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大意。
一面在校内逃窜,二之宫峻护一面安慰自己。不过像他这样一再遭遇到相同的危机,其辩解也很难让人信服。
峻护拔腿狂奔,但他不回望背后。哪怕是追兵从十人增加到百人,事到如今也都无所谓了。因为他正面临九死一生的危机,这项事实是不动如山的。
峻护简短地问了被自己牵着遁逃的同学:
「月村,你还能跑吗?」
「嗯,还可以!」,
月村真由并没有很喘,她充满信心地点头。可能是最近一直碰上「被欲望冲昏头的一群笨蛋猛追自己→逃到脚抽筋」的连锁,真由的长跑能力大有长进。今天比较撑不住的反而是峻护,他的心脏从刚才就开始发出哀嚎,呼吸也上气不接下气,两腿更像灌了铅一样重。对真由有保护责任的他,固然会有挫败感——不过这样的反省其实也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尽管如此,神宫寺学园的色胚们的确有其棘手之处。若只是看到真由穿体育服或泳装的模样而失去理性,也还算情有可原。然而真由现在穿的普通的制服,光看到那样他们就抓狂成眼前的暴徒了。看来这群人已经进入末期症状,只要将真由映入眼里,他们的大脑立刻就会被情欲占领。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个名为月村真由的少女,她的真面目是——
「看吧二之宫,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峻护被逼进了死路。总算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他把昏昏沉沉的脑袋转向追兵:
「……给我差不多一点。为什么你们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在月村后头,一点也不嫌烦啊?你们都知道吧?她有男性恐惧症,光是被大批男生包围就会昏倒,既然如此——」
峻护的抗议在暴徒听来犹如耳边风。
他一边挺身保护身后害怕的真由,同时也锲而不舍地继续向对方喊话:
「拜托你们多少也体谅一下我的辛苦吧。像这样在学校被人缠住,还只是前哨战而已。你们知道陪她上下学是什么样的状况吗?所有路过的男性都会朝自己发出杀气,你们以为就这样吗?错了,我从平常——」
就在自己喘不过气,全身也冷汗直流的情况下,峻护以全副心神使出哀兵之计。然而暴徒们却只是保持着沉默,一步一步地缩小他们的包围网。
「你们老是在重复一样的事。等到月村昏倒之后,你们又会恢复清醒,也差不多该学乖了吧?拜托。」
「…………」
「月村的魅力根本超乎常理,这我当然明白。而且我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们会想围剿我也很正常。可是就算这样吧,你们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狠了?基本上我是为你们着想,才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耶。因为某种缘故,要是让普通男生碰到月村的话,就会——
「嗯?……耶?」
峻护猛睁眼睛。不知不觉中,他眼前的男学生们全不见了踪影,而他喊话的对象却变成平行竖立在自己眼前的几根棍子。
不,不对。峻护以为自己有讲话,但他似乎只有动嘴型而已。因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可以确定。峻护目前只听得见月村真由的尖叫声,而且正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绝望?还有为什么自己头会这么痛?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这么疲软?为什么视野会这么扭曲?为什么——
……如此这般地……
二之宫峻护并没有发现,排在眼前的棍子其实是男学生的腿。换句话说,他没发自己正倒在地板上。真由的呼唤声成了峻护的摇篮曲,浑然不觉间,他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
