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热气中,传出了夏娜的呼唤声。
“那个,威尔艾米娜——”
这里是平井家的浴室。
“一起洗澡吧!你知道吗?洗澡是很有趣的哦?”
夏娜把下巴搭在浴缸的边缘上,眼睛则盯着磨砂玻璃拉门的那边。
因为是高级公寓的于是,面积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身材较小的夏娜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了。
夏娜今天是第一次用平井家的浴室。自从为了在御崎市生活而伪装成“平井缘”之后,这个家对她来说就只是睡床和仓库的代名词而已。那是因为她整个生活的主题,都已经转移到了坂井家的缘故。而洗澡自然也是在那边的浴室进行了。
本来火雾战士就可以用名叫“洁净之炎”的自在法来保持身体的清洁,所以没有必要入浴(据说本来是为了对受伤的肉体进行消毒而使用的)。
而从夏娜个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从幼年开始就一直在亚拉斯特尔的火焰中接受这种洁净自在法的治疗,连入浴这种习惯的存在也一无所知。尔她现在是想把这种自己新发现的娱乐介绍给她的养育员。
“——?”
然而,没有回答。
(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要收拾呢……)
夏娜回想起她忙这忙那干劲十足的样子。
今天的平井家,由“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亲手进行了全面的生活环境改善工作。总而言之,算是能够让一般人进行生活了。
在上午跟贯太郎分别之后,威尔艾米娜怀着些许的期待打开在此生活的少女的家门时,第一眼看到的是——
“……”
放在狭窄的门口位置上的一个巨大的业务用垃圾桶。
或者该说是不出所料吧,里面放的都尽是一些点心类的残骸。
“……”
再继续往里看,转角处的窗户连同窗帘都关得严严实实,在昏暗的走廊下,完全是一副煞风景的画面。目光所到之处,全都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其实她也明白煞风景的理由。那是因为随着成了火炬的一家人的陆续消亡,他们的私人物品和痕迹也失去了存在的依靠,同时消失了的缘故。
因火炬消失而引起的现象,并不是把本来存在的一切痕迹抹除这么一种积极性的“改变”。而是把本来存在于现世的作为其联系和证明的物品本身抹消,这样一种消极性的“消失”。只是从照片和记录中消失而已。就算有矛盾,也没有任何人能把原因查出来。因为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残留下来的矛盾点和不自然现象,都会被周围的人随便冠以莫明其妙的理由并自然而然地接受。
这就是现代社会中“被啃食的结果”了。
作为此结果的其中一种表现,平井家中如今只剩下被夏娜介入了存在的“平井缘”相关的个人物品了。
而且,从夏娜刚到这个房间来的时候开始,那些东西都一直保持原状,一直没有动过。
从门口的垃圾箱,还有目睹这不堪入目景象的威尔艾米娜和夏娜的回答——
“……这是?”
“……”
就可以看由,这个作为火雾战士而成长至今的少女,对打扫这种行为的必要性完全没有任何认识。
“到底哪个地方是你用过的是也?”
对僵在门口的威尔艾米娜的提问,夏娜的答案也非常简洁明了:
“床和书桌。”
的确,仔细看一看的话,就可以发现到只有到床的路线和书桌上保持着洁净。各种衣服及内衣,似乎都是批发回来的,一个个大箱子排列在房间的一角。
与此相反,其他的地方则连碰都没碰过。不仅是厨房,连通往那里的走廊,以前大概是父母住的空房间,以及浴室和洗手间等等,全都铺满了尘埃,凝固在静寂与沉滞的空气中。
过去在名为“天道宫”的大宫殿中养育少女的时候,威尔艾米娜独自一人就跳起了所有管理维护工作。对于喜欢干净的她来说,这实在是难以忍耐的惨况。而且除了作为火雾战士的技能以外,什么都没有教给少女的正式她们自己,所以这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或者是因果报应了。
不管怎样,虽然犯下这样的过失令她大受打击,但作为一个养育员,她已经决定了要打破这个惨况。
“……我要去买点东西回来是也。”
“咦?”
“已取人附近存在一家购物中心是也。”
“我的内衣还剩下很多呀。”
威尔艾米娜对似乎是认真回答的少女宣言道:
“我们必须有一个能够住人的家是也。”
“可是,威尔艾米娜,市内状况的善后工作呢……?”
对,她来到这个御崎市的(表面上的)本来(名义上的)理由,是在与“红世魔王”的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的御崎市中,对一切有关“红世”的事物进行痕迹抹消和情报操作。本来应该是没有时间在这种地方做这些“多余事”的。
然而,对夏娜出于火雾战士以使命为优先的常识而提出的问题,威尔艾米娜又再一次强调说道:
“我们必须有一个能够住人的家是也。”
“……?”
少女对她的明确回答感到很讶异,而威尔艾米娜则辩解(或者说编造理由)道:
“对个家,必须改造成我们在御崎市活动的大本营是也。请你也尽量协助。”
她作出了过度夸大的虚伪申报。
“……嗯。”
夏娜被她这样一说,也就无法再反抗了。
威尔艾米娜为了买齐一些生活必需的常用器具,背着捆满东西的巨大登山用背囊,从购物中心和平井家之间总共来回了五次之多。
在这段时间里,夏娜有时跟她一起出去买东西,有时就按照她的指示帮忙进行扫除和家具摆设。对她来说,这些全都是从没做过的新奇趣怪的事,而且都是为了和自己最喜欢的女性一起生活而做的,所以从头到尾都很开心。
而对她作出指示的威尔艾米娜,也稍微在表情上露出了一些喜悦之色。
只是——
“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生活了呀。”
少女所说的这句话,让她内心感到很难受。对她来说,这次作业只不过事为了在此临时逗留的期间里能过得舒适一点,以及为少女以后的生活着想而进行的实地研修而已。不管怎么说,这次绝对不会是“长时间逗留”的。
不管怎样,她们总算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让平井家具备了一般的家庭生活环境,恢复了一丝生气。
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夜深时分,夏娜终于第一次在自己打扫干净的浴室里泡上澡了。充满了浴缸的温水,如同满足感般给人以安心与宁静。
“如果两人一起洗的话,就可以做名叫"擦背"的事了哦——?”
用上新开封的洗发水、香皂和毛巾带来的喜悦感,使她不由得兴奋地往磨砂玻璃拉门的那边叫唤起来,但是仍然没有回答。
“威尔艾米娜?”
