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冠位决议 中 第二章

1

我与师傅,茫然地注视着那副光景。

宛如,刚受到了轰炸般。道路上的建筑物粉碎,数块巨大的瓦砾刺进了地面。此绝非单纯的魔术导致,这点一目了然。单从破坏力来说,甚至能匹敌遍耀止境之枪(Rhongomyniad)吧。

这里是斯莱,这叫人如何相信。

虽然只是半年左右,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学习的学舍,而今已近乎废墟。仿佛被蹂躏过后的战场。与我们所熟知的斯莱的共同点,只余下这伦敦近郊的冬季湿风了吧。

「——是Faker、吗」

师傅呻吟着,他的侧颜仿佛死者,

「是Faker和哈特雷斯,干了、这个吗」

一字一顿地,说着。

注视着那踉跄的步伐,以及那仿佛想将碎裂的瓦砾一块块地粉碎般的表情,我按住胸口。

这个人,是不是由玻璃制成的,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毕竟,他看上去仿佛会在下一个瞬间碎裂。

向着这样的师傅,道路的旁侧传来了声音。

「教授!」

「弗拉特!」

愉快地挥着手的弗拉特,慌忙跑到了师傅这边。

对这总是带着麻烦出现,在教室中引起骚动的少年,或许师傅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感情混杂交织,即使如此师傅也快速开口询问到。

「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学生和讲师呢!」

「那个,莱妮丝亲让我来完成学生的避难。去调查的斯芬和莱妮丝亲不清楚,其他学生和讲师大家都没事」

「莱妮丝的、指示吗……!」

正说着话时,

「……哦哦,来了吗二世」

薄薄的灰色头发,船锚式胡须。身穿皱褶的衬衫,像个和善老爷爷的人物,向师傅搭话道。

夏尔丹翁。

在师傅重整的埃尔梅罗教室中,自最初期伊始即一直担任着二级讲师的职责。

「翁,您也没事吗」

「哈哈哈。毕竟你嘱咐过要强化斯莱的防备嘛。设施内侧的人几乎没有受到伤害」

夏尔丹翁的话语,令我瞠目。

事前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为了对抗哈特雷斯,师傅也想尽了有用的策略吧。这次只是正好中了其中一个。

但是,即便如此,师傅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放晴的意思。

向夏尔丹翁颔首,边再次询问弗拉特。

「那么,弗拉特。斯芬和莱妮丝去调查哪里了?」

「那两个人……追着从天上掉下来的光,前往旧学舍了」

因少年的回答,师傅用那死者般的表情,注视着旧校舍。

师傅就那样迈起踉跄步伐,我慌忙想要制止他。

「不行,师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能不去!那可是我的义妹和我的学生!」

脸色铁青,即使如此也不会停下脚步。明明刚在那地下直面了伊斯坎达尔的召唤这种令人不想接受的事实,但师傅还是反抗着。恐惧、冲击、义务感混杂,恐怕已是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但沾染其身的生存方式仍驱动着他的身体。

对着这样的师傅,传来另一个声音。

「……呼姆,没想到你如此爱戴我,脸红得我快要喷出火来了,但遗憾的是,我并不在旧校舍」

「莱妮丝小姐!」

因为背后出现的少女,心脏差点骤停。

「你好,格蕾」

莱妮丝轻轻的挥着手。

「哈哈哈。还是挺危险的呢,斯芬保护着我,总算是逃出来了。嗯,斯芬他在接受治疗,即是说两人都没事,所以安心吧」

说完话的莱妮丝,轻声呻吟。

因为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等、等下格蕾」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分外难耐地,我将额头放到少女的肩上。这不是幻觉什么的,传递过来的她的柔软与体温都令我如此开心。泪水弄脏了她的衣服,真是很抱歉,但在那个瞬间我根本没法顾虑这些。

「那个,算了……」

稍稍,话语堵塞了。

「……抱歉」

从莱妮丝那听到这词语,似乎是第一次。拍着我后背的,大概是她的手。那是温柔的、贴近着我情绪的手掌。

「还有一位来客。是之前和兄长会过面的人」

她用下巴示意到。

我和师傅,都向那个人瞪大了眼睛。

那快要崩塌的墙边,苍崎橙子斜靠着。就算被建筑物的阴影遮盖,那赤发还是如此明显。穿着暗蓝色的夹克,缓缓地注视着这边。

好不容易压下惊愕,师傅颔首。

「看来,必须得向您道谢了」

「顺势而为罢了。没想到会遇上境界记录带呢」

深深叹息着,橙子耸起肩。

从她的样子来看,方才势必经历了一场交战。那么,就会变成单单的魔术师与那个Servant进行了五五开战斗这种情况。本即觉得她是个深不见底的女性(人),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只是,和你还有着伊泽路玛时的帐。来算账了。借你的那个还我吧」

「是这边这个吧」

稍作停顿,师傅从西装怀中,取出了烟草盒子。

那是双貌塔伊泽路玛事件的最后,橙子放置在师傅这里的烟草,这下我也终于意识到了。

「没想到你一直带着呀」

「只是为不知何时的会面做好了准备。……不,先前见到的姿态,果然还是例外的吧」

「真是周到」

扬起嘴角,接过烟盒的橙子取出一支叼在嘴上。

师傅递出点着的火柴,她吸入一口烟,仔细品味后吐了出来。

「……啊啊,真糟糕」

明明应该是在说味道,却感觉她在评价其他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化为废墟的斯莱升起了紫烟。师父也并未催促她。

看她抽完了一支烟,才再次询问道。

「发生了什么?」

「啊啊,在旧校舍的地下」

橙子轻轻地用靴子的前端敲打着地面。

「在那,有着灵墓阿尔比昂」

「哈……?」

「已经关闭了。说是像彷徨的空间那也确实是像。是时间点紧凑、时间不规则的类型。特定到这个时期阿尔比昂不定空间的出现,Dr.哈特雷斯果然名不虚传。本打算让他一五一十全部招出来的,他却飞一般地逃到那边去了。真是的,让我做到那种份上,还能得胜而逃,这着棋真是厉害」

橙子的话语,我甚至无法理解一半。

不过,莱妮丝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现象,很不情愿地点着头。这是令她如此不想接受的异变吗。

(那么,哈特雷斯是)

为了前往阿尔比昂而是用了宝具,蹂躏了斯莱……?或许是这样。考虑到哈特雷斯乃是现代魔术科的元学部长,他就算是破坏掉宛如故乡的这个场所,也想要抵达灵墓。

(……我不懂)

我实感到,自己终究无法把握魔术师的思考。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要追上他只能使用那仅止四个的阿尔比昂正式入口。超出了现在的我的能力范畴」

说着,橙子从怀中取出手提箱。

戴上眼镜,同以前一样,她的话语变得轻柔起来。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向师傅抛出疑问,眯起眼镜内侧的眼睛。

「我……」

话刚开头,师傅便难以启齿。

手撑着额头,无力地摇晃着脑袋。

「……我不知道」

「师傅」

因为那声音的虚幻,我不禁插嘴道。那简直像是,在下一瞬间就会凋零的花朵般。

「自己该如何是好,我,已经不清楚了……」

以那过于轻弱的声音,告白道。

过了一会儿,看着这样的师傅,橙子宣告。

「叫人扫兴的答案呢」

不曾联想到这是戴着眼镜时她的应对,冰冷的话语。

不,或许这才为之相衬吧。

纵是藉戴上眼镜来改变对为人处世的态度,其本质也不会变。只是优先顺位稍稍变化的程度,她作为苍崎橙子所作出的结论不会动摇。亦即,对而今师傅的态度,无论哪方的苍崎橙子都会这样回答。

纵是如此,看着无言以对的师傅,橙子继续到,

「看到什么了?」

「……作为方才的回礼,应该告诉您吧」

听了师傅概略的讲述,橙子原来如此地附和道。

「稍微超出预料了。被封印指定的卫宫的术式吗。嗯,有听说过」

说是封印指定,那么应该在一时期是和橙子联名的。故而,对有着相同遭遇的魔术师的术式,大抵是知道其概要的。

「您的话,自然是知道的。那么,就您所导出的答案,便会有所欠缺。亦即,Dr.哈特雷斯召唤出伊斯坎达尔又想做什么,欠缺这个的答案」

「……是的」

点着头说道,在师傅的话语中,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意志了。

在想去寻找莱妮丝和斯芬时勉强绞出的力气,恐怕已经用尽了吧。宛如燃尽的蜡烛般。蜡烛只需替换即可,那么人类又要如何呢。

「已经不打算去追哈特雷斯了吗?」

「…………」

师傅一言不发。

那仿佛会在下一瞬间崩塌的身躯,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

折返回来,橙子望着他方说到。

「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话语未尽。

「秘骸解刨局出现的尸体,稍微再注意一点比较好。」

恐怕,她的台词中蕴含着重大的意义。我所认识的苍崎橙子是绝不会将无用之话放在嘴边的。纵是我不得理解,但师傅应该已是心知肚明。

「…………」

然而,师傅仍旧一言不发,低着脑袋。

无尚怜悯、无尚蔑视,橙子的轻语残留在被蹂躏过后的斯莱中。

「再见了,君主(Lord)」

2

——经过了整整一天。

斯莱的复兴,较想像中快得多。

魔术自不必说,普通的施工用起重机都进来了,真是符合现代魔术科这名字。这种工程会由时钟塔庇护下的公司来进行,以此来守护秘密。

但是。

师傅几乎没有出过工作室。

一一确认好学生和讲师们的平安,分别说完话后便埋头于工作室闭门不出。之后也只是最低程度地接待了为此次骚动而赶来的时钟塔事务员。

一直追随着师傅身影的学生们也,看着打招呼时师傅憔悴的样子,不得不留出了距离。无论何般崇慕,也不能轻易和这样的他人谈话。……此般何物,烙印在师傅脸上。

治疗结束的斯芬和弗拉特,忙于应对这样的学生。与讲师们一同,重整教室、再构筑授课日程、重新评估被提交的论文。斯芬姑且不论,弗拉特也意外的值得信赖,令我深感意外,大概是在无法计算的何处,他的直觉起到了作用吧。

