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1 为谁而战

日本某座才刚启用的地方机场,正惨遭无情的战火肆虐。

这座机场除了离首都圈「略近」以外没什么优点,平时别说国际线了,就连国内线的航班都能用一只手数完。今天,这里迎接了许多临时加班的大型客机——堪称启用以来最多的一次——令机场显得十分热闹。

然而,方才它们全数爆炸,火焰直窜而上。

航空用燃料随着爆风四溅,将发出高热的熊熊烈火散布至停机坪各处。许多看似破裂管线与伏地兽骨的黑影,茌火焰中诡异地摇曳。

现场某个角落,一片炸飞后刺进地面显得有如墙壁的尾翼后方——

「啧,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做垂死挣扎!一群笨蛋!」

搭乘已降落班机的数十名乘客集中在那儿,一个个破口大骂。

「最后尝试降落的那批家伙呢?」

「谁晓得。虽然有不少人逃出来了,但应该有半数当场死亡吧。」

「可恶,火雾战士……这群该死的歼灭工具!」

说着,「红世使徒」便躲在碎片旁小心地扫视周围。

机场一带受到巨大的阳炎半球包覆,内部地面则有火线描绘成的图腾——这代表隔离,隐蔽内部事香的因果孤立空间「封绝」已经展开。

在这封闭的战场中,巨大的飞机残骸碎裂燃烧,受牵连的人类们也化成了焦炭。狂暴的焚风卷起大量火星,燃料与人肉的烧焦味混在一起,眼前光景只能以惨烈一词形容。

某人低语:

「简直就是地狱啊。」

另一人回答:

「你的感想是不是下得太早啦?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进攻喔。」

就像要证明这番言论艘,远处某座残骸——于着陆前张开封绝,在跑道上被击坠——周围,双方已经开始交战。想必不用多久,攻势也会拉到他们躲藏的停机坪一带吧。

又有人嘟囔:

「怪了,为什么不找先降落的我们下手……这些家伙,该不会是算准了起降最集中的时间出手吧?」

「原来如此,打算尽可能多让些猎物下场再解决是吧……该死的工具,这些情报是从外界宿来的吧?真教人羡——」

「趴下!」

彷佛要打断这番话一般,各色火焰弹从他们头上通过,就这么命中后方全新的航厦,里头静止不动的人类们也随之粉身碎骨。

同时,机场各处传来怒吼,似乎是潜伏他处的「使徒」们开始对火雾战士进行反击了。

加入了新的爆炸声、脚步声、咆哮声与金铁交鸣声后,地狱转变为战场。

某人在战意的驱使下,身体轮廓开贻摇摆不定。

「从方才那批火焰弹看来,敌军数量意外地少呢……干脆解除人化,一口气击溃他们吧!」

「嗯。不过别因为被逼急了就吃掉周围的人类喔?这可是创造神的命令,也是我们前往乐园的保证。」

「我知道啦……话说回来,我为了前往乐园而盛装打扮,这下子全泡汤啦!你看!」

就在这番对话之中,他们全都展现出了各自的原形与本性。

「那些杀风景的抱怨去对工具们说吧……好,上吧!到乐园去!」

「喔,上吧!到乐园『无何有镜』去!」

「使徒」们燃烧欲望、目标乐园,勇猛地朝前方迈进。

美国纽约。

这里是隔着柬河与曼哈顿岛相望的皇后区南岸,拥有广大腹地的甘逎迪国际机场便坐落于此。它是纽约周边的三大机场之一,国际线与国内线的航班起落架次日逾千架,是世界上少有的枢纽机场。

在这座大型机场的一角——无数行人交错而过的行李提取处外头,有两名少女将所剩不多的宝贵时间用来在那儿等人。

一名看起来约十五岁上下,将褐色头发编成两条辫子的西方少女,缩着脖子一身厚重的大衣很符合气温常保零度以下的纽约冬季。

「这么说,夏娜是第一次到纽约来啊?」

少女说着,将手中装了水果的小杯子递向身边同伴。

这是她为了打发飞机着陆前的空闲时间跑去附近商店买的。浅底的塑胶容器中,装了不少一口大小的莓果。

另一名少女从中取了一颗覆盆子,开口回应:

「嗯,虽然我来过美国好几次,却从来没有机会踏上『四神』所在的都市。」

这名一头黑色长发的东方少女略微年幼,看起来大约十一、二岁。她身穿较薄的黑色长大衣,颈部轻轻缠着鲜艳的红色围巾。

在赤红底下,少女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镶有黑色宝石的坠子,上头还有两个金环在宝石之外交错。一声低沉的「嗯」从坠子中传来。