听到她惊讶的叫声后,亚拉斯特尔回答道:
“不久前,她到外面去了。”
这个声音比起穿过玻璃还含糊不清。那是因为少女在平时洗澡的时候,一般都会用毛巾把神器“克库特斯”藏在毛巾之下的缘故。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没买。”
“嗯……那么,稍微等一下她吧……”
夏娜一边失望地说着,一边把鼻尖以下的身体都潜入了水中,“噗噗”地从口里吐出泡泡来玩——
(要是她不早点回来,晚上锻炼的时间就要到了啊。)
她这样想着。不过,她一想到今天愉快得出乎意料的大扫除和“以后跟威尔艾米娜在一起的生活”,就不由得在水面下露出了微笑。即使把悠二的事、“零时迷子”的事和“使徒”的事等等不安要素加进来,也仍然可以露出微笑。
(擦背的话,或许明天再试也无所谓啦。)
在她的面前,冒上来的泡泡破裂后消失了。
亚拉斯特尔在毛巾下面思索着。
(为了夏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万条巧手”和“梦幻冠带”同意保留那小子的存在呢。)
由于他已经跟她们相处了数百年时间,因此对她们的性情也是了如指掌。
那两人绝对没有同意。
而且海不会在表面上显露出来。
我十分清楚。
那两人是非常顽固的家伙。
她们的意志是由行动表现出来的。
也就是通过破坏坂井悠二这个实际行动来表现。
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然而
虽说如此,面对那两个顽固不花的家伙,以对夏娜个人感情以及关爱为理由逼她们死心这个方法,未免是个下策……不,反而指挥起到相反的效果吧。)
当然,他本人也没有打算做那种丢脸的事,更没有让契约者去做的打算。因为,他和少女都是火雾战士。
(但是要用道理来说服她们的话,状况也对我们太过不利了……如果她们两人是多过一段时间后才来的话,那么[化妆舞会]跟此事没有关系,或者对此没有兴趣的说法,就会有更大的说服力了……不,只是这个理由还是不行的吧。)
对,关于“零时迷子”,还有一个比不知道是否有所牵连的[化妆舞会]来得更重要的疑念。
不是别的,正是来自这个宝具的原来主人“约定的两人”的威胁。
到现在为止,夏娜和亚拉斯特尔仍然没从威尔艾米娜口中获得有关“约定的两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后来怎么样了的情报。这明明应该是非常重要的案件,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说奇怪的话,在其存在被发现后,不知道为何这件事就成了不能向任何火雾战士泄漏的机密事项,这件事更让人不解。)
虽说那个“魔王”和“密斯提斯”超出了通常范畴之外,而且是对世间没有任何危害的存在,但在普通情况下也不可能采取这样的处置办法。
(不过,那件事等明天之后再询问她好了。如果这件事能作为决定对坂井悠二的处理方法的参考要素就更好了。)
连亚拉斯特尔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发生战斗的话,那个家伙的有用性,或者多少能够辩解——真是的,为什么我要替他操这个心……)
他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然后又想到这也是为了夏娜,以此来让心经平静下来。事实上他对能看穿了敌人阴谋,想到反击方法的悠二,也跟夏娜一样寄予着厚望。然而虽然如此——
(总之从现状来看,那家伙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凡夫俗子而已……)
还是给他下了这么一个过分的评价。
(在每晚的锻炼中,必须给他更加艰苦的课题才行。)
还对他进行艰苦的考验。
(而且……对了。)
他突然想起。
(差不多……向他提出要求也没问题了吧。)
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的到来,能不能成为他下定什么决心的契机呢。他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地考虑着有关“名为坂井悠二的存在”的事。
不管夏娜对他的思念有多么强烈,对亚拉斯特尔来说,悠二只不过是一个成了“密斯提斯”的“单纯的普通人”而已。并非以来自习惯的“感情”,而是以绝对冷静的态度来确认一下,这个少年是否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有这样的打算。
仅仅有战斗的经验是不够的。
最根本的精神准备也非常必要。
(如何共同生存,如何共同战斗……必须确认一下他对此的觉悟。)
一边听着少女哼着差劲的歌和她踢水(据说是这么叫的)的声音,这位魔神暗自下定了决心。
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后,悠二关掉空调,然后打开小阳台前的大窗户.
本来打算一边等着夏娜来,一边让屋子通一下夏天的夜风.
可是闯入空调产生的人工冷气的,却是温暖而湿润的空气.
展开在街灯和屋脊对面的天空,被罩上了一层薄云,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在街灯的反射下,将低沉的苍穹映照成灰色,周围也笼罩着一种不安稳的气息.
(今天她这么晚啊)
夜晚的锻炼,大概都是从晚上十一点左右开始的.
地点虽然互相之间没有约定,但大体上都是在设置了封绝的屋顶上进行的.
当前的课题,是考虑到将来使用自在法的可能性而进行存在之力的操纵以及一些简单的实际技能练习.
借此机会,夏娜也利用悠二的存在之力来磨练自己的力量.
结束的时刻,就是藏在他体内的零时谜子发生效果,把当天消耗掉的存在之力完全恢复的午夜零时.
如果是平常的话,她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果然还是在跟那个人谈一些久别重逢的话吗.?)
他一边想,一边把身体靠在阳台的扶手上.
扫视了一下正下方的大门,他发现了另一种与平常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从客厅透进来的灯光.
千草一直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但今天果然是例外.因为贯太郎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来不会从海外给家里发来联络,所以每次他一回家,夫妇两人马上就兴高采烈,兴奋不已.从开着的窗户中,随着灯光一同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似乎也充满了愉悦之色.
(亏他这么久不在家还能保持这么好的关系啊不,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能持续下去的.)
他脑子里尽想这些自以为的事.
如果自己起不来了,就肯定要给夏钠用暴力的方式赶起来了.
对了,为了谨慎起见,干脆把阳台的窗户打开吧.
这样即使睡过头不,这并不是为了睡懒觉而找的借口
他理所当然地想象着与夏娜一起的每一天.
这时候,在少年面前——
(嗯?)
轻飘飘地
(这是)
仿佛成风而至的一条缎带——
(好像是——)
突然间,它随着硬质的气流缠住了他双手的手腕.
"呜啊——!?"
悠二的身体在缎带的牵引下,被粗暴地撞到阳台的栏杆上.然后一下子被抛到了屋顶上空.宛如一条上钩的鱼一般,他的身体飞上了半头,并感觉到在自己的下方,产生了力量的脉动.
这个力量一小时,一股吞没了整个坂井家的艳丽的樱色火焰就涌了上来.
这并不是爆炸,也不是燃烧.而是暂时能让内部与世界断绝联系,将其外界隐藏隔离开来,创造出半球形态的因果独立空间的自在法——
(——封绝?!)
正在这样想的瞬间,他的身体就被无情地摔落在屋顶上.
"呜噶啊!?"
