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秒之中,流逝着数小时。
一分钟加速成数十天。
一小时甚至再加速成数十年。
这矛盾的时间,就是哈特雷斯所准备的封印指定术式制造出来的。原本是在固有结界内创造出时间差,注目宇宙尽头的魔术。现在则是让她加速到直至成为神灵的火箭。
Faker在时间的摇篮里摇荡着,晃荡着。
长久地、遥远地,没有止境地。
度过了没有任何人类正常体验过的岁月。
尽管如此,构成她根基的那份愤怒依然不变。
(……为什么,留下了那样的遗言?)
(……为什么,要把那份遗言当真,互相残杀?)
(……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还活着的自己,却没能阻止?)
像这样反复的自问自答,早就超过几百万遍,几千万遍了。
每到这时,愤怒就在这以太构成的血管里狂奔,咕嘟咕嘟地要煮沸脑浆。
能忍下这种无尽的反复,是因为自己是从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Faker并不知道。当然,因为肉体会腐朽,所以生前也没有过这么多次吧。或者说,正因为被御主的令咒固定了精神,才能忍受这可以说是无限的时间。
但也有一样,是生前所没有的。
那就是,如祈祷般,一直仰望着这边的男人。
从Faker的视角来看,他已经不断向自己祈祷了百年以上。这种想法本该是很滑稽的,同时又——她的心微微地动摇了。
(……真是笨蛋啊)
她想到。
(明明不用这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也是可以的。)
哈特雷斯(Heartless)什么的,是别人给他取的绰号吧。
倘若真是他自己取的话,那也太缺乏对自己的认知了。Faker不知道原来他感情是如此丰富的。不,虽然从相处时间来说,也不可能有百年之久的对象啦。
现实中,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月。
而他单方面注视着Faker的时间,已经有一百多年。
这一百多年——对哈特雷斯而言是两小时左右——除眨眼外都没有移开视线,他就这样一直祈祷着。
不惜使用令咒,也祈愿她能挺过去。
“…………”
其名正为,让Faker成为神的信仰。
这仅他一人的信仰,已经传至此身。
当然,哈特雷斯为此准备的众多触媒和充满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魔力也是很大的必要因素,不过决定了方向性(Vector)的,果然还是他那无比真挚的信仰。
而他的出发点是——
(——对你而言就是这么重要吧)
那么,我做就是了。
当然我也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他毕竟也祈祷了两百年,骗了也就骗了吧。真相在那份祈祷面前,并不是该优先考虑的东西。
(……为了你,成为愚蠢的神这种小事我就去做好了……)
在残酷的寂静中,Faker这样想着。
时间加速了。
两个小时是一百多年。
三个小时……已经超过千年。
在成为神灵并且状态稳定下来之后、她的认知扩展了。
英灵且不论,对与根源之涡直接相连的神灵来说,时间并不能成为什么决定性的隔阂。
所以,她既存在于现在,又在看着过去的那个瞬间。
并不是过去视,而是更遍布的视点。在当下神灵的灵基再度矮小化为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之前,她的知觉有一瞬是接近万能的。
当然,这也是有限度的。
就算想认知所有的时空,演算可及的范围也会限定在神灵规模的上限。由Faker之身再临而来的她,不过是个初生的神灵。有可能演算的坐标,也只限于跟自己有缘的地点。
既便如此——正因如此,现在的她看到了。
同时带着一点吃惊地。
(这样啊……)
她理解了。
(原来这样吗……你……)
她唯一信徒的、真相。
同时还看到了另一件事,与自己唯一的信徒关联甚深的,另一种命运。
(未来的……)
她想道。
(未来的王……来了……!)
2
漆黑一片。
被那个(野兽)发现的话,人就只能变成那样。要说为什么,那个是死的预兆。已经从人理版图(Texture)剥落掉的、消灭的象征。
正在消失。
正在流逝。
曾名为格蕾的人类的历史正在消失,自己能感觉到。怪物(野兽)巨大到连自己的残渣都不应该剩下。
(…………)
粉碎。撕碎。溶化。
盘踞在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野兽,哪怕只是被它盯着,自己就快要融化了。
“——问”
……啊啊。
但是。
这时却听到了声音。
本来、绝不可能传达到的声音。
“——试问。”
不是实体的声音。
那是遥远的彼方,如同处在地球内侧一般的遥远之地。但同时也是通过灵脉(LeyLine)相连着的地方。
“——试问,你就是我的,御主吗?”
在那个国家,跟某个人缔结了契约、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这样呐喊着。
凶猛的活力在体内飞涨。
感觉细胞一个个地像被安上了别的东西。大大超越了人类这个容器的允许界限,从灵魂最深处膨胀起来的能量,将应该确实死亡了的自己的意识唤醒了。
(……啊啊)
想起来了。
在梦中,凯爵士告诉我的话。
——“你身陷其中就说明,啊啊,大概是因为那家伙正在靠近这边吗。”
原来那是,这么回事吗。
那么,另一句话呢,所谓对我而言,难逃的命运。
──“做个了结虽然很快,但那命运对你或许有点严苛。”
仿佛连指尖都燃烧起来。
让人以为吐息都变成了几千度的火炎在体内奔腾。
睁开的瞳孔里被灌输了十倍于平常的情报量,而活化的大脑居然也全盘接收下来了。
身体随着牵引之势不变,我运转了背上的礼装。不知道都已经自由落体几秒了呢。在这个地方,时间地点都很暧昧,要是师父说的是对的话,我死去的那会,说不定时间也是停止的吧。
在正下方,我能看到正在下落的师父。
“师父——!”
他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
要是这样袖手旁观下去,师父也会死的。
人类是承受不住那种怪物的认知的。只会像刚才的我一样,连灵魂都粉碎,回归于虚无之中。
“喂,格蕾!你还在客气什么!”
从右肩的固定器传来锵锵的刺耳声音。
“亚德!”
“解放(束缚)吧!现在应该能行!”
他的意思,不用问我都知道。
被难以置信的巨大魔力在身后推着,自己像小鹿一样战栗着仓皇失措。
“我……”
“快点,格蕾!”
“那样的话,你也会——”
“既然已经离开家乡了,你才必须挺起胸膛不是吗!”
曾是我唯一朋友的叱咤,现在叩击着我的胸膛。
注入所有的情感,我举起右手,高举的匣子一瞬间分解,变成了光之枪,在我的头上卷出旋涡。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自我暗示的咒文,如此流泻出来。
即便如此,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立刻变得精神恍惚。在故乡的墓地,那位贝尔萨克·布拉克莫亚(翻译者注:格蕾的守墓人师父,使役乌鸦的魔术师)曾教会我牢牢记住的秘法,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无法得心应手。
即便如此,嘴唇还是动了起来。
像他所教会我的那样,编织出语言。
“Grave(铭刻)……me(于我)……”
“拟似人格停止。魔力收集率、突破规定值。第二阶段限定解除开始”
亚德的声音,切换成了往常的自动机械音。
让人格模块停止,尽情吞噬着周围的大源(Mana)。与地面上迥异的灵墓阿尔比恩的魔力,亚德也在毫无障碍的吸收着。
“十三拘束解放(Seal Thirteen)——圆桌决议(Decision)——”
(——不行——!)
