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拂晓的光照亮李奥纳多。
在平坦的光辉中,荒野看起来特别白。
加奈美等三人朝峡谷前进。
春翠与裘哈说要赶回塞凯克村告急,同样不等天亮就欲程。
李奥纳多抱著沉甸甸的心情,独自坐在阖苏的荒野。经过蓝色的拂晓,太阳终于从地平线露面,但是只有今天,李奥纳多感受不到多少光辉与温暖。
照亮世界各个角落的光,反而只让万物看起来都是假的。
李奥纳多在充满阳光的这个世界持续思考。
他至今依然完全无法赞成加奈美的方针。既然无法理解,就更不可能赞成。对抗超过一万的军力究竟能得到什么?完全搞不懂。
也搞不懂能因而看见什么。
〈大地人〉是〈大地人〉。不是人类。
大概是不懂这个道理吧。他们不是人类。如同回音的这个问题每次浮现在内心,李奥纳多就拚命甩掉,试著认定自己是对的。
「嘿咻。」
「咦?」
转头一看,是KR。如同美丽白马的优美躯体弯起四肢,如同巨大的犬科动物般,腹部贴著地面放松。
「KR……你不是跟去了吗?」
「为什么?」
「因为,KP……你是加奈美的老同伴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总之我还在意某些事。」
KR就这么眯著双眼,像是感受大气温度般悠闲告知。
无法同意加奈美他们。
没办法陪他们做出白白拋弃生命的愚蠢行径。但是既然这样,自己能够单独继续这场东进之旅吗?李奥纳多也没有割舍到这种程度。KR看似聪明的双眼瞥向李奥纳多,如同看透他的这份迷惘。
「接下来有什么计画?」
「我的计画是……」
听到这个正如预料的问题,李奥纳多无法回答。
他心想,既然好歹明白这一点,当时应该可以对珂佩莉雅多讲几句话吧。
——资金回收bot。
珂佩莉雅是这么说的。
到头来,「bot」是什么?〈幻境神话〉的祖先——MMO风格的网路游戏历史可追溯到一九七O年代。当时因为网路速度与电脑性能很差,设备价格导致客群有限,所以这类游戏成为冷门嗜好,不过在网际网路兴盛之后突飞猛进。
进入一九九O年代之俊,满怀野心的某部游戏上市,跨越二〇〇〇年代获得许多支持者,也奠定现今MMO的基础。
MMO的特徵,在于众多使用者可以在游戏世界交流。在这里,某个物品的持有者可以将该物品转让、贩售给其他想要的玩家,这样的交流是家常便饭。
关于物品的贩售,刚开始正如研发者的预料,是以游戏货币做买卖或是以物易物。不过随著MMO走红,开始有玩家想以现实世界的金钱购买稀有物品或游戏里的货币。
无论是真实还是虚构的物品,只要有需求就会出现定价,最后成为市场。MMO内部的动产在现实世界具备金钱价值,这个情报迅速成为网路世界的新认知。
游戏内部资产在现实世界的价值,比许多还年轻的玩家想像的更高。
二〇〇〇年代初期,当红MMO内部的经济活动规模,要是换算成现实货币,甚至高于现实世界小国的GDP。这则情报公开之后,这个倾向成为全世界的共同认知。游戏世界半独立于现实世界,但是既然透过玩家的欲望和现实世界连结,就无法完全处于自由立场。
就这样,游戏货币或物品以实际金钱买卖的光景成为家常便饭。
这种习惯当然被批判是扭曲了正常的游戏体验,不少网路游戏营运公司持续检举这种行径。不过既然有人需要,而且有人从中获利,那么再怎么检举也没完没了,不可能完全防堵。
「Bot」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设计出来的一种程式。是一种自动化的人工智慧,无须玩家也能操纵MMO角色的程式。
这种程式当然做不到玩家进行的复杂操作,却可以长时间持续进行预先写好的单纯行动。例如二十四小时都在相同地区一直打怪赚取金钱与物品,以人类体力与精神力做不到的这种玩法,bot却做得到。这就是bot的特徵。
自行使用这种Bot的玩家并不是不存在,但大多是业者在使用。
以中国或东南亚为中心的地下社会,使用Bot赚取许多MMO世界里的物品或货币,藉以和表面世界有所交集。政府查税或警方查案都查不到MMO内部,因此这里成为填补资金缺口或是将脏钱洗白的最佳舞台。
这种Bot将游戏环境与练功区域弄得乌烟瘴气,招致认真的MMO爱好者的厌恶。
以中国为根据地,由洗钱集团设置的MMO资金回收Bot。珂佩莉雅这番话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珂佩莉雅是Bot,就可以解释她有点机械化的应对方式、反覆到盲目的打怪行为,以及她对加奈美的无条件服从。
说穿了没什么。
她也和〈大地人〉一样是机器人。
「我才要问KR,你不用去吗?」
「无所谓。」
「是……吗?」
「加奈美她——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即使因而死掉,她也不会后悔。那个家伙的大脑有够阳光,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那个笨蛋为什么那么鲁莽?」
「不是鲁莽。」
「——?」
KR悠哉的话语总是很温柔。
「那是……全力以赴。她那样是全力承受一切。这很重要。令人感伤呢。加奈美没有打档或煞车的概念,她就是这种家伙。」
「换句话说,不就是笨蛋吗?」
「我没说她不是笨蛋。」
不过,说完打个响鼻的KR似乎很满足。
「有胜算吗?」
「应该达到不算差的程度吧。我比较担心那个女孩喔。毕竟别看加奈美那样,她打副本的经验很丰富。」
「……」
「那个女孩说了什么吗?」
当时。
手腕被抓住的珂佩莉雅,坦承自己是Bot。李奥纳多连话语都冻结时,她以透明的声音低语。
——珂佩莉雅在那座村庄治疗了〈大地人〉十八人,祝福了四十九人。珂佩莉雅不知道这么做带来什么效果。这些行为让珂佩莉雅听到三百一十九次的「谢谢」。
珂佩莉雅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只是转身跟在加奈美身后。
李奥纳多知道这种事。他内心有块长满刺的物体。刺痛烦闷的感觉。心情不耐烦,胸口沉重,像是被责备、催促的感觉。
被平板晨光照亮的阖苏美丽荒野,逐渐腐烂为老套材质模型的感觉。李奥纳多早已知道这种感觉。
和那座塞凯克村里讨人厌、一点都不可爱、任性、嚣张,丝毫不斟酌这边是否方便的小鬼头们给他的感觉一样。
那股难为情的暖意反转成为暴风,在李奥纳多内心肆虐。
李奥纳多知道。
其实早就知道了。
李奥纳多比任何人都热爱不是兼职极客的那位英勇忍者英雄,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这种事他从一开殆就知道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向往成为英雄。无须思考自然就会明白。
扭曲的是李奥纳多。
他很胆小。
害怕得拋弃故乡。
犹豫接受援手。
曾经听过许多忠告。这个世界美丽又丰饶。是〈冒险者〉不肯承认这一点,表现得旁若无人,将这里化为没有法治的荒野。李奥纳多他们以李奥纳多的一厢情愿,害得正确的事物腐化。烂透了。
世上最酷的「他」会怎么做?