后背被坚硬的瓦块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悠二几乎快要窒息了.被这种冲击所震动,无意中映入视野的,是形成在坂井家周围的,混入了樱色火焰的彩霞之壁.
"呜——哇!?"
悠二不知不觉失去了平衡,差点要滚摔下去了.在千钧一发的瞬间,他马上用手紧紧抓住屋顶,趴在上面.如果不小心掉下下去,摔断颈骨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
"呼呼!"
身体趴在屋顶上稍微往下倾斜的悠二,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在他的视线所到之处,包括屋顶在内的地面深处,由樱色的火线描绘着一个个奇怪的图纹.
从背后响起了二人合一的冰冷无情的声音.
"这种程度的存在就是现在体内藏有零时谜子的"
"密斯提斯."
悠二一边注意保持身体平衡,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在屋顶上站着一个二人一影的火雾战士.
原来是全身穿着女仆服装的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背靠着彩霞之壁的女杰形象充满了幻想的色彩,使悠二也不由得忘记了自己的危机感和内心的动摇,火着说是忘记了愤怒和恐怖,他马上就醒悟了.
"什什么.?"
他刚想说话,却因为背后受了重重一击带来的疼痛的紧张,没能够顺利说出口.
"——哼."
在影子里,他感觉到那位女性流露出的污蔑态度.
就连意志的坚强只达到普通人水平的悠二,也被这种态度伤害了作为一个少年的自尊心.伴随着对这种痛楚的愤怒,他大声叫道:
"你们突然在这里做什么啊!"
可是,笔直地站着的威尔艾米娜却只是把长靴的底部"沙"地稍微挪动了一下.仅仅是这样,悠二便是无话可说了.双方感情和高涨程度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这一点很明显能看出来.
万条巧手无视少年的疑惑,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看来他,连身体技能的强化也不能做到是也."
"不像样."
那就像进行确认般的,平静的声音.
然而,那只是听起来是那样而已.
只要稍微撞击一下,就会溢满出灼热的熔岩.
那是一种能让人有这种感觉的,平静的声音.
悠二在多次面对使徒时所抱有的那种恐惧感,却在面对这位女性
的现在得到了重现,他感觉到了打从心底的颤抖.他从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产生的这种感觉——
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消失的恐惧.
""
""
那两人说完之后,却不知为什么陷入了沉默.只是以直立的姿势,把头部稍微往前倾斜,俯视着趴在屋顶上的密斯提斯少年.
在她那阴沉的脸上,逐渐凝聚着更深一层的恐怖.悠二能有这样的感觉.
经过了对他来说显得有点过长,然而实际上只是几秒钟的沉默后,二人平静地向他说道:
"准备锻炼是也."
"特训."
"夏.夏娜知道这件事吧.?"
少年不经意提出的问题,一下子把所有的恐怖都凝结成块了.
"——夏——娜——"
威尔艾米娜慢慢吟味着这句令她极度不愉快的声音,
(糟糕了.)
不知为何,他在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句话.虽然他不是身经百战的火雾战士,但他也曾经数次在生死的边缘上徘徊过.就是那种经验,告诉了他.
(她是个危险的人物.)
这种普通的人胆怯和危机感,当然也能让对方感觉到.
但是威尔艾米娜却改变了话题:
"你应该知道"约定的两人"是吧.?"
当然,他不可能不知道.
同时以可怕的手段而为世人所共知的红世魔王及其恋人"密斯提斯"
身为体内的零时谜子的本来主人,恐怕也是其制作者的两人.
经过三百年的放狼,在一百多年前突然消失了影踪的,神秘的存在.
这件事,为什么现在会
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底她打算干什么)
恐怖的凝聚物现在摆在了自己的眼前.面对这个事实,悠二的身体越发僵硬,但还是勉强回答道:
"只知道一些表面的情报"
"我还没有对天壤刧火.炎发灼眼的杀手说这件事是也——"
(她说什么?!)
她门的意图,实在令人难以把握.
"——大约在两年前,我为了追踪一个红世魔王,前往了中亚地区是也."
""坏刃"-萨布拉克."
悠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的杀手跟悼文吟诵人不一样.他并不是因为乱杀人而被这样称呼,而是因为他接受委托而杀死特定的目标人物.也就是本来主义上的杀手是也."
"强敌."
在蒂雅玛特简短的声音中,渗透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在中亚的某个城市中,我与怀刃发生遭遇,并败给了他——"
"——啊?"
听到这里,悠二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倾听."
蒂雅玛特的声音马上制止了他.
威尔艾米娜依然俯视着悠二,继续往下说道:
"——然后,我被人救了起来是也."
好奇心使悠二抑制住不祥的预感,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他终于理解了她话里的含义.
威尔艾米娜接着说道:
"被坏刃的目标人物——约定的两人救了."
"怎怎么回事"
就像要打断悠二那发颤的声音提出的问题似的,她马上作出了回答:
"我一直追踪着坏刃,而坏刃却一直在追踪着约定的两人,而且坏刃为对付这两人而布下的必杀陷阱,却由我落入了是也."
"就因为这样输了.?"
威尔艾米娜以阴沉的脸毫不在意的点点头.她似乎认为,自己的失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她只是以平淡的口吻继续着她的话题.
"作为结果,幸免遇难的两人,把频死的我救了出来,并且合三人之力,把坏刃击退了是也."
(原来还有那样的事在红世魔王之间坏刃与约定的两人战斗,而身为火雾战士的卡梅尔小姐救了他们,也被他们所救,接着三人又一起?)
悠二对这复杂的奇怪之至的事情经过感到有点头晕.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保护着两人,共同对付固执地追踪着他们的坏刃,与他们一起辗转于世界的各处是也."
一个接一个的真相不断震惊着悠二的心.
他也知道检骨师拉米这样一个实例.火雾战士和使徒在利害一致的情况下,就不一定会处于敌对的立场.没错,这些都知道.但即使明明知道,也还是产生了世事总之有出乎意料一面的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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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几个月前"
在威尔艾米娜的影子中,一股更强烈的感情形成了旋涡.这里面有喜怒哀乐以及其他的一切,可是却集中于唯一的某种色彩上.
那就是痛恨的色彩.
悠二战战兢兢地问了一个问题.
以一件理所当然的是——身为密斯提斯的自己如今就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被打败了吗"
"我们最后还是没能甩掉坏刃的追踪,而且,全部都在那次战斗中变得乱七八糟,一败涂地是也."
这种近乎于独白的火雾战士的喃喃细语,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响起:
"接下来,那家伙似乎在一个很短的期间里与"探耽求究"丹塔里奥一起四处活动是也.正如你所说,他没有出现在这个城市里是——"
"——请等一下."
