立克商会〉,或是生产职业〈冒险者〉为了合购材料而成立的〈海洋机构〉,性质上有些差异。
公会长卡拉辛的立场,也自然和〈洛德立克商会〉的洛德立克或是〈海洋机构〉的道隆不同。卡拉辛只是〈第八商店街〉所属商人的第一把交椅,并非掌握巨大权力的统治者。虽然他是代表、是对外的门面,会员们也向他抱持敬意,却并非向他效忠。
不过,他终究是第一把交椅,是聊天公会的核心人物。登录在密语名单的人数是将近系统上限的九百八十人。
卡拉辛活用这个连络网持续接收报告。
「好,明白了!我向?孔明?说一声。」
「嗯?啊啊,这样终究太贵吧?」
「错~这种事不~能~做。〈连络会〉不能偏袒任何人,摊位位置按照抽签结果决定,要严守这一点。」
卡拉辛不断切换密语,在眼前的纸张迅速写下各种笔记。
桌上是为数庞大的企画书或申请文件,杂乱程度比起城惠的办公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哟。」
「啊,道隆先生。」
一名魁梧男性进入这间办公室,是道隆。道隆把腋下的成束文件放在桌上,环视四周。
「喂喂喂,只有你一个人做?」
卡拉辛笑着回应道隆这番话。
「总之,这也没办法,我这里类似小商人聚集而成的团体,在这种规模的庆典,任何人都想趁这个机会做买卖,我自己也想参加。」
「哎,说得也是。」
回话的道隆身上洋溢着焦味。身为铁匠的他,应该也是从工作室过来的。〈海洋机构〉是秋叶原夸称规模最大的生产公会龙头,这位领袖似乎会亲自进工作室干活。
「这边真要说的话,算是联合工作室吧,主要工作是制做好东西贩售,不擅长贸易或是讨价还价。总之这部分交给你们。至少在这次的展览会可以抱持参加庆典的心情享受。」
到头来,在MM里,专职生产的玩家分成好几种。像卡拉辛这样享受玩家之间的闲聊:像道隆他们那样在工作室量产物品,当成制作物品贩售的模拟游戏来享受;或是像洛德立克那样,想收集稀有材料或罕见合成表的收藏家。
这次的「天秤祭」实际和各种生产职业玩家息息相关。
「不提这个,还好吗?」
「不,完全没头绪。总之人手不足也无可奈何。」
卡拉辛一副厌烦的表情指向身后。
那里有着种类各异、塞满木箱的物品,而且木箱乍看有好几十箱,杂物堆得高达天花板。这都是从参加「天秤祭」的人们收集而来的商品样品。
卡拉辛是为了审核是否有危险物品,才要求大家提供样品,但是这种做法以失败收场。众人缴交为数众多又各式各样的物品,卡拉辛一个人根本审核不完——不对,即使由十人负责也未必来得及。
「啊啊,看来……」
「不可能吧?」
「不可能。」
卡拉辛与道隆相互点头示意。
虽然不是绝对,但真的负担不起。
「没办法,看来这个点子得作废。就这样扔着不管?」
「也只能这样了。天啊,明天开始真的是地狱。」
生起闷气的卡拉辛开朗回应。在这个时间点就达到这种程度,但光是这种程度,已确实呈现某种征兆。「天秤祭」开始膨胀为远超过卡拉辛或道隆想像的规模。
卡拉辛与道隆都明显感受到这股气息。
真要说的话,参与〈圆桌会议〉的公会长,应该或多或少都察觉到这股气息。但是膨胀速度比任何人预料的都快。
位于「天秤祭」的核心地带——〈生产公会连络会〉办公处的卡拉辛,在庆典来临的前一晚首度感受到危机。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即使是卡拉辛也还无法察觉那股具备某种明确意图的恶意。
▼4
在旁人眼中,城惠立下的战绩应该很亮眼。
例如在〈放荡者的茶会〉时代,他提供策略给这个甚至没成立公会的个人玩家集团,而且在日本伺服器算是很快就成功完成死灵荒原的大型副本,在熟知内情的玩家之间,这份功绩得到相当高的评价。
在〈拉达曼圆斯之王座〉或〈赫洛斯九大监狱〉等名留伺服器历史的大规模战斗之中,团体规模弱小却足以角逐先驱的〈放荡者的茶会〉在某种层面是一项传说。
此外,促使〈圆桌会议〉成立的一连串事件,内行人也知道是城惠的功劳。在关键时刻的大型作战里,军师城惠的战绩确实辉煌。
不过,这终究是外人所见的战绩,就城惠本人来看,那只不过是无数战斗的一部份。城惠至今历经的战斗有许多规模不大,或是事前调查毫无意义的战斗,要是将这些战斗列入统计,他本人认为胜率应该不高。
城惠对自己的军师能力评价不高。
(今天应该也会降低胜率吧。)
从刚才就觉得极度不自在的城惠努力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并且如此思考。