拼命地,拦住了。
只差一点点,我勉强维持住了那支圣枪的拘束。
“Grave(掘墓)……for you(为你)……”
本应解放的魔力逆流了我的魔术回路,撕裂附近的血肉,血从右肩喷了出来。要是没有刚才流进来的『力量』,说不定我当场就死了。
一边感受右手滴落血液的微温,我宣告了那支枪的真名。
“——闪耀于(Rhongo-)”
啊啊,还是第一次,用这么绝望的感觉去说出枪之名。
凶暴无极的光将右手包裹。将世界紧系的锚。尽头(终焉)之塔。包含了众多概念,古代的魔力在吼吼咆哮。神秘稀薄的现代本不应存在的对城宝具,在这里解开了封印,再现出来。
“——终焉之枪(-myniad)——!”
击出的光之枪,仅仅数秒,就用光辉满耀了虚无之穴(Naru pitto)。
烧灼了空气的分子,连同周围的魔力都一点不剩地扫荡了——然后。
——然后,从枪身,传来微小的异响。
从破坏规模来说绝不应该听得到的,极其细微的声音,我的听觉却确实地捕捉到了。到底还是捕捉到了。
那是,致命伤。
我清楚地知道。
就像心脏裂开一般。就算再怎么修缮其他地方也挽回不了的,束手无策的伤害。我曾想象过,打碎玻璃之城的时候。自己有多喜爱那座再也无法复原的城堡呢。
异常猛烈的光芒渐渐消失于黑暗中。
连这个宝具,都无法伤害到栖身于底部的野兽——我想道。
能做的,只有转移它的注意力。
但是,已经足够了。
我抱紧了正在下落的师父,顺势滑入了横向开口的洞穴。
*
滑入洞穴时我的膝盖猛地着陆。
“好痛……!”
感觉像是把身体内部嘎吱嘎吱地削刮,骨与肉都重新组装了一样。
比生长的痛再疼个一百倍大概就是这样吧。每一秒都在向着不是自己的东西转变。啊啊,我的外侧(表面)已经跟她一样了,如今被改变的,是连系着神秘的内侧(核心)。
再生出了不属于自己的脏器,不是自己的因子(成分)被组合进来。
腹腔简直像埋入了岩浆,随着一呼一吸不断生出不可控制的魔力。
但是,那些事都无所谓了。
不管别的,我必须要快点跟它取得联系。
“……亚德!”
“噢。”
他回答我了。
简直跟平时没区别,但,透着无比疲惫的声音。
“什么嘛,声音像哭了一样。”
“……不是,不是的。”
我摇摇头。
我已经知道了。我到底还是明白了。
不管多想隐瞒,也依旧传达给了作为使用者的我。
虽然亚德奇迹般地、暂时地、非常勉强地保住了这副能说话的形态,但我依然明白了。如果解放了十三拘束,那现在这个奇妙的匣子可能连残渣都不剩了。
身旁,有翻坐起身的动静。
“……格蕾……”
屁股着地姿势的师父,用非常僵硬的表情看着这边。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总之就是那样的表情。
我想,这个人真的,时不时地会很傻。明明他自己根本没有半点错。
不管自己还是挚友都有可能会这样,我们是知道这一点还来到这个迷宫的,现在这样只是预料之中罢了。本来要是反过来考虑,会认为能不付出任何牺牲就能了结这件事的,那才可以说是真的笨蛋吧。
“师父。”
所以,我故意打岔道。
这个人不问的事情,由我来说出。
“大概,远东的第五次圣杯战争最后的从者被召唤了。那也是,与我有缘的——”
亚瑟王,这三个字我没说出口。
不过,这个人也已经明白了。
“……你的故乡一直相信那位英雄会再次出现,那位既是过去的王又是未来的王(统御过去和未来的王者)。(翻译者注:来自威尔士的民间传说永恒之王。《亚瑟王之死》:称王为一世,转来仍为王。 威尔士民间传说:有一位伟大的王将会手持圣剑,带着军队凯旋,让威尔士永远不受侵略。)”
阿特拉斯院院长守望着的、我的家乡,一直都盲目相信着再过不久亚瑟王就会被召唤。
现在,这里听取了那份祈祷。哪怕已经不再有意义。
“……我,又发生变化了。”
跟十年前一样。
跟失去自己的脸那时一样。
以后自己会如何呢?
然后,师父像坚定决心一样,垂落了视线开口说道。
“亚德,你……”
“喂喂,别满脸苦大仇深啊,老师! 噢不对你平时就一副那个表情,这真是对不起了,嘻嘻嘻嘻!”
亚德的声音,让师父的嘴唇仿佛哭出来一样颤动着。
这个人,一定是从十几岁起就一直是这副表情了。即使现在不是这个表情,那也只是演技变好罢了。
“格蕾……”
“没关系的,师父。”
我拼命地咧开嘴角。
即使只有这个瞬间我咧开了嘴角,我也有点自豪。
“十分抱歉,亚德他看上去有点累了。能不能请师父先走一步呢?”
“……明白了。”
师父颔首,站起来往外走。
当然,在哈特雷斯修整以待的当下,我们必须马上追上去。万幸的是,从身体里溢出的活力至今未止。或者不如说,不管是质还是量,都在以恐怖的程度继续攀升。
笔直的洞穴中还能看到师父的背影,我低声说道。
“……一点点就好,能让我稍微骄傲一下吗?”
“全听您的,大小姐。”
亚德的俏皮话,令人痛心地顺耳动听。
总是充满讽刺的这个声音,都已经勉励了我十年了啊。要是没有他的话,在师父拜访故乡之前的日子里,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不,说到底那样的我还能好好活着吗?
所谓的活着,并不只是身体的活动,这件事也是他教会我的吧。
“……我们可真是,非常、非常诚实的两个人啊。”
“……我也这么想。”
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匣子毫无讽刺的言语了呢?
到这里来之前,我们已经度过了十年啊。
“抱歉啊,慢性子格蕾。老子要稍微睡一下。”
“……好。”
点点头,我也站了起来。
右手的匣子虽然变化成了死神之镰(Grim Reaper),可是亚德再也没出声。
或许再也听不到了,我把这个想法封了起来。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来到这个迷宫的目标。不管是我还是亚德,为此不惜燃尽自己的全部——我们发过誓。
我按了按腹部。
“……痛……”
自己也是,还能撑多久呢。
自己还能地保持着灰色(Gray)到何时呢。
即便如此也要一边感谢朋友,为了让我能够战斗而留下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形态,一边急匆匆去追上师父的背影。
*
“喂、刚才的光是──!”
“她用了那支枪吧。”
弗利乌如此回答道。即便如此,露维亚的目光也没离开敌方。
漆黑的战车。
骨龙拉着飞翔在虚空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到底遇到什么了啊。总不能是释放了宝具还被Faker阻拦了吧。”
清玄说道。
这三位魔术师在各自不同的立场,都见过那位少女的宝具。正因如此,他们都知道那光芒有多么可观的破坏力。那是真正能吹飞一座城池的东西。
“不知道。这里可是灵墓阿尔比昂(Albion),什么都可能发生。”
“──露维亚小姐!”