莱妮丝也受制于事态,进入了一次师傅的工作室后,过了数十分钟便离开了。

然后,

「…………」

我甚至,无法进入自己的房间。

受袭击时的粉尘尚未扫除,我一直坐在工作室前的走廊里。幸好有几位学生和讲师向我投来安慰的话语,时而送来咖啡和巧克力,对此我只有道谢。

在哈特雷斯的工房,师傅遭遇了什么,除了莱尼丝以外都没能好好说明。

「……你说,师傅能振作起来吗」

「嘿嘿,通常来说是不行的咯」

在收于右肩的固定具(Hook)上,亚德回应道。

「那种事情,抽泣个一年才是正常的,毕竟心灵支柱以最糟糕的形式反转过来了。那家伙,已经没有处理这件事的精神力了」

亚德的话语,过为现实。

我也认为,一般来说会变成这样。

一想到这次的师傅受到了何般打击,就觉得想让他重新振作是不可能的。

——围绕灵墓阿尔比昂的再开发,召开了冠位决议一事。

——哈特雷斯想要召唤伊斯坎达尔一事。

——那样的哈特雷斯以及Faker突然袭击了斯莱一事。

——现代魔术科的地下,在特定的时间点会出现灵墓阿尔比昂的一部分,而那两人利用它,潜入了阿尔比昂一事。

无论哪个,都太过具有冲击性了。

还有哈特雷斯弟子的失踪,其中一人在秘骸解刨局遭到了密室杀人,还能继续补充。

更何况,对师傅而言。

「那个时候,君主·尤利菲斯的老爷子,说过在三天后的二月二日,冠位决议会召开。也就是,明天。没办法了。只能丢下那家伙下定决心了」

「…………」

无法回答。

心中滚动着石子。

石子进入身体内侧,伤害着柔软的部分,明明必须行动起来,但疼痛却是那么的碍事,甚至叫人无法站立。

近在咫尺的师傅房间,宛如处于数千千米的彼方。

「…………」

而且,我也不该去见他。

师傅是有闭门不出的权力的。那么得努力,那么得心碎,一切都归为虚无的人类,受到冲击闭门不出,又有谁能斥责他呢。直到他本人振作起来为止都不去管他,或许才是正确的行为吧。

我也是,坐在这走廊里又能怎样。

这只不过是依存。若是为师傅考虑,为了他重新振作之时,应该尽可能地推进事态。弗拉特、斯芬、莱妮丝都在这样做。纵是无法像他们那样工作,应该也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但是」

话语零落于嘴边。

纵是道理如此,我也无法认同。

最后看到的师傅表情,无论是何般拒绝着他人,我也没法弃他于不顾。

「但是,我」

声音震颤。

因为久坐脚已经麻了,但是,继续坐着更为恐怖。

注视着一直在对面的门扉,慢慢地站起来。没有勇气。没有那种东西。但,没有勇气也没关系,身体希望我立刻动起来。

只是,迈进了一步。

再一步。再一步,宛如祈求般前进。

心脏好痛。

因为,这好恐怖。如果被拒绝了,那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即使如此,手还是动了,敲了敲门。

没有回答,但也没说不准进来。

「……可以、吗」

转动了工作室门的把手。

天花板,好高。

不,那基本就是天空。

覆盖目之所及的天盖,散发出几多闪耀着不可思议颜色的光芒。无论是那光、那颜色,还是那空气,都令人感到如此清新,恐怕是由于残存于这地底的神秘吧。不,正如那苍崎橙子说过的,若是在现实的坐标不定,那是否该把这称作地底也很微妙。在遥远的古代,也有过地底尚被当作冥府的时代,那么将它视作某种异界或许更易于理解。

灵墓阿尔比昂。

时钟塔的地下,再往地下。

不单止数百米,而是下潜数十千米后才能抵达的,物理而言绝无可能的世界。

(……话虽如此,地底的天空、吗)

纵是侍奉于那旁若无人的王时,也没见过这样的光景。要是把这样的记忆带回去了,能独自骄傲的事就又增加了一件。

(……和那些、背叛了王的混账们交流吗?)

心中燃起了漆黑的火炎。

开什么玩笑。

那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数量庞大的感情。被相同的热情驱动,过往的她曾想要征服世界。而今那情报量,化作了对过往同志的憎恨。

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知悉了那同样侍奉王的同伴们,为了成为王的后继者而残忍地互相厮杀之事。

继业者战争(Διάδοχοι)。

自然,也有着王的书记官欧迈尼斯之类,与Faker相性糟糕的人在。但是,无论是王母奥林匹亚丝还是寻常的大将军,大家以血洗血地持续斗争着,此般愚蠢究竟出于何种思想。

纵使那契机乃是源于留下「强者当统治」这种遗言的王本人。

传来声音。

「……怎么了吗,Faker」

「别在意,Master。只是稍微在想点东西」

摇摇手,Faker低下视线。

正好是在休息。说不好已经受到时钟塔的监视了,所以没有进入采掘都市,而是根据哈特雷斯的指示移动着。

打开一只手握着的便携酒瓶[Hip Flask]瓶盖,抿了一口。

用手甲擦拭嘴唇,吐出气息。

「好酒。神座于此的感觉」

「您的神,气概真是好呢」

因哈特雷斯的话语,Faker扬起嘴角。

「当然啦。无论是混乱还是混沌,都是神赐予的恩宠。因为人的理性无法到达世界的每个角落,所以只有酩酊大醉才是唯一的救赎」

「……原来如此。从身为神代魔术师的您口中听到这话,还真令人觉得奇妙啊」

「别别。只论魔术式的话,现代也不遑多让啊」

「所以,关键在此之外吧。您称那冠位人偶师,脆弱」

「那是自然」

Faker认同道。

「但,同时也令我感叹。现代魔术已经不是阶段、而是落后了一个次元啊。纵是如此仍能咬住我们,是因为在别的地方耗费了执念吧。那个苍崎,根本无法想象她还藏了多少手牌」

「……也是呢」

哈特雷斯首肯道。

她最后想要使用的那个集合投射型使魔也是,简直深不见底。突然从日本这种偏僻的地方出现,藉才能取得了冠位(Grand),取更为恐怖的神代魔术师为敌,尚且分毫不让的那份精神性。

「正因如此,还有更多想问的,在她打光

隐藏着的手牌前脱离,称得上是幸运吧」

鼻中一哼,又抿了一口酒。

「接下来,只需要在期日来临之前,突破大迷宫的必要阶数就成了吧?」

「没错。但是,比预期浪费了更多魔力」

哈特雷斯低下了过意不去的视线。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Master。

那礼貌口吻之下,分明渗透着魔术师特有的傲慢,却又能从中窥视到少年般的纯真。与她所侍奉的王、或是信赖的兄长都不同。故而,此般现界的而今,誓他以一时的忠诚倒也不坏。

当然了,其魂与王同在。

但是,暂时遵从这个男人的话语也成……是能令她这样想的,引起她兴趣的合作者。过往的军势中没有的类型。

所以,向他投以极为罕见的慰劳话语。

「这方面,难受的是你吧?毕竟,我只受到了最低限度的大圣杯辅助。贮藏还够吗?」

「虽说准备的还挺多」

「那么就,重叠」

Faker微微首肯。

「自此伊始,乃是我们的战斗吧?」

说着,抬头注视眼前的那个。

互相缠绕的大树,拧成了门一般的形状。

灵墓阿尔比昂中存在数个的,大魔术回路的入口之一,便是此。啊啊,老实说,心情那是相当愉快的。

连那个王都没来过的,另一个世界尽头,而今我站在它面前。

「目标是几层来着?」

「大魔术回路一百七十五层。虽然也有几个大的近路可抄,但阿尔比昂内部时常在变化。有关那较为安定的近路也,跟以前道路相同的可能性很低」

「真棒。没有这种程度的话根本没干劲。正因如此,现代魔术师们才想来挑战的吧?」

「姑且一说,现代魔术师挑战灵墓阿尔比昂的场合,正面战斗的怪物最多占生息种类的两成。剩下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对手了。因为他们是特化于探索迷宫、挖掘贵重咒体的,与怪物战斗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工作。在此前提下,也会有设置活捉陷阱之类的事」