应该不会对这种事态冷眼旁观吧。
无论对方是机器还是Bot,应该都不会犹豫吧。
应该不会把自己的胆小怪罪在对方的价值吧。
珂佩莉雅说「加奈美是宛如黎明的人」。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珂佩莉雅并不是说「加奈美是宛如太阳的人」。黎明是天亮的预告,是太阳终将东升的徵兆,是划破永恒黑暗的使者。是「放心,再看一下吧」这样的声音。
那么,加奈美预告的太阳是什么?李奥纳多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阳光射入珂佩莉雅的灵魂,所以珂佩莉雅和加奈美一同旅行。
回顾自己又如何呢?李奥纳多自问。不是太阳,也不是黎明,是败北主义者的阴沉极客。但「他」不一样。李奥纳多知道,「他」应该会半开玩笑地消遣他人,飞越任何黑暗,在光芒中驰骋而去吧。
李奥纳多内心的憧憬,为李奥纳多指引道路。
无论是人类、是猫狗还是Bot,既然李奥纳多想帮助,那就是值得帮助的对象。
反倒该问:「这又如何?」
多一个为AI搏命的笨蛋也无妨吧?李奥纳多是极客,却是崇拜英雄的极客。
「我要去。」
李奥纳多起身,KR喉头发出笑声。
「怎么了,有意见吗?哼,想笑就笑吧。或许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可不会闷不吭声被打喔。我也拥有新的力量。」
「我又不是茵缇克丝,不会笑你啦。」
KR的白马身体起身,拉长脖子嘶鸣。这声嘶鸣拉得很长,转换成鸟啭般的声音,最后变成高密度的咏唱——周边充盈白光。
「气氛热起来了。要迈入尾声了吗?应该是尾声吧?」
李奥纳多在这股光辉之中再度微微张开眼睛时,眼前站著一名陌生男性。
这名青年是精灵族,骨瘦如柴,留著江户时代的马尾发型。白得像是病人的脸,挂著像是看好戏的笑容。最具特徵的是他的装备。下襬破烂却豪华的披风底下是运动服,而且双手各拿一把法杖。魔法师拿杖当装备并不稀奇,但是拿两把就很稀奇。
「难道……你是KR?」
「是啊,怎么了?」
「——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青年轻哼一声,将法杖俐落插在地面,转动得到自由的手臂伸懒腰,发出清脆舒畅的声音。看来他长时间蜷曲著身体。
「这是怎么弄的?你做了什么?」
「这是〈交换转移〉……召唤生物和术士位置对调的那个紧急回避魔法。」
「是那个啊!」
「我刚才从日本转移到这个伺服器了。」
李奥纳多目瞪口呆。
魔法可以跨伺服器发挥效果令他吓一跳,召唤术应用范围之广更令他吓一大跳。
「好~好好好,气氛热起来了呢,我也奉陪吧。」
「为什么?」
「没有啊,因为很有趣吧?」
「不要用问句啦。」
「那我就断言吧。很有趣。加奈美拿出真本事。傻性爆发了。她是会卷起暴风的笨蛋。不只如此,你也打算拿出真本事吧?那我也要大显身手喔。」
啊啊,这个家伙也是笨蛋。李奥纳多心想。
「附身就没办法尽情使用魔法。要亲自体验现场演奏,果然要用人类的身体对吧?唔,呼!」
就算这样,但他居然这么乾脆地从安全的大和来到毫无保障的异乡……脚踩凉鞋的KR一脸笑嘻嘻。
「我也——」
以KR插在地面的法杖为中心,巨大的光之魔法阵扩展开来,开始立体旋转。
「我也记得那个头套。因为我很喜欢。」
KR露出害臊笑容的时候,风切声也继续和魔法阵共鸣。
「我也想炫耀一下。既然英雄要展现『新的力量』,这边也得拿出压箱宝吧?」
描绘在空中的闪亮线条复杂交缠,轮廓线经过复杂编织的金属线工艺,迁渐描绘出生动的身影。
「召唤……?」
「觉醒吧,红龙。签约的优雅霸者,从深红之沉眠苏醒,翱翔于天际吧!」
召唤出来的鲜红之龙,叨起慌张的李奥纳多,将他放在自己优美的颈子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KR以手指犀利吹响口哨,下一瞬间,红龙直升天际。
载著两人的龙,如同融入阖苏的大气般,在高空振翅飞翔。
2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李奥纳多当然不用说,即使是熟悉周边的春翠或KR也疏忽了一件事。
塞凯克村不是这附近唯一的村庄,遗迹那边当然也有〈大地人〉的村庄。
这个异世界的村庄,如果正如李奥纳多的推测,是以自动化程式随机配置,那么就会在某种程度平均配置。在荒芜的阖苏大地,零星散布著许多类似塞凯克村这种小村庄。
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出现许多受害者。
如同触手从〈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延伸的数支〈豺狼人〉部队,简直像是在桌上打翻的葡萄酒扩散到周边,吞噬了数个村落。
部队的动作完全看不出管制的意志。
漫无目的、随便、不负责任又放纵。
——正因如此,这种行动才恐怖。假设〈豺狼人〉群有指导者或指挥者,这个指导者或指挥者肯定觉得现状「无所谓」。
无论数千〈豺狼人〉的侵略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在乎。
无论这段过程害得多少〈大地人〉丧命或是悲叹度日,都没兴趣。
侵略背后的意志,似乎正滔滔不绝陈述著这一点。
「唔喔喔喔!」
正因如此,艾利亚斯怒吼了。
身为〈古代种〉的他,真的无法原谅这种邪恶。
艾利亚斯是妖精族抚养长大的〈古代种〉。
〈古代种〉是源自〈大地人〉的突变种,出身各有不同。大多数是偶然从〈大地人〉的家系诞生,但也有不少人的身世具备特殊肯景。
不过,无论是出生在普通的〈大地人〉家庭,还是像艾利亚斯这样生为孤儿,〈古代种〉都会在人生的某处和〈大地人〉诀别。