"?"
悠二不禁插了一句.
刚才她说的话,似乎被省略掉最重要的部分了.自己可是在恐惧之中提心吊胆地听着她说话,那么关键的部分如果被省略掉的话也太过分了——他是这样想的.
"那个叫"坏刃"的家伙破坏了原本持有零时谜子的密斯提斯没错吧?那另一个魔王怎么样了.?"
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铁面妇人的轮廓似乎变得有点僵硬了.
"虽然当时的确徘徊在生死线上,但总算是得以存命是也."
"存还活着.?可是你刚才说的话中,明明是含有坏刃已经达到目的的含义啊?"
悠二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焦急.全身就像混合了恐惧与热情那样,产生一种诡异的焦躁感.就像是一旦失去了现在的时机就等于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似的,把浮现在脑海里的疑问,逐个从口中吐露出来.
"那么说,他的目标就是装有零时谜子的那一方了?如果是以宝具为目的,那为什么会转移到我的身上?这不就表示他的夺取行动失败了吗?"
面对这个可能了解全部有关自己这个存在的人,他紧咬不放地连续提出疑问,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不安定的屋顶,他坐起身子继续问道:
"在那场战斗中,零时谜子到底是怎么样转移到我的体内的?"
然而,两人却没有回答这位渴望获得核心回答的少年的问题.他那软弱而不可靠的形象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也让她们心底里吃了一惊.
(这家伙到底?)
(奇怪.)
悠二尽管顺着势头连续问出了几个关键的问题,但却不带有怒气.不仅如此,还从本应是他单方面接受的死亡通告之中,抓住了关键的线索,逐渐接近事态的核心部分.
说起来,自己也曾经听少女捎带骄傲地说过对这个少年的评价.在面临为难的时刻,头脑会突然间变得异常灵光.两人在无意之间,通过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我却不能对此表示佩服不,是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立刻实行)
自己说这番话,本来只是为了对接下来的行为创造借口而已,却被这个身为密斯提斯的少年莫名其妙地紧咬不放.威尔艾米娜不由得感到一丝后悔.果然这种事,还是不该有多余的想法,应该速战速决为好.其实如果这样做能说服自己的话,本来就不必说那些多余的话,然而她似乎打算无视这一点.
"到底在约定的两人和坏刃战斗时,发生了什么事?"
"不明确是也."
威尔艾米娜以一个突然的回答强行打断了对话.
吃了一惊的悠二,以一种类似惋惜或者是哀求的口吻,请求她继续说下去.
"咦.但当时你不是亲眼看着的吗.?"
"比起那种事,现在已经接近零时的时限是也.马上开始锻炼吧."
"开始."
两人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了.
坐在屋顶上的悠二,他的右手腕再次被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锻带缠住了.
"等——"
连抗议的时间也没有,他又一次被抛上了半空.
"——哇啊?"
"必须更确切地认识自己."
威尔艾米娜在下方发出怒吼,同时松开了缠在他手腕上的缎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数米的高空中,一下子落到硬邦邦的屋顶上.别说实践指示的内容了,甚至连理解的余暇都没有.眼看着屋顶不断逼近——
"呜啊?"
"喀哐"的一声,随着这沉重而可怕的撞击音,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屋顶反弹了起来,然后开始往下滚落,悠二不由得急了.
"呜哇啊啊啊!"
悠二拼命地想用手指抓住瓦片来防止身体滚下屋顶,但这种反作用用力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强,
(掉下——!)
他没有掉下去.虽然很勉强.他的双臂幸运地同时卡在屋顶的边缘上.落下时的受的打击,反而因为麻痹了,已经没什么感觉.取而代之的是,心脏好像要从内侧冲破胸口似的,狂乱地跳个不停.
"你.你别这样乱来啊.!"
心脏的跳动声音甚至传到了耳朵里,悠二大声喊了起来.其实能够这样子抓住了屋顶的边缘,也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大好,如果真的掉下去的话,那跟缎带也应该会救——
(——!?)
悠二突然间感觉到脊梁上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气,不由得大吃一惊.
不断跳动着的心脏,仿佛正被一种黑色的恐怖,以极为可怕的速度侵蚀着.
(她真的会救我吗!?)
把疼痛的手指松开之后,他感觉到有好几根手指已经渗出了血.
他抬头向屋顶的最高点看去,只见那个如同雕像一般直立不动的女性仍然呆站在那里.
没有笑.
也没有发怒.
(——不!)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确信.
"确切的自我意识只能让自己的存在显现得更强,成为一切力量的本源."
这个指示,就跟照本宣科似的把课本读出来没有分别.
同时,他还看到了.
她穿着的带波形摺边的围裙,从后面的打结位置上,像是飞舞的鞭子一般,伸出来一条白色的缎带.那柔软地延伸着的纯白色的一条缎带,从侧边往悠二的肩膀打去.
"呜噶啊!"
那只是看上去很柔软而已.实际上那比铁棒还要硬,而且那种速度简直就不可能避得开.不堪一击的他,又再次被打得往水平的方向飞了起来.翻滚了两三下,最后整个人呈大字趟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
"呼——啊——!"
正当他上气不接下气之际,一个极为冷酷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做不到是吗?"
"懒惰"
"怎么可——"
两人并不需要他回答.这一回似乎是在腹部正面吃了一记大概是自上而下(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发出的)打击.
"——!"
已经连哀鸣声也喊不出来了.
胃里的东西也好像要反吐出来一样,喉咙不由得被呛了一下.一谷难闻气味塞堵在咽喉深处,只能以趴着的姿势来勉强忍耐.他勉强想要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产生了那种感觉.
跟夏娜每天早上锻炼时感觉到的存在之力的凝聚.
(——可恶!)
作为其表现,他迎来了新的一击.
而且,理所当然——
没能避开.
刚要站起来的小腿被像铁棒一样硬的缎带击飞,脸部撞上了屋顶.牙齿以一种可怕的声音发生摩擦,嘴唇也擦破了.
(——啊——)
在朦胧的意识中,也仍然有着强力的恐怖感.
很危险.
绝对没有错.
她打算把我杀掉.
(——)
无法抗拒的暴力向自己袭击而来.
下巴在颤抖,肩膀在颤抖,肚子在颤抖,腰部在颤抖.那种既像疼痛又像刺痒的恐怖感,如今充满他的全身.