「是感冒。」
凉子俐落诊察完早退的弟弟,然后一脸傻眼地做出诊断:
「不过他也太没用了吧?生在二之宫家的男人,居然会因为区区感冒就病倒。」
「…………」
峻护被安置到自己房里的床上静躺,他恨恨地望向姊姊。尽管峻护心里有很多话想反驳,但面对病毒的侵略,节节败退的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峻护处于健康的状态,他大概会如此辩解。
——姊……你等一下!如果是在平常的状态,我当然不会虚弱到这种地步。可是最近状况特殊啊,不是吗?身为梦魔的月村必须吸收男性精气来当成延续生命的粮食,但同时患有男性恐惧症的她为了要克服恐惧住到了我们家,而我只好随时在旁待命照顾她。为此我在身心上的负荷有多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伤脑筋,凉子说的一点都没错。负责照顾真由的人,身体却这么虚……」
接过话锋,正摇头叹息的则是真由的男妖哥哥,月村美树彦:
「峻护,我们是对你有所期望,才会把妹妹交给你照顾。要是你连任务都无法达成,还让自己该保护的人抬回来,就太不像话了!你得振作点。」
「就是啊,明明你唯一的优点就是耐操……结果却落魄成这副德行。这样的话,连碳酸跑掉的无酒精啤酒,都比你的存在价值高喔。」
「哎,这是我们第几次对他感到失望了?我是个凡事宽容以待时人,不过看到你这软脚虾的模样,我强大的耐性也变成风中残烛了。比起为真由着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调教他才对啊?」
「也对……我从以前就在想,过去对他的教育方针实在太松了。那我们现在马上包一架喷射机,把这笨蛋载去北极海怎样?让他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游个泳,这样多少能矫正他的惰性吧?」
两名恶魔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
「喏,你也讲讲他吧。」凉子光这样还不过瘾,她甚至还找上惭愧地缩在房间角落的真由,要真由帮忙数落几句。「这个笨蛋只不过是烧到四十度就病倒,扁桃腺还肿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你应该狠狠替我们补骂几句才对。我准许你骂。」
「哪……哪有这种事……!」
真由唯恐不会骨折地猛摇头猛挥手,用尽全力拒绝了凉子的提议:
「真正有错的是到现在还治不好男性恐惧症的我。二之宫一直都很努力,所以只要我更留意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哎,真由,你太温柔了。竟然还同情这种没用的人……真是好孩子。」
凉子心疼地摸起梦魔少女的头。
「那么二之宫他不要紧吗?」
「嗯,根本没什么啦。就算再虚弱,他好歹也是二之宫家的一分子,睡一个晚上马上就会活过来了,你不用管他没关系。」
对此峻护也没有异议。先不管这是不是唯一的优点,他对自己的顽强有自信。根据以往的经验,没意外的话,隔天早上他就能完全康复。
「就这样,我们不必多为他操心,比这更重要的是——」美树彦说:「接下来我和凉子有事得出门,真由也一起来吧,我们可以找家店吃些好吃的东西。」
「!怎么可以!不行啦,哥哥!」
真由罕见地露出横眉竖目的表情,还责备起哥哥:
「哥哥你和凉子小姐出门就好了,我留在家里,我要留下来照顾二之宫。原本就是因为我,他才会勉强自己硬撑,由我照顾他是当然的。」
「……所以说,我妹似乎是这么想的。好好感谢她吧,峻护。有她亲自当看护,其他人可没这种福气,你最好用心去体会。」
「真由真的好伟大喔!那我们也该回报你的心意才对,我会教你照顾病人最有效的方法。」
事情好像谈妥了。
峻护侧眼看着指导时似乎别有用心的凉子&美树彦,以及正经八百地做笔记的真由,然后便安祥地阖上了眼皮——今天就让我好好休息吧。既然月村也会留下来照顾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静静躺一晚马上就会治好了。
——这对峻护来说究竟是幸福,还是正好相反呢?