清玄大叫着,身着礼装的翅膀扬了起
来。
踢上附近的墙面这一脚大概是天狗的绝技吧。被抱着的露维亚鼻尖前面的空间迸发出紫雷。嗅到了电离空气的味道的她听命于直觉,放出了宝石。
“Call!(觉醒吧)”
七色光芒袭向战车,又一个不剩地被弹开。
真是的,又不是不能被伤害(攻击)到。
实际,据莱妮丝说,苍崎橙子应该能稍稍伤害到这架战车。如果是那样,这就不是绝对颠覆不了的神代防御。神秘虽然是越古老越强大,但归根到底那只是同质·同方向的情况下。
打个比方,露维雅的宝石魔术能把通常魔术不可能的蓄积化为可能。如果是流转在不同的人之间,吸收了众多执妄的宝石,就能使出更加强大的魔术。大概连这骨龙也能伤到了吧。
也就是说,消灭不了的意思。
(……果然,光是阻拦都已经用全力了)
露维雅冷静地判断道。
战车每次突击(Charge),就要粉碎贵重的宝石,就算有弗利乌和清玄的支援,也总有什么在被削弱。
埃尔梅罗二世和那位内弟子也是一样吧?
潜入阿尔比昂(Albion)最深处,跟那个哈特雷斯对峙,那两个人会失去什么呢?
(我的赠礼他没忘了吧?)
她在心中问道。
初次相遇的时候,她还觉得他是最糟的魔术师。明明根本靠近不了神秘的奥义,还笨拙地死死抱住不放的、可鄙的新世代(New Age)。
但是,那个魔术师向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而且偏偏是通过解体了露维亚的魔术、并展示了那魔术的未来的方式。
(既然如此,那就做点什么啊,我的指导老师(Tutor)!)
3
作为最后的舞台,那里是否相称呢。
起码,我睁开了眼,茫然地仰视穹顶。
卷成漩涡的光连绵不绝,令人想起神话中出现的世界树。仅从坐标来说,明明是扎入地幔到这么深的地底,点缀其上的光芒却像星空一般华丽,简直像置身于宇宙中一样。
周围都是魔术环阵和包围它们的金币。还有一架钟表和一只银色的手提箱。
“…………”
红头发的魔术师伫立在魔术环阵前方。
暂时是背对这边的。
光芒中有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魔术师明知我们已经侵入了空间,却也没有立刻回头。令人不禁想那光芒的内侧的东西该有多重要。
“冠位决议(Grand·Role)怎么样了?”
魔术师背冲着我们开口道。
师父也仿佛已经预料到会如此一样,自然地回答说。
“好像因为Ms·伊诺莱的发言而中断了。大概还剩15分钟吧。好像是决定,要以【我能不能阻止你】来定是否当做没举行过会议本身吧。”
“……哎哟、这种发展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呢。”
“我也是一样啊。”
师父苦笑道。
恢复跟莱妮丝的通信后,我们首先确认的就是这事。
不知是因为深入了古老心脏呢,还是因为路径(Pass)曾经一度断绝呢,清玄的情报共享魔术的精度下降了很多,但会议的大体内容我还是听到了。
虽然,依旧还有几个未解之谜。
我想这些谜在见到他之前肯定是弄不明白的吧,就连师父我都没去问了。
“这样一来,这15分钟就能决定很多很多事了呢……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魔术师缓缓转身之时,我忽然意识到,自打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后,这还只是第二次与哈特雷斯面对面。
被这个魔术师折腾的时间,和现实中接触的时间的落差。
哈特雷斯向这边迈出一步,发问道。
“你为什么而来?是为了阻止我吗?”
“当然,正是如此。”
师父肯定道。
哈特雷斯仿佛觉得不可思议般歪头。
“为什么?以你的能力,应该已经找到Whydunit了吧?即【制造出魔术师之神】。或者也可以说,神灵伊斯坎达尔。我以为你应该没有阻止的理由才对?”
“我一定,是为了亲眼确认而来。”
师父的话语里毫无淤塞。
仿佛一路走来都一直在思考这番对答一样。
“……原来如此。”
哈特雷斯颔首。
然后,他用招人喜欢的笑容继续道。
“这是为什么呢。之前就总觉得,连那个野兽都阻止不了你们。”
都已经用上了闪耀于尽头之枪,也只能转移其注意力的,灵墓阿尔比昂(Albion)最深处的怪物。
光是想起来,身体就不禁从内而外地瑟缩。
经由亚瑟王的召唤,前所未有的活力飞涨着的如今,我甚至都还是无法思考对抗那个怪物的办法。
“十年前、你被那个怪物吞噬了吧。”
师父如此宣告道。
“…………”
哈特雷斯不答。
“还是说、是在更早的三十年前这样说比较正确?”
“……都推测到那种地步了吗”
红发的魔术师仿佛很困扰似的启唇道。
那表情有一点点像师父,令我不禁屏住呼吸。为什么这两个人时不时会给人印象如此相似呢?
“……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你马上会明白的。”
对我的提问,师父微微苦笑。
“虽然有应该确认的事项,”
抛出开场白,师父郑重地问哈特雷斯。
“你的术式已经进入自动阶段了吧?”
“嗯,到这个阶段,就算我死了也还是会继续运作的。呵呵,你或许也知道,我把毕生积蓄都用在这个术式上了。毕竟此行凶险到有必要带从者来。让她用几次宝具就空空如也了。”
哈特雷斯说着,看向银色的手提箱。
师父也把目光转向那个手提箱、提问道。
“手提箱里原本装的、是封印指定的魔术師和你存储的魔眼持有者(Holder)吗?”
“哦呀。”
哈特雷斯扬起一边眉毛,而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师父。
师父慢慢说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哈特雷斯说过他把魔眼持有者的头整个保存起来了吧?”
他确实,是说过这话。
以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为前提,哈特雷斯调查远东的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候使用的方法。
那就是,把魔眼持有者的头整个切下来令其就那样活着,专心解读那魔眼中映出的情报。
“魔眼自身会生成魔力。正因为对魔术师来说那就像是外设的魔术回路一样,魔眼才会不论性能如何都被当做贵重品来对待。哈特雷斯把那当成维持从者和大魔术的燃料给烧了。”
“……师父……! 那不就是说……!”
连我都不禁插嘴了。
那不就是说,那个手提箱里面,原本装着好几个魔眼——不,是魔眼持有者的活人头吗?就是说,哈特雷斯把那几个魔眼持有者像投入炉中一样使用,开拓出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道路,才使得制造神灵伊斯坎达尔的大魔术成立了吗?
但是,师父没有碰触那些残忍行为,继续说道。
“还剩不到十四分钟。我也想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猜中了。没关系吧?”
“请便。”
哈特雷斯敦促道。
这番对话令人联想到分别已久的师徒。
所以才更让我不禁心绪不宁。总觉得师父踏入了一个不应该踏入的区域。
“一开始我是这么推理的……现在的Dr·哈特雷斯,其实并不是Dr·哈特雷斯、而是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哈特雷斯的弟子,克洛。”
那也是莱妮丝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中说过的话。
中途开始时会议虽然围绕这个话题展开,却被艾席拉推翻了。她坦白,他们杀害的不是哈特雷斯,而是其弟子克洛。
“原来如此。既然用了【一开始】,那也就是说现在想法不同了?”
“嗯。我对这个假说一直有种违和感。”
师父承认道。
“如果是克洛替换的哈特雷斯,那在好几个事件的背后,他的行动也太巧妙了。解开这次的术式也是,怎么看
都只能认为是现代魔术科学部长本人吧。只接受过几年正式授课的弟子可做不到。”
“毕竟是你、应该也已经确认过克洛的出身了吧?”