「主公,请不要心神不宁。」
「就是说啊,城惠先生您难得这么帅。」
「唔……」
「咦,.应该……很帅吧?」
「主公就是主公,帅不帅都无妨。」
然而,现实无情。
坐在两侧的两名少女不允许城惠刻意低调。
坐在右手边的是纤细身材和年岭相符,散发活泼气息的少女。她是〈记录的地平线〉的〈神官〉实莉。
今天的她比平常更像女孩子,身穿单宁布长裙、白色系上衣与杏粉色开襟外衣。看起来有点像是千金小姐的造型,很适合喜欢照顾人的实莉。在阳光下会成为深巧克力色的黑发,绑上同样是黑色的蕾丝缎带,看起来也很可爱。
坐在左手边的是城惠的老朋友。具备莫名其妙的忠诚心,自称忍者的晓。晓将更胜于以往的亮丽黑发垂到身后,扬起完全一如往常的正经视线注视城惠。
和往常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的衣服并非漆黑单色,是淡紫色的二尺袖和服,加上蓝色的和服裤裙。猫咪般美少女的晓打扮成这种女学生风格,简直合适到浑然一体的程度。
晓是询问一百个人当中,这一百个人都会认定是美少女的可爱少女;而实莉也是令人乐观其成的女孩。这种状况堪称是享齐人之福。
不过,坐在两人中间的城惠面有难色。
无法说明哪里发生什么事,也无法明确提出理由,但他真的坐立不安。
这里几乎是秋叶原的中心,是座落于大型路口的特设咖啡厅。城惠在两名少女的邀请之下坐在这里。
城惠受到天生谨慎的个性引
导,预先调查过这次的吃到饱比赛。这次的蛋糕吃到饱举办好几场预赛,其实可以错开时间,分别和晓与实莉搭档参加。
但城惠自己没兴致挑战免费比赛两次。即使是庆典,这种行径就像是把试吃区的试吃品全部吃过的小孩子吧?抱持这种想法的城惠心生一计。
既然晓与实莉想享受蛋糕,三人一起参加就好。规定是两人吃八个,三人吃十二个就不成问题。
幸好〈圆桌会议〉和主办这场蛋糕吃到饱比赛的公会〈Daeria〉的公会长接洽过好几次。记得是和荷丽艾塔交情不错,具备工匠气质的女性。
城惠前去申请时,〈Daeria〉公会长加奈子非常欢迎。她之所以笑容满面地应对,当然在于城惠是〈圆桌会议〉的委员,但是这样也便于行事,因此城惠毫不客气提出要求。
公会里有两名少女想参加,可以用十二个蛋糕当条件吗?就是这样的要求。加奈子刚开始吓了一跳,将细细的双眼眯得更细,追根究柢询问隐情。虽然隐情不值得大肆宣扬,但事到如今也无须隐瞒。城惠自认〈记录的地平线〉是相当开放的公会。
说明之后,这位非常亲切的公会长答应他们三人一起参加。她暗藏玄机的笑容难免令城惠觉得不对劲,不过只要能方便行事,这种疑问再多也可以忽略。就这样,城惠破例得到三人一起参加蛋糕吃到饱的权利。
所以,城惠等三人坐在露天咖啡座等待蛋糕上桌,但城惠早早就开始感到轻微胃痛。
既然连一口都没吃,应该不是蛋糕造成的胃灼热。
实莉与晓平常并非交恶,如今却莫名释放出蕴含紧张的紧绷气息。这应该就是原因。
可以三人一起吃,所以放心吧!城惠以密语如此回报时,先不提实莉,晓以不太对劲的语气回应。城惠认为应该是基于忍者忠义之类的理由,但是不清楚实际状况。
另一方面,实莉摩拳擦掌。她刚才就开朗找城惠聊天,不过这份充满干劲的积极态度甚至令人吓一跳。平常就很努力的实莉像这样期待蛋糕上桌,城惠觉得很像国中生应有的样子,非常可爱。
不过,晓径自在一旁摆弄着裤裙,不时偷看城惠,动辄不晓得从哪里取出实战用的忍刀等射击武器,城惠从刚才就费心规劝。
环视四周,约二十组男女坐在各自的小桌旁笑容满面地聊天。
风在十月的傍晚也变得凉爽,橙色灯光照亮的露天咖啡座充满祥和的气氛。不晓得是哪里的〈吟游诗人〉在演奏,在地球世界有点老的流行歌顺风传来,在耳际响起怀念旋律。
坐在其他座位的两人组几乎都是情侣吧。城惠心不在焉这么想。
〈大灾难〉发生至今已五个月。这里确实是异世界,但是这段时间或许足以让素昧平生的两人相识或是进而相恋。
城惠的脑中其中一方吐槽:「喂喂喂,至今这五个月乱得天翻地覆,在这种紧急时刻哪可能这么闲!」反方则是主张:「不不不,正因为是如此刺激又玄妙的世界,才点燃年轻男女的爱火吧?」
城惠自己不谙恋爱,没真正交过女友。
所以他无法断定「这种状况下是否算是恋爱」,不过往好处想,这都是别人家的事。既然当事人幸福就无妨,用不着追究这种事。城惠做出这样的结论。