她正打算结束为杀我而进行的辩解。
死刑的宣告,马上就要到来。
“只要有了这个基础,你一切的行为都能够超越人类。”
她的话语本身,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体内不断凝聚的力量,又再次向自己袭来。不用多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被破坏——被杀——)
自己体内的“零时迷子”一直保持沉默。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它根本不是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能发生效用的宝具。
这就是所谓的现实。
但是,这种事,现在已经——
(——要消失——……我不想——)
就算这么想,也无法阻止对方。
从伏在屋顶上的他的上空,一条死亡之鞭正冷酷无情地向他袭去。
(——!)
在迎接死亡的短暂一刻中——
脑海里闪过一些人的名字。
父母,两位少女,还有其他的朋友们。
啪喀!
(!!)
一双光着的脚丫——
那可以看见小而园的脚趾的,柔软的脚丫——
把眼前的瓦片,联通死亡一同踏碎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声调有些变味的怒吼声,从那位熟悉的少女口中迸发出来。
铛!
在仅仅擦过鼻尖的距离内,同样熟悉的大太刀的利刃被向下挥出。在砍碎了瓦片的银光之中,映照出耀目的炽红色光芒。
延迟了半秒,轻飘飘地落入视线的,是那刚才要把死亡咊消灭带给自己的纯白色绸带。在跟瓦片发生接触的瞬间,就马上化成樱色的火粉飞散消失了。
好不容易,他才用颤抖着的喉咙,把空气化为声音挤了出来。
“——夏……娜……”
半闭着的眼睛,看到了耸立在眼前的黑衣“夜笠”,以及闪耀着美丽光芒的炎发和灼眼。
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这样想。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这样想。
(——好漂亮——)
回答悠二的是亚拉斯特尔的声音。
“哼。”
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尽管只是这样,但那的确是放心的一口气。
夏娜没有回答,是因为她的全身都因为愤怒而不停地颤动着的缘故。
“你要做什么是也?”
“可疑。”
面对厚着脸皮回答的威尔艾米娜和蒂雅玛特,夏娜把自己愤怒的颤动,化成了声音向她们射去: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在做什么?”
“万条巧手”的两人当然感觉到了少女的愤怒。
但是,却并没有动摇。
二人都似乎觉得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
这种事情至今为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只要保持冷静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作为养育员,她们真的是这样以为。
“我们只是在教他如何在体术上运用"存在之力"是也。”
“实战演练。”
因此,她们的回答简直相当于装傻,甚至是将错就错。
“威尔艾米娜……”
夏娜看到了这两人极为令人讨厌的方面,跟看到悠二受到那样的对待时,感受到同样的,甚至可以说是更深的悲哀。
“威尔艾米娜……”
“?”
“?”
面向惊讶的两人,夏娜发出了怒吼声。
“威尔艾米娜,我最讨厌你了!”
这句话给了她们绝难承受的冲击。
“什——”
“咦——”
发出了笨拙声音的“万条巧手”,以嘴巴微张的表情和稍微向右后方倾斜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夏娜完全无视那样的两人。她把大太刀收进了随风翻飞的黑衣下摆处,然后,以面对面的姿势轻轻抱起了躺着的悠二。发现他被打得脸也肿了起来,而且手指处还渗着血,她不由得绷紧了嘴唇。
“好痛——好疼啊,夏娜……”
“忍耐一下吧。我要飞了
。”
刚说完,炽红色的双翼马上被燃起,抱着少年的少女向着封绝之处的薄云满罩的夜空中飞去。
——过了几分钟后。
仍然在张开的封绝内。
“嗯?怎么了,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哎哟,好久不见啦,"万条巧手"!……”
因为感觉到封绝与战斗的气息而出现的另一个火雾战士,发现了仿佛被自在法固定了的人类一般呆站着的威尔艾米娜。
炽红色的双翼一条直线般的往云层之上飞去。
连全身流动着的血液也会被吹得凝固起来的强风,正吹袭着悠二的身体。
“夏娜……”
“什么?”
悠二把脸颊靠在了夏娜的肩上,一边体味着口中的血味一边说道:
“好香啊。”
“你说什么啊……在这种时候……”
说完后,又小声接着说道:
“因为刚才我在洗澡。”
“好温暖……”
悠二小声地说着,终于释放了全身的空不敢,把自己的全部都依靠在少女的身上。
夏娜尽量避免碰到他的伤口,紧紧地拥抱着少年。
“……什么?”
悠二小声嘟哝着。
他集中精神,努力辨别着混在夜风中的声音。
“我,已经没事了……”
嘴里吐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明明那样、已经练习过那么多……我、实在是、太弱了——”
“那当然了啊,你以为仅仅用几个月的锻炼就能赢得了火雾——”
“夏娜。”
亚拉斯特尔打断了她的话。
“……?”
不久,夏娜终于感觉到把脸贴在自己背上的少年,他的全身正在颤抖。
“可恶——!为什么,我这么……弱……”
“悠……二?”
“可恶!——可恶——可、恶——……——”
“……”
声音在慢慢地变小,他拼命地忍耐着,最后变成了呻吟声。
“呜——呜呜……”
从伏在肩上的脸上,一滴一滴的眼泪飘落在飞翔着而过的夜空中。渗着鲜血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少女的黑衣,就像是渴求着力量一样。
“呜——呜呜呜——”
夏娜惊讶于怀里的少年洒落的眼泪,对他发出的呜咽感到不知所措。
“……”
心里就像被紧紧勒住似的,她的心中产生一种剧烈的痛楚。不过,她已经知道该如何让这种痛楚消失,因为曾经有人教过她。
“……不要紧的……”
而教她的人,正是这位少年本人。
“你哭出来,也不要紧的……所以……”
对自己这次能为他做这样的事而感到高兴,同时也感到痛苦。
对这位在自己面前颤抖抽泣的少年,夏娜感到万分的怜惜。
与他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作为其中的一种表现形式,她紧紧地拥抱着少年。
“变得更强……”
在某个时候说过的相同的话语,在少年的耳边响起。
就像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就能让少年得以成长一样。
“变得更强吧……”
炽红色的双翼如同回应内心的决心一般,发出巨大的咆哮,三人冲上冲上了云霄。
他们三人的两人小小的影子,投射在月光满盈的云海之中。
夏娜对被自己面对面地抱着的悠二问道:
“悠二,冷不冷?”