“是说化野九郎吧。这方面当然也跟化野菱理取得确认了。虽然化野家系确实作为魔术师也是很特殊的, 但也没有能够匹敌学部长那种高度的术式。”
冠位决议(Grand·Role)的进程中,最令人吃惊的就是这个事实吧。
化野九郎。
没想到哈特雷斯的弟子,竟然是化野菱理的亲生哥哥。
把这个前提暂且放置,师父话语的矛头一转。
“Dr·哈特雷斯。我们已经见过当年救了你的葛洛特医生了。”
听到师父的话,有一瞬间,哈特雷斯的回答出现了迟疑。
“……真亏你能追查到这些。”
“是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这朋友二字里究竟承载了多少沉重呢。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最后留下的视频信件。──当初那绝不是什么能令人产生好感的相遇。始终都是傲慢贵族的态度的阿特拉姆和师父两人、脾气不相投。
即便如此那也还是留下了某些东西。
哪怕一方死去也没有归还于无的、交流沟通。
“把你的人生,献给最璀璨的事物。这话好像是他对你说的吧?”
“啊,没错。”
“那个时候,混进去了奇怪的话。”
师父竖起手指。
“那个医生说在藏匿你的期间患上了怪病,断断续续地失去了视觉。”
确实说过这话。
那时在边上听着的我,只能想到原来如此还有那种病啊的程度,原来师父还想到了别的吗。
“但是你一摸就治好了他对吧?”
“…………”
这回,哈特雷斯的表情才真的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不留空隙地,师父继续问道。
“这才是你通过神隐获得的异能不是吗?”
这言语也动摇了空间。
“时钟塔知道了你通过神隐获得了某种异能。但是具体是什么异能,并没有人知道详细情况。或许,把你迎进来的诺利吉卿是知道的吧,但那位先生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说出对自己养子不利的话。”
“……是啊,诺利吉卿就是那样的人。”
哈特雷斯微微点头。其名字成为现代魔术科名字由来的诺利吉卿,好像也是仅有的、这两个人都认同的品格高尚之人。
不过现在,我还是更在意话里提到的异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的时候。”
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哈特雷斯确实发动了被认为是从妖精那得来的异能。让腑海林之子不知从何处出现,阻碍列车前进的道路。
──『虽然我不是虚数属性,但也能做到类似的事。作为这颗心脏的代价。』
他应该确实有这么说过。
“正如哈特雷斯所说过的。虽说神隐被掳走的小孩会被附加上祝福和诅咒,但他这个情况不是祝福而是单纯的诅咒罢了。虽然医生都说了,不管什么机器检查都找不到你的心脏。恐怕,你失去的心脏的位置上,有个像被虚数魔术处理过的──类似裂隙(Portal)一样的某种异空间吧?”
“正确。”
哈特雷斯也承认了这一点。
“哈哈哈、所以才每回都像要死了一样啊。毕竟就像切开心脏一样。明明有着哈特雷斯(Heartless)这样的名字,却还要尝到心脏被破坏的痛苦滋味,你不觉得这很不讲理吗?”
“让我们稍微把话题推进一些吧。”
师父说道。
空间里耸立的光柱给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我认为,医生失去了视觉,并不是失去,而是被篡夺了。”
“篡夺……?”
对于我的疑问,师父柔和地笑了。
“就是那种魔眼哦。或者应该说就是会成为那种魔眼。啊啊、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我看漏了致命的一项。──格蕾,你还记得在那辆列车上,奥尔加玛丽的侍从说过的话吗?”
“那位……被杀害的,拥有未来视的女士?”
“没错。她说过的吧。──拍卖会上、会出售虹之魔眼。”
“…………呃!”
一瞬间,我呼吸都停止了。
虹之魔眼。我记得那表示魔眼的最高位。
结果到最后、当时的魔眼拍卖上,只出售到卡拉柏的泡影之魔眼──宝石位的魔眼。
“但是特莉夏的未来视是、我记得是说预测还是什么的?只是看到可能性最高的未来,之类的。”
没错。
应该是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才把高位的宝石之魔眼跟虹之魔眼给搞混了而已。应该就是如此。
“我也曾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被骗了。……哈特雷斯。从你看来,想必有点奇怪吧?”
“…………”
哈特雷斯不答。
所以,师父从这一侧踏入进去。
“刚才也说了,在那次事件中,我已经判明了你将魔眼持有者的头整个保存着。”
“那又如何?”
哈特雷斯再一次望向那个银色的手提箱。
“这次,【整个头】这个词就是关键。那个时候,因为是将魔眼持有者的头整个保存起来,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让本人将魔眼得到的情报说给你的。但其实没那个必要。本来就不需要那么舍近求远的方法,你本来就有着更直截了当的手段。”
倏地、脊椎上滑过去一个恐怖的念头。
这个话题还要说下去吗。连想都不愿想的真相就在那里。
师父合拢指尖、说道。
“那么如果假设你持有的魔眼,能篡夺他人的视界呢?”
言语如同利刃。
医生断断续续失去的视觉,年轻的哈特雷斯触碰后就治好了,这些证词。一口气将迄今的要素都连结起来了。原来那就是那个魔眼的真面目吗。
“虽然有点显得图方便,不过就取名叫篡夺之魔眼吧。只要在它旁边哪怕是虹之魔眼的视界都可以篡夺过来的魔眼。刚才野兽会将目光投向我们这种微小颗粒、无疑也是这样——是你篡夺了野兽的视界吧?”
“…………唔。”
野兽之所以会盘查屏息的我们、同样是因为这个神秘。
所以那时候师父才会说出了哈特雷斯所拥有的魔眼啊。就是因为他诱导了野兽的视线。
“正因如此、特莉夏也才预测了拍卖会上会出售虹之魔眼。无意识地活用就能解读未来的预测之魔眼,是很难防备这样的串线(连线)的。因为毕竟那不是用理性组装出的逻辑论理,所以也很难区分开原本的虹之魔眼持有者,和能篡夺虹之魔眼視界的魔眼持有者。”
“……唉呀唉呀,真是让人无所遁形的对手啊。”
哈特雷斯苦笑道。
那也就是,承认了师父所说的意思。
“不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使用那个魔眼,是驾驭的问题吗?”
“那可不是在战斗中能随便使出来的廉价魔眼哦。假设将其使用出来却反而使战况更加混乱、就很可能会不利于Faker。再说了,本来在那种局面下、我也没有必要赢啊。”
原来是这样。
Dr·哈特雷斯在召唤Faker的同时就已经达成了那件事的目的。会到跟我们交战这一步,也只是因为阻止不了猛冲的Faker。
师父在一呼吸间,组织好了语言。
“还剩十分钟。让我们把话题还原到最初吧。”
他恐怕是通过魔术回路计时的吧。以前说过的,哪怕以师父的能力、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
“虽说冠位决议(Grand·Role)上苍崎橙子也已经看破了,找出存在于阿尔比昂(Albion)的裂隙(Portal )这种属于克洛的异能,恐怕是化野家的魔眼、即能与死去的龙之瞳同调的能力吧。对了,你的篡夺之魔眼,与这个能同调的魔眼,虽说是经过神隐变化才得到的,基本是同一种能力。”
“……诶?”
不行了。
我要混乱了。
不是说找出裂隙(Portal)的异能是克洛的异能吗?跟哈特雷斯又没有关系。
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师父,你在
,说什么?”
“在我获得确信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实际上,得出这个结论,还是在我们潜入阿尔比昂(Albion)之后呢。莱妮丝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上所说的、现在的哈特雷斯是其弟子克洛冒充的,绝对没有错,但也不正确。”
“…………”
哈特雷斯沉默地微笑着。
“因为原本,Dr·哈特雷斯就是克洛”
4
接二连三的反转,让我都已经把握不住这次的事态了。
在那样一波三折的冠位决议(Grand·Role)上,终于暗示出克洛可能冒充哈特雷斯,可那应该也已经被艾席拉的自首给否定了呀。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可能性又再度回归了吗?