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乍看之下并无大碍的这些安排,其实只是哀嚎从看护地狱传出前的序曲……
*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问题。真由照顾得既妥当又具奉献精神,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舒服愉快,峻护并无任何不满。对于同居人的看护技术,他只有佩服与感谢。
是从峻护的病情恶化时,事情才开始有异。
身为当事人,峻护并不觉得这样的恶化有问题。在他的计算中,身体不适的大关迟早会来,恶化不过是大关的其中一环罢了。对他来说,这不会造成任何不安,反倒只要能撑过这一波冲击,接下来病情就肯定会好转,峻护甚至还感到放心。
但是……
*
「怎……怎么办……」
看到体温计的刻度,真由整张脸都铁青了。在峻护看来,病情的变化还不值得让人大惊小怪。虽然他的意识相当朦胧,不过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即使不特地测量他也知道,自己目前发烧得很严重。而且自己的体温,恐怕也不会升得比现在更高。
「怎么会,我明明有好好照顾……是哪里出错了,是哪里……」
但真由会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要说是眼窝的黑眼圈
也好、发青的脸色也好,峻护的状况与其说是病卧床上的患者,还更像塞进棺材里的死人。真由会动摇也是当然的。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的责任,真由显得非常狼狈,不过她完全没有愧疚的必要。真由之前采取的处理其实是完美的,峻护的病情接下来大有康复的希望。
峻护想跟真由说明情况,让她安心——这时候,他察觉到了。
(……发……发不出声音……)
随着病情发展,峻护喉咙的肿胀亦在此时达到高峰,他的发声能力正受到毁灭性打击。
不仅如此,峻护的气力与体力都已衰退到连动一根手指、转动脖子也备感艰难的程度了。
峻护心里开始笼罩上一层不安,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自己的预感准确得令人绝望。
总之,目前喉咙还没有完全失去功用,峻护用眼神把心慌意乱的真由叫到了身边。
「我……我在这边,怎么了吗?」
「月村,你不必这么慌张。」峻护倾尽心力把声音挤出来:「这段时期是关键,只要撑过去就没事了,没什么好担——」
「救护车?你是说叫救护车吧?我明白了,我现在马上去打电话!」
「啊?」
「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要不要这样做,呃,叫救护车的电话是——」
「!等一下!不对不对!我没有那样讲!」
开什么玩笑,峻护心想。要是闹到送医院,谁知道姊姊又会怎么数落,而且病情总算才开始要好转啊。
不巧的是,尽管峻护豁出去想阻止对方,却几乎发不出像声音的声音,而真由则随时都准备要冲出房间。
既然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也没办法。峻护拚了命地试着用眼神示意。
——等一下月村,不是那样!
「咦?没有要叫救护车吗?可是——」
峻护的意思传达出去了。
安下心之后,他再度尝试与对方沟通:
「总……总而言之,我对你照顾的方式没有任何不满,而且病情就开始要好转——」
「咦?你,你下面很涨?……我……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
「啥?不对不对,我没有那样讲!」
峻护瞪大眼睛否定,事到如今他才想到了症结所在。以前他也有类似的经验,眼前的梦魔少女一旦陷入动摇,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让她振作。换句话说,真由其实比她外表表现得更慌乱,结果则会让她曲解病人原本就讲不清楚的话。峻护迅速做下决断,之后还是放弃与真由用语言沟通比较好。
他又试着用眼神示意——总而言之,你做得很好。多亏有你照顾,我应该可以比料想的好得更快。没事的,别担心。我希望你冷静下来,继续照顾我。
真由认真地回望峻护,她似乎正费尽全副心力,想理解患者表达的内容——而后,她总算做出了自己的解释,并且大动作地点头:
「我懂了。你要我靠自己的力量把你治好,是这样吧?」
「…………」
大意上是没错——不过峻护总觉得这跟自己的想法有决定性落差。
「不要紧,包在我身上,我会用尽任何手段让你康复。不要紧,为了处理这种情况,哥哥和凉子小姐有教我当看护的绝招,我马上去准备。」
留下让峻护格外不安的台词后,真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希望那两个人没多嘴乱教她就好。)
峻护束手无策地望着天花板,同时心里只祈祷事情不会出乱子——
很遗憾,他那不祥的预感就是会料中。
*
没过多久,与真由一起闯进房里的是惊人的臭味。峻护不得不用上见底的体力,把脸皱在一起。
「让你久等了,二之宫。请你先吃这个补充营养。」
对于从手上碗里冒出的臭味,真由貌似没有任何疑问,反而还笑容满面。
「……」
这啥?
「蜥蜴炖鳖汤,我有加切片的冬虫夏草来提味。」
(……不对,你等一下!这道菜是怎么回事?照你原本的手艺,绝对不会煮出这种东西吧?……啊啊,可恶,我看又是姊姊跟美树彦搞的鬼!)
「来,把嘴巴张开。啊——」
真由跟着从碗里舀了一匙不明物体,要求峻护把它咀嚼吞下肚。
(呃,办不到!我很抱歉,但是办不到。)
峻护用目光表现出难色。尽管体力上也有困难,但他实在不想照着她说的「啊——」。
「这样不行喔,二之宫。」真由的眼里露出了母亲责怪小孩时会有的神色:「请你乖乖吃下去。要是不补充精力,原本好得了的病也会好不了喔。」
以理论来说是没有错,但峻护并不想认同。首先,与其说这是在进补,还更像是——
「来吧,二之宫,不可以挑食喔。张开嘴巴,啊——」
「…………?」
「……我懂你的意思了。不听话的人,就要这样对付。」
「!」
才刚讲完,真由就把汤匙里的料理含进了嘴里,并且不容反抗地把脸凑向峻护。
她一只手拨开自己长长的头发,微微闭上眼,缓缓地——
(等等!停!我吃!我吃就是了!)