情侣是一种看了会令人会心一笑的存在,城惠并不讨厌。他不希望别人反复找他谈恋爱经或是进行恋爱谘商,不过保持距离眺望会让心头冒出暖意,所以这时候的城惠也心不在焉看着他们。
「主公,主公!」
「啊,唔,抱歉。晓,怎么了?」
城惠转回来看向晓,今天比平常心神不宁许多的晓忸忸怩怩对他说:「您一副恍惚的表情,不像样。」
另一边的实莉则说:「一点都没错,要鼓足干劲!」城惠觉得在蛋糕吃到饱的比赛鼓足干劲也很奇怪,但即使想这样回应,实莉的正经表情也令他语塞。
看来实莉自己十足充满干劲。
在胸前悄悄握拳的动作,如同某种喜剧角色般可爱。娇怜的脸蛋努力摆出正经表情说出「一起努力吧!」的样子,与其说威严更像是装成熟。城惠与其说受到激励,会心一笑的心情更加强烈。
真的捉摸不透。
「那个……」
「唔。」
「晓前辈的和服好漂亮。」
城惠思考该怎么说的时候,实莉说出这句话。她应该不是刻意协助,但城惠得以有话题可聊,她算是帮了大忙。
「确实很漂亮。难得看晓穿和服,怎么了?」
「不合适吗?」
晓像是困惑又虚张声势的表情,使得城惠与实莉异口同声回答「没那回事」。和服是淡紫色配上桔梗花样的稳重设计,但是娇小的晓穿起来也像是量身打造般合适。她平常是沉默寡言酷似小动物的美少女,像这样穿上和服格外亮眼。
「晓前辈非常适合穿和服。」
「好像是毕……」
「不准说好像是毕业典礼。」(注:二尺袖和服加褥裙,是日本毕业典礼常见的穿着,尤其是中小学。)
「唔……」
晓先发制人,使得城惠说不出话。晓嚏瞪着城惠轻声说「即使是主公也会踹,用膝盖」,不过后来城惠与实莉连声称赞「真的很合适」,晓才总算是恢复心情,原谅了城惠。
「实莉穿这样也很合适。」
城惠说完,国中少女腼腆露出微笑。
这身服装似乎是五十铃搭配的。包括上衣与开襟外衣分别在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五十铃在搭配时提出哪些意见,实莉详细说明时的表情好开心。一开始绷紧身体的晓似乎也逐渐感兴趣,就这么抓着城惠的袖子听她说。
城惠看到这个样子,总算稍微放心。
(一旦和女性有关,无论是预习或战略都完全靠不住。)
〈放荡者的茶会〉那时候也一样。例如荠或是咏,只要是和女性〈冒险者〉相关的案件或谘商,无论预先做多少功课或是多少安排,成果总是很难如意。
就算这么说却也没造成太大的风波,问题本身不知何时就不了了之,甚至像是从来没发生过,成为以军师角度实在无法理解却又无可奈何的结果。
(但是,只有〈她〉不一样。)
城惠如此回想。
〈她〉是〈放荡者的茶会〉的创办人,姑且算是会长。之所以加上「姑且」两个字在于〈放荡者的茶会〉是自由人士的集团,而且成员基本上都会照顾自己。
借用喵太的说法,就是「所有人都明白该怎么做才能打造自己过得舒适的归宿」,所以基于一般的意义不需要会长。
即使如此她依然挂名会长,只不过是因为她在〈放荡者的茶会〉最为任性,就某种意义来说,〈放荡者的茶会〉总是被她拖着到处跑。
(比方说想看冰岛的白夜之类的,那位女性面不改色就语出惊人……)
〈她〉的任性是国际级,使得城惠的战绩持续恶化。不是「不上不下」或「不了了之」这种结果,几乎都是灰头土脸收场。曾经带领所有自愿者远征欧洲伺服器,却失去任务关键道具,无法进入极光区域时,真的是精疲力尽。城惠的劳碌命其来有自。
相较之下,晓与实莉的要求只算可爱。要是就这样顺利进行,应该能实现她们的心愿。城惠如此心想。
▼5
「哇,看起来好好吃:」
在实莉睁大双眼的前方,蛋糕开始上桌。虽然还没轮到城惠这一桌,但好几张桌子已经攞上可爱的草莓鲜奶油蛋糕,草莓的颜色也鲜艳又漂亮。
〈Daeria〉的会员们曾经谦虚表示,精美程度完全比不上原本地球的西点店,不过看起来没这样感觉。不只是外表,轻盈散发的甜美香味也令人食指大动。
「主公、主公,看来很值得期待。」
「好漂亮喔,让人好兴奋耶!」
夹在两名开心少女中间的城惠,心情也稍微愉快起来。或许是因为今天过得手忙脚乱,如果是那种程度的蛋糕,应该能轻易吃掉四个。实莉与晓应该也一样,三人直到这个时候都丝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全部吃完。
身穿外场制服的女服务生端蛋糕上桌,每张桌子都摆着好几种蛋糕。终于轮到城惠这一桌时,挂着满脸笑容的公会长亲自捧着银色托盘现身。
托盘摆着没切片的完整蛋糕。草莓、杏桃、巧克力、起司、黑醋栗优格、苹果派,季节有点早的栗子蛋糕。
十二个蛋糕。