不,不是的。
师父刚才说了,是【原本】。
但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哪怕提示就在眼前,我还是没法接收到。
“三十多年前,听说被那位医生救了的哈特雷斯,因重伤而失忆了。”
师父说道。
“假如那其实是十年前因被同伴背叛而负伤的克洛呢?”
“…………哈?”
在一旁听着的我发出了不经大脑的声音。
果然我还是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顺序颠倒了。把十年前被背叛那件事说成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到底打算干什么。
“没错,顺序反过来了。”
仿佛能读取我的思考一样,师父说道。
“问题是克洛才有往来于阿尔比昂(Albion)和地面上的手段。而且,若艾席拉的自首所说是真的,那么背叛行为是发生在阿尔比昂(Albion)才对。──那不就是说,在临死前,克洛成功发现了另一个裂隙(Portal)吗?但是,克洛想逃往地面上却没能成功。——没错,所以实际上他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师父手指指向下方。
“恐怕、他是通过连接着虚无之穴(Naru pitto)的裂隙(Portal),前往了妖精域。”
妖精域。
那是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最深处。比这古老心脏还要更下方的地方。
“没人知道在那儿实际发生了什么。因妖精而起的神秘对魔术师而言依然是未知的领域。但是,也有能知道的事。比如,神隐是能超跃时代和地域的。”
神隐是能超跃时代和地域的。
师父确实这么说过。在跟藏匿哈特雷斯的医生对话时,他在诊察室里讲授于我的。
──『极东有浦岛太郎一类的传说,而那就是典型的神隐。被掠走的人类被带到了时代和地点都不同的地方去。』
而且,在探索这阿尔比昂(Albion)时也说过的。不只师父说过,凯爵士不也说过一样的话吗。
他们都说,这地方,无论是时间空间都很暧昧。
但是,就因为这样,这样的荒唐事就能强行成立了吗?
“当然,确实是很荒唐无稽的。就算别人一脸认真地对你说这话,你也只会感到困惑罢了。所以我才没有对莱妮丝说。因为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上要是说出这种话,也只会被人付之一笑,发言也到此为止了吧。”
他没有全部都告诉莱妮丝的理由。当然,应该还有师父当时也没有确信自己这个想法的缘故吧。
“但是,这里就不一样了。在这里的,是两个魔术师。”
师父目光锐利地盯着哈特雷斯。
“啊啊,需要附加说明的是、发现通往妖精域的裂隙(Portal)也不一定就是克洛。原本,你(哈特雷斯)如果曾经是克洛的话,也能用同样的能力靠自己去发现那种裂隙(Portal)、毕竟曾经穿越过一次,要发现也很容易。”
“也就是说……哈特雷斯把濒死的克洛送进了妖精域?”
“没错。十年前,被那只野兽吃掉的化野九郎=克洛、通过神隐移动到了三十年前。这次神隐让你产生的变异、我很难推测全貌。到底是在什么时机你想起了全部? 是化名哈特雷斯的时候吗? 还是说,是在跟身为自己过去的克洛面对面的时候? 不,莫非是被同伴背叛,克洛快要被杀死的时候?”
“…………”
我茫然。
光是看表象的话,这跟我故乡发生过的事有几分相似之处。阿特拉斯的七大兵器之一【Logos React】是将过去再演出来,把我和师父送入那个世界。
然而,这次是现实。
虽说是经由名为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隔绝人智的地方、不是七大兵器的演算世界、而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就算假设能做到、时间悖论又怎么讲?
接着、
“……真亏你能想到。”
只听哈特雷斯叹了口气道。
化野九郎=克洛=Dr·哈特雷斯。
一个等式在此结成。像被遥远从前定下来的圆环一样。
“时间溯行是魔法的领域。虽然凭我们的魔术无法到达,但作为神秘它并不是不存在的。别说五大魔法中本就存在着有这种作用的方面,更何况我还在格蕾的故乡看到了Logos React。”
“唔。原来那并不是单纯地再演过去吗?”
“不,它本身只是单纯的再演而已。”
哈特雷斯说出了跟我一样的疑问,师父也同样颔首。
“但是、同時我也窥见了可能性。从那再演中发现的你的论文里,除了让神灵伊斯坎达尔再临的术式,还有几个其他正在研究中的理论的痕迹。当我终于意识到其中的意义时、很遗憾已经是在我下到这迷宫之后了”
“……原来如此。不过、那些我早都已经放弃了。实现观测过去,通过一种应称之为灵子转移的逆召唤而实现的时间溯行,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我发现要使这种时间溯行保持安定,最少也必须要阿特拉斯院的全面协助,和辈出时钟塔君主(君主)那样的名门家的秘术。呵呵呵,光是这些就已经是不可能完成之事了。另外再考虑到新建设施和预备实验,还有必要的天文数字般的費用、这还真是不去赢得那个圣杯战争都不行呢。还有,哪怕这些都做到了,有時间溯行可能性(灵子转移适性)资质的人类也很有限吧”
哈特雷斯淡淡地说。他口中的一项又一项,在真正的魔术师听来无异于惊天动地的内容。
师父只是小小地抽了口气。
“太好了。说真的、我还以为免不了要被指责妄想了呢。”
“那么,你已经知道我的共犯是谁了吧?”
“冠位决议(Grand·Role)共犯的话、是伊诺莱吧”
师父坦率地揭露道。
“这只是单纯的排除法。麦克达内尔的女儿既然想杀哈特雷斯的弟子、就很难争取跟她家联手了。而纯粹的贵族主义尤利菲斯,怎么想也不可能会赞成神代的魔术形式。奥尔加玛丽和伊诺莱嘛,虽然我确实烦恼过一阵子,但如果是天体科出面,那出场的应该会是君主(君主)马里斯比利本人才对。
而且、Ms·伊诺莱她没什么特别复杂的想法,单纯是因为有利可图才站你那边。没错,她像呼吸那样自然地亲近权力。没有任何恶意、没有任何执念地,铺开阴谋的蛛丝。”
“毕竟很久以前开始伊诺莱老师就一向如此。”
“哪怕是对现在的现代魔术科、她也经常啰嗦说快改换门庭到民主主义来嘛。”
哈特雷斯说道。师父闭起一只眼睛。
“话虽如此,Ms·伊诺莱也并不打算让你成功……不管你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她都在控制局面。即使是麦克达内尔,恐怕也有些察觉到伊诺莱跟你勾结了吧?”
“麦克达内尔也,察觉到了……?”
我就像鹦鹉学舌般说道、师父颔首。
“所以,莱妮丝放弃了寻找犯人。既然已经定位出来了,再把对手退路切断只会彻底与其为敌。当然,最坏的情况下,虽然会留下欺骗麦克达内尔的坏名声、但这种程度的损失总能用政治手段找回来。对君主(君主)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那个会议到底络合着多少重的思考和阴谋呢?
哪怕都已经像这样解明了、我依然觉得半分都不明白。
哈特雷斯仰望穹顶。光落到他脸上,他闭上了眼。
“你并不是侦探,你的角色并不能给事件判罪。……你只是,出于必要而解剖事件罢了。”
故而、不可揭露犯人。
故而、不可追究罪责。
只是在解剖事件罢了。仿佛
将机械的齿轮卸下。简直像把自己所热爱的神秘之根干变得毫无意义。
“那么,我究竟会有着怎样的Whydunit呢?”