峻护拚命用眼神表示。
「你懂了吗?好,那我们从头再来……啊——」
事已至此,峻护只能认了。
不过月村真由动摇的程度,果然比外表表现的还严重。包括「啊——」在内,换成是平时的她,就算开玩笑也绝不会做出「含着食物喂别人吃」的煽情行为。
配合汤匙的动向,峻护勉强张开嘴。接着可怕的感触滑进嘴,无法形容的味道在他口里肆虐。
但是实际上,难吃并非太大的问题,峻护在意的是另一方面——
比他想得还要更快,效果出现了。
「咦?奇怪了,为什么会……」
看到峻护的模样,真由开始心慌:
「你好像很难受耶。哇哇哇,怎么办……我煮坏了吗?是不是没有效?」
(……呃,效果是有,而且非常出色……)
峻护正是因为料理的效用而感到难过。
不过请试着回想看看,真由曾主张这是进补,大致上她并没有说错,但不管是蜥蜴或鳖汤——她用的材料与其说是为了进补,还不如说是用来「壮阳」才对。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目前虽然有棉被盖住,但峻护下面那把华瑟P38自动手枪,已经呈现周末狂欢夜的状态了。
还有一件事是不能忘的,真由的真面目是梦魔,相当于男人理性的大敌。光是露个脸,这名少女魔魅般的吸引力就能让全校的男生为之疯狂。
仅仅是和真由两人独处也就罢了,现在峻护还因为诡异的料理而变得活跳跳,如此一来,事情究竟要如何收拾?
「……二之宫?二之宫!」
更糟糕的是为了观察峻护的状况,真由还贴近得足以让两人的额头碰在一起。换言之,那股侵蚀脑髓的甜美香味——梦魔的费洛蒙,也都原汁原味地由产地直送至峻护的鼻腔,把他的理性捅成了蜂窝。
「二之宫!请你振作点!」
若要说得更直截了当,这是危机。换成平时的峻护,还能靠钢铁般的意志来压抑万般欲望。但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妙,问题不只是费洛蒙,既然两个人的脸已经贴近到「额头跟额头能够碰在一起」的距离,代表真由脖子以下的部分也都靠了过来。换句话说,她丰满肉感的肢体,也就是女性身体中最柔软的部分,正冲击性十足地贴到了峻护眼前。
但峻护不能不忍耐。他深信只要自己稍不留神,本能马上会扳倒理性,并且把所剩不多的体力全聚集用来做不像样的事。然而越是抵抗欲望,他残存的体力也就消耗得越多。
「啊啊……怎么办,这样下去二之宫会……」也不知道真由是如何解读峻护的状况,她露出悲壮的表情:「……这样一来,只能用秘方了。请你等一下喔。」
真由离开床边,开始着手于某种作业。
峻护不清楚对方有什么打算,不过因为距离拉开负担也随之减轻了。他安心地叹出一口气——但这份心安并未持续太久。
「让你久等了。只要用这个肯定能一次见效,你马上就会变好了。」
真由自信满满地宣布。
在她手上的是。
一支光看到就让人觉得凶狠无比的针筒。
短暂的安祥遭到驱离,峻护的心立刻变得乌云密布。
他用眼神询问对方。
——那是啥?
「嗯,哥哥和凉子小姐说,要是有个万一,就用这个打一针让你舒服一点。」 ?
(……停,等一下……)
峻护的本能正发出前所未有的猛烈警讯。注射完那个之后,等着他的究竟会是加护病房,还是火葬场?
峻护
拚死想用眼神示意——你等等,就算不打那种针也没关系,接下来只要让我静静休息就会好了!