「我们尽量避免使用外界宿。若不先对于世事有足够的了解,此举非但无法方便行事,反而会让自己容易受到他入利用。」

虽然黑发少女发现这番话与数年前在热那亚遇上的外界宿主办者——他正是位通晓世事的人——的建言相同,却没说出口。

接着有人答话:

「唉呀,说得没错。最近外界宿变得愈来愈精打细算了呢!」

「是啊是啊,不过请他们帮点小忙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真是难应付呢。」

这两种声音一个娇艳无力,另一个则轻快活泼,分别发自于褐发少女左右辫子上的箭镞形发饰。

两名伫立于此的少女,即使身处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中,依然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因为她们并非人类。她们是与从异世界「红世」来到这个世界的「红世之王」签订合约、获得特异能力的歼灭者,火雾战士。

黑发少女是「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与她签订合约,并藉由坠子型神器「克库特斯」表达一己意志的是「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

「为了获得必要的情报,理所当然得支付一定的代价。以前的我……只是因为没有需要,所以不用接近、也无须仰赖他们而已。」

虽然途中声音顿了一下,夏娜依旧把话给讲完了。

尽管褐发少女「极光射手」琪雅拉·托斯卡纳察觉对方内心的动摇,却没有追究下去。不仅如此,她还抢在寄宿于箭镞型神器中的两位合约对象——「破晓的先驱」奥翠妮亚与「夕暮的后尘」维琪妮亚——插嘴之前,抢先开口接了下去:

「说的也是,毕竟你签定合约不过几年而已,应该没什么束缚才对。」

然而她这番好意,却立刻被两位「红世之王」给压制住了。

「如果成了『百年以上的老手』,可就会三天两头乱来,而且还到处欠下一堆人情债呢——」

「上回萨雷下落不明的时候啊,有人可是紧张到什么都肯呜!」

结果,琪雅拉还是只能动用蛮力——握紧发饰令两人闭嘴。这招是她这一百年来,所学会最有效率的反击方式。

「都是因为你们多嘴!」

说着,她连忙转向一旁,露出尴尬的笑容想打混过去……然而面前的少女却非常老实地点头表示「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夏娜签定合约没几年,却已经表现得像个有数千年经验的调音师了呢。)

这种反应,可说证实了传闻中她那特殊的成长经历。

自从于中国内地的战场会合以来,琪雅拉一直没机会跟这位名闻遐迩的天谴神合约人——正确说来,是在那场败战中大为活跃而远近驰名的火雾战士——近距离交谈。虽然她们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而同行,没有必要勉强交朋友……

(——「啊~既然我们将今后的共同作战订为『当前』的方针,那么便有必要对于主导者的人格与性向有某种程度的了解。」——)

由于她的师傅兼恋人这么建议,琪雅拉便邀请夏娜陪自己前来迎接某几位重要人物。身为师傅搭档的那位「魔王」这么说了:

(——「你们还不能熟练地操作自在法,在那边空等也会觉得闷,不如一起去吧。与其闲在一旁当壁花,还不如当朵能够让旅客赏心悦目的野花来得好。」——)

虽然琪雅拉对于这种拐弯把杂事推给别人的作法很不满,但这番言论的前半十分中肯,因此她也只能乖乖接受。然而——

(——「我知道了。」——)

这名看起来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少女,就这样简单地答应同行。

(话说回来……)

琪雅拉的目光移到黑发少女的侧脸上。

(根本聊不起来嘛……)

尽管她惹人怜爱的举止与外表相符,内在却蕴含了强韧的意志力……这在火雾战士的精锐中相当常见。

只不过,她的表情颇为僵硬、凝重。

(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浪费时间在等待上而感到不满啊。)

从她们撤离战场并自香港搭乘专机抵达纽约算起,已过了半天。少女散发出来的气息从未改变。

(只给予最低限度的回答,再由签定合约的「魔王」补足。)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大多数的人对于琪雅拉与两位「魔王」之间的谈话,依然会产生各种不同的情绪反应;然而身旁这位「炎

发灼眼的杀手」却完全没有。这让褐发少女觉得自己像个得不到观众回应的表演者(当然她绝对没有想要扮演这种角色),有种不合情理的失望感。

(再怎么说,火雾战士也不该会怕生才对吧?)