像在恶作剧似的,哈特雷斯问道。
之前见到他那次也是、我觉得这位魔术师身上仿佛有着奇妙的两面性。搞不好可能是作为克洛的性质和作为哈特雷斯的性质并存的缘故。
“通过时间溯行,你其实是从弟子克洛和师父哈特雷斯两方的视点去注视着时钟塔和阿尔比昂(Albion)。然后,被既是同伴又是弟子的爱茜拉他们,背叛了两次。”
师父庄重地说道。
“从中得到的教训(Whydunit)就是【无论多少次都一样】。”
“真是漂亮的回答。”
啪啪啪,哈特雷斯鼓掌道。
“错的并不是我。当然也不是艾席拉、盖塞尔兹、乔雷克或是加尔固。”
后面几个名字都是曾经和克洛一组的队友。
背叛克洛、打算杀死他的魔术师们的名字。也是在这次事件中,除了艾席拉,克洛=哈特雷斯报复过的魔术师们的名字。
“……那时我们的队伍很棒。艾席拉是我的青梅竹马。盖塞尔兹是个使用魔药的可靠炼金术师;乔雷克和加尔固兄弟能弥补我的不足之处,不管是战斗还是活跃气氛都相当积极。而他们,又全部都是我心爱的弟子。”
哈特雷斯从两种角度跟他们相处。
是生死与共的同伴、也是在同一个教室里讨论魔术之深渊的师徒。他们也跟克洛=哈特雷斯相交,到头来却一而再地背叛他。
“那么,错的就是唆使他们去背叛的现代魔术师的世界吧。这个不管做什么都会导致如此悲剧的魔术世界,才是宿疾。”
……啊啊。
终于、到这一步了。
Dr·哈特雷斯的Whydunit。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动机。神代的魔术形式也好、灵墓阿尔比昂(Albion)这个大舞台也罢,都不过是达成他目的的手段。
沉默数秒后。
“……你并不是想通过神代的魔术形式,去救赎新世代(New Age)。”
师父继续道。
“把你的人生,献给最璀璨的事物。说出过这句话的你,早已失去了最璀璨的事物。所以、你只好做出这种代偿行为。不是取回失去之物,而是憎恨让你失去的愚蠢人们。只不过那个对象不是人类,而是名为魔术师的世界。你只是想以神代魔术的形式,将其作为炸弹、将这现存的魔术师的世界炸得什么都不剩罢了。”
(……那、是)
我想起来了。
我曾经跟Faker说过两次话。
她憎恨着在王死后发动了继业者( Διάδοχοι )战争的战友。恐怕正因为憎恨的战友死了,她才代偿性地希望王能成为神吧。
那么、寄宿于她身体的那份愤怒,岂不是跟哈特雷斯的那份简直是同一性质的吗?
“正是如此。”
哈特雷斯再度点头。
“那,又有什么问题?”
“并没有问题。”
师父摇头道。
“只不过,那我就一定得阻止才行。即使是崇高的理念也没有值得一赌的价值。我弟子们的未来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破坏冲动就押上去。”
“阻止我、吗……”
哈特雷斯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了。
“阻止我也没意义,我早就已经【停止】了。我早就将接力棒交到她手里了。没错,这之后就全靠我的神去完成了。”
恰好是在哈特雷斯说完的那一刻。
他背后的光柱中,有什么站了起来。
5
【那个】用令人发指的缓慢速度睁开眼睛。
光是睁开眼皮,就少说也应该是花了数年时光。
人类和神灵对时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生存在的时间和次元也不同。对人类的行为,神灵不会去正确地认知——更不如说,正因为是认知得太正确、才已经跟人类大不一样了。
【那个】的自我认知、已经与人类不一样了。
灵基虚影再临。
哈特雷斯如此称呼的术式、能够让从者再次接续上英灵座。
包括Faker这职阶(Class)在内的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中,已经通过这个术式同时输入了作为Faker的记录和伊斯坎达尔的记录。
原本,只能被允许作为英雄的一个侧面而再现的,是为从者,而这已经大大超出了从者的限度,记录的规模被扩大,甚至到达了作为信仰对象的现象──神灵规模。【那个】既是伊斯坎达尔实际经历过的历史,也是众多民众所信仰着的伊斯坎达尔这位英雄的两千数百年;而在它反面,既是Faker经历过的历史,也是仅此一位魔术师对Faker信仰过的几个小时。
然后、【那个】看到了世界。
6
一瞬间,一切都置换了。
哈特雷斯架设了魔法环的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空间在刹那间飞逝,我们站立的地方变成了红色的荒野。
“诶……!”
我赶忙环视四周的变化。
不止有土地。
不知何时我们还被众多的士兵包围了。
各种不同文化的铠甲裹身、或是持枪、或是骑马。数量多到、让人都惶恐是不是会延绵不绝到地平线的身影排成行列。
“是王之军势(Ionian Hetairoi)……”
师父呻吟道。
我听过这个名字。伊斯坎达尔作为从者现界时使用的超规格宝具。跟固有结界一起、召唤与自己结下羁绊的数万士兵,超出常识的神秘的军势。
那军势里的士兵对神灵伊斯坎达尔的苏醒必然是要献上祝福的吗。
果然,士兵们人影的中心,有一尊高大的骑马身影。
不,是在夸张的身影中、只有那个存在正在发光。
神灵伊斯坎达尔。
我无法正确认知那个身姿。
明明身高体格都不一样、但却让人觉得既像是那位Faker、又像是我只在传闻里听过的巨汉伊斯坎达尔。连我现在这经由亚瑟王的召唤而无限接近从者的视觉、都无法直视那个存在。认知不过来的过剩情报,被自己的视觉误当成是炫目的光了。
“……啊啊、这就是神灵降临啊。”
哈特雷斯的声音充满掩藏不住的喜悦。
如他所愿,神代的魔术形式降临到这个世界。由此、时钟塔·贵族主义所统领的魔术师的世界、宣告终结。
过了一会儿,师父开口了。
“我想确认一下。在圣杯战争中,御主是从者的拱心石(核心)。不论多么强大的魔力、一旦失去御主就会迅速枯竭最终消失。对这种情况下的神灵也同样适用吗?”
“啊、你是想如果杀了我神灵伊斯坎达尔或许会消失吗? 这问题对你来说可有点愚钝了。那毫无意义。地面上的新世代(New Age)已经通过数个路径将金币分发了出去,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哈特雷斯苦笑道。
“持有斯达特金币的魔术师们,早就以跟御主一样的通路(Pass)连结上了。当然也同样兼有拱心石的机能。”
“……也就是说、我也是神灵伊斯坎达尔的御主之一了吧。”
手握金币的师父咬住唇。
“与你预想的不一样?”
“不,是终于放心了。”
师父缓缓掸了掸西装上的尘埃。
他的目光投向了神灵伊斯坎达尔。
“你打算怎么做?”
“Rider……”
师父边说着,边向着光芒闪耀的伊斯坎达尔走去。
“那位伊斯坎达尔可并没有与你在第四次圣杯战争并肩作战的记忆哦。不,说到底英灵伊斯坎达尔和神灵伊斯坎达尔,只不过是只有本源相同的不同人罢了。不管你会觉得如何感伤、神都不会停驻自己的目光。”
也不知道哈特雷斯的话语他有没有听到。
师父的脚步没有任何变化。
虚浮的脚步,宛如在沙漠快要渴死之前看到圣地的信徒一样。哪怕那圣地只是临终前看到的幻象,他感觉到的救赎也绝不可能是梦幻泡影。
啊啊,真的不是幻影。
师父褪下手上一直戴着的手套——从潜入灵墓阿尔比昂(Albion)之前就一直戴着的手套。
“什么……!”