「哦哦,有好好地区别我们跟他们呢」

Faker开心地首肯道。

我们没必要像现代魔术师那样行动,她对哈特雷斯的言外之意给出了好评。

「来得正好」

Faker愉快地露出敌意。

「来吧,要侵略灵墓阿尔比昂咯,Master!」

3

门,并未锁上。

工作室里,师傅深深地陷进沙发。

简直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般。纵是得了致死的病也不会这样。师傅仿佛被夺去了身为师傅的一切精髓(Essence)。

他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偶尔会将视线转向窗外,观察复兴工程的进度。

「……师傅」

没有回应。

也是呢。

所以,我不放弃地等候着。何曾几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这个人若是不动、不说话,我至少也要等到那个时刻来临。纵是世界尽头降临也,纵是这样等着时世界突然消失也,我仍是等候就好。

如君主·尤利菲斯——路菲勒乌斯所言,距冠位决议开始,只剩下一天了。

如果,那个时刻就这样来临会怎么样呢。

埃尔梅罗派,恐怕会遭到解体。不,如果哈特雷斯达成了目的,时钟塔会变成怎样呢。如莱妮丝所言的话,他以无聊来形容自己的动机。但谁都不能否定微小的动机可能会成就巨大的结果。

更何况那召唤出了规格外的Servant、想去挑战灵墓阿尔比昂的过去的学部长,他会引起什么又有谁能料想呢。

心脏仿佛被轻柔地捏住。

坐立难安,但现在只有等待。

直至这个人想做些什么为止,无论多久都要等。纵是结局心脏破裂也,双脚再也无法站立也,因为从这个人身上,我正是得到过那么多。

在太阳大幅偏移的时候。

「……最初的Whydunit,在去那工房前就已经抵达了」

师傅说道。

用指尖抚摸着沙发的靠手,发出宛如损坏的录音机般抑扬顿挫的声音。

「哈特雷斯,想要让这个事件尽可能的秘密进行」

「诶?但是,说是秘密的——」

不合逻辑。说起来哈特雷斯弟子死亡的事件已经被法政科把握住了,师傅明明已经听闻过这件事了。

「即是弟子的死亡事件,以及接踵而来的斯莱袭击。虽然在魔眼搜集列车上做得很夸张,恐怕那只是例外。啊啊,那个时候或许是真的想杀了我们吧。除却那个事件,不管是其他弟子的失踪一事也好,干涉先前伊泽路玛的地下竞拍一事也好,在魔眼搜集列车上明瞭的第四次圣杯战争监视一事也好,Dr.哈特雷斯的行动都是非常安静的。本以为是秘匿神秘的魔术师本能,但纵是如此,召唤出了那种程度的Servant,之后也太过安静了」

只听内容,师傅的话语还是像平常那样仔细周到。

只是,在其内侧无法感受到原本那基于知性的洞察或是精心。全然虚脱、在此之上紧张甚至尚未消除——矛盾的要素在师傅体内纠缠停滞,就其结果,再生出了先前的演算结果。

纵是如此,我为抓紧那终于零落而出的叹词,询问道。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正是做出了能对魔术世界造成那么重大影响的事情。若是被知悉,时钟塔的派阀会一拥而上阻止他的。否则大抵的事情,只要让手下的Servant吹飞掉即足矣。在现代,能对抗英灵之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

回想起魔眼搜集列车时与她的战斗,不禁浑身发抖。能对抗英灵之人几乎不存在——我是何等清楚这话语的真实。

而且,斯芬和莱妮丝,再加上那个苍崎橙子齐上都没能阻止他们。

那么我们能做的事,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稍作思考后,询问道。

「……反之,若是时钟塔,是否能阻止Servant呢」

「那样的话胜负局面就会变动了,Lady」

师傅微微眯起双眼。

「例如,Faker乃是神代魔术师,以她的形式驾驭着伊斯坎达尔曾使用过的战车宝具。如果给她附上无限使用的条件,那么时钟塔的魔术师纵是多人齐上也很难阻止她」

「附条件的话?」

「因为无限涌出发动宝具的魔力是不可能的」

「……啊」

被指出理所当然的事实,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张大了嘴巴。

「更何况,若是遵从圣杯战争的规则,Servant还有Master这一弱点。要一直保护着他与时钟塔战斗是很困难的。一两次的奇袭或许会成功,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作为神代魔术师,神秘或许更胜一筹,但只要让她采取一次防御态势,接下来的做法就多了。这种场合的做法,或许该改口为人类的恶意吧」

说到此,师傅触碰自己的嘴边。

眉间的皱纹变得些显更深。仅是再生出结论已有的推理,他也想到了些什么吧。

「然而,哈特雷斯却在此时出了牌」

视线投向窗外。

这次是旧校舍的方向。

「或许是认为在现代魔术科稍微发生些事件,时钟塔也是不会行动的吧。实际上,这次的事件已经被其他科察觉到了,虽然现在还没有被窥视的样子。但如果都用上宝具了,那就有着更为重大的意义」

自莱妮丝处听到的消息,斯芬也就哈特雷斯的行动做出了相似的推理。

即是师徒共有着同一个世界吧。

因为自己的头脑总是追不上,对此只能羡慕了。

「亦即,灵墓阿尔比昂才是他们的最终地点。纵是打出王牌,吸引到时钟塔的注意也无关紧要了。只要越过那里的采掘都市,即便是时钟塔也无法触及了。」

「……」

最终地点。

他们提前潜入了目标地点。去了那侦探都追不到的场所。去了那有着他们期望答案的场所。那即是说,他们已是等同胜利了,

在我们尚不清楚情况时,事态已经进入了终局。

但,那是几时,以何种形式?

话尽,师傅再次靠上沙发。因为直至工房的结论已经说完了。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绝非师傅取回了气力,而只是将尚未吐出的异物在此吐得一干而尽罢了,我这么觉得。

虽不悲伤,但还是会余下冰冷的感情。

想去祈愿。

因为这个人,是那样一路战斗过来的。

因为是魔术师,故并不相信常人所言的神,但,还是希望发生一个奇迹。对,希望有个美好的奇迹。

正回忆着祈祷话语的我,回过首。

有人在敲门。

缓慢走向门的师傅,并未拒绝来客。

现身的,乃是表情担忧的夏尔丹翁。

「……怎么了吗,夏尔丹翁」

「哎呀,

刚才从窗户里,看到了你的门生在房间里」

低下头,老人露出和蔼的笑容。

「嗯,也是呢。施工姑且还算顺利地进行着。如你所指示的,请求诺利吉卿的援助,他爽快地答应了。被破坏了的旧学舍,毕竟也一直没使用过。……有关地下,张开了避人的结界,交给能信用的人物去处理了。话虽如此,现在看到的还不过是单纯的地面」

「您的关照,实为惶恐」

颔首的师傅,在话语层面与平时相同,但毫无感情这点还是同先前一样。

纵是如此,一直在内侧紧张着的何物,还是稍稍缓和下来了。

仔细地注视着师傅的面庞

「……太好了」

如此开口的乃是夏尔丹翁。

「您在,说什么?」

「你让你的门生进房间这件事哦。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这样进来吧。……嗯,实际上我甚至觉得没有任何人能进这房间了。但只有她,你并未拒绝。我在感谢着你培养出的这种关系」

「……怎么会」

我,终究不觉得自己是这么重大的存在。

但,老讲师平稳的话语,令人十分信服。溶化得如此温柔,甚至令人想要哭泣。

因为,那一定也是源于师傅至今为止培养出的关系。

「……嗯、嗯」

首肯多次后,

「所以,这个也交给你吧」

夏尔丹翁将做工精良的杜勒斯包放上桌子。

特地以慢动作自其内侧将极薄的信封取出。

「今天早晨,寄给你的这个到了」

「信?」

跟随慢慢移动视线的师傅,我也转过头,盖下封蜡的反面写有名字。

啊,差点发出这样的惊叹。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代替师傅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已然败北逝去的魔术师之名。

「师傅……」

夏尔丹翁离开房间后,我被师傅催促着,打开了信封。

里面有着银色的圆盘。

我自然清楚这是记录媒体(Compact Disc)。

「好像没装电脑病毒」

使用工作室的笔记本电脑,师傅确认着其内容。那是偶然被其他学科的事务员看到会皱眉的,置于书架之物。

「……会不会是伪造名字,设下了什么陷阱呢」

不禁说出了无聊的话。

毕竟在这个时间点,出现阿特拉姆的名字着实令人意外。会怀疑那是否是遍布时钟塔的数重陷阱也无可厚非。

师傅皱着眉头回答道。

「我也不是电脑专家。刚才的病毒确认,也不过是运行杀毒软件的结果。如果有什么一定程度以上的精妙机关,我是看不出来的」

「有没有给电脑下诅咒的魔术呢?」

「一部分的现代魔术正在研究中。就我所知,距抵达完成之域还早得很。不过阿特拉姆喜欢搜集奇怪的魔术和礼装,说不定也向这方面着过手」

稍微烦恼了一会儿,横下心来点击鼠标,画面中映出了人影。

是我有印象的,褐肤青年。

「没想到是录像」

师傅低语道。

自然,那就是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在那双貌塔伊泽路玛与师傅和弗拉特他们战斗,数日前败亡于极东之地圣杯战争中的魔术师。