不过,是十二个没切片的完整蛋糕。
「?」
实莉露出诧异表情,但晓的表情早早就开始抽搐。
「这是……」
城惠以视线询问,〈Daeria〉的公会长挂着满睑笑容回应。
「这是本公会的特别招待。」
「慢着,可是好像太多了……」
「这叫做热情款待。」
公会长以笑容压下质疑,小小的桌面接连摆上蛋糕。第一个是苹果派。打扮成服务生的〈大地人〉少女说声「为三位分餐
」帮忙切片。圆派切成八片就成为一如往常熟悉的三角形,真的是完整的原寸。
咖啡厅规格的小餐桌,当然不可能放得下这么多蛋糕。紧急推来的餐车坐镇在桌旁,装满各种完整蛋糕。其中八种和其他参赛者一样,不过追加的四种是特制的,以一名男性夹在两名女性之中的小小糖娃娃装饰。
「城惠先生……」
「主公……」
两名少女当然也是以抽搐的表情看着在面前切片的苹果派。苹果派看起来很好吃,如果是这种大小的四片苹果派,城惠有自信一定能吃光。要是两人和一般女孩一样大喊「吃不下了」,城惠也预先下定决心会帮她们各吃一片,合计吃六片。
城惠依照经验知道女性像这样宣称食量小只是伪装,不过〈她〉严厉教育过,身为男人有义务忍气吞声。
但是,顶多也只限五片或六片。以完整尺寸上桌的蛋糕,单纯计算就是八倍的量。而且眼前的圆形蛋糕眼花撩乱,对城惠造成数字以上的冲击。
「总之,先吃一片?」
城惠毫无其他目的,只为争取时间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使得三人开始吃起苹果派。很好吃。使用大量苹果呈现清爽甜味,隐约的肉桂香令身心舒畅。享受着苹果的湿软风味,不知不觉就轻松吃掉一片。
说不定吃得完——城惠抱持这种甜美期待的时候,另外八分之五的苹果派摆在他面前。
是晓端过来的。
「为什么?」
「这是配餐给主公。」
「你说配餐,却是整个端给我啊!」
「啊,不好意思,我来切!」
重点不在这里。城惠要制止实莉的瞬间,实莉已经起身,弯腰拿刀俐落将苹果派切片。每当实莉以认真表情动刀,黑色缎带装饰的头发就在城惠耳际摇晃,隐约散发芳香。
啊啊,国中生也是女孩子呢……城惠如此心想时,咖啡厅各处传来「去死吧」,「恋童癖不可原谅」、「必须死」,「眼镜破掉吧」之类的细语。
晓一副诧异愣住的样子。城惠的视线滑到她身旁一看,装饰蛋糕上头歪歪扭扭写着「带两个人很过分」、「恋童癖必须死?」、「脚踏两条船有你的」等字样。
(啊——)
城惠到这个时候才首度正确掌握状况。
地雷区。
他掌握状况的瞬间,这个词浮现在脑中。城惠他们三人身处于名为「旁人误解」,遍布地雷的地雷区。城惠的评价原本就不理想,但他珍惜的两名公会成员同样成为偏见对象。
(不妙,这样会波及她们两人。这样还被当成军师实在丢脸……总之要在低调、安静、将伤害压到最少的状况,从这间咖啡厅撤退并且重整态势……)
城惠高速运转大脑研究善后策略。
不晓得误会扩散到何种范围,甚至不晓得事件源自何处,处于这种状况,即使厘清状况也无法掌控事态。城惠基于这层意义无法发动管制战斗模式,此时晓将叉子伸到他面前。
「主公,来。」
叉子前端放着一块切成一口大小的可爱苹果派。
「要给我吃?」
晓点头回应。城惠差点吐槽:想把剩下的全塞给我吗!但是在晓乌溜溜的双眼凝视之下,他完全无法回话。晓平常都没打扮自己,今天却别上桔梗造型的发饰,使得城惠更加无法开口。
城惠噘嘴按捺尴尬情绪,晓见状诧异歪过脑袋,右手的叉子更加伸过来。
「主公,吃吧。」
晓像这样递出食物,但是这对城惠来说是一大问题。
伸出叉子给对方吃食物,就是世间称为「啊,嗯」的行为。只要看到晓现在正经八百板着脸的样子,就能明显知道这个行为并非出自好意,但旁人应该不会这么解释。
这样下去,将会背负恋童癖的污名。
要是做出这种踩地雷的行径,别说断腿,很可能炸掉下半身。现在周围的视线就已经刺得他好痛。这里是露天咖啡厅,又是祭典第一天的重头戏,连行人都不时朝这里打量。
「快,不然会掉。」
然而,这块浓稠流动的派硬是伸到面前,城惠只能接受。周围像是不小心泄漏的轻盈笑声与指指点点的动作在城惠脑中浮现,他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城惠先生!」
转头一看,连眼神闪亮的实莉也同样朝城惠递出一小块金色苹果派。面对比他小了九岁的这对纯真期待视线,即使是城惠也无法刻薄以对。
(再怎么说,她们太不懂得察言观色吧?现在是撤退时期啊,这简直是当众处刑吧?)