天生的强大战斗能力,使得他们难以生存在〈大地人〉的社会。〈古代种〉大多在十岁就崭露头角,满二十岁之前受邀进入〈古代种〉的社群。有人在幸福之中得到身为〈古代种〉的自觉,但也有许多人是在悲伤与痛苦之中得到这份自觉。
即使和〈大地人〉同根生,依然是不同的存在。〈古代种〉都怀抱这种孤立感,处于看透事实的立场。大概是他们的战斗能力,以及在〈大地人〉社会受到的待遇——即使尊敬依然视为「异种」的待遇,让他们有这种感觉吧。
艾利亚斯是妖精族养育长大的〈忌子〉,这份孤独更是形影不离。
所以,艾利亚斯不介入〈大地人〉之间的战斗。〈古代种〉整体都是如此。具备卓越战斗能力的他们基于盟约,完全不干涉〈大地人〉之间的战争或政治斗争。就他们看来,〈大地人〉从平民到王族都是虚弱的存在,参与纷争毫无意义。
对他们来说,「杀害〈大地人〉的〈大地人〉」不是邪恶。
只是「愚蠢」。
虚弱、短命又无力的〈大地人〉因为愚蠢,陆续在同族的争斗中死去。这是以艾利亚斯为首的〈古代种〉普遍的见解。
对于〈古代种〉来说,〈大地人〉像是不得不保护的愚昧孩童。如果只是远眺就会冒出怜爱的想法,也有保护的欲望,然而一接近就会遭到警戒,受到有隔阂的冰冷待遇。他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其中当然也有高尚值得偏袒的〈大地人〉,也有纯真讲义气的〈大地人〉。艾利亚斯不在乎协助这样的〈大地人〉,但是不提这个,他不可能协助〈大地人〉之间的权力斗争。
他们是〈大地人〉这个种族的守护者,不是特定〈大地人〉的守护者。
「喝啊啊啊!洁净的水之精灵啊,化为千丈锋刃闪耀吧!〈流水千刃雨〉!」
艾利亚斯的咆哮就这么化为千把水晶枪,将挡在前方的〈豺狼人〉震飞。
不过,艾利亚斯的嗅觉侦测到本次事件首度感受到的「邪恶」。
不是怪物展现的生存斗争或捕食,却也不是如同〈大地人〉掌权者基于欲望,偶尔进行的领土战争——艾利亚斯感受到的,是前所未见的无为之恶。
因为「想消灭」、「想抢夺」而「杀害」。
不是这种熟悉的杀意。
「因为无所谓而杀害。」
——这股不舒服的触感,令〈古代种〉艾利亚斯战栗。
正因如此,他完全解放自己的能力战斗。
受到妖精诅咒的艾利亚斯,即使对方是怪物也无法杀害。他的攻击无法让对方HP归零。
不过,加奈美如同弥补艾利亚斯的弱点般,在地面奔驰。
加奈美以猫科动物般的流畅动作冲进敌阵,双拳分别打向不同敌人。从〈双连拳〉连接到〈山猫势〉,发动连环攻击。
加奈美挑选艾利亚斯以广范围攻击剑技削减体力的敌人,确实加以攻击。〈武斗家〉本来是战士系职业,负责吸引敌人攻击,但加奈美放弃这项职责。
〈武斗家〉原本就拥有应用范围广泛的能力,可以切换〈架势〉大幅变更自己的性能。活用防御力高的〈铁犀势〉或攻击力高的〈猛虎势〉等,可以配合状况改变战术,这是〈武斗家〉的优势。
加奈美选择的〈山猫势〉是强化移动性能与连击性能的架势。她以低得像是趴在地面的姿势扫腿或以双拳攻击,接连打倒HP减少的敌人。
艾利亚斯与加奈美像是赛跑般不断前进。幸好这里是峡谷。水量丰沛的河川流经谷底,河岸大约十公尺宽。密集的〈豺狼人〉蜂拥而至。
艾利亚斯与加奈美都不考虑后果,专注突击。
在两人不远处不时强行向前突击的身影,是珂佩莉雅。
珂佩莉雅是〈牧师〉。
〈牧师〉是治疗系职业,攻击性能低,却是可以穿重装铠甲的治疗系职业,装备方面的防御力仅次于十二种职业中的〈守护战士〉。
珂佩莉雅现在装备的,是以女仆服为设计概念的板金皑甲。而且比平常那件的装甲更好,长裙部分以相连的钢板强化。连泡泡袖都是以魔力锻造的金属,内衬以蕾丝点
缀是一大特徵。
今天的珂佩莉雅和平常不同,双手各装备一面大型筝形盾。叫作〈双盾形态〉的这种战斗类型,夸称是〈神官〉最坚固的战斗类型。
她的移动速度不快,却活用身上装备的重量,接连撞倒〈豺狼人〉。
左右双盾当成墙壁般使用,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将狗头怪物有如面团般集中。被压缩的〈豺狼人〉面临的命运,就是遭受艾利亚斯的范围攻击与加奈美的连续攻击。
三人的合作发挥功效,〈豺狼人〉逐渐减少。原因之一应诙是珂佩莉雅加入前线。
从艾利亚斯这边看不清楚,不过接近珂佩莉雅伸手可及处的〈豺狼人〉,明显有一股凶猛的能量消散。敌人当然不会只因为这样就倒下,不过多亏珂佩莉雅加入,这场战斗得以算是「普通」的范畴。
但是另一方面,也代表珂佩莉雅身为治疗系职业,却得一直在近战距离战斗。虽然珂佩莉雅活用板金铠甲与两面盾牌,不过基本能力与技能不适合肉搏战。即使可以治疗伤害,要是MP用尽,战线就可能瓦解。
这种状况,使得艾利亚斯愈来愈焦急。
战况绝对不差。
反倒是没受多少伤害,持续位居优势。
不过,这个优势成立于三人使出全力维持的平衡。证据就是艾利亚斯如同紧绷丝线的精神稍微失衡时,〈豺狼人〉就乘机穿过他身旁,攻击背对的珂佩莉雅。
加奈美迅速反应,以〈飞龙脚〉踢开这只〈豺狼人〉,但是为了修复战线的破绽,果然消耗掉相应的MP。
「消失!消失!给我消失吧!〈水龙卷〉!」
艾利亚斯回想起〈古代种〉同伴消失的那一天。
他的同伴,全界十三骑士团瓦解的那一天,〈月蚀〉只是一瞬问,却同时带来无尽的沉眠。
他的同伴半数启程,另一半恐怕再也不会从沉眠中清醒。〈死之言语〉消灭了〈古代种〉。
从消失的沉眠救出他的人,是加奈美。加奈美的光辉温暖他;加奈美的光芒照亮他的脚边;加奈美的指尖指示他该前进的路。
但他依然是艾利亚斯。
艾利亚斯·赫克布雷德。全界的守护者。最强的〈古代种〉。
为了拯救世界。
为了保护所有〈大地人〉、〈古代种〉以及灵魂。
艾利亚斯全心全力砍向〈豺狼人〉群。
3
在几乎撕裂耳朵的风中,李奥纳多放声大喊。
吹拂而去的风甚至具备刚性(注:Stiffness,指物体受力时抵抗变形的性质),要是不大喊就无法和KR交谈。
「喂!」
「李奥纳多,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峡谷就在那边吧?」