“不要紧……夏娜你才是……”
或许已经冷静了下来吧,悠二以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夏娜。好像对自己现在丢脸的样子感到羞耻,不敢与夏娜的视线相对。
“我、我没关系。因为我是火雾战士啊。”
夏娜也用奇怪的理会由随便回答道。她想要忘记刚才那平时绝难想象的过激行动,忘记那不断高扬的情绪。
“真方便呢。”
悠二的脸仍然靠在少女的肩上,一边眺望着这辉煌的旷野一边发出感叹。然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说道:
“怎么说好呢……那个……”
“嗯。”
“对不起,我……”
“算了。”
夏娜一句话阻止了他的进一步道歉。
“哼。”
夹在这两个人中间的亚拉斯特尔,哼了一下鼻子。这一次,是对现在的两人和刚才的状况感到不高兴的意思。
“看来,我也有点估计错误了。没想到"梦幻冠带"和"万条巧手"居然会采取那样的强攻手段。”
“……最讨厌了,威尔艾米娜什么的……”
夏娜以不同于讨厌的悲伤的声音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悠二也没有作出敷浅性的同意,而是自己思考着。
(那两个人的那种行为,真的只是想把一直贴着夏娜的我……这样一条臭虫赶走这么简单吗?)
总是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并不那么简单。在那既柔软又感到安心的小小的肩膀上,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被狠揍一顿之前的对话。
(说起来,关于“约定的两人”的详情,结果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呢……她说这件事还没有对夏娜以及亚拉斯特尔说,大概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尽管那是想要杀死自己的对手,但是一考虑到她那认真的表情,还是……
(——“全部都在那次战斗中……变得乱七八糟、一败涂地是也。”)
也许她保持沉默,是因为某种不能说出来的原因。这些话实在是不知道对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好处。所以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来的好。
(这样吧,等那个人和夏娜和好了之后,再重新问她一次吧。)
“而且我也不想再落得这样的下场了嘛……”
“很疼吗?”
刚想把脸回过去看夏娜,但却发现两人的脸靠得太近了。
大概夏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吧,她也突然把脸背了过去。
由于那种表情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悠二尽管全身发痛,也还是禁不住笑了出来。
“那当然啦……不知道这些伤会不会在零时痊愈呢……”
“夏娜,姿势太不自然。”
亚拉斯特尔像是以此作为发言的前奏一般,向夏娜说道。
“嗯。”
夏娜回答后,轻轻地把悠二往上空抛起。
“呜啊!?”
悠二在空中手舞足蹈地转了几个圈后,夏娜才边笑边轻轻地接住了他。这次是横着抱,也就是所谓的抱公主姿势了。一个男人被这样抱自然是会很不好意思,但是考虑到彼此的力量差距,这也可以说是妥当的姿势。两个人的脸也有了适当的距离,说话也比较方便。
只是……
“怎么了,悠二?”
这次轮到悠二背过了脸去。
“没什么,那个……哈哈,对,对了,你刚才说,来之前正在洗澡吧。”
朝着其他方向的悠二的脸颊,在明亮的月色之中,显得分外通红。
“咦?”
夏娜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
“——啊!”
明白了。
“你、你看见了!快说,快说你看见了什么!”
不比悠二逊色的通红着脸,夏娜保持着抱公主的姿势,巧妙地夹紧了他的身体。
“好痛好痛好痛!我没看我没看我没看啊!”
刚才一感觉到封绝的气息就不顾一切——正如字面含义——飞来的她,身上只披着那件类似大衣的黑衣而已。看来是刚才把他往上抛的时候,无意中被他发现了。于是,她严厉地逼问悠二道:
“那为什么你要把脸扭到别处去!”
“我没看我没看啊好痛好痛,不,只是看到一点大腿,除此之外啊好痛好痛,要、要死……其实只是从上面、稍微看到了胸口好痛好痛!要死啦!?”
“罗唆罗唆罗唆罗唆罗唆罗唆罗唆罗唆……!”
看到因为别的理由——被夹紧了身体而满脸通红的悠二那惨状,亚拉斯特尔似乎作出了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的判断,说道:
“已经够了吧,夏娜。”
“呜——”
好像认为还不够似的,夏娜带着泪眼低声呢喃着,但她还是暂时送了松手上的劲。总算是脱离了困境的悠二,则精疲力尽的喘着粗气。亚拉斯特尔边看着这两人苦笑,边把一个迟来的答案交给这位濒死的少年。
“你的伤,应该会在零时痊愈的。”
紧贴着领口的黑衣胸前,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光芒的吊坠“克库特斯”,以强硬的口吻叮嘱道:
“但是,只是那样而已。会不会在一天之内被破坏,就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力量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因为就现状来说,你一直都给夏娜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把头扭到别处的夏娜,用小声许下承诺道:
“不过,保护你的话,我是无所谓啦……”
“……谢谢你。”
夹杂着苦笑和喘息声,悠二尽可能以随意的声音回答道。其实在背地里,他却悄悄地想:
(我真是没出息。)
对悬殊的力量差距的断念和不痛快已经没有了。只是一味地在想着,总有一天要变强。这种不服气和渴望,在胸中静静燃烧,并伴随着一丝痛楚。
正在这时,从他的口袋里传来一阵闹铃声。
“已经零时了……没想到居然没有摔坏呢。”
平时宣告着夜间锻炼结束的这个闹铃声,今天则成了云海浮游结束的信号。
(这样的夜晚,我到底还能熬过多少个呢……)
正这样想着的他,浑身唐突地一下子充满了力量。
“来了。”
“……怎么样?”
“嗯。”
面对担心自己的夏娜,悠二特别坚决地点了点头。脸颊,指尖,背后……就如亚拉斯特尔所说的那样,被威尔艾米娜折磨得悲惨不堪的身体,都完全恢复了过来。
“痊愈了。”
“那当然。”
亚拉斯特尔简短地回答道。
夏娜也稍微笑了一笑,开始说起以后的事情。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让她随便乱来的了。直到威尔艾米娜反省之前,我都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悠二正想对以很了不起的口吻所要保护自己的夏娜表示同意,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从明天开始?)
“你怎么了?”
“怎么。”
听到两人的询问,悠二在高空中挥汗如雨。
“没、没有啦,那个……”
对于悠二的恢复感到心满意足的夏娜,笑着回答道。
“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听我说……”
“嗯。”
“……明天,我、我好像……约了吉田同学,那个,一起去梦幻公园……”
悠二看着眼前保持着笑意的夏娜,却不知为何联想到仁王怒发冲冠的样子。
“哦,是这样吗。”
夏娜仍然保持着微笑,只是轻轻地放开了抱着悠二的手。
“呜——————————————————………………………………
留下完全听不清楚的辩解,悠二的身体往云层之下坠落。
当一个少年正头朝下脚朝上地向御崎市的地面发起特攻的时候——
在吉田家的厨房,穿着围裙的吉田一美正在专心地为明天的节目做准备。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熟练地进行着收拾和准备工作。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材料和浸泡用的容器。
这时候,厨房门口被打开——
“咦,姐姐,现在已经放暑假了,怎么还做便当?”