「好吃吗?」
「主公,当然好吃吧?」
「慢着,好吃是好吃……但现在要讨论的不是这种事吧。」
城惠试着如此回应,不过周围的其他搭档也同样反复进行「啊:嗯」的行为。城惠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但是像这样目睹现实就彻底被击垮。
看来,秋叶原比城惠想像的更加充满恋爱气息。
接连响起的清脆笑声,与其说是在嘲笑城惠他们,大多是相恋情侣的甜言蜜语。如果以这种方式解释就还有救——城惠如此安慰自己,但是这样当然无法解决问题。
所谓的现实,是在每一小步无限累积之下逐渐前进。眼前堆得老高的蛋糕正是象征。
▼6
所谓的现实,并不是只要敢挑战就一定能克服。同理可证,城惠他们的挑战当然失败。如果是三人挑战十二片蛋糕就有胜算,但如果是十二个蛋糕就是天方夜谭,只要胃袋不是魔法背包就不可能。
三人都很努力,但极限还是十八片,也就是两个蛋糕多一点。城惠包办其中的九片,老实说已经难受到不想动。
在名为蛋糕吃到饱的战斗败北的三人,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公会屋。既然没吃完当然不是免费,所以城惠支付了十二个蛋糕的钱。
现在时间大概将近晚间八点。
城惠在公会屋三楼的露台休息。讲得正确一点,是肚子沉重到不想动。
原本打算吃完蛋糕之后在庆典会场随意散步打发时间,但是先不提实莉与晓,城惠就像是蛋糕重量直接压在内脏般全身无力,实在不是能散步的状态,只好回到公会屋。
依照饭厅黑板留言,喵太与直继都去逛庆典,五十铃与伦迪浩斯则是写「狗狗散步」,肯定是去约会吧。
城惠简单确认之后就像这样来到露台,独自坐在雪松木的长椅。
也可以形容为沉没。
总之这个世界只会以原有的步调运作,今天的城惠运势不佳。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预先做功课也靠不住。)
仔细想想,难怪〈Daeria〉的公会长莫名笑咪咪的,她应该是从那时候就打算以整个蛋糕迎击吧。城惠确实是以齐人之福的样子参战,但他们三人不是这种关系,城惠觉得没必要嫉妒到那种程度。
(何况光是和晓与实莉两人一起去就得吃十二个,这是怎么算出来的……啊,对了。)
城惠灵机一动之后开启密语功能,他要推荐宗次郎参加蛋糕吃到饱。露天咖啡厅明天也会在不同时段举办挑战大胃王的免费试吃会。如果是具备后宫体质的前同僚宗次郎肯定能尽情享受那场活动。
以密语交谈的对象宗次郎似乎在和公会成员参加庆典,消磨时间。和宗次郎交谈时,隐约听得到几个女性的声音,不过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虽然习以为常,但宗次郎似乎正受到群花围绕。
城惠介绍吃到饱活动之后,宗次郎反复向他道谢。城惠并不是因为他率直的态度导致良心自责,但是连城惠这样好心带会员参赛的人,都被误解是脚踏两条船而遭受蛋糕轰炸,那么货真价实的后宫生物也应该受到相应的对待。城惠以这种方式说服自己。
结束密语的城惠觉得郁闷稍微得以发泄,靠在长椅椅背放松全身,仰望夜空。
城惠他们〈记录的地平线〉的公会屋有个独树一格的特征,就是有棵古代树贯穿楼层直到楼顶。在大楼上方大幅伸展枝叶的古树将城惠他们的生活空间完全包覆在树梢之中。
城惠现在所在的露台也一样,受晚风吹拂沙沙摇曳的连绵绿叶如同屋檐往前延伸。
大概是因为庆典吧,大街的光源比平常多。太阳早已西下,各商店透出的橙色灯光以及挂在街头的路灯照亮覆盖青苔的步道或挂着彩带的树枝,营造幻想的气氛。
〈记录的地平线〉公会屋虽然比较低调,但还是挂上绿色彩圈与橙色彩带装饰。大概是实莉与冬弥一起打造的庆典风格,
(最近都没有照顾自家公会……)
城惠和宗次郎结束密语之后思考着这件事。
一般来说,经营公会正是公会长最重要的职责。掌握自己的公会,在会员进行活动时提供协助或是拟定行动计划带队,都是背负众望的公会营运业务。
但是〈记录的地平线〉和其他公会有些不同。
首先是人数。〈记录的地平线〉现在共八名会员,〈幻境神话〉标准小队编制是六人,因此要是以八名公会
成员编队,无论如何都会有两人负责留守。
此外,〈记录的地平线〉的会员等级差异很大,而且分隔为两倡阶层。城惠、直继、喵太与晓的年长组是九十级,实莉,冬弥、伦迪浩斯与五十铃的年少组,现在是四十级上下。
要以这两个等级阶层组队相当困难。
如果是一般公会,大多会分成高等级组与低等级组各自行动,这是自然的演变。
不过,〈记录的地平线〉的高等级组净是很照顾人的资深玩家。多亏直继他们不在乎使用师徒系统配合低等级成员,小队人数得以顺利分配。
此外,从带练观点来看,人才也非常齐全。
喵太是指导低等级玩家时所需,兼具幽默与耐心的理想大人。保护低等级玩家的冒险过程原本是公会长应该率先担任的职责,喵太却代理得非常完美,他本人似乎也乐在其中。
此外,直继也很适合。他的状况和喵太相比算是相当粗枝大叶,比较适合率颖多人队伍。像是〈三日月同盟〉也带新手玩家过来,举办三小队的联合远征活动时,其他公会的新手玩家最崇拜的就是直继。