“诶……”
哈特雷斯
、还有我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却就在那里。
仅仅一划。闪耀着赤红色的光、画成奇怪形状的纹样。
──仅此一划的令咒!
“怎么可能……埃尔梅罗二世。那令咒你是从哪里……”
“第三次圣杯战争。”
那话语根本称不上是回答。
但我却是明白的。因为我看到过那个现场。
露维雅泽丽塔·厄德菲尔特曾经交给师父一个宝石盒,称其是授课费。厄德菲尔特的血亲曾经参加过第三次圣杯战争——那时她说过这样的话。
啊啊,那么。
自诩为世界上最华丽的猎人、即使被毁谤为鬣狗也昂首挺胸的她,如果是她的血亲,那么保存令咒并带回故乡这种事、恐怕也十分有可能吧。
“你刚才说我也是御主之一了对吧?哈特雷斯……!”
“快住手!”
哈特雷斯领悟到其中的意味、第一次发出了惊喊。
他抬起手,射出一发魔弹。
“──唔、休想!”
我用脚蹬地跃出。
哈特雷斯的魔弹一个不剩地击在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上。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的,是在我身体里流窜着剧烈的痛楚。因正在转变成亚瑟王的身体而满溢着前所未有的活力、但现在也在不断付出着转化的代价。
神灵伊斯坎达尔就是那个关键原因。
刚刚再临的神灵放出的魔力,灼烧了我们的魔术回路。
师父应该比我更痛苦吧。他甚至没有我这么强固的魔术回路、此时此刻他的全身应该都在被地狱般的痛楚折磨着吧。他迈出的接近着神灵的每一步,应该都在遭受着炼狱之火的炙烤吧。
“……你以前、说过,想要得到肉体吧。”
我看不到师父的脸。
但是,我那被磨锋利的感觉,察觉到了他颊边滴落的水珠。
“对不起、Rider。我也曾想实现你的愿望的。”
“住手! 快住手、埃尔梅罗二世!”
师父仿佛根本听不到哈特雷斯的嘶喊一样。
“师父……”
以前,师父说过。
第五次圣杯战争中他想召唤伊斯坎达尔,是因为想证明那位从者有赢得圣杯战争的实力。那绝对不是什么谎言。那是他一直一直在考虑着的,作为曾经幼稚又愚蠢的自己的赎罪。
但是那愿望深处,还有一个愿望。
哈特雷斯是想把神灵伊斯坎达尔作为道具使用才打算使他再临。
Faker是想让神灵伊斯坎达尔作为神灵而被崇拜才打算使他再临。
但是,归根到底,师父的话。
“我真的,是想过要实现你的愿望的。”
师父道。
那是异常平静的声音。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用这种声音说话。
因为没有主人的命令,身为士兵的影子们没有任何动作。神灵伊斯坎达尔也还是跟被召唤出来时一样,身体纹丝不动。只是存在于彼处。刚刚经历诞生过程的神灵是这样的吗。
哈特雷斯也开始奔跑起来。
我绕过去截住他。
至少哪怕这一瞬也好、我也必须守护好师父。我就是为此才跟到这儿来的,发自肺腑地这么想。
“所以都说了嘛,你这人总是太性急啊。总是在我还没准备好时就来了、自顾自任性地侵略一番就又走掉。”
师父一边走一边道。
仿佛比起魔术回路的疼痛、反而是现在从心里沸上来的某种情感更重要。
“啊啊,所以,起码这次你就乖乖给我等着吧。像平时一样放声大笑着,好好守望着我去做的事吧。总有一天我会到座(那里)去的,你也适当听听我的话,我把背给你敲总该行了吧笨蛋!”
或许,也有其他不一样的方式吧。
像是【能正常地用魔术的话】、或是【像其他君主(君主)那样能干的话】、师父都不知抱怨过多少次了。
即便如此。
“约好咯。哪怕谁也不相信我、哪怕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哪怕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成为英灵的器量。”
每说一句,师父都像是要泣血一样。
“直到燃尽这条命、我都会不断向你靠拢。”
每迈一步,师父都像是要交出性命一样。
“因为啊,我是你的御主……你的臣下……你是我的王……”
这次我能看到他的脸了。
师父用仿佛哭到崩溃一样的表情说道。
“你是……我的、朋友啊……”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
泪如断线的珠子、最后的一划发出了红光。
“我以令咒之名下令。”
“住手!韦伯·维尔维特!”
哈特雷斯也抬起了手。
他恐怕也打算使用令咒吧。就如同这一方也是想用这最后一划,向神灵下达什么指令一样。
刹那间,那只手飞向了空中。
是我用镰刀砍飞了它。被撕碎的手、血沫纷飞地散入虚空中。
“退去吧、Rider!”
他说的是,Rider。
不是现在这位神灵伊斯坎达尔、而是以师父曾经召唤出的灵基相称。
然而、他的意志竟然也还是正确地传达给了已成为神灵的他。
7
“啊……”
我觉得听到了什么声音。
而那一定是师父听不见的。
只有我这种对灵极度敏感的、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才能感觉到的思念。
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要感谢自己的体质,能让我听到那个『声音』──
8
变化如果发生在一瞬间、那么果然一切复原也只用一瞬。
“师父!”
在我呼唤之前、红色的荒野已经消失了。我们回到了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古老心脏。死去的龙的魔术回路照得周围一片空濛白色。这地方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个笨蛋。”
师父仰望着古老心脏的穹顶。
“明明总是不听人说话,偏偏只有这种时候老实听话吗。”
只从字面听的话像是玩笑话、但实际声音却很沉重。
而后,一个声音慢慢道。
“……埃尔梅罗二世……!”
倒地的哈特雷斯捂着自己的断手处。
他旁边,还有另一个回到这个空间的人。
“为什么……!”
她呻吟着。
“为什么,用最后的令咒呼唤了我,哈特雷斯”
“Faker……!”
我也只好睁大了眼睛。
黑发的女战士支撑着哈特雷斯的身体。
在手被切掉之前、或者不如说哪怕手被切掉了却还依然强行连接通路(Pass)、完成了哈特雷斯的命令。使用了最后的令咒、将身为神灵伊斯坎达尔的核心的Faker剥离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但是我想至少,那一瞬间哈特雷斯成功做到了。
“机会对半开,或许更糟——但如果你用令咒下令的话就可以无视掉区区埃尔梅罗二世、神代魔术的形式就十分有可能成立。为什么?”