没想到,会以电子画面的形式再次看到他的脸。

『喂,已经开拍了吗,这个』

画面内侧,向这边伸出手指的阿特拉姆说道。

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不禁抓住师傅衣服的袖口,用手背轻柔地抚摸起来。

最后见面并交谈,在大约一个月前。毫无变化的,画面中的阿特拉姆自嘲般地笑着,耸起肩膀。

十指交叉,他重新说道。

『呼姆。那就好。……那么,你现在看着这个,也就是说,我很遗憾地败北于第五次圣杯战争了。哈哈哈,真是难堪。分明说过不会重蹈君主·埃尔梅罗的覆辙,却还是败退了』

拍摄这个录像时,他的败北还未决定吧。然而那自嘲口吻中却存在着无法忽视的真实感。亦即,阿特拉姆对圣杯战争也有着他自己的想法吧。……比如,已经预料到自身的败北之类。

无论如何,画面中的阿特拉姆向这边定睛凝视,继续说道。

『啊啊,当然还是会倾尽全力到最后的。毕竟投资的额度不同。没错,你说过。别小看圣杯战争。我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从此开始,是打算准备得更加周密再行动的。……然而,状况变得困难是毫无疑问的。首先就是和那个无法信赖的Servant之间的契约……』

露出复杂的表情,轻咳一声。

『说了多余的话呢』

百无聊赖地,扬起嘴角。

『无论如何,在我败北的场合,包括这封信在内的众多通知,都会传达到必要对象手中。此乃理所应当的义务。纵是在自己死后,以防万一做好善后工作也是贵族的职责呢』

不由地明白了他的理论。

绝不是值得表扬的人格,但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这个人物的精神性,作为魔术师、作为贵族是完成的。理所应当的义务这句话,绝无半分虚假。正因自心底如此思考,才准备了这份录像。对他而言,不这么做才更令人不可思议。

在此,阿特拉姆稍作停歇。

以无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这边,继续了话语。

『在那伊泽路玛,和你的战斗还是相当愉快的。那么作为贵族,自然应当送出谢礼』

说着,视线移向近旁。

『希望你能收下。小小谢礼。别的君主暂且不谈,对作为世上最差劲君主的你而言,应该还是能派到点用场的』

画面中,侍从般的女人递出的,即是我们取出这记录媒体时的信封。

『对了对了。万一我胜利了这份信却又被送到你手上的时候就做好觉悟吧。我会拼上一切来消灭你的』

最后的逞强,着实像他。

在熄灭的影像前,我和师傅都硬直着。

并非因为阿特拉姆的台词。不,虽然也有那个原因,但主要是因为他最后映出的行动。

再一次取出信封,师傅仔细端详起来。

「『强化』的要领,只需通过魔力吗」

说着他便通过魔力,其内侧究竟有没有浮现出文字呢。

「……这是?」

「…………」

师傅没有立刻回答。

最终,宛如呻吟一般,

「是觉得在圣杯战争中派不上用场吧。确实如此。在圣杯战争中派不上用。但是……」

在此,话语突然中断。

「……但是,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

空虚声音的深处,何物在动摇着。

是直到刚才为止的师傅都失却的何物。

在要露出其正体前,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夏尔丹翁」

露出歉意,老爷爷颔首。

「诶呀。那个。虽然说了那种话,但又有来客了。理应由我来接待的,但对方说除你之外的人都不成体统……」

「有什么问题?」

银铃般的——虽说是个陈腐的比喻——但就是在说这个声音。

身缠苍蓝的礼裙,按住那如梳理过的黄金般长发的少女。

露维娅格丽塔·爱德菲尔特,以较之方才的阿特拉姆傲慢数倍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真叫人惊讶」

师傅拿起茶杯说道。

露维娅自然是让自己的仆从准备好了红茶。

乃是名为克劳的莫西干头第二仆从准备的。好久没见过他了。不愧是露维娅带来的茶叶,别格的浓郁香气,令人清醒。

我也喝着同样的红茶。

同一张沙发上,我坐在师傅旁侧。不过,看着露维娅和师傅对视的样子,叫人坐立不安。夏尔丹翁在给露维娅领完路后就匆忙离去了,救援船驶向远方。

缓缓地倾斜茶杯,喝完一口后师傅继续到。

「还想着最近都没有来旁听呢,你就突然来了」

「嗯嗯,暂住还算行,但一想到要好好地搬来这住几年,那就得做好各种准备了」

与方才的阿特拉姆,有点相似的话语。

正因身为人上人,故做好各种准备乃是理所当然。他们是这样思考的。纵是自己死后的事情,也不能有任何纰漏。

或许这是与寻常的魔术师略有不同的思考方式,但确实是深染于其内芯的信念。

自己也喝着红茶,露维娅说道。

「打算在诺利吉寮借个房间,这次是来视察的。姑且先把最上层全部借下来吧」

这跟借个房间宗旨差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差点想要插嘴,但还是在脱口而出前忍住了。

听到她说出这种话,真是很久违了。

露维娅不禁将视线投向窗外。

「似乎很吵闹呢」

道。

自然,在斯莱发生的事情,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调查过了吧。并未刨根究底地询问这边,只是将自己的事情一件件排齐。

比如,像这样。

「我也听闻了冠位决议的事情」

师傅的反应愣住了一瞬。

「……不愧是爱德菲尔特呢」

「是不是想用绰号来称呼了呢?地上最为优美的猎人」

「任凭想象」

或许是满足于苦笑交织的师傅,露维娅略显厌倦地,宛如吟出一节诗歌般说道。

「自然,爱德菲尔特是谁人都无法否定的名家,但跟时钟塔的贵族们几乎没有往来。虽然属于民主主义,但也不会被谁强迫。虽说不觉得魔术协会的阶位有多么重要,但那个会议毫无疑问将左右魔术世界」

她的话语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强烈印象。

方才的,仿佛说着时钟塔并非唯一的魔术世界那样的话语,令我深感意外。

「只是,这一次稍稍有些惹人怀疑的点」

少女加上话。

红茶表面升起的热气,隐藏住她的长睫毛。

「可疑点?那是什么」

「毕竟,由民主主义提出冠位决议,不合乎道理。只要事关冠位决议,时钟塔的民主主义派是总会缺乏定胜负的手段的……没错吧?」

以仿佛确认当然的事情般的口吻,少女问道。

「……没错」

师傅不得已地承认道。

两人互相对视,而我则看着他们。

确实,这位少女有着女王的气质。在优秀的魔术师中也仅有很特别的稀少人群才会拥有的,支配者的资质。

可是,没想到她竟知悉了冠位决议的情况。

「……那个,那是怎么回事呢?冠位决议的话,民主主义会缺乏决胜手段?」

看着提心吊胆询问的我,露维娅的眼瞳一瞬间触动到,向着师傅优美地首肯。大概是,没关系的解释给她听吧,的意思。

看到后,师傅慢慢地编织着语言。

「作为前提,在冠位决议中,如果是贵族主义决定倾尽全力的场合,单凭民主主义是无法抗衡的」

「是、这样的吗?」

因令人意外的话语而眨眼。

毕竟,正是因为这两方相拮抗,时钟塔才会充斥着各种阴谋的吧?

「请别误解。并非民主主义远劣于贵族主义。在金融、报导等表世界的权力争夺方面,某种意义上民主主义派要优于贵族主义。然而在仅有自古以来支撑着时钟塔的十二家族才会拥有投票权的冠位决议上,就性质而言贵族主义更为有利」

性质不同。

民主主义吸收了新世代(New Age)的魔术师,甚至还想抵达更前方一事,从君主·特兰贝利奥的话语中已经知悉。

反之,既然是新兴势力,在传统的冠位决议上会落后一步。

「例如,若是贵族主义顶端[Top]的巴瑟梅罗行动的话,那么事实上已沦为他们傀儡的动物科(Chimera)盖乌斯令也不得不行动。加之,同为贵族主义的植物科(Yumina)阿切洛特亦是如此」

师傅列出这些不常耳闻的名字。

盖乌斯令,阿切洛特。

确实在伦敦的时钟塔本部曾听到过几次,但并没有留存于自己的意识之中。那是同埃尔梅罗、巴瑟梅罗一样,位列十二家族的名字。

「在此之上,再算上降灵科(Eulyphis)和天体科(Animusphere),贵族主义有五票。要是加上姑且算入贵族主义的埃尔梅罗派(我们),就有六票。实际上十二家族的一半都是贵族主义的。与之相对,明确的民主主义就只有全体基础的特兰贝利奥和创造科的巴鲁叶雷塔。你看,要是来场全面战争的话根本没输的道理吧」

「……确实如此呢」

六对二。

既然如此,至今为止的思考就令人觉得愚蠢了。

「只是」

师傅接着说道。

「只是,这个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就算是贵族主义——应该说,正因为是有着悠久历史的贵族主义,才不会那么坚如磐石。」