「想说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去侦查那座遗迹。」
红龙的背部不算宽。
虽然体长超过十五公尺,但三分之二是优美的长颈与细长的尾巴。相较于稳稳跨坐在既定位置的KR,李奥纳多抱著龙的颈子不放。
不过,首度飞到空中的李奥纳多,完全著迷于眼底高速卷动而去的阖苏大地。无论是荒野、风还是光,一切都略过李奥纳多而去,这般速度令他著迷。
在伴随著强横压力的空气膜之中穿透前进。这里存在著这种原始的快感。
短短十分钟,就看见位于地平线的漆黑尖塔。
李奥纳多与KR瞬间就察觉这是问题所在的遗迹——〈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
第一个原因,在于这座奇怪的建筑物矗立于周遭一无所有的荒地。另一个原因在于一只漆黑的龙从建筑物的基部起飞,以尾巴用力扫断这座建筑物。
「等一下!喂!」
「喔喔,那个真厉害呢。那个该不会是副本敌人吧?」
「你悠哉讲这什么话啊?」
「大概是二十四人的中队副本级,或是四十八人的双中队副本级吧?」
简直是一幅比例尺错乱的光景。
KR召唤龙的时候,李奥纳多心想这么一来就能胜利,不过光看远方进行的破坏就知道,这只是他被红龙帅气的模样迷昏双眼。
同样是龙,远方的黑龙与两人骑乘的红龙之间,却有著压倒性的差距。到头来,体积就不一样。虽然距离很远无法正确比较,但那条龙的体积至少比红龙大两圈。
「要怎么应付那种对手啊?」
「就用你想表现的……叫作什么来著?就是英雄的新力量。」
「说什么傻话!那是副本级的怪物耶?要怎么靠我们两人打倒啊?还是说这条龙虽然个头小,性能却和HONDA一样好?」
「红妹是随从级喔。」
「换句话说?」
「就是很可爱的意思。」
没救了。李奥纳多紧闭双眼。
在〈幻境神话〉,怪物强度能以两种方式表示。一种是等级。和〈冒险者〉一样,不同怪物拥有自己的等级数字。
另一种是阶级,意味著这个怪物的强度适合由多少人对付。
一般怪物的阶级是〈普通〉级。
这个阶级的怪物,适合由同等级的〈冒险者〉一对一交战。例如九十级的李奥纳多适合和同等级的〈普通〉级怪物战斗。
即使同样是九十级的〈冒险者〉,依照装备或技能的熟练度,强度当然有落差。设计〈普通〉级的怪物时,都设计为同等级的中阶〈冒险者〉毫无问题可以打赢。像是李奥纳多这种熟练的〈冒险者〉,遇到高几级的〈普通〉级怪物也不难打倒。
第二常见的是〈小队〉级。这个阶级还细分为2或4等等,最高是6。〈小队3〉意味著三个同等级的〈冒险者〉足以对抗。这种敌人主要是在迷宫等处接受组队的〈冒险者〉挑战,特徵在于即使等级相同,HP与攻击力也和〈普通〉级的怪物有差距。
往上还有〈副本〉级。要讨伐〈副本〉级的怪物,必须编组和该怪物相同等级的大规模部队。1是二十四人,最高阶的4需要九十六人。
这种阶级的怪物都躲在高难度任务或超大迷宫的深处,因此光要遇见就很难。
另一方面,也有比〈普通〉还弱的阶级。
就是叫作〈随从〉的阶级。这个阶级主要是〈召唤术师〉以〈随从召唤〉叫出来的怪物。假设〈召唤术师〉可以召唤和自己同等级的〈普通〉级怪物,就会比同等级的其他〈冒险者〉拥有两倍战力。考量到游戏平衡度,这种事态不为人所乐见。
叫作〈随从〉的阶级因而诞生。〈随从〉级的怪物强度是〈普通〉级怪物的三分之一。〈召唤术师〉和同等级的其他职业相比,大约只拥有三分之二的能力,因此在召唤随从之后才能首度取得平衡——这是游戏〈幻境神话〉的设计基准。
载著两人的红龙是〈随从〉级。
「那不就很弱吗?」
「红妹,他这么说耶。」
「为什么讲得置身事外啊,你真是——啊啊啊啊啊!」
两人进行无聊的拌嘴时,他们骑乘的龙在阖苏天空描绘弧线,逐渐接近〈列柱遗迹通兹古雷柏〉,而且黑龙与黑龙上的两个身影当然发现了他们。漆黑之龙大幅振翅,将嘴里咬的数只〈豺狼人〉吐到地面。振翅的风压使得地上的〈豺狼人〉们惊慌逃窜,但黑龙看都不看,一眨眼就逼近李奥纳多他们。
「等一下!」
「小心咬到舌头!」
李奥纳多的天地倒转。
载著他们的红龙收起深红色的闪亮翅膀,身体变得像是一把短剑。一边旋转一边迅速接近大地的速度比落下还快,简直是朝著太地射出的子弹。
以结果来说,这个速度救了他们。
雷鸣。
带著电光的漆黑烟雾,席卷李奥纳多他们刚才所在的空间。拥有强大力量,归类为龙族的怪物。这就是传说中的攻击(龙之吐息)。
李奥纳多身为熟练玩家,也看过这种攻击好几次,但当时终究只是宽液晶萤幕上的精美CG。
孩童经常以蜡笔画车子或飞机,不过看这种画作,不会感受到车祸或坠机的恐怖。李奥纳多非常清楚这一点。
雷光与黑烟穿过不到三公尺远的空间,感受得到空气抽搐般的颤动以及离子的焦臭味。李奥纳多觉得以往的游戏体验都是假的。喂喂喂,空气刚才被分解了耶?他知道原因在于雷鸣,却没想到可以近距离实际感受。
OK,承认吧。
这里或许是游戏世界,但是得暂时收回这个意见。
「要是被那道雷打中……」这种哲学上的疑问似乎也会蒸发。
(纽约极客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My God! )
载著两人的黑龙盘旋下坠,却在接近地表时完全张开翅膀拍打风。将升力提升到最强般滑翔,利用山丘斜坡产生的空气层,如同以弹射器发射,再度跃向天空。
「那是什么?」
「既然是黑色的龙,那就是黑龙吧?」
「我不是问这个,是问龙背上的两人啦!」
即使盘旋坠落,李奥纳多的优秀视力依然
将那两个人的身影烙印在眼底。如同魔法师,戴著长袍帽子的高瘦人影;如同陶瓷娃娃,一头金发的娇细少女。
「看他们待在那种地方,应该不是正义使者吧。」
「光看就知道是坏蛋了。」
「就我猜测,会不会是这个事件的幕后黑手?」
李奥纳多与KR以怒吼的音量交谈时,依然有数道电光擦过两人而去。电光呈直线轨道,可以射得很远,缠绕的黑烟射程中等但是范围广,具备难以闪躲的特性。