真由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回答:
「嗯,我懂。只要打了这个就会恢复精神了,你不用急。从出生以来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帮人打针。要是你一直催,我的手会抖喔。」
你根本不懂!很抱歉,你根本就会错意了!不讲这个,我刚才还听到了什么?你好像有讲什么非常不祥的话耶!
「哎唷,你真的很爱操心耶。我明白了,那就照你的希望把药量加倍罗,这样你就能放心了吧?」
「…………」
峻护确信,他听见自己失去血色的声音。事态正开始朝更加悲惨的方向在发展,看来真由那「没表现在脸上的动摇」已经到达极点,现在似乎连眼神都变成她曲解的对象了。
「好了,我们来打针吧。请你身体要放松喔。」
真由露出正经的目光。她深呼吸了一次、两次,表情已经下定决心。
针筒朝峻护逼近,颤抖地……
峻护在心中倾其所能地发出惨叫——等等,你停一下,我已经不想追究针筒里是什么了。所以你至少,至少先替我绑止血带还有消毒!更重要的是空气!你针筒里面还有空气!要是这样打下去,空……空气会跑进我的心脏,唔哇!
…………
——看来这位名为二之宫峻护的少年,应该比他本人想像的更耐操。尽管遭受到好孩子绝对不可以模仿的鬼畜治疗,他仍然长命地活了下来。
「二之宫,你没事吧?二之宫……怎……怎么办?竟然这样都治不好……接下来我到底该……」
但不变的是他目前依旧处在危险的情况。
(惨了,这……)
幸好,针筒里装的并不是剧药。
只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那比剧药更糟糕。
峻护将视线挪到自己的下腹部。
虽然还是棉被遮着——但目前他下面那座地标大厦的模样,实在不便向他人多加形容。看来刚才打的针,和真由之前胡乱煮出来的那碗汤效果是一样的。
其中蕴含的意义相当清楚。峻护原本已经在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硬喂了一碗让人情欲高涨的大杂烩,跟着则是让来路不明的壮阳针剂重复刺激,他的体力再度强制消耗掉——
别说是奄奄一息,二之宫峻护现在根本就半死半活。
他找不到一条活路。嘴巴说不了话、眼神也无法传达给对方,而身体更沉重得像是打了麻醉针。峻护的视野一片模糊,意识几乎已跑掉大半。或许是血液过度集中于下半身的关系,他甚至出现贫血的症状。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照顾的不够周到……」
真由求情似地赔罪,两人的距离大为接近。梦魔的吸引力宛如夺命一般,强烈挑逗着峻护。对这样的状况峻护只能一笑置之,不过他已经病得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峻护一再硬忍的唇里发出低声呻吟,汗水也如倾盆而下地从全身猛流。
「流了好多汗——对了,要帮你擦擦身体才对。」
「…………」
峻护就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尽管之前已不断强调,但是别忘了,月村真由是梦魔,是男人理性的天敌。若要比对于房中奥秘的掌握程度,绝对没人能与她并驾齐驱。不仅如此,她所采取的任何动作,都能在无意识之中掳获男性的心。如果让她拿起毛巾,事情将会如何——精明的读者们想必都很清楚才对。
真由手脚敏捷地准备好毛巾,并且比平时大胆许多地掀开棉被,为峻护脱下衣服。
峻护的上半身暴露出来。
真由轻轻将毛巾凑向他的身体。
霎时间,勉强维持住峻护意识的贞操回路,也正以「打」为单位开始短路。或许真由本人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刻划在血统里的本能是恐怖的。她用柔软毛巾摩擦的动作,以及力道——都将夜之种族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般刺激对峻护实在太过无情。直接侵蚀肌肤的蛊惑使他的意识陷入弥留,原始的欲望鞭打着满身疮痍的肢体,理应缺乏动力的身体随之躬起。看到峻护的变化,真由的表情变得更悲壮,「热心奉献」的双手也进一步地投入。与此成正比,峻护的烦闷也越变越强——
会死,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
尽管峻护就快掉下男儿泪,但他没有手段能打破局面,正当放弃的他开始在心里一边画十字,一边默诵可兰经与般若心经时——
真由的手总算停下了。
可是命运就连短暂的休息也不愿施舍给峻护。
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真由呼出一声:
「来,接着换下半身。」