拿起红茶,继续解释道。

「例如阿切洛特就是典型例子。虽是贵族主义,但媒体倾向强烈,直到前代为止甚至还染指过军用企业。即是说,越是增多参加人数,越不清楚有谁会背叛,这就是贵族主义最大的弱点」

「……是、这样的吗」

就算是民主主义,特兰贝利奥和巴鲁叶雷塔也未必会团结一致,贵族主义就更是如此了,是这个意思吧。

「此外,巴瑟梅罗除了关键时刻以外都是不会行动的。因为他们只要行动就会给时钟塔带来甚大的影响。加之,本来他们的权威就是绝对的,若要作出行动就绝不能输。若在有着此般权威的情况下还是输掉,不足为惧的末端会被立时咬住。虽然这种程度对巴瑟梅罗本家和直属的分家无关紧要,但由于那巨体,自末端而来的影响终究无法避免。

在此之上,算上会流动的中立主义派,贵族主义派虽然绝对,但也没有必胜的态势……这就是时钟塔的现状」

「虽然绝对,但非必胜……」

原来如此,这样整理一下,情景终于浮现出来了。

团结一心的贵族主义是无敌的,但是否能团结起来,就要看场合了。

「所以大部分的冠位决议,巴瑟梅罗都不期望直接介入。让下面的人去随便斗争吧,会一直保持这种态度和立场。这样一来无论谁胜谁负,巴瑟梅罗的威信都绝不会崩塌」

「正是如此」

露维娅首肯道。

我要理解这说明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对这两人来说,仿佛只是前提的前提。就好比听了名人(GrandMaster)间下的象棋[Chess]的解释,但恐怕对这两人而言只是下棋方法般初步的事情。

自第二仆从克劳递过的烤制点心中取走一块,品尝过其美味后,

「所以,民主主义的特兰贝利奥提出了这次的冠位决议,叫人不禁怀疑。我本是想来问问这件事的」

露维娅抬起眼神。

与其说是导师(Tutor)与学生的关系,不如称之为对等魔术师间的交流。纵是她已决定进入埃尔梅罗教室了——不,不如说正因如此,她的做法一直都像在评判师傅的价值。

「而且,你还有另一件事吧?」

「你在说什么?」

注视皱着眉头的师傅,露维娅极慢地说出。

「圣杯战争开始后,不会花上一个月吧」

「你也、要把这种事情」

因探讨谣言而不乐意故想要斥责的师傅,沉默于她的下一句话。

「因为爱德菲尔特也参加过第三次圣杯战争」

「…………!」

没想到,会从这位少女口中听到这种话。

第三次圣杯战争。

较师傅参加的第四次圣杯战争,更早一次的战斗。那么参战的应该是她的祖母一代吧。

对师傅注视着的视线,露维娅还以优美的微笑。

「诶呀。原来您不知道吗?」

「……有关你,是做过一定程度调查的」

对这样说到的师傅,露维娅微微首肯。

「也是呢。时钟塔一侧的话或许意外地会不知晓。爱德菲尔特没能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中获胜一事被视作有损名誉,故没有对外公开。嗯嗯,此外还有些别的小小丑闻」

若无其事的说道。

露维娅是怎样的强大魔术师,在之前的事件中深有体会。那么她的祖先也定是一样。连这样的爱德菲尔特家都没能取得胜利,令人窥探到圣杯战争恐怖的一端。

她静静地盯着师傅。

(……莫非)

莫非,我想到。

自最初与她相会时起,对师傅的态度就特别严苛。本以为这是与生俱来的脾气,莫非这是,作为过去圣杯战争败北之人的子孙,对自最新的圣杯战争中生还之人的复杂感情吗。

略显喜悦地,露维娅闭上眼。

「爱德菲尔特通过特殊的方法派出两人参加,但只有一人回来了。然而,你却一个人参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嗯嗯,是我的导师的话,确实应当成就我的家族过去未能做到之事呢。确实得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你还没放弃让我当导师一事吗」

「至今为止,我还没放弃过什么事情,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放弃」

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话语,露维娅拿过手边的包。

自其内侧,递出了小小的盒子。

那是极为潇洒的、以宝石装饰的盒子。或许有什么魔术起着功效,每一枚宝石都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辉。我只能看出这不是单纯的高级品。

「这个,请当做是讲课费用」

「现代魔术科的讲师是尽可能不收取个人讲课费的」

「这次的应当是例外。请看」

露维娅催促着,一瞬犹豫过后,师傅打开了盒子。

「…………?!」

然后,僵住了,瞪大着眼睛。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我乃露维娅格丽塔·爱德菲尔特。这个原因就足够了吧。还请随心使用。自然,我也期待着作为导师的您哦」

露维娅飒爽地站起。

「您以前说过,爱德菲尔特的宝石魔术其本质,并非夸耀价值,而在于令价值流通一事」

在那剥离城阿德拉时,师傅的助言。

那也是她会说成为我导师吧的契机。

而今,露维娅明确地宣告到。

「正是如此。藉此讲课费,我的价值流通了。收下这价值的您的回答,我可要好好看清楚」

安静地离去。

没有回首。最开始便已决定好自己要做的事,做完之后便再无事劳烦——这正是将自己的时间献给较自己更为伟大之物的,贵族的举措。

从时钟塔的角度来看,爱德菲尔特只是外姓,但这样的她却有着更像贵族的精神性,某种意义上着实讽刺。

跟随着露维娅,仆从克劳行了一礼后退去了,只留我和师傅在房间里。

「……师傅」

「…………」

将手中的宝石盒子置于桌上,师傅仍是那么僵硬。

坐在沙发上,长久地注视着盒子,这次又取出阿特拉姆的信封。师傅暂时凝视着置于盒子旁边的信封。

终于,嘶哑的声音掠过桌子。

「我」

宛如滴落的雨珠般,一字一句地说起来。

「我,还是没法,想去阻止哈特雷斯。我的悲愿,无论如何都会和他重叠,纵是不以我所期望的形式,但我完全找不到拼死阻止他的理由」

一字一顿,仿佛在确认着,师傅编织出话语。

那才一定是哈特雷斯的目的。并非打倒敌人,而是让敌人消失。仿佛东洋孙子兵法中的一节。

毫无疑问的,这个策略捕获了师傅。

确认莱妮丝和学生们的安危后,师傅就一直闭门不出,正是因为此。

「然而,却是这样」

看着宝石盒子与信封,师傅说道。

绝非因起死回生的一手而喜悦的表情。不如说像是因刀刃尖端刺到了喉边而恐惧着死神姿态的表情。

「在过去的圣杯战争时,也是这样」

挤出嘶哑的声音。

「我只是因为幸运,因为最糟糕的幸运,才得以自那战斗中生还。明明是根本没打算生还的」

张开十指。

理所当然的,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仿佛在过往的战斗中映入眼帘的事物,对师傅而言什么都没有留存下来般。

「——没打算、生还?」

因为我的疑问,而张开干涸的嘴唇。

「被命令了」

露出宛如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般的表情,师傅说道。

「吾王的命令。——活下去。啊啊,所以我才这么做了!无论何般难堪、无论何般悲惨,我都拼命地活下来了!步诸世界!回到这个时钟塔!啊啊、啊啊!明知自己没有那个器量却还是买取了埃尔梅罗教室!甚至给自己套上了君主(Lord)这一超出能力范畴的锁链!」

叫喊声震颤着工作室。

并没有那么大声。但声音中蕴含着的感情,却浓厚而切实得令人此般觉得。

可称之为,恸哭。

十年间,一直折磨着师傅的矛盾漩涡。经过十年,终于捕捉到师傅这一祭品的恶魔之手。

「而今,又一次,因单纯的幸运,而被给予了选择」

「…………」

真的只是因为幸运吗。

只是因为它,师傅能走到现在吗。

「应当起身……」

宛如喘息般,师傅说道。

表情扭曲、咬紧牙关,倾尽全力地鼓舞着自己。

「因为该起身,故必须起身。啊啊,定是这样。因为至今而止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我定当如此。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期望的,因为做出了值得被期望的举动,故定是如此」

至今为止,几多魔术师评价过师傅。

根据想法不同,也称得上得天独厚。被较师傅更为优秀的魔术师,或是信赖、或是敌视,位他在魔术世界冠上了地位。

但是。

(——但是,究竟谁此般期望了呢)

这个人一次都没有期望过自己成为君主·埃尔梅罗二世。这个人一次都没有愿望过手握时钟塔的权力。确实,寻根究底,这只是赎罪。继承埃尔梅罗教室,也只是因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犯下罪行的顺势而为。

但是,而今,师傅却不得不怀抱一切的苦恼与矛盾起身,这一定有哪里搞错了。

啪,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啊啊。

那是我——我的手,重重地触碰到师傅脸颊的声音。

「我觉得,不是因为所谓‘应该’才要去那么做」

以惊讶的表情,师傅看向我。虽然终究还是没能叩打师傅的面颊,但应该还是有一点疼痛的。可能是我迫不得已的,没能掌握好力量分寸。现在,脸和手都是那么的滚烫,不知是何种情况。