红龙体积比黑龙小,却利于随机应变,当下以完全没顾虑到骑乘者的特技轨道成功回避。虽然这么说,但红龙是等级九十的〈随从〉级。
黑龙即使等级是较低的八十五,却是〈中队〉级。红龙要是挨了黑龙的攻击,恐怕会一招毙命。
红龙大概也明白这一点,也可能是KR以李奥纳多不知道的方法做指示。红龙数度躲开雷光之后大幅回旋,绕到黑龙后方的上空。
拥有强大威力与攻击范围的〈龙之吐息〉也有缺点。
因为是从龙的口中喷射,攻击方向自然受限。何况黑龙正在飞行,要是贸然弯曲长长的脖子将会打转。如果是在地面如同炮台瞄准就算了,但是基于身体构造,龙不可能攻击背后的目标。
「好,位置很棒!」
「看来这边的加速性能比较好。」
「难得绕到后方,用吐息攻击吧!」
「没有吐息喔。」
「啥?」
「红妹没有〈龙之吐息〉喔。我不是说过她是〈随从〉吗?」
「什么嘛,没用的家伙!」
红龙像是反驳李奥纳多的咒骂,发出慑人的叫声。这声突然的咆哮,使得李奥纳多只能抓住龙的颈子撑过去。
「既然你这么说,由你攻击不就好了?」
「别说傻话,在这种空中……!」
「有志者事竟成。Yes。we 。(注:200co年美国总统欧巴马的竞选口号)」
「这句话退流行了啦!唔喔!」
李奥纳多缩起脖子,躲开臭如污水的触手。
不是黑龙。
黑龙朝上下左右振翅扭动,试著将红龙赶出死角。但是小型又优美的红龙如同精美的追踪巨集,一直维持在背后上方的位置追踪。
刚才的攻击来自黑龙背上戴著帽子的人影。
戴帽子的人影就这么站在龙背上,单手伸向李奥纳多。即使黑龙背部再广,这个姿势也太超乎常理,使得KR难得咒骂。这名男性指尖射出的线,带著明显的强酸焦臭味瞄准李奥纳多等人攻击。
「帮忙砍掉!」
无须KR开口。
知道条状攻击无效之后,触手如同裸露的动物内脏般变形,瞄准红龙伸长。黑龙与红龙距离十公尺,对方的企图非常明显。
要是攻击造成伤害最好,即使没造成伤害,只要红龙讨厌触手而拉开距离,就会切换为吐息攻击吧。
「开什么玩笑!」
李奥纳多拔出忍者双焰,砍下触手前端。附加效果发动,随著火焰画出轨迹,触手被烧烂飞向后方。
往左、往右。骑在龙颈的李奥纳多,砍掉接连伸过来的触手。幸好触手耐久度似乎不高,一刀就被砍碎飞散。不过触手似乎是负责传送酸液的管线。
砍碎的残骸命中没能躲开的红龙翅膀,随即发出肉在铁板上烧焦般的声音,同时冒出白烟。
红龙强忍低沉的哀号,依然维持在原来的相对位置,使得李奥纳多感到敬佩。龙的翅膀构造类似蠕蝠,是以薄薄的皮膜构成。如果强酸命中身体或颈子或许多少撑得住,但要是皮膜部分烧破,回避性能就会降低,以最坏的状况可能会重重坠地。
红龙察觉到这一点,为了保护翅膀,刻意以颈子承受酸液。
李奥纳多感受到这股志气,以更激烈的攻势反覆劈砍,试图也让触手的主人受创。
滚转飞行、剪式飞行,两条龙描绘复杂轨道飞过阖苏的天空。在龙背挥刀的李奥纳多如令忘记撕裂的云朵与大地,和眼前的战斗合而为一。
李奥纳多的双眼,清楚看得见骑在龙背上的两人。
露出嘲讽般笑容的美丽少女是拉丝妃雅,等级八十九的〈普通〉级。持续以触手死缠烂打的戴帽子人物是泡浦斯,同样是等级八十九的〈普通〉级。双方都没有职业与所属公会。虽然是人型,状态栏却以怪物视窗显示。
从对方的基本能力来看,如果在地面一对一应该不会输,但如果是现在这样和〈中队〉级怪物联手的状况就棘手至极。
倒转。
在天地颠倒的交错之中,李奥纳多再度砍掉接近的触手。即使是飞溅出来的酸液,李奥纳多也以突刺的火焰蒸发。
战场转移,大地不知何时成为绿色小径般的河谷。穿越这片荒野的一条大河,在大地削出一道峡谷。底部隐藏水流的峡谷,在河流两侧形成翠绿茂密的森林。
为了摆脱红龙,黑龙紧贴著翠绿树梢飞行。
阳光普照,如同湿透般闪闪发亮的树林中,受惊的七彩鸟群同时起飞。两条龙像是出弦之箭,穿过乌群形成的满天暴风雨。
河岸躺著无数的〈豺狼人〉尸体。李奥纳多见状像是受到导引般低头一看,奇迹似地和〈豺狼人〉群中间主动仰望的珂佩莉雅四目相对。
珂佩莉雅清澈沉稳的双眼,映著以蓝天为背景飞翔的红龙。
李奥纳多内心发出某个声音,做出重大的决定。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你可以拉走这条黑龙吗?」
「你在说什么?」
「我再问一次,如果那个嚣张的双人组离开黑龙背部,你可以将这条龙拉到大地的尽头吗?」
李奥纳多的叫喊,似乎令KR瞬间语塞。
「李奥纳多。」
「什么事?」
「我刚刚才抵达阖苏这里。」
KR每个字都加重音,清萣告知。
「所以如果我死了,这具身体会在大和,也就是日本的大神殿复活。无论这场战斗是赢是输——恐怕都会就此道别。」
「非常好!」
李奥纳多一个转身,以握刀的拳头捶向KR胸口。KR咳了几声,以魔法师细瘦的手打向李奥纳多胸口。
这是两人对彼此的加油,是激励,也是友情。
不是以纽约极客的身分。
是英雄之间的约定。
激烈的爬升与下降不断反覆。
再怎么扭身,红龙依然紧贴在身后不离开。感到不耐烦的黑龙,如同以翅膀摩擦森林树木,或是如同投身到太阳之中,在天空翻转飞翔。
黑龙的动作终于出现一瞬间的空档时,李奥纳多在红龙颈子上屈身蓄力。
「KR!」
「我知道!」
没有继续交谈的余力。
异形双人组被黑龙翻动的翅膀挡住,因而看不到李奥纳多的瞬间,李奥纳多乘机跳到空中。
「咖!哇!邦!嘎~~~~!」
模仿传说中的英雄。
李奥纳多如同冲撞般抓住黑龙背上的两人,正如预料受到强酸烧灼身体,朝著地面落下。
4
「成功了!他做到了!那个家伙太棒了!就是要这样!对吧,红妹?坐在最前排真是赚到了,你也这么认为吧?都是托加奈美的福啊!」
KR扯下烧焦的长袍,哈哈大笑。
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使遭到李奥纳多冲撞,也至少留下临别礼才走。自行切断的十几块触手,成为充满酸液的空投水雷,波及KR与红龙。
KR即使受到不少伤害依然愉快。