在战场上会合时,夏娜便对初次见面的自己下达指示。当时那股以自信和霸气为燃料的激情,现在全都深藏不出。不用说,她并非气势有所衰减,只是将锋芒收敛起来而已。然而,她散发出的气息,却跟她的表情一样凝重——跟焦急所导致的浮躁完全相反。

(这种态度,到底是什么呢?)

趁着两人单独对话之时,墓于一片好心,或说多管闲事……琪雅拉开始思索。虽然她知道没有这个必要,却还是像替烦恼的好友着想般思考着。

这么做的原因有二:一是出于「想跟难得结识的火雾战士少女更为亲密地交谈」这单纯的愿望,二是天生的认真个性让她遵从师傅的交代——「要按照当前方针行动,必须先了解对方的生存方式」。

然而夏娜本人却对于自己的古怪毫不在意,或者该说是毫无自觉。在做出必要的回答结束对话之后,便瞪着手中那颗覆盆子看。

「……」

刚开始以火雾战士身分行动时,她曾咬了口没见过的蔬菜(当然,她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因而吃上苦头,此后对于这些没加工过的生鲜食品便敬谢不敏;然而团体生活的经验轻轻地在后头推了一把,让她一口吃下去。

「……!」

瞬间,一股新鲜的酸甜滋味在口中散开,令少女绽放出满面笑容。从参战以后就未曾感受到的生命喜悦,彷佛打破坚硬外壳冲了出来。

「真好吃。」

琪雅拉发出安心的声音。

「太好了。」

奥翠妮亚与维琪妮亚趁这个机会叽叽喳喳了起来:

「唉呀唉呀~想不到一颗覆盆子就能让女孩子变得这么可爱呢!」

「是啊是啊,别当天谴神的合约人啦,你比较适合当天使的合约人哪!」

夏娜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有点困扰的暧昧微笑。

见到她这个样子的琪雅拉——

(啊,原来如此。)

总算了解同伴周遭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焦急……而是紧张啊。)

由于表现得太过冷静,所散发出威严与存在感又过强,若不让她舒缓一下,根本无法察觉到这黠。

那是经历过至今种种后,对于未来行动所产生的紧张感。

这绝非过分夸饰,毕竟即将赌上世界命运战斗的人没有不紧张的。虽然琪雅拉也是其中一员,但她终究只是个单纯的参加者。

夏娜不一样。

她是站在最前头呼吁众人参战的主导者。

就像目前世界各地有如末日降临般的大混乱那样,要对创造神提出的条件进行挑战,可不是单靠正义感或气势就能获得支持,反而很可能受到支持条件的人妨害。在隐瞒真正用意,单纯高举战斗大旗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更何况,对她来说敌人……战斗的对手,可是那种角色啊。)

想着想着,琪雅拉又看向黑发少女。

(这也难怪……啊,「那边」也是……)

在大厅出口旁、登机柜台后,以及接驳车的停靠站处,有不少「不属于任一方的人」。这些装扮成旅客的外界宿成员,自从两人到达纽约以后,便一直监视着她们。

(他们大概每十五分钟换班吧,已经换了不少新面孔。)

这些人再怎么说也只是普通人,不可能瞒得过火雾战士的眼睛。他们的存在,表明「外界宿总部已经把这两人当作危险人物看待」。

(反正都穿帮了,就别那么紧张嘛。)

没错,跟谨遵师傅教诲,努力让自己往乐观方向思考的琪雅拉不同,身边这名个性耿直又抱有强烈使命感(虽然同行时间不长,却已明白地显示出来)的少女,对于自己被外界宿总部的一部分人视为危险分子这点,心里应该感到很沉重吧。

(她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我得帮她分忧解劳才是)

于是琪雅拉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再度递出了水果杯。)

「蓝莓也很好吃喔!」

「嗯,是这个吧?」

默认监视者存在的夏娜,维持着脸上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笑容开口询问。她似乎有这方面的知识,从容器中挑出了正确的蓝色果粒。

这轻巧却又惹人怜爱的动作,让琪雅拉忍不住想抱紧眼前的少女,同时也对于让她露出如此表情的敌人感到愤怒。

「是啊。底下还有凤梨喔!」

平时,在世间阴暗角落战斗所造成的灾害,绝不会轻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然而从昨天那番宣言之后,机场广播便不断报导相关消息。彷佛在助长琪雅拉内心怒火似的,此刻又有新消息传来。