为什么呢。

虽然觉得太过任性,但不知为何我有点想哭。

「我觉得、不是……不是那样的」

要怎样,编织语言呢。

用张开的嘴,来给擅自行动的身体,附加意义,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是,我有想说的话。即使那只不过是我的任性,我也有想在现在、在这里,传递给师傅的话语。

大概,正是为此,我才敲开了工作室的门吧。

「那是、那个」

师傅茫然地注视着我。

也是呢。擅自发火,对师傅动手,然而说出口的却又语不成句。

脸庞好烫。

大概,还是哭了。好悲惨。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对如此无可救药的自己,想立时殴打。

然而,至少要。

「虽说我不懂……啊啊,真、真是乱七八糟的……!师傅你个不明事理的人、懒虫、就会玩游戏、发生事件只会在快要死时才冲过来、就会说魔术云云、明明那么弱却总是跟别的魔术师吵架!」

「不、那个,Lady……」

师傅困惑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自己的头脑本来就很笨,只是找寻词汇便已倾尽全力。只有那个,是铭记在心中的。明明想说的话有一万句那么多,却连一块碎片都不肯结晶化。

「但是……」

拼命地倾诉着。

「……但是、我……师傅仅凭幸运……单单仅凭幸运,便被给予了什么,我绝不这么认为」

啊啊,舌头为什么会打结呢。

「……不管是阿特拉姆先生还是露维娅小姐……正因为是师傅,他们才会交给你的。正因为有着至今为止的相遇……有交织过的时间,正因为是师傅和他们,正因为这些,他们才会把东西托付给您。……把它们用幸运来解释,这是,绝对不行的」

根本不是我能说的台词。

师傅和我之间的缘,尚不满一年。在那故乡相遇,在伦敦成为门生,一同经历了数个事件,仅是如此而已。

然而,却用着这种好像很懂的话语,这不是自以为是还能是什么。门生什么的,不过是为了方便时钟塔才设置的框架,分明只是我在一直撒娇罢了。

明明这样想着,却停不下来。

「我」

现在,想要话语。

想向这个人,用可得传递的话语,向他传达话语。

「我、想要师傅、笑着」

好恐怖。

啊啊,就像与那亡灵相遇时一样,自心底发出的恐惧。我好害怕听到师傅的回答。滚出这里。好怕这样的骂声,好怕好怕好怕好怕,好想消失。

「…………」

没有回应。

宛如被迎头灌了一盆冰水。自喉咙深处到手脚都是那么冰冷,视野暗薄,失去光芒。我已经没有抬起头的勇气了。明明必须为自己任性的话语负责,我却没有承受它的气概。却也没有想逃离这个场所的自暴自弃。

师傅至今为止,都是在和这样的不安战斗着吗。

「…………!」

颤抖了。

师傅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肩膀。

那么的柔弱、甚至还颤抖着,但那细细的手指中确实蕴含着力量与温暖。

「……如你所言。Lady」

「师傅?」

我呆滞的视野中,师傅小声说着什么。

像在确认着什么般。仿佛重新审视着刚刚开始的计算式般的动作。

「真是的,太不成熟了。什么都没有变」

憔悴的面庞露出了些微苦笑。

「正是如此。我忘却了。明明是那样下过决心的」

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坐回沙发,抚摸腹部。

从那里,发出了愚蠢的声响。

「……抱歉,外卖也行,能帮我准备点吃的吗。这样下去似乎站不太起来呢」

「诶,那个」

「忘记了自己整整一天什么都没

吃过了」

这样说着,师傅又一次笑了。

「咿嘿嘿嘿嘿嘿!好好运转脑回路后,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吗,还是老样子的脱线啊,花瓶君主!」

「花瓶是多余的。我自己比谁都清楚」

「嘿嘿嘿!这真是失礼啦!」

自右肩的固定具发出了亚德的声音,我高兴得仿佛要哭出来。

「马上就为您做点什么!」

擦干眼泪,转过身去,小跑着去往走廊。心脏咚咚地跳着,吵闹着。先前为止的行动,太过让人害羞,连耳朵都通红了,即便如此也还是很高兴。

所以,没能听到那声音中渗透着的感情。

「……太好了呢,迟钝格蕾」

那少见的慰劳话语中,潜藏着在此之外的阴影。

4

「——兄长?!」

刚打开门,便听到了莱妮丝欣喜若狂的声音。

在斯莱,她专用的私室中。

与师傅的工作室一样,分别设置的房间,在斯莱是少见的奢侈,但在这次事件里已经管不上这些了。

注视桌上放着的大量文件,师傅说道。

「为冠位决议,做过调查了吗」

「嗯,那是自然」

以惊讶尚存的表情,莱妮丝首肯两次。

只有她听闻了在那哈特雷斯的工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是自然。宛如晴天霹雳。跟随着师傅的我,因事态的变化而喜悦,思绪至今还无法追上。

但是,师傅嘴中塞满了刚做好的三明治,板着脸说道。

「有个想让你一起思考的问题」

「这是没关系啦……你没事吧,兄长」

眨了数次眼后,莱妮丝重新问道。

相对的,师傅一手握着三明治。

身后的我,手里拿着放茶杯的银托盘,等候着。因为师傅的空腹,我借用了学生食堂的厨房,很快地做好了烤牛肉的三明治,虽然称不上是适配君主威严的食物。

而后,师傅不开心地叹气道。

「谁知道呢。到现在也还是想马上逃出去。不过那是自从被你封为君主后就一直有的想法。」

「哎呀,好过分的寒暄呀」

扬起嘴角,莱妮丝耸肩道。

然而,那苍白侧颜渗透出的笑容,才是真实的。

「明白了。虽然我这边已是忙的不可开交,但还是优先亲爱兄长的请求吧」

着实以恩人自居,抬起寄宿着魔力的焰色眼瞳,看向师傅。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我已经考虑过你在这里退场一事,甚至根据情形要去帮助哈特雷斯一事了。你若是要在此起身,那选的应该不会是后者吧?」

少女的疑问不单单因为他们的亲人关系。

作为埃尔梅罗的后继者,她判定着师傅的行动是否是为了派阀。不由地发觉了这一想法,我微微一颤。因为在短时间内看过了太多的时钟塔阴谋剧,或许我自己都有所沾染了。

「别搞错了,我并不是在说帮助哈特雷斯是恶」

莱妮丝淡淡地说道。

「根据场合,也有屈服于哈特雷斯对埃尔梅罗才是胜利的可能性」

莱妮丝的视点,基于冰冷的计算。若非如此,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是无法安顿好埃尔梅罗派的。不对,在师傅被封为君主前,她还不到十岁呢。

恐惧着暗杀的危险,无论谁看起来都像是对自己资产打着算盘的犯罪者,现在我有点明白这种心情了。

师傅咀嚼了一会儿口中的三明治后回答道。

「……没有这种打算」

「很好」

少女再度露出微笑。

宛如恶作剧般,将洁白的十指交叉问道。

「那么究竟有何贵干,吾之君主(My Lord)」

无视她的玩笑话,师傅说道。

「有关苍崎橙子说过的,秘骸解剖局尸体的事情」

「呼姆」

微微首肯,莱妮丝催促他继续说。

「哈特雷斯的五位弟子中,有三人失踪了」

师傅张开五根手指,弯过其中三根。

「然后,有一人如先前所说,前日死于秘骸解剖局内。最后一人艾席拉隐藏了行踪,但考虑到时间点,已经逃亡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我们也和她在秘骸解剖局见过面,但她和死亡的加尔固·伊斯莱德一样,可能也察觉到了失踪事件的犯人正是哈特雷斯」

「确实,转念一想是这样的」

艾席拉·米斯特拉斯即是在秘骸解剖局中遭遇的黑人女性。

「告诉她哈特雷斯的弟子们失踪时,她也一言不发,同为秘骸解剖局的加尔固考虑着搜集灵墓阿尔比昂的怪物们作为对哈特雷斯的对策,那么应当把她也视作准备过什么对策的。……自然,也有被哈特雷斯占取先机,已被捉到的可能性」

哈特雷斯的弟子们。对我们而言,乃是现代魔术科前辈的生还者(Surviver)们。

名字是这样的。

加尔固·伊斯莱德——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

艾席拉·米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资材部门。

尤雷克·库尔达斯——自由职业。加尔固的兄弟。

盖瑟尔茨·托尔曼——自由职业。优于魔术药剂。

克洛——自由职业,大概。

自斯芬以前整理过的笔记上,回想起他们的名字。

「……失礼了」

师傅将手伸入怀中。

自雪茄盒中取出一支烟,用雪茄剪切落其前端,慢慢地点着火柴。连贯的动作是那么令人熟悉,自擦拭而过的火柴,火焰转移到烟上,师傅将其含入口中。

因为那味道,而令人稍显冷静。

「有关魔术的话,我也是稍微有点知识的。然而,这是基于时钟塔里常见的阴谋的。所以要借你的智慧一用」

「呀嘞呀嘞,请不要把可爱的妹妹说得像满脑坏点子的小姑娘一样」

莱妮丝耸着肩,抬起下巴。

暗示到,继续说。

师傅也明白这动作,吐出一口烟,眼睛追着那烟的形状,继续说道。

「重要的是苍崎橙子为什么会特地强调那尸体的意义——即是加尔固·伊斯莱德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为何……?」