晓也一样,虽然她不善言词又怕生,却完全不把「带练新手玩家」当成苦差事。新手玩家外出狩猎,打倒怪物之后凯旋。他们在这段时间从未见到晓,但晓一直在守护他们,阻止高等级怪物前去袭击——她以自己的方式享受带队乐趣。
换句话说,其他公会非得由公会长进行的带队、企划出团等业务,〈记录的地平线〉都有人才可以代理。正因如此,城惠才能处理〈圆桌会议〉的工作。
将公会长的业务委任他人,就公会日常运作的层面来看或许无碍,但是在公会内部人际关系的层面不能说毫无问题。
回想起来,高等级组之中,城惠是最少和新手组共处的人。比方说在公会屋吃晚餐的时候,他当然会空出时间参加,和大家增进感情,但城惠自己也特别感受到伦迪浩斯与五十铃「我们家的公会长,该不会是足不出户的懒惰鬼吧?」的疑问视线,也认为非得改变现状。
(以公会长的威严来说,我不如直继或喵太班长……毕竟宗次郎也像那样执掌后宫……更正,执掌公会运作。)
城惠心情有点落寞。他当然无法尽到他人期望的所有职责,尽管这是各司所长的结果,但他平常就觉得必须多花时间和〈记录的地平线〉的会员共处。
城惠心想,晓与实莉之所以刻意拉他参加活动或许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这次的庆典或许是个好机会。〈圆桌会议〉这边……虽然没办法置之不理,但是到一个段落就结束吧。得空出时间多陪大家才行。)
「主公。」
「!」
思考这些细节的城惠听到晓近距离的轻声一呼,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晓依然是刚才艳丽的和服打扮,她轻轻坐在城惠身旁。十月的凉爽晚风轻抚脸颊,市区响起悠闲的弦乐声。
「听得到音乐。」
「啊啊,嗯——应该是〈第七鼓笛队〉,他们说要在晚上举办演奏会。」
「这样啊。」
晓坐在长椅伸直双腿。个子娇小的晓即使坐在矮长椅,双脚依然悬空。晓从深蓝裤裙露出脚尖,微微左右摇晃脚掌,此时城惠开口询问。
「总觉得好安静。」
「我一直都很安静。」
「说得也是。」
在电子扬声器还没发明的这个世界,音量端看演奏者而定。随风传来的乐曲隐含热闹的气息,却模糊又遥远。
城惠暗自观察晓。
在轻抚脸颊略有凉意的风中,晓一如往常以看不透心思的表情凝视远方。
「主公。」
「嗯?」
「主公,那个……」
「嗯。」
城惠仔细回应晓的每句话。娇小的好友即使沉默寡言却会顾虑各方面的事。城惠明白她的这种个性,所以没有催促。
「主公讨厌蛋糕?」
「……」
讨厌蛋糕?听起来像是「讨厌蛋糕所以吃不完?」,但城惠听她这么问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可是吃了九片蛋糕,城惠自认非常努力奋战,难道只是误解?
「还是不开心?」
「没那回事。不提这个,对不起。记得叫做决赛?我们没顺利晋级。」
「这件事无妨,我没兴趣。是实莉有兴趣。」
「这样啊。」
城惠不晓得实莉为什么对大胃王比赛有兴趣,但他觉得实莉应该是觉得有必要才会主动邀约。实莉年仅十四岁,却是很有责任感而且心思缜密的少女。
「不过……」
「嗯?」
「只吃那些蛋糕就好?」
晓转身面向城惠,目不转睛注视。小小脸蛋上令人印象深刻的乌黑双眼看起来湿亮却没有传达温度,由于她是美少女,这样的凝视蕴含压迫感。
「啊?」
「没有啦,你为了蛋糕吃到饱很拼命吧?吃三,四片就满足了?」
「我……我不是为了蛋糕而参加。」
「是吗?」
「……」
「和主公在一起,话题就聊不下去。」
「就算你这么说……基本上,晓不是不多话吗?」
晓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
两人有时候会聊不下去。刚开始城惠会觉得尴尬,不经意找话题聊,但现在即使晓像这样沉默寡言,他也不以为意。应该是因为城惠处理行政工作时,晓大多以贴身护卫的名义在室内消除气息吧,晓的语气很可爱,城惠才会像是捉弄般如此回应,但两人也是最近才开始像这样拌嘴。
「没这回事。我有很多话题可聊。」
「那就提供一些吧。」
「嗯?」
「提供话题啊。」
晓就这么噘嘴沉默。
视线忽左忽右,犹疑不定。
她或许正在不知所措。刚才算是失冒吧,城惠开始如此思考时,迟疑许久的晓开口了:
「这样子就很快乐。」
晓张成奇妙形状的嘴微微颇抖,静不下来,白细的指尖轻触城惠额头。
「这样很快乐?」
晓点了点头。
(这也是晓的主仆角色扮演吗……总觉得真的有所误解。不对,我没看时代剧,所以不得而知。)
「这样啊。」
吹起一阵稍强的风,树梢发出潮汐般的声音在夜色中摇曳。凉风与寂静之中充盈着绿意。城惠抬头看着晓反复轻触额头,晓就这么噘着嘴专注抚摸额头。城惠完全不懂这样哪里快乐,但快不快乐是个人的主观,他觉得问了也没用。
「这样就好?」
「这是主公重要的工作。」
「是这样吗?」
城惠和晓至今共度好长的时光。
〈大灾难〉之后的混乱;许多的战斗;前往薄野之旅;设立〈圆桌会议〉;在恒冰之古宫廷上演政治戏码;和李·耿恩的对谈;还有铫子攻防战,伦迪浩斯的复活。
晓至今毫不抱怨,陪同城惠经历这一切。城惠觉得某些战场是有晓的支援才得以突破。
城惠回忆着这一切,持续接受艳丽和服少女的可爱蹂躏。
▼7
无法呼吸。
夜晚空气仿佛化为液体塞住胸口结块,血液化为浊流在耳际作响。
——这样子就很快乐。
——这样很快乐?