亲眼见证世界变动的瞬间,对他来说是无上的愉悦。他之所以拥护、信奉加奈美,也是因为认同加奈美拥有「这种力量」。
某种事物改变,某处的齿轮转动,推动这部故事、这个世界。只能以这种方式形容的事件偶尔会发生。KR的人生目的就是当场见证、目击或是服侍。无论在地球世界还是这个异世界,这个原则完全没变。不,反倒因为这边更加华丽,所以更好懂又符合期望。
如同扯断数千琴弦般的叫声。
声音来自失去主人的烦躁黑龙。
李奥纳多似乎没察觉,不过黑龙的状态栏持续闪烁得眼花撩乱。〈瘴雷之黑龙〉、〈豺狼人〉、〈瘴雷之黑龙〉、〈豺狼人〉——速度快到连显示的文字都模糊。两名骑手果然对黑龙造成某种影响吧。黑龙明显失去冷静,展露发疯般的攻击性。
如今黑龙甚至忘记瞄准,雷电从口中溢出,烧焦森林的树梢。
KR抓著红龙的颈子,硬是将随风翻动的披风裹在身上。〈冒险者〉的身体能力再优秀,依然无法避免在这种机动战斗随波逐流。
漆黑歪斜的空间聚集雷电,从黑龙嘴里释放。是黑龙的〈负雷吐息〉。〈石榴红龙〉千钧一发躲过这道雷光。如同空中有轨道般翻身回避。但是并非让所有威力无效。龙族的强大防御力可以忽略某种程度的攻击,因此能做出这种强横的选择。不过KR虽然是〈冒险者〉却依然只
是人类,受到的伤害无法轻描淡写带过。
〈冒险者〉取得战斗能力的方式和怪物不一样。怪物大多天生就很强,站在起跑点就获得一定以上的战斗能力。另一方面,〈冒险者〉的战略是透过成长、变化来适应。其中也包括升级或学习新技能,不过获得装备提升的存活率也占了无法忽略的比例。
(咕啊啊啊,抗寒气装备、抗气压装备、抗压力装备——全都不够啊!)
在呼啸吹拂,已经可以称为固体的强风暴力之中,KR拚命抓著〈石榴红龙〉的颈子。
黑龙没有追击。
对方在短短时间内,猛然爬升到远远俯瞰KR他们的高空。
空中战是以各种选项剥夺对方选项的高度智慧战。黑龙的运动性能远胜于红龙,直线速度应该也赢吧。但这不是绝对性的差距。不只是风向与气压会造成影响,高度差距更能轻易颠覆优势。
比起振翅或是以魔力推进得到的速度,经由下降得到的速度快得多。换句话说,只要高度比对方高,就等于比对方拥有更大的位能。在空中战,拉拢重力站在己方,就掌握了压倒性的优势。
红龙背上载著KR。龙族可以轻易承受超高空的气压减少与低温,但KR可不行。在空中机动战,KR成为红龙的负担,最大的影响是在超高空的走位。黑龙仗著强健的身躯爬升到气压低的高空,以俯冲填补速度差距。
「红妹,上面,上面!」
划过空气接近的黑龙充满魄力,使得KR脸色苍白地警告红龙。〈黑龙〉与〈石榴红龙〉同样是龙族,但属性与个性完全不同。相较于专精空中机动战的〈石榴红龙〉,〈黑龙〉虽然没有机动力,却有优秀的范围攻击能力与耐久力,是擅长防卫据点或蹂躏突击的重量级副本怪物。
形容成空中要塞也不为过的庞大身躯,以重力为靠山撞过来,遗像是不准目标逃走般张开血盆大口,伸出前脚张开如同斧枪的爪子。
两条龙发出尖锐的风切声交错。
「——!」
低沉的打击声,烧焦周围的离子臭味。
KR撑住黑龙这次的俯冲攻击,露出轻浮的笑容。
黑龙在错身时挥出的短短前脚。KR逼退这波袭击,代价是右手臂烧得焦黑无力垂下。光是还能握著〈天蝎宫之杖〉就是奇迹。
「什么嘛,红妹真冷汉。」
搭档轻声发出不太愿意般的声音,KR出言抱怨。
感觉像是有点被瞧不起。
应该没这回事吧。KR笑了。
阖苏的天空又高又蓝。以群青色为背景透光的红龙翅膀,美得令人叹息。如同名字里的石榴般清透闪耀。所以KR并不是挺身保护,只是不能让这对翅膀成为骯脏钩爪的猎物。
这样的代价还算妥当吧。到头来,对方是副本级的怪物,一般来说,必须由专业战士职加上数名治疗职与强化职的支援,才总算能够接下对方的攻击。属于魔法攻击职的KR只牺牲一条手臂就了事,反倒堪称划算。
「——来一场日美特别对决吧。」
大概是漫威VS石森PRO那样。
KR高声说完,从怀里诱出一只小动物。
如同白色家鼠的这个生物叫作〈白球鼠〉。是等级三的怪物,也是游戏事件赠送的生物。
〈召唤术师〉是独树一格的职业。
〈冒险者〉透过战斗或完成任务而得到经验值。经验值累积到既定数值就会升级,学到新的技能。此外,还有另一种和经验值不同的「熟练点」,可以选择技能进一步强化。
不过,某些特殊技能不是透过升级,而是透过任务学习。这种任务最多的职业就是〈召唤术师〉。
〈随从召唤〉堪称是〈召唤术师〉的主力技能。
正确来说,这个技能不是单一技能。如同〈随从召唤:白泽〉或〈随从召唤:海中歌姬〉所示,每个召唤对象都是一项技能,而且几乎都要经过任务学习。因此即使是相同等级的〈召唤术师〉,使唤的随从也会依照至今完成的任务与冒险过程而不同。
〈幻境神话〉的任务是由伺服器营运公司自行设计,因此全世界的十三个伺服器有无数各具特色的召唤生物取得任务,难以掌握总数。
不过,要是单一〈召唤术师〉可以学习数十种技能,和其他职业相比的平衡度就不甚理想,因此解任务可以取得的技能数量有设定上限,最多十二个。要是超过限制的数量再度缔结新的〈契约〉,〈召唤术师〉就必须在现存契约之中选择一个进行解约。
KR轻声咏唱简短单纯的咒语之后,手上的〈白球鼠〉就相绿色光辉的魔法阵一起消失。那只可爱的老鼠现在和KR签下〈契约〉,成为〈随从〉。
依照KR也不清楚的魔法系统,这只小动物被存放起来,等待接受〈随从召唤:白球鼠〉的召唤。同时,KR既有的其中一个〈契约〉,因为超过数量限制而解约。
「蠢货!」
闪光只出现一瞬间。释放的光之粒子眨眼之间成为魔法阵,以空中的KR为中心描绘。巨大的红色魔法阵和签约的魔法阵很像,但是性质反转,代表著「解放」。
「精灵魔法师啊!终于请本宫出马了吗?很好!很好!再度成为本宫之祭品吧!」
「红妹,你也太亢奋了吧?」
「刚才是以无法讲话的身体用强酸淋浴啊?当然痛快!」
「听你这么说就发现确实没错。」
「为什么非得悲哀到被汝保护?」
「咦?计较这个?」
「没必要装模作样吐槽吧,蠢货!」
「没有啦,因为红妹讲得很中肯,不小心就……」