就算这么说,我也满头雾水。

不是因为哈特雷斯突然开始捕捉弟子们——这种程度我还是理解的。

可能是因为我一脸蠢样而感到悲哀,师傅展开解释刚才的话。

「他是有兄弟的吧」

「那个,是尤雷克·库尔达斯呢」

姓氏不同,是因为生还者在离开灵墓阿尔比昂后,各自成为了高名远扬的魔术家族的养子。

「没错。加尔固说过他弟弟成为了别家的养子而改了名字。然而,如果这是反着来的呢?」

「……反着?」

因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我歪过脑袋。

「一人在秘骸解剖局,一人在成为当地魔术师的养子而换姓。会不会是因为有必要他们才分别了呢?」

「怎么回事?」

就算解释了也还是不懂。

看到我的混乱,师傅从别的方向重新编织话语。

「根据听来的话,尤雷克和加尔固是年龄外貌相仿的兄弟。如果这两人时常替换的话会怎样?」

「尤雷克,和加尔固?」

听不懂师傅在说什么。

但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般,身体打颤。虽然不理解,但能实感到师傅正在向极为重要的部分落刀。纵是尚未抵达事件的心脏部分,也是向极为重大的患部刺入了那刀刃。

「为什么要替换?」

「解剖局的情报在别处无法得到。甚至为了不让内部人员能简单地将情报带出,设置着各种各样的安全措施。故而那对兄弟为了制造出足以让他们潜入秘骸解剖局的实绩,才去挖掘了灵墓阿尔比昂。看上去是在绕远路,但正因为秘骸解剖局管理着灵墓阿尔比昂,最容易被采用的外部人员,果然还是只有阿尔比昂的生还者」

师傅淡淡地说道。

他堆砌着对我而言只能理解表层含义的话语。

「一方的尤雷克成为养子改变名字也是为此。为了让两人的关联没有那么容易被拆穿。纵是有时钟塔的安全措施,如果由兄弟来行使相同魔术的话,要区分他们也是很困难的。而且让兄弟两人的脸变得相似程度的变身术,连新世代的新生都会使用」

「啊啊,原来如此。推理小说里常用的手法呢」

在旁听闻的莱妮丝嗯嗯地首肯着,加上话语。

「毕竟我们也看过一次类似的机关呢」

「啊……伊泽路玛的」

我小声说道。

双貌塔伊泽路玛的事件。

那时,为追求美的魔术最终替换了被害者,以此来混淆我们的视听。

自然,那种程度的变身术或是类似的魔术,通常的魔术师是无法使用的。然而,这对兄弟而言是极为简单的事情。纵是不借用魔术之力,只要稍微化下妆就足够了。

「但,做这种事是有意义的吗?」

「有无数意义。解剖局对内部不会产生背叛者一事是很严格的。毕竟走私或是贿赂的得益太过巨大了。为此遍布着监视之眼,但若是有着相当地位的局员还能准备另一人份的身体和不在场证明,那就有很多手段来突破了」

「…………」

十年前的阴谋,经师傅之手而变得明朗起来。

宛如解剖。与众多推理小说中描绘的名侦探的推理似是而非,师傅独有的做法。

「啊啊,这么一来哈特雷斯不触动任何结界就进到秘骸解剖局设施内侧一事也说得通了。如果那对兄弟能时常替换,自然会设下回避安全措施的机关。因为哈特雷斯先抓住了一方的兄弟,要利用那机关易如反掌。毕竟哈特雷斯的变身术之精妙,我们也是见过的」

在魔眼搜集列车事件中,哈特雷斯变身为了考列斯。虽说我们同在埃尔梅罗教室上课时间不长,但那也是在乘坐列车的时间内一直骗过我们的精度。

那时的考列斯——化作考列斯的哈特雷斯,不单止外貌相似,连口吻和思考都完全复写[Trace]了。

「这种场合下,只要让Servant灵体化就能跟去。自然魔术师的结界也会对这样的灵体产生反应,但能重复实体化和灵体化的、凌驾于大部分现代魔术师的危险使魔还是不会预料到的。更何况加尔固已经造好了规避途径,那就更困难了。

而且,恐怕加尔固使用灵墓阿尔比昂的怪物来抵抗过了。大概是因为弟弟的失踪而察觉到哈特雷斯在接近了吧。遗憾的是,还是敌不过身为Servant的Faker」

在此,师傅停顿了,

然后,极为厌恶地出口道。

「……或许,不是加尔固,而是尤雷克也说不准」

「是说什么?」

「在秘骸解剖局看到的那具尸体。如果他发觉了当场死亡的并非加尔固呢?」

回想起了那桩事件。

被残忍地切碎、搅拌的加尔固的尸体。自然,若是用到了Faker的魔术,要造出那样的尸体并不困难。让人类的尸体变得像被大型搅拌机搅拌过的样子,对她来说如字面意义只需要一两句话吧。

然而,做这种事的理由是什么?

Whydunit。

而今,师傅问道。

当场死亡的,如果并非加尔固的话。

「……诶,当场死亡的并非加尔固?那个,就是说,如果是弟弟尤雷克先生的话,吗?」

混乱着说出了口,师父却微微首肯。

「如果这样的事情被判明了,自然解剖局也会察觉到事件的发端在很早以前。当然了,局内发生杀人事件也是桩大事件,如果死去的还不是局员,搜查之手就会去往这个被害者是谁这个方向。如果这对哈特雷斯而言是不能放过的失误呢?」

「…………」

话语太过复杂,我渐渐无法搞清了。

师傅究竟想要解开什么。想要揭露什么。

「所以,哈特雷斯彻底破坏了尸体。为了让尸体的身份不暴露。能把尸体带走是再好不过,但因为解剖局的安全设施而没有这么做的余地吧」

「请、请等一下」

不禁发出声音。

「我明白加尔固先生和尤雷克先生有着悄悄替换可能性这件事了。还有秘骸解剖局是有这样做去潜入的价值一事。但是,究竟是自何时起考虑到这种事情的……」

「……究竟,自何时起?」

重复我的话的,并非师傅。

在旁听闻的莱妮丝,用食指按住太阳穴,眯起单眼说道。

「……啊啊,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了。是这么回事啊,我的兄长!」

「正是如此。」

这两人好像认同着什么,我却一无所知。

然后,莱妮丝向我投来实现。

「不单止加尔固跟尤雷克。哈特雷斯的五个弟子,或许从最初开始,就有着别的目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哦」

说道。

然后,重新解开其意义。

「这种场合下的最初……恐怕,比成为哈特雷斯弟子还要早得多」

「诶,比成为弟子、要早得多?」

我因违和感而皱起眉头。

看着困扰的我,莱妮丝喝下一口手边的红茶。我考虑了数秒,终于抓住了违和感的正体。

「但,这有点奇怪吧。毕竟,哈特雷斯的弟子全都是生还者吧?只是加尔固先生和尤雷克先生的话还能明白。但是,剩下的人都是在数年前就被困在灵墓阿尔比昂的。然而,全员都在此之前就有着自己的打算什么的」

没错。时间对不上。

确实,这样的话合乎条理,但也只是合乎条理。填完了一个坑,但又有别的坑扩张了。如师傅所言,加尔固和尤雷克或许自最初就是为了和秘骸解剖局产生联系才去潜入了阿尔比昂,但总不会全员都有所打算吧。

对此,莱妮丝以奇妙的表情首肯道。

「没错,正是如此。我在那之后也做过了调查,尤雷克和加尔固是四年,盖瑟尔茨则潜入了阿尔比昂九年,艾席拉和克洛根本就是出生在阿尔比昂的。而且这个队伍本身也是经过了数次人员调换才变成最后那个形式的。格蕾的疑问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个回答令我稍稍安心。

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很浅薄的,但即便如此也想要同莱妮丝和师傅共有一些想法。

「但是呢,格蕾。关于此,时钟塔已经给出了极为简便的解答。嗯,那是否是现实性的东西,兄长就是来向我确认这个的吧?纵是推论成立但若只是纸上谈兵那也毫无意义。这是不是个聪明的犯人之类的,并非因为背后有着庞大的因缘、而是因为有着对这类行为习以为常的地盘之类的,有关这种环境上的问题」

她叹息道。

「现在兄长暗示的可能性,比你想象的要低劣很多,是很恶俗的事情。迂远而糟糕。在你对时钟塔有着正确认识的同时,也会觉得你是否会为此而幻灭,虽然有点遗憾,但这终究是道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不能觉得只有加尔固和尤雷克正好考虑着那种事情。而且谁又知道潜入阿尔比昂前的加尔固跟尤雷克到底是不是真的自由职业呢?作为个人将秘骸解剖局的情报带出,能获得的东西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考虑他们是受到想要情报的其他组织命令,当上秘骸解剖局内的间谍是极为自然的

这样考虑的场合下,很难想象只有加尔固和尤雷克进行着间谍行为。毕竟他们能成为生还者靠的是相当程度的幸运。不小心死在灵墓阿尔比昂就完了,没能拿出太多成果故没被秘骸解剖局看上那也完了。这事做起来太慢,计划又太过不安定了。」