从真由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出,她对自己的发言没有任何疑问。
峻护肿胀的喉咙冒出溃不成声的哀嚎。
不行,只有这一点他绝对不能退让!他不能让正兴高采烈地开着派对的小弟弟和真由见面。要是真由用那种方式搓揉会有什么下场?这还用说,结果当然是大爆发!只有这点峻护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今天之中最强的危机感,让峻护体内的某种因子觉醒了。
峻护的活动能力理应画上休止符的身体,正开始半自动地重新启动,并强而有力地将棉被揪住。
真由的手停下了。
「……不行,二之宫。请让我替你擦身体。」
峻护摇头。
「不行,请你听话。」
峻护摇头。
「…………」
真由不由分说地抓起棉被硬拉。峻护始终抵抗着。
「…………」
「…………」
角力开始了。已无后路的峻护,开始如流水般地挥霍自己藉觉醒逼出的私藏体力。
然后——
这一次,他真的垮了。
宛如切掉开关的机器人,峻护停住所有动作,正面朝上地瘫倒在床。
「二……二之宫?二之宫!」
不幸中的大幸是,动摇到达极限的真由忘记原先的目的,搁下了毛巾——不过这立刻也变成了祸端。
「怎么办,这样下去二之宫真的会——对……对了。我记得这种时候好像是要把衣服脱掉,直接帮对方取暖——」
(……那是身体失温时的处理方法吧……)
尽管峻护心里想吐槽,却做不到。不,对现在的他来说,连要有这种想法都是一种奢望。由于发烧及体力过度衰退,他早就失去了一半以上的正常意识。
已经穷途末路了。
游戏结束。
……照理讲,应该是结束了。
焦躁、放弃、烦闷——或许是这些杂念,这些干涉峻护思绪的有色眼镜,都在此时被他放了下来吧。
一边徘徊在人世与了悟的境地之间,峻护忽然注意到,有件事以往自己一直没发觉。
对啊,为什么之前他都没注意到呢?
在峻护的视野一角,有着真由的身影。
只有这一次,真由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犹豫,她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然而没过多久,下定决心的表情又将其取代。真由细致白皙的手伸向衣服。
眼泪滴滴答答地自她的脸颊上滑落。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真由察觉到峻护的视线
或许峻护望着真由的眼神,和平常的确有些不同。「二之宫?」真由似乎从峻护的目光中感受到某种讯息,为了要理解病患的想法,她靠向峻护:
「二之宫……?」
哭湿的端正脸孔上,真由的表情里不见丝毫阴郁,只有一心为对方着想的诚挚。
对啊。
原来就是这样。
这名少女之所以会动摇到做不出正常的判断,含了一口大杂烩也还能安然无恙,甚至可以不抱任何疑问地做出跟无耻只有一线之隔的行为。全都是因为——
她——
她真的只记得要担心我,才会这么拚命啊……
——那可能是「二之宫家的男人」才有的韧性,不然就是足以被称为「奇迹」的某种现象吧。
峻护那原本像是早已易主而动弹不得的两腕。
在此时极为自然地动了。
「二……二二二二二二之宫?」
突然被病患抱住,真由发出比平常高两阶的声音:
「你……你……你……你怎么了?耶?唔啊……那个……咦?咦?」
「…………」
「——啊,啊哈哈,好意外喔!原来你也有不拘小节的时候耶,居然会跟我开这么大方的玩笑,哈哈,啊哈哈!」
遭受到出乎意料的袭击,真由心里的混乱到达极点,开始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起话来:
「——那个那个,不行啦!要是做这种事情的话,你……你也知道嘛,我的体质和别人不太一样。如果碰到我,你会……」
「…………」
「不……不可以啦,不行
。毕竟要是你再抱下去——我会反过来扑倒你喔。再怎么说,我都还是梦魔嘛……后……后果我不负责喔?」
峻护用行动答覆了真由的拒绝。
透过比刚才更用力的拥抱。
「…………」
这次真由真的停止了一切的动作。
然后,奇迹再度出现。
「谢谢你,月村。」
峻护原本应该已不堪一用的喉咙,发出了具有意义的话语。
「我已经没事了,不要紧的。所以——可不可以暂时让我这样抱着你……?」
峻护怀里的少女颤抖了一下。
霎时间,真由紧绷的身体随之舒缓,就像回巢的小鸟那般地放松了下来。
「……好的,我不会离开。」
她小小声地回答:
「我不会离开你身边。我会一直一直待在这里的——」
峻护在浑沌的意识中思索。
虽然他自己并不太懂——不过好像是摆脱眼前的危机。不对,还是说事态一点也没好转?……哎,算了。不管结果如何,总之他现在只想休息。既然真由愿意保持安静,自己也乐得清闲。从现在开始休养也还不迟,只要能保持安静,等到明天早上——等到明天早上。
峻护的视野转暗。
*
(……为什么?)