刚才听到的细语依然留在心中。
黑发少女拼命掩饰羞涩心意的情话。公会长城惠有些疑惑却依然温柔的声音。
膝盖如同变成泡沫流失,实莉拼命承受这种感觉前往厨房。她手上是蒲公英麦茶。实莉想端到露台给城惠喝,如今却拿着木制托盘下意识踏出脚步。
无法待在那个地方。不能注视那幅光景。
脑中混乱得像是数千种杂音在弹跳,一切都摸不着头绪。实莉如同受到道德观推动,总之光是离开现场就已竭尽全力。
首先感受到的是冲击,再来是压倒性的困惑——明明没有明确的问题,内心深处浮现的却净是疑问。好想询问,但她不晓得该问谁,甚至不晓得该问什么。
混乱想求助的心情充斥于胸口,并且缓缓下降至下腹部,化为沉重不舒服的感觉。
几乎下意识回到厨房的实莉将托盘放在餐桌,坐在椅子上。她真的不晓得自己为何受到打击。
不过,就在刚才,从三楼露台入口看见的城惠与晓之间存在着某些东西。至少晓的表情里蕴含着对于城惠的特殊情感。
几乎没有显露于言表却显而易见。实莉察觉到前辈少女这份爱恋情感的时候,如同不小心触碰到火焰,大受打击缩起身体。
这份震撼使她逃回如同避难所的这里。
即使像这样坐着,如同杂讯毫无章法的思绪依然搅乱意识,无法构筑任何具体的疑问。
实莉不知所措,注视桌面。
大脑完全漂白,思绪似乎麻痹。
经
过好一段时间,最先浮上心头的是「晓爱上城惠」这句话。
(没错。晓小姐喜欢城惠先生。)
这是单纯的事实。
今天是晴天。
夏季之后是秋季。
公会屋笼罩着绿意。
就像这样,是明快、毫无疑问、自然而然的事实。
明明极为理所当然,但是只要在内心低语,刚才感受到的震撼就会重现,杂讯差点覆盖意识。简短几句话构成的事实分解成字词,拉长之后切碎变得乱七八糟,仿佛一松懈就想法在脑中掌握个中意义。
实莉捡起散落一地的思绪碎片,收集起来揉成一团,反复进行澡呼吸。
胸口到腹部的难受感已如同具备物理实体,无法好好吸进氧气。她实际感受得到体温降低,连心跳都像是受到抑制。
在无法随心所欲呼吸的着急情绪以及缓缓从背后刺穿脊椎般的不安感之中,实莉终于面对一件事实。
(我也……喜欢城惠先生。)
首度体认的心意,不是什么淡淡的柠檬味。
是打从一开始就阴郁苦闷,如同烙铁的味道。
实莉处在全身关节松弛,骨头简直会擅自往不同方向飞散的颤抖之中,面对这份「无从应付的情绪」。上次受到如此强烈的无力感袭击,是冬弥在加护病房度过的那一夜。
明明只是坐着,却差点放声哭喊奔跑,压抑己身这股衡动的时候好难受。和双胞胎冬弥一起长大,扶持不良于行的弟弟至今,实莉也觉得自己的性格稳重又具备强烈责任感。
她不晓得自己拥有如此强烈,无法按捺的心情。
——喜欢城惠先生。
光是如此思考,心脏就痛得像是被钢爪捏碎。过于不晓得恐惧为何物,甚至觉得没有自知之明。这是畏惧己身傲慢心态造成的痛楚。
然而事实上,这份痛楚之中也隐藏着一抹甜蜜。
这份甜蜜并不是可能和城惠两情相悦的幸福预感。
真要说的话,是明知碰触伤口会疼痛,却不由得想确认血流温度的诱惑。刺痛伤口的诱惑有着颓废的感觉,却存在着首度品尝恋爱痛苦时的甜蜜。
——实莉想不出任何城惠愿意选她的理由,但如果是城惠不愿意选她的理由,实莉真的可以想出几十个甚至几百个。
所以,这份甜蜜或许是赐给实莉的麻药。
年龄的差距、才能的差距、实务能力的差距,战斗能力的差距,己身的不成熟,不可靠与不长进。外貌比起晓也只算是平凡……简单来说,实莉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国中生。
还加上现在首度得知的,自己的丑陋。
晓触碰城惠的时候,实莉冒出一个想法。
好奸诈——
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
这不叫做理由,只是任性耍赖,说穿了只是借口。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晓也有喜欢他人的自由。
即使如此,实莉依然觉得「好奸诈」,因为她内心某处认为城惠属于她。
囚禁于〈哈美伦〉的时候,在漫长痛苦的黑暗中鼓励她的城惠;拯救她脱离俘虏身分的城惠:成为她想效法的星星,向往能够跟随背影的城惠。实莉的内心某处将城惠当成「自己的东西」。
(我以为城惠先生会一直陪着我……永远是我的老师。)
这种想法何其傲慢。
自己这份丑陋的肤浅程度,使得实莉感受到内脏满是泥泞。如同重油点燃的黏性火焰,从皮肤内侧炽热烧灼。这份痛苦令实莉好想倒地翻滚,但即使哭喊也无济于事。
好痛苦,而且好讨厌。
自己居然隐藏这种感情,实莉甚至感到眼前一花。
尤其是把城惠当成私有物,自以为掌握某种拥有样的这种想法,实莉厌恶到想杀掉这部分的自己。最重要的是,她直到现在这一刻都没察觉到这样的自己并且扔在一旁,实莉对自己这份下意识的傲慢感到失望至极。
(居然觉得奸诈,我真是……怎么会……)
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实莉在黑暗之中承受着缓缓磨碎、撕裂精神般的痛苦持续呼吸。空气依然黏稠沉重,如同沙块般难受。