前往日本的航班全面停飞。

两人抬起头,看着电子布告栏上那串「停飞」与「复航时间未定」的文字。

「虽然方才出来时,听说世界各地的地方机场袭击已经告一段落……希望那两位利用国内航班的客人别因此误点才好。」

「虽说搭飞机移动很快,但轻易使用却相当危险。这点『使徒』们应该了解到了才对。再说,旧金山并没有遇袭,我想应该不会有事。」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可以自然地交谈了。

以日本人为首的众多旅客开始追问服务员,要求给个交代。尽管听到了新闻,但这现象真的太过于异常,若没有亲眼见到机场的状态,实在难以令人接受——这光景两人已司空见惯,因而视若无睹。

实际上不只是从纽约起飞的班机,全世界飞往日本的班机都被迫停飞了。这个位处极东的岛国,目前空中交通已完全封锁。

在方才的主要机场连锁恐怖攻击之后,接着日本又面临了更大的事件。

官方说法为「日本全国机场同时发生了多起恐怖攻击事件」,然而这一切当然是源自于创造神「祭礼之蛇」的宣言。

然而,现实的复杂程度以及事件的真相,却出乎了外界宿总部的预料。因为引发这场骚动的是火雾战士们。

这也可以说是必然的结果。

大约半天前所发布的宣言——

「发动地点在……『日本』。诸位就抱持着追求乐园『无何有镜』的心,随我而来吧。」

宣言中并没有明确指示成就大命的正确场所与时间,即便如此「使徒」们依旧回应了这声呼唤。在为了自己所创的乐园中满足自己的愿望——他们便以这旺盛的欲念之火为原动力,开始不顾一切地登陆日本。

其中的第一波,便利用了人类布满全世界的交通网路——速度遥遥领先的飞机。到了近代,他们也不再排斥这些文明利器,甚至还大大活用于日常生活中。

因此,从包机到私人喷射机,大量满载了数十到数百名「使徒」的飞机飞向日本。若不是宣言中以「妨害创造乐园」为由禁止食人,究竟会有多少人遭到啃食……光是用想的就会令人毛骨悚然。数量如此庞大的「使徒」,就这么一窝蜂地涌向日本。

日本各地的机场,呈现有如「使徒」博览会般异常活络的景象。某些单独或少数结党的火雾战士们,则咬在「使徒」的尾巴后头展开攻击。

这种无谋至极的快攻,当然不是出自于外界宿总部的指挥。大命宣布之后,日本的司令塔东京总部判断这波登陆绝对抵挡不了,下令所有成员立即撤往国外。然而备地机场依旧发生了战斗,这正是火雾战士这种存在的根源导致的结果,也可以说是罪孽。

客观来看,他们的确是守护世界平衡的异能杀手,但从主观视点则并非如此。为什么呢?他们之所以会签定合约成为火雾战士,多半是为了向危害自己与身边亲朋好友的「红世使徒」复仇。

这是他们最主要的战斗理由。

维持世界平衡,只不过是由此导致的结果罢了。

他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对于创造神「祭礼之蛇」那「据说」能让所有人受惠的乐园创造,这些人怎么可能会无条件赞同呢?他们不只是维持世界平衡的战士,更是一群复仇者啊!

与外界宿总部所想的,或说所期待的不同。火雾战士既非一个拥有强大凝聚力而能同进退的组织,更不是会为了使命扼杀自身欲求的圣者。

就算要赞成,也得等自己复仇完毕再说。

这就是袭击成员们的心声。

对他们来说,报仇比世界均衡之类的东西重要得多,而在这波流向日本的「使徒」潮之中,碰上仇人的可能性远比在世界中漫游来得高多了。更何况,一旦新世界创造成功,所有集结的使徒将远走高飞,多半不会再回来——换言之,他们将永远失去复仇的机会。

无法坐视仇人「吃完就跑」的火雾战士,即使明白自己力有未逮,仍旧毅然决然地向居压倒性多数的敌人挑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不晓得「大命什么的」何时开始的情况下,他们即使明知欲速则不达,依然按捺不住复仇的冲动。

另一方面,「使徒」们遭遇这种「事到如今才来」的攻击,也感到非常头痛。

本来,除了某些极为稀有的特例之外,他们完全不觉得跟火雾战士交手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们的目的仅仅在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已。对他们来说,这些战斗不过相当于拍掉落在自己身上的火星罢了。平常就已这样,眼前更是如此。所以,他们没有一丝感慨、也没有一丁点儿的陶醉,就只是轻描淡写地用多数暴力对付这些「骚扰」。