莱妮丝的声音滑过工作室的地板。

超越我思考的恐怖推理接踵而来。

「就是说。一开始就将数十人——搞不好还要更多,时钟塔的派阀将他们作为一次性的间谍送入了灵墓阿尔比昂」

「哈……?」

不禁发出愚蠢的声响。

「不是恐怕,已经几乎能确认了。是为了瞒过秘骸解剖局来调查灵墓阿尔比昂。毕竟要公然进入阿尔比昂是必定得通过秘骸解剖局的。能调查的范围和内容自然也会受限,为了绕开他们,想让串通好的间谍进入是很普通的想法吧?就算那样会耗上十年二十年,根据场合有可能要花费一生也」

很普通,就算她这么说着我也不能立刻接受。

确实,莱妮丝的话合乎条理。送入一两个间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话,以几十人为单位送入即可。只要其中有谁能成功的话,结果都是一样的,用完就扔也无妨。

但是。

那是,但是——

「哈特雷斯的弟子中,加尔固和尤雷克确实是这样的——以及,或许其他弟子中也有谁是时钟塔派阀送入灵墓阿尔比昂的间谍」

我愕然地听着那话语。

感觉仿佛被粗暴地掐着喉咙。明明是那么想吸入空气,肺却只肯提供一半的机能。仿佛在幽深的水中挣扎一般。

师傅眉头皱得较平时更深,询问道。

「即是说,是有可能的吧,莱妮丝」

「很有可能。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应该有这种想法。因为在衰退之前,埃尔梅罗派很少与灵墓阿尔比昂产生瓜葛,所以没有这类情报,这是我的疏忽。啊啊好后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投入间谍了,想法的规模根本不同」

「请、请等一下!」

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我插嘴道。

「大家都接受了那样的命令吗!这不单单只是危险那种程度的事了!不集齐条件是无法离开灵墓阿尔比昂的吧!那样的话是有一直回不来的可能性的啊!」

花上数年的间谍行为。

但为此就要好几年——一不小心就要耗费一生,这究竟是怎样的思考啊。怎样的权力者会下达这样粗暴的命令,又是怎样的对象会接受这样的乱来啊。

「就是会接受啊

莱妮丝拿起茶杯,闭上单眼说道。

「毕竟是魔术师,有很方便的分家在。而且这个分家,现代的话放着不管最后是会衰退毁灭的。与三大贵族有关的家族,若是看到了美味的饵,是能很轻易地说出卖掉看不上的孩子吧这种话的。说不出这种程度的话是没法在时钟塔生存下去的。他们会很平常地说道在阿尔比昂给我潜伏个十年这样的话,根据场合甚至会命令在那扎根到孙辈。啊啊,着实是,毫不奇怪。根据魔术师分家住在远离本家的偏僻角落这种模式的话,是很有可能变成这样的」

少女的话语中蕴含着真相的重量。

又或是,自己也已是这样的一人。埃尔梅罗派中,莱妮丝应该是处于极为末端的位置的。却因为与源流刻印的适性而被拥立,成为了派阀的后继者。

并非想成为后继者,而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是被几多阴谋包围、经受着暗杀危险的立场,而莱妮丝却无可奈何。就结果而言,她是有这样的素质的,但绝没有期望过活用这种才能。

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时钟塔这个场所,要强求此般牺牲人生吗。又或是魔术师这种存在方式,令世界歪曲到了这种程度吗。

「那么……艾席拉小姐和克洛先生也是吗?」

「如刚才所说,很有可能。就算是出生在阿尔比昂,也不能保证他们身处时钟塔的阴谋之外」

「那是……」

话语中断了。

接下来道出的,是一个深感亲近的单词。

「……Whydunit」

听到我的轻语,师傅抽着烟首肯道。

「确实会变成这样。这下只能举手投降了!」

莱妮丝像模仿兔耳般举起双手。

「所以,苍崎橙子才会向哈特雷斯抛去,你的弟子究竟是谁的弟子,这种提问。可恶,在那个时间点我就应该理解的」

——『我没问什么难题吧。只是单纯的在问,他们究竟是谁的弟子啊,元学部长』

根据莱妮丝的说明,橙子这样询问过。

原来如此,这就是答案。不是什么猜谜,而是方才师傅和莱妮丝间议论的结论,如字面意义的话语。

「……这样一来,失踪事件的意义就完全变了」

莱妮丝继续说道。

较师傅更为活泼,宛如这场阴谋剧是仅属她一人的舞台。

「如果那不是对弟子,而是在告知弟子们背后的人呢?」

「告知?」

对皱眉的我,师傅说道。

「……恐怕直到那场杀人事件为止,哈特雷斯都是想秘密推动事件的」

这是方才师傅在他的工作室说过的话。

莱妮丝作出后悔的样子,咂着舌,两手抱胸。

「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样的话,为尽可能地不留下证据而施加压力,让关联人物连续失踪可是个很妙的做法。不如说这才是犯罪组织的惯常做法吧。……不对等等。这么说来,这次的袭击也是吗?」

「只是想去阿尔比昂的话,在秘骸解剖局杀死加尔固后,是能直接坐电梯去的」

师傅赞同了少女的意见,继续说道。

「自然,单纯是没法那样欺瞒安全设施的可能性也很高,引起连续事件即是因为和最初预定的想法相近吧。啊啊,从哈特雷斯来看,袭击斯莱实在是太过理想了。作为一连串失踪事件的收尾,同时达成了去往阿尔比昂以及给弟子背后的黑幕施加压力两件事」

明白道理。

考虑到哈特雷斯乃是元现代魔术科的学部长一事,对这类阴谋和荒唐事恐怕已是习以为常。但对我而言,这个道理比至今为止的事件和死斗还要恐怖。某种意义上,是比神代魔术师、阿特拉斯七大兵器更不想接受的事情。

将他人的性命、生涯、甚至是子孙未来都放在棋盘上当做旗子的做法。

那是没有憎恶愤怒在内的,纯粹的恶意。

以前莱妮丝就说过,时钟塔的黑暗就像是阴谋的坩埚一般。但我根本没法想象她那无数次重复应酬的现实是何等之物。

现在我终于也理解了其一端,故身体感到了冰冷的恐惧。

露出稍显困扰的表情,莱妮丝叹气道。

「你讨厌我了吗?」

「……不」

摇头。

数次。

「不,不。不会的。我是不会讨厌莱妮丝的。」

「那就好」

深切地说道,少女将冰冷的红茶一口喝干。洁白的手指稍稍颤抖。

然后,

「对了。忘了把这个给你了」

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了一枚硬币,

浮雕有谁人的侧颜,令人不禁想到古董。

「金币?」

「在地底打斗的最后,从Faker的战车上掉下来的。兄长的话能明白这是什么吗?」

「呼姆。借我一看」

带上手套,师傅慎重地盯着那枚金币。

「斯达特金币……这是……伊斯坎达尔的」

「伊斯坎达尔的、金币?」

「古希腊近邻,有以当时的王或英雄为原型铸造货币的风习。伊斯坎达尔的人气特别高。仅是一枚都有着相当价值吧」

这种情况下都还有些炫耀的口吻,着实惹人怜爱。明确地理解到,这个人心中的指南针指向着哪里。

「毕竟是压倒性的人气,种类也很多。基本上是以过去货币刻有的赫拉克勒斯侧颜为蓝本,制成了伊斯坎达尔之物。也有说着伊斯坎达尔是阿蒙神的转生云云,给他加上角的类型,又或是给他披上象征战车的象皮的类型。发行年月横跨两百年,发行地域就当时而言也是极为广阔的。这也是那位大王被怎样广泛信仰、作为传说英雄而爱戴的实例……」

「不愧是兄长,不过」

对完全脱线的师傅,莱妮丝插嘴道。

「你能明白Faker拿着这枚金币的含义吗?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所有物,或许并没什么意义」

「……姆。那还不清楚。这个我先拿着可以吧」

「啊啊,那是自然」

「感谢」

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放入夹克口袋中。

最后,将口中的烟放回雪茄盒,向莱妮丝颔首。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纵是尚不清晰,也在某种程度上抓住了事件的流向」

「那真是太好了。有从这里开始倾覆的手段吗?」

对莱妮丝的提问,师傅不高兴地挠着脑袋。

「能不能倾覆还不知道,不过有了个顺势而为的调查可做。因为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送来的信」

「嚯?」

向皱起眉头的莱妮丝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暂时离开斯莱。根据方才的确认,光是往返就要花半天以上的时间,这期间就有劳了」

「哈?」

莱妮丝的表情严重扭曲了。

「给我等下。明晚深夜可就是冠位决议了啊!发生什么的话可怎么办?」

「在那之前会回来的,要是我遭遇事故那就由你出面吧。毕竟是原本的后继者。谁都不会有意见的」

「我是会有意见的哦兄长?!」

听着莱妮丝的悲鸣,我在师傅身旁微微笑着一同折返。

途中,我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转身,说道。

「请跟过来,格蕾」

「……」

仅是这样,心中便充满了感激。用较往常更大的步幅跟了上去,不禁首肯道。

「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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