不晓得经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实莉动也不动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苦。
「实莉?」
厨房变亮,是因为冬弥提着〈萤火灯〉前来。实莉直到双胞胎弟弟来到身边都没察觉,一瞬间还以为是某种幻觉,以恍惚的表情注视冬弥。
「怎么了,实莉,你怎么这副表情?」
冬弥从包包取出手巾,粗鲁帮实莉擦脸。鼻子隔着毛巾被捏住左右晃动,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实莉才总算察觉自己在哭。
「冬弥……」
「怎么回事?」
「冬弥。」
「嗯?」
冬弥坐在实莉旁边的椅子,放松皮甲腰带,皮甲和包包一起重重落地。冬弥一如往常,是实莉引以为傲的弟弟。明明是爱理不理的态度,却感受得到他的关怀。
前一刻才察觉自己的傲慢。明知没有权利抱持这种情感,但是即使再怎么告诫自己,依然无法压抑的嫉妒心情。弟弟一如往常的侧脸使得这份嫉妒心情稍微平静。
「冬弥,那个,我……」
「嗯。」
「我好像……喜欢城惠先生。」
「是啊。」
「啊?」
「是啊,你喜欢他。」
冬弥以皮带束起脱掉的皮甲,甚至没转身看实莉就这么说,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理所当然。
「咦?咦咦?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实莉本来就喜欢城惠老师,是你后知后觉吧?」
「后知后觉?」
是后知后觉啊。或许是后知后觉。原来是后知后觉……实莉的心情以三段变速消沉。依照冬弥的说法,这份痛苦应该也是「后知后觉」。但是即使如此,光是冬弥陪在身旁,如同嚼沙的难受感觉似乎就稍微舒缓。
「好困扰呢。」
「为什么?」
实莉这句话使得冬弥首度看向这里。朦胧白色灯光照亮的他,看起来比平常成熟。
「你问我为什么……」
「实莉没感到困扰吧?不是觉得困扰,只是觉得难受吧?」
心脏用力一跳。
这番话刺入实莉内心。
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实莉回想起晓温柔伸出的手指。
像是有所顾虑却按捺不住,轻触城惠额头的指尖使得实莉感受到自己在嫉妒。
明明是一点都不正确的想法,自己依然无法压抑,只有丑陋情感不断堆积。
这份苦涩,这份痛楚确实很难受。
但也不能因而扔着不管或舍弃。实莉在痛苦之中首度察觉自己对城惠的心意,这份心意在实莉心中甜蜜绽放。
「可以……吗?」
「这也没办法吧?」
没办法吗?实莉思考着。
并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是试图在自己的痛苦与黑暗中找出其他助益之处的内心行动。是在泥泞污浊的丑陋之中,寻找尚未完全腐蚀之有价事物的探求心。
实莉模仿城惠展现过的动作,将呼吸加深,聆听远方的声音。
(城惠先生……)
实莉回忆城惠的一切。
城惠说过的话语,圆框眼镜后方的眼神。
回答问题时谨慎的遣词用字,打开地图说明时的样子。
有点困惑扶正眼镜的动作。
逞强般噘起的嘴唇。蕴含决心的苍白侧脸。
允诺「交给我吧」的坚定声音。
在实莉遭受混乱与痛苦肆虐、成为荒野的思绪视野中,只有这些记忆鲜艳亮丽。
为了不瞒骗这些亮丽回忆,为了不背叛这些亮丽回忆。实莉许愿不惜以一切灰暗的杂讯为代价。
实莉与冬弥身处的厨房里,可以听见如同整个城市在呼吸的喧嚣声在远方回荡。在〈萤火灯〉摇曳灯光照亮的室内度过漫长时间之后,实莉微微点头。
「说得也是。没有困扰,只有痛楚。只是如此而已——并不是失去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是错的,而且什么都没做……嗯,我还没有任何建树,对吧?」
首度知晓的心意并非色彩粉嫩的糖果。
在近似粗糙杂讯的哀虢与黑暗之中,燃烧的火焰仿佛流出的血,犀利得轻触就会割伤。实莉内心怀抱着对比强烈到眩目的情感,却依然对双胞胎弟弟挤出笑容。滑过脸颊的泪水未干,但她如今不想否定这些泪水。
实莉认为什么都不做的自己,抱持这份苦恼也无济于事。死心认为既然未曾开始,就没有结束。
自己完全无法回报城惠,各方面部追不上城惠。这样的自己理所当然会难受,会痛苦。
实莉在冬弥的陪伴之下度过漫长的一夜。
这是锻造精钢之刃的第一夜,但是实莉自己非常清楚,这不会是最后一夜。
▼姓名:城惠
▼年龄:23
▼武器:慎重
▼专长:进行只有一个选项的提议
▼生
日:11月23日
▼喜好食物:昧噌炖鲭鱼
▼道具1:
▼[连帽外套]
棉质布料缝裂的连帽外套。酷似现实世界穿的款式,城惠当成便服非常爱穿。尺寸有点大,有种吊儿郎当的气息。
▼道具2:
[彩虹玻璃墨水瓶]
制作级物品。可以变更瓶中墨水的颜色。是秋叶原唯一的〈画家〉公会〈犰狳工坊〉少量制作贩售的稀有物品。声援城惠的公会虽少但确实存在。
▼道具3:
[长暖炉桌]
具备魔力,令所有室内派玩家着迷不已的家具物品。可坐六人的大型款式是客制化商品。最近〈大地人〉的爱用者也逐渐增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