「那只可恶的红毛蛙,说本宫没有〈龙之吐息〉?汝居然也一起愚弄本宫!」
「这部分就嘲笑我们是无知的人类,原谅我们吧,这样你可能会受欢迎哦?」
「蠢货!汝将本宫当成卑贱无知的蜥蜴宠物,本宫可不会忘记啊!」
契约就是这样,这也没办法吧?KR原本想这样回嘴,却感受到她强行转向并且蓄积庞大的热量而缄口。
KR所骑的红龙,如今身躯增大到两圈以上。体长二十五公尺。和巨大体积不符的优美身形暗藏匹敌活火山的活力,一鼓作气向上爬升。
上升速度充满压倒性的力量感。翅膀蕴含的魔力总量匪夷所思。一道轨迹描绘闪耀的血色通往天际。
「居然只要求拉走黑龙,讲得真是小家子气。」
「那个青蛙人就是如此无知又蒙昧。」
「听起来好像是新的亚人种呢。」
「咬到舌头也不关本宫的事啊!」
口中释放闪亮鲜红弦月的红龙,终于展现真正的实力了。
等级九十的副本级怪物。
KR的搭档——〈石榴红龙〉驰骋于天际。
成为副本级的〈石榴红龙〉不只体积倍增,HP还增为数千倍,攻击力、防御力、反应速度以及魔法能力,全部跳升为难以想像的数字。
机动速度也不例外。在天空翱翔的身影简直是红色闪电。相较于直到刚才微幅领先的黑龙,差距明显拉开。
「要是没有好好表现,就没办法在最后一集登场了。」
「汝在说什么?」
「配角的挣扎。」
KR无惧一切地说完,将完好左手所握的法杖当成炮塔般高举。
长长法杖的前端灯笼部位浮现复杂的魔法纹路,开始从周边空间吸取小小的光粒。这是封入〈第五庭园之耶雷伊达〉泪珠的〈幻想级〉装备——〈深渊恶灵之巢箱〉,不过启动声美丽又哀伤,和这个名称完全相反。KR以这个声音为背景音效咏唱咒语。
〈深渊恶灵之巢箱〉的基础性能也很好,不过特色在于可以暂时封印〈随从〉。将具备治疗能力的〈随从〉封印在叫作〈巢箱〉的前端部位,可以提升其他〈随从召唤〉的特殊能力。
「红妹!上吧!」
「喔!」
这对人龙搭档顺著这声咆哮,射出蕴含庞大魔力的鲜红热线。
5
「听起来好像是非常帅气的叙事诗,但汝后来痛得昏迷,就这样回到大和吧?」
「喂~红妹,不是说好不能讲吗?」
「本宫没承诺过这种事。」
「啊嘎嘎嘎,喔喔喔喔呜,真的喔喔呜,好痛!真的很痛啦!」
「哼,没骨气。」
被少女轻戳的肋骨,继DoReMi要发出Fa的声音时,KR纵身逃走。躺椅已经被少女占据。
很遗憾,少女的指摘是事实,KR虽然战胜黑龙,却因为过于逞强而昏迷,坠落地面死亡,因而回到大和伺服器的避难所复活。
真要说丢脸确实丢脸,但他以〈冒险者〉之姿单独和副本首领对决,变成这个结果也在所难免。即使这边也有副本首领级的援军撑腰,但他被卷入这场战斗,想全身而退是过于称心如意的期望。
KR和搭档所在的这个地区叫作「生驹」。
这里是阪南东方约八公里的斋宫家别墅。不过现在的屋主是
,统治阪南的巨大公会。他们将这栋宅邸当成公会的根据地使用。
回到弧状列岛大和的KR,花了三天疗养恢复健康之后,加入统治西方大和的巨大公会
。这个公会的中枢是生驹的这栋别墅,换句话说,KR和搭档起居的这间温室也是别墅的一部分。
「问汝问题也是颇为愚笨的行径,不过……」
少女摇晃双脚询问KR。
「到头来,汝为何加入这种边境组织?」
「啊啊……呜呜呜……」
KR蜷缩成奇妙的姿势抚摸侧腹,但少女再度询问「为什么」之后,他就慢吞吞的回答。之所以慢吞吞,绝对不是因为不想回答或难以回答,单纯是被踢的侧腹很痛。
「因为打理三餐或打扫房间不是很麻烦吗?」
「居然从本宫从未想过的方向回答!」
KR继续对吓一跳的少女开口。
不过她这样惊讶,KR也很为难。
别看KR这样,他是世间归类为「少爷」的人。虽然不是自豪,但他从来没碰过吸尘器。而且这里是异世界,连吸尘器之类的电器用品都没有,换句话说,打扫是专业技能。
「到头来,我不会做饭或洗衣服啊?」
「真无能。汝没有什么天分吗?」
听少女重新当面这么说,KR也很为难。
KR心想,可以在甜甜圈店和素昧平生的女高中生聊新款巧克力,这种程度的沟通能力应该称不上天分吧。虽然自己在原本世界姑且会讲四个国家的语言,但是在自动翻译功能完备的这个世界,大概不算是什么优势。
「照顾幼女?」
「本宫是少女,不是幼女!」
两侧(完好的)肋骨数量变得一致,使得KR再度倒地翻滚。地面好近,具体来说就是脸颊都碰到了。啊啊,这就是所谓的「舔地板」吗?被少女折断肋骨之后舔地板,真是高阶的玩法。KR拚命以自我吐槽分散痛楚。即使〈冒险者〉的回复能力再好,只要没有特殊的性癖好,会痛的还是会痛。
「不然红妹做得到吗?」
「本宫是龙,哪会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
KR按著侧腹点头同意。
听她这么说就确实没错。她是〈石榴红龙〉,肚子饿了就抓猎物大口吃肉,身体脏了就跳进湖里,这是原本的做法。即使外型是少女,本质依然是怪物,所以要她遵照人类的做法是自私之举。
她使用的暴力,或许也是龙族的交流方式。
「希望今天的晚餐是加虾子的炖煮料理。」
「红姝完全被人类社会同化了吧?」
KR无奈至极,换个话题。
「李奥纳多……他那样如何?」
「汝说的『如何』是什么意思?」
KR就这么盘腿坐在仿造沙滩的地板。
当时的自己觉得情绪亢奋,这是事实。李奥纳多肯定也是被选上的一人吧。和KR不一样,拥有「主角」的命运。如同加奈美或宗次郎,诞生在可以活跃的不平凡星星之下。是KR憧憬、想要协助的人们之一。
李奥纳多也是有趣的男人。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共鸣,真要命名的话或许是「友情」吧。上了年纪就不方便说出口的字眼。透过英雄故事相互感受到这一点也挺难为情的。不过KR不打算忽视这个感觉。
「就是对他的期待。」
「真是荒唐的问题呢。」
少女用力伸个懒腰,不以为意地回答「他是巨人之技的使用者,不会轻易丧命」。事实上她真的不以为意吧。