“为什么呢……”
血迹斑斑的哈特雷斯皱起了眉头。
“在我想到阻止不了埃尔梅罗二世的那一刻、为什么比起完成大魔术,我还是更想再见你一次呢。”
“…………”
我好像略微明白了。
克洛=哈特雷斯曾经一再被灵墓阿尔比昂(Albion)的队伍背叛。不管是作为同伴、还是作为弟子,所以不得不像那样憎恨着魔术师的世界。
而Faker却,跟她的名字相反地、是第一个不会背叛他的人。
或许,哈特雷斯真正所求的是……
“……师父。”
我摆好架势,把死神之镰(Grim Reaper)换了个手。
然而,师父却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摇了摇头。
“已经够了,格蕾。现如今哈特雷斯的大魔术已经……”
“……呵呵,真不愧是你,还真了解呢。”
哈特雷斯歪了歪嘴。
突破了灵墓阿尔比昂(Albion)、让从者释放好几次宝具才设立了这次的大魔术。虽然他确实燃烧了魔眼持有者来补充
了魔力、但施术者本人也绝不可能毫无损伤。哈特雷斯也早就已经到极限了。
不然的话,他刚才去阻止师父的时候,也不会陷入只用了几发简单的魔弹这种窘境了吧。
“十年──不,花费了你三十年的大魔术已经结束了。”
师父宣告到。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等你被押到埃尔梅罗派驻地再说不迟。至少比起其他派系,我想我能保证你会有个更好的待遇。”
“您可真体贴。这要是换Ms·伊诺莱说出来的话,就肯定是在考虑着下次怎么玩阴谋了,而你说出来只是出于单纯的善意。这在时钟塔可不是什么美德哦?”
“这点我也清楚得很。”
师父臭着张脸、把哈特雷斯看笑了。
“但是,在这种地方悲惨地腐朽下去给人看也够让人火大的。没错,唯独不想给你看到,看来我似乎一直很介意这个。……Faker”
“干嘛?”
“请帮我站起来。”
哈特雷斯借Faker的肩站了起来。
被切断的前臂抵在胸前的衣服上。
流泻出的低语,好像是这样一句。
【翻转吧,我的心脏】
随着这句咒文,两人消失不见了。
通过代替心脏而被封入身体的裂隙(Portal)进行的瞬间移动。可是,那样的话……
“……使用那样的神秘,哪怕准备万全都可以说死定了啊。”
师父的嘟哝跟我想得也一样。
“那么,结果已经出炉了。”
哈特雷斯选择了终结的结局。
他会跟Faker一起,看到什么样的景色呢。既是克洛又是哈特雷斯,这奇特人生的最后、他又想要看到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魔术回路被烧灼得还在疼呢,师父捂住了上臂。
“还剩两分钟。恐怕像约定好的一样、让他们放弃冠位决议(Grand·Role)了吧。明明都一无所有了……却还是失去太多了啊。”
“我……那两个人……”
正要说话的时候。
我的手边突生异变。
师父也注意到了吗,他转过头来。
“怎么了?”
“是亚德……”
我举起淡淡发光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手在微微颤动着。
*
地面上的研究楼里,一位少年落下了视线。
那里是地板。
更严密地说、是地板下方更深的地方──他仿佛在注视着地底一样。
“嗯,怎么了吗?路·希安君?”
弗拉特歪头道。
他们正按照莱妮斯的吩咐整理书库。
准备根据冠位决议(Grand·Role)的结果、整理这样那样的文书──去隐藏毁灭一部分证据这种事,总不能拜托讲师们吧。
当然,根据冠位决议(Grand·Role)结果的不同,这些努力也会白打了水漂、弄不好整个现代魔术科就要被取缔——这些一本正经的事他们当然是没有在想的。不如说,弗拉特不想这些事,而斯芬比起那些小的道义更优先恩师,正因为他们是这样两个人,这任务才会选了他们的组合。
只见、斯芬·古拉雪特抗议似的撅起了嘴。
“别叫我路·希安(狗)……刚才,我感觉闻到了结束的味道。”
“结束的味道。”
他的这位同学闻到的,其实不是实际存在的气味,弗拉特想到。他闻到的是因果纠缠本身。会觉得那是气味,说到底不过是他的大脑给转换成了他对应的知觉罢了。
所以,弗拉特无比率真地点头应和。
“路·希安既然说了是,那就一定是啦!”
如此断言的少年的背后。
窗外的夜空中,一颗流星飞逝而过。
*
伦敦,酒吧一角。
只有内部的人,或者说跟神秘有很深关联的人才知道的、常去的酒馆。
光源少得可怜,如果不是能『強化』视觉,在店里走动都很困难。坐席的间隔也设得很宽敞、必要的话可以为了不让任何邻座听到而施展迷彩伪装魔术。
眼下,坐在桌旁席位的是个十分稀奇的组合。
一边是,带着星形眼罩的、头发染成粉色的少女。
另一边是,脚下搁着小提琴箱子的,银发的青年。
伊薇特·L·雷曼,和梅尔文·威因兹。
“啊、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冠位决议(Grand·Role)。”
“是该到时间了。”
梅尔文单手拿着酒杯点头道。
桌子的角落里放着染成红色的手帕,表明他又毫不例外地吐过血了。
“如果是你、应该好歹听了一些民主主义派的情况吧?毕竟,你不是特兰贝里奥的分家嘛。”
“非常遗憾,这次我可是尽量不去接收情报的哦。”
对于梅尔文的回答,伊薇特像是从下往上窥入他心里一般转动着视线。
“是为了不想自己一个不小心出卖了点啥,给朋友造成妨碍?”
“嗯!毕竟我可是笃重友情的!”
“虽然我觉得笃重友情的人根本不会不小心背叛。”
一边极其理所当然地吐槽、伊薇特一边伸了个懒腰。
“不过,虽然也真是苦恼呢,只有刚才那才是真心话。或者不如说,突然遇到了所以就邀请人家到酒吧这种地方,是因为你觉得对象是我的话,就算不知道啥时候出卖了都不会有罪恶感吧。”
“嗯。你不也是,随时会出卖我嘛?”
“当然。人家可是魔术师啊。”
这对于时钟塔住民而言是非常普通的思考方式。
事到如今也不会羞耻于这样的自己了,所以,伊薇特觉得,不是这样的人反倒才更惹眼吧。
不论是埃尔梅罗二世还是格蕾,都是魔术师中的异端。
“圣诞之前的雪夜,我跟格蕾谈过。”
梅尔文说道。
“唔,我动了那么一丁点坏心思。我揭破了韦伯其实不是自愿当上埃尔梅罗二世的。不仅如此,我还说了他之所以会对莱妮斯唯唯诺诺,是因为对方保管着他们维尔维特家不入流的魔术刻印。”
“格蕾是怎么回答的?”
“她什么也没说。”
像是惊呆了一样,梅尔文耸起肩膀。
“只是,她说,就算以后韦伯不做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了,他也还是自己的师父。对其他学生来说也是一样。”
“就像小孩子一样呢。”
伊薇特像歌唱一般地说出感想。
仿佛有点羡慕似的。
“就像笨蛋一样。”
虽然她又说了一遍,却没有回答。梅尔文举起玻璃杯。
贵腐酒(翻译者注:贵腐酒 ( Noble Wine ) 是源自匈牙利的一种很珍贵的甜葡萄酒,因利用附着于葡萄皮上一种被称之为“贵腐霉”的霉菌酿制而成,故名“贵腐酒”。世界三大顶级贵腐酒是匈牙利托卡伊Tokaji、德国莱茵高(Rheingau)和法国波尔多苏玳三大产区。)的金黄色沾染了他的嘴唇。
“呐,韦伯。”
他低声说道。
“你,追上你的梦想了吗?说自己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去做的事所以要我借你钱、把我吓一跳的,那时候的梦想?”
低至不可闻(感知)的话语是否断绝(结束)了呢。
恰在此时此刻,窗外划过了一颗流星。
9
好一个,寂静的夜。
好一个,万籁俱寂的冬夜。
而后,宛如梦的眼泪一般,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