翌日早上,峻护盼望的早晨来到。或者该说,他原本盼望的早晨。
经过长长睡眠后醒来的峻护,正茫然地在心里嘀咕着。
(……为什么?)
高烧依然没退、喉咙依然肿胀,身体依然无力,当然他还是没办法从床上爬起。
不仅如此,连昨天没有的症状——诸如咳嗽、关节酸痛、流鼻涕,所有的感冒症状几乎全数到齐。
(……到底是为什么?)
太奇怪了,他记得自己应该好好睡过一晚才对。峻护对昨天的记忆印象模糊,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做过什么严重的事情——这个暂且不提。按理来讲,他身体的不适明明该告一段落了,可是为什么?
「伤脑筋,你很不像话耶。」
凉子站在床边,朝峻护发出莫可奈何的声音:
「做姊姊的我实在很丢脸,花了这么多时间,你竟然连个感冒都治不好。我看还是把你送去『北极海长泳特训班』,让你重新锻炼意志好了。」
「我有同感。受到真由全心全意的照顾,却还是这副德行……虚弱欠调教也要有个地步。我倒觉得是不是该考虑包一艘太空梭,送他去『太空裸泳特训班』才对?」
接在姊姊之后,美树彦也毫不留情地发表感想。
「呃,请你们不要说二之宫的坏话。有错的是我,花时间照顾却没有让他康复——」
「真由,你的温柔不节制一点的话,会把这个笨蛋宠坏喔。」
「一点都没错。随便同情这个男的,对他反而没有帮助。他现在魂不附体的难看模样,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担任着看护的真由从旁缓颊,但两名恶魔却没有意思接纳她的体贴。
对了,诡异的不只是峻护的身体状况,真由也有点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峻护一把视线转向真由,她就会把目光避开。光是回避视线倒还情有可原。费了一整晚照顾却没能让病人康复,真由大概是对此产生了罪恶感,这一点峻护可以理解。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真由会双颊绯红?而且还支支吾吾地像是害羞得抬不起头?
(……为什么?)
峻护不明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他并不记得,自己昨晚对人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更不知道真由听从他的要求,直到睡醒前一刻都一直让他抱在怀里。
这究竟代表什么呢?
身为梦魔的真由,具有吸取男性精气的能力。而且她的力量相当强,光是肌肤间有稍微接触,就能让吸取能力生效。
但很不幸地这名少女,完全无法靠自身意识来掌控她身为梦魔的能力。
要是抱着她睡一整晚,会有什么后果?
「——那么,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凉子?」
「这还用问,也只能让他再躺一天罗。听好了峻护,你给我在床上冷静冷静,彻底反省自己有多没用。」
「那……那个!我今天也要照顾他!二之宫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所以我今天一定会好好看顾,让他把病治好!」
「唉,真拿你没办法。你对他实在太纵容了……也罢,就让你照顾到自己满意为止吧。要好好『服侍』他喔。」
「可是真由,你都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这只软脚虾还是一点都不见起色耶。你觉得有希望吗?」
「是的,我觉得有。昨天我在照顾时还有点保留,今天我会尽全力的。煮菜时我打算把鳖血跟蜈蚣干加进去,还有针剂的量也要改成三倍。然后我会更仔细、更用心地帮他擦身体,然后还要——」
「喔,你也很能干嘛。」
「就是说啊,真由好可靠喔!那就全部交给你罗,尽情去照顾吧,要好好『服侍』他喔。」
「是的,包在我身上!」
「…………」
峻护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被人限制住一切行动,只能乖乖接受拷问的虏囚。他心想——
虽然这段人生发生过不少事。
今天大概就是我的忌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