巨人之技——少女如此形容李奥纳多的练习成果。持之以恒的练习,以及足以令练习变貌的决心,最后会表现为巨人之技。KR当时摸不透这个词的意思,但他现在认为这个词所说的或许是叫作〈崩界技〉或〈口传〉的技能。同样的现象或技能,可能会因为地区或所属
团体不同而出现各种名称。
「总之,那群家伙应该和风平浪静的旅途无缘吧。」
「这座城市也没有两样。」
KR觉得确实如此。
他们所属的
与阪南,现在正迈入繁荣时期。
拥有悠久传统的〈大地人〉统治阶级,以因悠久传统导致僵化的官僚体系统治大和西方。他们的统治用来主张正当性很管用,但是另一方面也确实依然故我。
此时〈大灾难〉发生,这个世界出现许多〈冒险者〉。从宏观角度来看,〈冒险者〉的登场让阪南的政治构造产生正向变化。
的存在提升治安,减少怪物造成的损害,大幅发展经济。基于某种意义来说,〈大灾难〉为这个国家带来进步。
不过,急遽的变化必然产生扭曲。
何况
是单一的巨大公会。内部设置阶级制度,拥有执行委员头衔的公会高层以独裁方式经营。
KR不认为独裁是坏事。即使是原本地球的日本社会,以「单人企业」这种说法进行独裁政治的组织不计其数。在发展的过程中,负责人使用权力独断行事反而有效率的案例比比皆是。
尤1nKKR在海外伺服器看过「没人想负责,结果所有人都变得不幸,这场灾祸甚至殃及〈大地人〉」的案例,因此他觉得
的经营手段非常高明。
只窝在日本伺服器里的大多数〈大地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周游各伺服器的KR知道一件事。这个日本伺服器的混乱程度不高,秩序也成功回复,这简直是一项奇迹。
即使如此,在这样的指令系统与独裁之中,依然有人失去归宿,市区应该也有许多普通的〈大地人〉遭到践踏吧。到头来,
的统治是因为某些能干的〈冒险者〉和〈大地人〉贵族结盟而成立,保护〈大地人〉市民权利的观点并未包含在内。初学者或等级还不高的〈大地人〉,在
的自治之下属于弱者。
KR知道,在阪南蔓延的不讲理状况,使得一彦看不下去而东西两头奔走。即使如此,眼光放远就知道这是杯水车薪,反而令状况恶化。一彦愈是尽力想救人,
就愈是进行不讲理的统治。正因为一彦率领的〈壬生狼〉拯救了遭受
粗鲁对待的人民,才会陷入没有爆发决定性不满的状况。
用不著少女指摘,这边的状况远远无法形容为「风平浪静」。
〈神圣皇国威斯特兰迪〉的〈大地人〉贵族和〈冒险者〉缔结坚定羁绊的现状,许多人赞扬为史上罕见大繁荣与大跃进的契机,认为这个世界即将迎接春天。不过在KR眼中,这都是建立在薄冰上的繁荣与跃进,甚至质疑大家为何如此高兴。
他们的粗心大意,确实是茵缇克丝的情报操作与濡羽的行事手腕导致的,然而就算这样,KR也觉得人们过于不负责任又不经思考。或许是因为代代相传已久的大和贵族腐化吧。
「或许吧。」
少女赞同KR的想法。
「在大陆遇见的那对奇妙双人组,和本宫以往遇见的任何敌人都不同,释放出不可思议的压力。本宫不认为他会输给那种角色,却也无法断言会赢。」
李奥纳多吶喊跳下,一起带到地面的那两个奇妙怪物。
KR抱持某种确实的预感,后来也一直追查这个情报。这也是他决定加入〈Plant hwyaden〉的重要原因。坐上名为「十席」的权力宝座,利用这份权力收集情报,结果得到了一些确切的证据。
〈典灾〉(Genius)。如此称呼的新怪物,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昂首阔步于〈大灾难〉之后的这个世界。这种怪物出没的情报,KR在中洲查到一件,在秋叶原也确认到两件。
既然KR察觉得到,和KR处于相近地位,或是有办法收集情报的人,应该也差不多要察觉这件事了。换句话说,现在是〈大地人〉贵族也该察觉这件事的时期。既然没能察觉,他们被批判怠惰也在所难免,而且事实上,KR也觉得他们和平到昏了头。不过身为现代的日本人,当然不能批判别人和平到昏了头。
KR不知道阖苏那场战斗的结果。
依照记忆,李奥纳多跳下去之后,KR似乎在〈石榴红龙〉背上隐约看见他落地战斗的身影。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KR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李奥纳多的战斗是李奥纳多己身命运的一部分,KR这次并未负责见证。加奈美的战斗也一样。
但是应该不会输吧。KR抱持这份明确的信赖。
他无法想像加奈美在这种孤注一掷的胜负中败北。加奈美在愈是受到期待的重头戏愈能立下成果。即使在这一瞬间的胜负败北,事件本身也肯定得以解决,并且尽可能拯救更多的人吧。
这就是加奈美或李奥纳多拥有的星星。和KR或一彦这种「配角」的不同之处。正因如此,内心的些微痛楚伴随著更大的期待感。加奈美他们迟早会出现在这个大和伺服器吧。加奈美说好要造访这里,所以这等同于既定的事实。
而且应该会掀起争端吧。不晓得将会是什么样的战斗。
是这个肥大到惊
悚的
发出轧铄声?还是得意忘形的贵族们和〈冒险者〉产生摩擦?或是城惠扶持的东方秋叶原〈圆桌会议〉和这里闹出问题?抑或是〈典灾〉再度威胁KR他们?
虽然不得而知,但应该会发生某种战斗吧。这是超越模糊预料的感觉。世界各处都有火种,虽然现在隐藏起来,但KR觉得这些火种似乎正在逐渐增大。
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KR也必须得到力量才行。
即使自己只能当个二流的〈召唤术师〉,KR也不可能选择放弃最后的舞台。既然加奈美将会回来,而且茵缇克丝将会迎接,KR打算不惜付出任何牺牲都要亲临现场。为此,KR必须得到介入这个场面的能力才行——即使要饮尽黑龙之血。
为了见证终将来临的暴风雨,及暴风雨过后如同阖苏一样湛蓝开阔的天空,KR同样在这座生驹的别墅继续孤独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