一个穿着睡衣的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走了进来。虽然脸形和吉田很像,但眼角有点上扬,而且行动非常敏捷。
他马上以这种敏捷伸出来的手,却被吉田打了回去。
“阿健,那个你不能拿来吃
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以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瞪着弟弟——健责备道。实际上两人的身高差不了多少,所以那单纯只是“气势”而已。
“别那么小气嘛!反正还有那么多,有什么打紧的呀。”
健一边嚷嚷着,又伸手抓了一片浸泡着的肉来吃。擅自拿迟钝的姐姐做的美味菜肴来尝味,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吉田尽管也对此感到无奈,但也没有责骂肆无忌惮地来偷吃东西的弟弟。被这个神气活现手疾眼快的弟弟打败,也是常有的事了。
“真是的……你最多一样吃一个好了哦。”
“好~啦好啦。说起来,"照片里的哥哥"也真够呛的。每次都吃这么多,那肯定就会变胖了呀。因为男人的赘肉可不是长在胸部的嘛。”
吉田红着脸责骂道:
“阿健!”
“晚安——!”
健毫不吸取教训地又多抓了一块之后,就一溜烟地逃掉了。
顺带一提,所谓“照片的哥哥”,不用说也知道只是指坂井悠二了。有一次,他到姐姐房间借辞典的时候,看到了被装进相架里的他的照片。自那之后,吉田就一直被弟弟左一句照片,右一句照片了地取笑着。
不过,因为健是把悠二当作是“姐姐的男朋友”来取笑,所以吉田也在心中暗暗默许,甚至乐此不疲。
恋爱中的少女,期待着与“照片中的他”共同度过明天,随着哼出的歌声在厨房摆弄着她的爱心便当。
“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好啦。”
某个少年在即将从高空坠落地面前的一瞬间被接住,正当他接受着酷刑拷问的时候——
在御崎市东部,位于旧住宅区一角的佐藤家豪邸,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玛琼琳小姐,那个人到底是谁……是哪一位呢?”
走在用长木地板铺成的走廊上的佐藤启作,向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女性询问道。
那位身穿简单朴素的衬衫和礼服的妙龄美女,乃是作为火雾战士中首屈一指的杀手而闻名于世的“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
“是火雾战士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已经叫人来负责善后工作了嘛。”
以无框眼镜和栗色长发为特征的美丽容貌,却以极其冷淡的口吻回答道。她现在正寄住佐藤家——在这个豪宅林立的旧住宅区之中也算是最豪华气派的超级大豪邸。
佐藤虽然也相当于是房东,但是他却同时自认为是她的跟班。他以为大姐头的殷勤口吻说道:
“哎呀,原来那个人也是……可是,为什么突然要"这个"呢?”
他看着自己抱在胸前的东西说道。
装满了冰块,大概有一个小水桶那么大的冰瓶。玛琼琳单手端着的盛满了下酒菜肴的大盘子。这全部是从佐藤家的炊事间里拿出来的东西。
被招待来佐藤家的那位女性,并没有被带到任何一个接待室,而是直接被领到了室内酒吧去了。
“就算是要来个"重逢的干杯",可那个人好像也有点……”
非常喜欢凑热闹搞气氛的佐藤,对人的情绪高低非常敏感。
刚才在佐藤家的大门偶然碰到的那位女性,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异常冷淡的人。
然而,那种感觉却跟玛琼琳那种因为拥有非凡的力量而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佐藤作为一个少年,就非常向往这种威风的气派)有所不同……就好像灵魂出了窍而无法对别人作出反应似的,那样一种沮丧的感觉。
(嗯……而且刚才突然在大门哪儿跳出一个女仆呀,弄得我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好了。)
刚才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笑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呢……在他正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后悔之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室内酒吧。
玛琼琳轻轻地推开门后,突然回过去来,把空着的那只手伸了出来。
“拿来。”
意思是叫他把冰瓶交给她。
“啊,怎么?”
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能参加她们的酒宴的佐藤不由得吃了一惊。
玛琼琳的态度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只是以告诉他事实的口吻说道:
“从这里开始,小孩子止步。所谓的酒吧,可是有话可倾吐的大人们专用的天国哦。”
“或者说是把肚里的东西全吐出来的地狱吧,嘻嘻嘻!”
以挂带挂在她右肩下的那本大书,发出了轻浮的笑声。声音的主人,就是以神器“格利摩尔”来表达自己意志的“红世魔王”,也就是赋予“悼文吟诵人”以异能的“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了。
被请来寄住在这里的玛琼琳,毫不客气地从被当作小孩看待而感到不满的少年手中,一把拿过了冰瓶。
“好了,今天你就去睡觉吧。明天早上,你可别忘了给"密斯提斯"的小伙子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万条巧手"在我们这里哦。”
佐藤启作是悠二的同班同学,在日常生活方面他们也属于比较亲密的朋友,就算在非日常生活
方面,大家都算是跟火雾战士有所牵连的人。之所以不直接联系跟威尔艾米娜关系最密切的夏娜,是因为他不知道平井家的电话号码。
“是……”
看着少年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富有人情味的“红世魔王”不由得向他说道:
“别那么沮丧嘛,启作。我们其实也不是在摆什么架子,只不过呢,大人们都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喝酒的样子啦,嘻嘻嘻。”
“我可不是那样啊。”
“你的话就是在另一种意义上不能让人看呜啊!?”
玛琼琳用拿着冰瓶的手肘灵巧地撞了一下“格利摩尔”。随着这个动作的势头,身子也往右一转,背对着佐藤。
“那么,晚安了。”
“好好睡一觉吧,启作。”
“……啊。”
在佐藤回答之前,玛琼琳就已经溜进了里面。感觉到背后的少年黯然离去的气息后,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呼……”
“嘻嘻嘻嘻嘻嘻,真是的,整天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的忙个半死呀,我恳切的心理医生玛琼琳.朵?”
“就是嘛。我也最近不知怎的老是做这种事。”
以苦笑回答搭档的同情后,她毫不费力地拿着两手的东西,朝着另一个人的方向走去。
(不过,她也是被我叫来的,也该负点责任啦……)
她马上就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佐藤家的室内酒吧,是在一个宽敞房间的一角搭建着一个正规吧台和大酒柜的豪华酒吧。也许是因为后来才改建成酒吧的缘故吧,室内虽然没有饮水的地方,但是酒杯、开瓶器、冰箱等等一应俱全,如果只是喝酒的话,所缺的只是酒吧的服务小姐而已。
吊灯型的暗淡照明光下,一个女性在这个没有服务员的酒吧吧台上,以趴着的姿势独自喝着闷酒。
绝对不会认错的女仆服装。
她正是火雾战士“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趴着的肩膀看起来一点力量感也没有,简直是典型喝闷酒姿势。
(这下可没辙啦。)
作为对自己差事的抗议,玛琼琳再次叹了口气。她今天并非坐在平常的吧台的位置,而是站到了吧台里那个空缺的服务员位置上。
“你看,我把下酒菜都拿来了哦。”
玛琼琳往毫无反应地趴着的女性旁边,放上了冰瓶和大盘的下酒菜,顺便把“格利摩尔”也放上去了。然后,从那里传来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抱怨声。
(我无情的搭档玛琼琳.朵啊,你就不能把我藏在下面玛?)
(我可不会那么大方让你一个人溜走的。)
这位火雾战士之中首屈一指的杀手,原来也会有害怕的情形。
比如眼前被喝光了的葡萄酒瓶也是其中之一。全都是辣口的晚红蜜,而且连软木塞都没有拔掉,瓶颈是被硬生生地切下来的。瓶子有三个,全是空的。
拿着酒杯的手,并不是托着酒杯的杯底,而是用手掌包裹着杯身。透过杯身,可以看到里面倾斜着的红色水面。
玛琼琳无奈地搔了搔头,然后在她的面前托着腮帮子。瞧了瞧被蓬松的头发遮住的同行的表情后,她突然说道:
“告诉我吧。”
“……”
依然没有反应。
然而玛琼琳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如果你自己不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我也难以明白身为人母的心情啊。你应该是为了发牢骚才来的吧?”
“……”
明知她不回答也还是等了几秒的马可西亚斯说道:
“你应该也接过一大堆为人父母的案件吧?”
“也算是吧。不过就算是那样,要是像她那样一句话也不说的话,那么我除了看她的表情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啊。”
“……说……了……”
像是混进了玛琼琳的话尾中一般,趴在吧台上的人,发出了支支吾吾的声音。
两人随即沉默了,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威尔艾米娜的双手失去了握力,酒杯向下滑了一滑。她稍微抬起身子,呆呆地盯着杯里摇晃着的红色水面。
“……太丑陋了,我实在是……自作主张……”
她那喝醉了就会越发苍白的容貌,如今显得分外冷艳。
“我……明白……所以才……可是……明明……希望她理解,却……”
完全不得要领的马可西亚斯,没有继续问“万条巧手”,而是转向询问与她订立了契约的“红世魔王”。
“喂,"梦幻冠带",说明一下发生了什……还是有点勉强吗……”
话才说到一半,他就放弃了。
只会说出一个个单词的蒂雅玛特,丝毫不动其用以表达意志的头饰,然而还是回答了一句简短的话语。
“反抗辱骂。”
“就是说被炎发灼眼的姑娘说了些过分的话吗?”
“大受打击。”
“哎呀,是那个小不点吗……”
玛琼琳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甚至和自己交过手的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的性格。应该不会毫无理由地反抗……都是一个一本正经地履行自己的使命的少女,那态度认真得甚至让自己有些讨厌。
(要说有可能的话……)
就只有自己把她叫来的理由了。她无奈地说道:
“真是的,你是昨天才到的吧?我明明再三说过没什么敏感的问题,难道你已经动手……”
“你已经动手了?嘿嘿,这样的话也难怪那小姑娘会闹情绪了呀。”
作出了同样推测的马可西亚斯也用同样的无奈口吻说道。
“——!”
“啪咝”的一声,装着葡萄酒的玻璃杯被捏出了裂痕。
就像是鲜血渗出来似的,葡萄酒慢慢地从握着酒杯的手指缝间流出。
看到她这副被说中了心事的样子,玛琼琳苦笑着从旁边给她拿来一条抹布。
“你们呀,果然不愧是养母和孩子。那种单刀直入的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接过抹布的威尔艾米娜稍微露出了一丝微笑,然而又马上消失了。为了不让眼前的女性看到,她用手掌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但是,最讨厌……怎……怎么办……”
想起那时候受到的打击,她的肩膀又开始颤抖了。
看到她那种死也要保护住火雾战士的体面的可怜样,玛琼琳简洁地说道:
“干脆摘下你那块铁面具,痛快地哭一场怎么样?”
“……咦……”
“偶尔摘下那个"必须要这样"的面具,会感觉好很多的哦?”
她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酒棚里拿出一瓶自己喝惯的威士忌。
“火雾战士这样的人,只要有那个意向和力量,完全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来向前冲刺,所以就算有什么烦恼喝痛苦,也觉得可以无视吧?明明它们并没有消失,明明在精神上跟普通人毫无分别,但那些烦恼喝痛苦却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不断堆积。”
她不由得回想起过去,在长久的流浪之中曾经感受过多次的迫切感和杀戮的冲动。而那种症状最严重的时期,却是最近……
“哼!”
她顺势以哼的一声,把重新记起的不愉快回忆抹去。顺便还用握着瓶的手的拇指,一下子就把瓶盖弹飞了。
“总之,那种事情偶尔还是要倾诉出来才行。而且痛快地说出来之后,或许就会想到好的解决办法啊?”
“嘻嘻嘻嘻,这就是你在烦恼得一筹莫展时,又被迫干了一场拼死的战斗后得到的教训吗?我神妙的哲学家玛琼琳.朵呜噢!?”
她往“格利摩尔”一拍,就让搭档闭起了嘴巴。
听了这些话的威尔艾米娜想道:
(不错的主意……)
“你跟那小不点在外表方面真是如出一辙啊……还要葡萄酒吗?”
“不……”
从话语中获得了一丝喜悦,她马上就作出了回答。
(那样的东西,是不可能有的……)
顽固地,她仍然坚持着那个顽固的决定。
(因为没有,所以只有做了……)
用刚才的抹布开始擦拭着被红酒弄湿的手。
(即使被讨厌,我也要做到底……)
慢慢地擦着手掌,还有手指。然而从上方,却落下了晶莹的露珠。
(为了保护我们的……火雾战士……)
即使如此,她也毫不在意,继续在手上擦拭着。
“……——”
露珠一滴,两滴地落下。像是为了掩饰似的,她把布贴上那露珠的源头——双眼之上。自己的愚蠢,给少女带来的悲伤,被少女讨厌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超越了忍受的极限向自己袭来。
“——呜……呜”
她把像孩子般哭花的脸藏在布里,开始尽情的放声大哭。
“呜……呜~~……”
玛琼琳稍微倾斜了一下刚开盖的酒瓶——
“那么来吧,我们干杯。虽然事不关己。”
“是为了美女的眼泪和少女的愤怒干杯吧。”
她用一种粗鲁的喝法把威士忌倒进自己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