结果,两阵营在日本各地爆发了许多毫无秩序的冲突,其中更有好几处造成的灾害与骚动溢出了封绝之外,被当成恐怖攻击的就是这些部分。

外界宿在竭力由各方面抑制情报外泄的同时,也派出了尚在指挥之下的火雾战士外出调查,想找出大规模进攻——来自于那批得知航空机关混乱,而要凭一己之力前往极东岛国的第二波「使徒」们——的动向。而具体的行动,由于总部肖未决定大方向,因此交由个人自行判断。

总而言之,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了。对外界宿而言,不管是组织本身或所面对的世界都太过于庞大了,此刻也只能采取这种程度的行动。

不幸中的大幸,应该就是目前受复仇心驱使而失控的那批人并非主流派。多数的火雾战士,对于这道以组织而言可谓最大限度妥协的监视命令——当然也跟先前败战导致士气低落有关——表示服从。虽然他们的心情绝不能以「平静」二字来形容。

在这些人之中,不因冲动误事、也不让懊恼浪费时间,持续默默进行战斗准备的,就是「炎发灼眼的杀手」一派。

虽说是一派,但有直接关联的也仅止于数名火雾战士与一名人类,只是个总数不满十人的小势力。在总指挥苏菲·萨法利修的同意之下,夏娜与琪雅拉耗费比什么都还要宝贵的时间,造访纽约。

两人之所以这么做,是要让三名可能伸出援手的火雾战士加入——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他们是不可或缺的最大级战力。

其中一人就居于此地,已经会合完毕。剩下两人预计不久后便会出现在这座国际机场。但不论是哪一人,能否得其相助都还是个未知数。这次会谈,正是为此才要让这三人……不,是「三神」集结在此。

「真的很好吃。」

「嗯。」

夏娜与琪雅拉轮流取用杯中的水果。当容器里空无一物时,完成入境审查的旅客们,也为了领取行李而离开大厅。

琪雅拉确认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向身边同伴说道:

「应该就是那班飞机吧……差不多也该来了。」

「我知道了。」

夏娜点点头,挥手让一层薄薄的净化之火包住身体,涤净污秽。

等会儿要碰面的两人,不但能填补己方在战力上的绝对性不足,更与这场战斗的意义有所关连。必须抱持着非比寻常的觉悟去面对,并且争取他们的协助。

夏娜表情变得十分僵硬,全身散发出与先前不同的紧张感,以如临大敌的气势瞪着往来的大量旅客。几个经过的路人,见到她这个样子都吓了一跳。

琪雅拉开始思索,是否该安抚一下少女的情绪——

(嗯……这样子好像刚见面就要挑战对方一样呢……不过,既然碰上了那两人,应该是打不起来吧……)

「砰?」

夏娜的目光,落在一群刚通过海关的可疑分子上头。

或者该说,她的所有感官都发现有股异常庞大的气息随着那个团体而接近。

乍看之下,那批人似乎是围著名人取材的记者,不然就是支持群众,然而整体的气氛却非如此。若是前者则缺乏那种毫不客气的热络感,若是后者则少了空洞的喧闹声。

而且,他们不是结伴的旅客,成员男女老幼都有,就贝是围着某人漫步而出。不过最奇妙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一脸难过的表情,对着中心某人说着体贴的话语。

「来,已经到了喔。」「大姊姊,你没事吧?」「知道路怎么走吗?」「好啦,打起精神来吧。」「你的脚步好像不太稳耶?」「休息一下比较好吧?」「啊,我去帮你拿行李。」

有个人离开人群,到提取处拿了个小型皮制行李箱回来,递给人群中央的某位女性。他的动作既非恭敬、亦无恐惧,只有着单纯的温柔。

「谢谢你,真的非常……」

接过行李的女性,则是既恭敬又恐惧地低下了头。

她那看不清年岁的美丽容颜上,带有一股淡淡的哀愁,束起的黑色秀发普通地垂在脑后。一袭与身等长的连身裙上头,披着绘满奇特图案的外衣。这身打扮看来像是个未经世故的旅行者,与她的花容月貌和强烈存在感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女性缩起了身子,含泪说道:

「这一路上,多亏大家照顾了……呜呜……」

「哪里,别这么说。」「大姊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啊,请把眼泪擦一擦吧。」

周围的人就这么安慰起她。而这奇妙的循环——

「真是的,有完没完啊。旅伴们,就到此为止啦!解散!」

被一个干脆的中性声音给打断了。那人不只是出声,还像赶虫子般对着女性周围的人群比出「去、去」的手势,群众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离去。这名站在女性身旁的少年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在波涛上跳舞的女人』啊,每次跟你结伴旅行都会变成这副德行。虽说上回已是一百多年以前,不过整理没完没了的队伍这种事两次就嫌多了。」

他看起来不满二十岁,体格削瘦,还穿戴着圆顶礼帽与穗饰披巾,脸上笑容带着阴影,给人难以捉摸的印象。他轻轻蹬了一下左脚那根朴素的棒状义肢,再度笑道:

「你就不能在这半天里别管闲事,暂时当个漂亮的人偶吗?在洛城会合时,我看到这群吃饱撑着的家伙居然没掉头就走,简直就是奇迹啊!」

「对不起,『指引亡者之路的男人』……可是我……」

对于这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同伴,女性仿佛被逼供般流下泪水。

少年无视于她的辩解,环顾周围。

「哼,这里也有些在仓库旁转来转去的老鼠呢。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只会在苏黎世趾高气扬地摆出一副人类代表的脸,难道就这么不想看到我们开始行动吗?」

「你也不用这么说……」

微笑的少年再度无视女性的声音,露出洁白的牙齿。

「碍事,把他们给我赶走。」

当他下令的瞬间——

(什——)

(哇!)

夏娜与琪雅拉顿时发现拥有惊人密度的力量从周围一带涌出。而这股巨大力量的碎屑,就有如从水坝裂缝中溅出的飞沫,令两人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同样的,机场内碰上这股不知名力量的旅客们,背脊全都抽搐了一下。同时,安排在机场各处外界宿监视员眼前——

「哇呀!」

「咿!」

某种戴着黄金面具的褐色物体自地板上冒出,并抱住了这些人。不过一眨眼,当事者以及周遭人的全都大吃一惊——它们迅速融入抱住的对象体内,消失不见。

「刚、刚刚是什么——」

「我、我的脚!」

这些监视人员还搞不清楚状况,立刻又碰上了更诡异的现象。

他们的下半身不知何时充满了力量,急遽地转换方向,就这么把上半身一起带着走。这些人有如短跑选手般朝最近的航厦出口猛冲,即使眼前人山人海也毫不在乎地撞上去。

这光景在旁人眼中只是个笑话,而打从心底觉得好笑的始作俑者则是——

「哈哈哈哈哈!好,这么一来那群没教养的偷窥狂也滚啦!」

他转向前方走来的两名火雾战士,以华丽的动作将披巾当成斗篷般披到背后。底下西装腰际挂着的尖石徽章——神器「提欧托尔」——发出了刺耳的吼声。

「近来可好啊!飘扬双面!闪光箭矢!」

琪雅拉等人无视周围惊讶的群众回道:

「是的。各位看起来很有精神,实在太好了。」

「你们还是老样子,不分时间或场合乱来一通呢。」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懂你们难得远行所以想胡闹一下啦——」

少年转向另一人露齿而笑。

「这位小姑娘是初次见面,对吧?我是『惮慑之筦』泰兹卡特利波卡的神官『指引亡者之路的男人』。身为火雾战士的名字叫『群魔召唤手』萨斯瓦雷。」

在夏娜出声回答之前,女性便好像要哭出来似的走近,握住了她的手。

「你就是……你就是『殊宠之鼓』跟『在雨中行走的男人』托付后事的孩子吧?我是『清漂之铃』查秋特丽裘的神官『在波涛上跳舞的女人』薇丝特休儿,别名叫『沧波挥舞人』。」

「摄理神格暨审判断罪的化身,伟大的『天壤劫火』——很荣幸能见到你。」

另外还有个稳重的女性声音,从她腰问挂着的波浪状石制徽章中传出。

亚拉斯

特尔彷佛背负着对方重申的职责般,慎重地回应:

「嗯……我们才要感谢诸位迅速赶来。不过——」

在句尾的转折语气之后,他的合约人接了下去:

「现在还无法确定我能否完成他的嘱托。」

少女眼中燃烧着觉悟,凝视着两位世上屈指可数的强大火雾战士说道:

「说不定,我会是破坏的那一边。」

除了战场以外,还有个地方鲜明地反映了世间昨天以来产生的大混乱。

它位于瑞士的苏黎世,一处风光明媚的湖边丘陵——外界宿总部。

现在,那儿正召开了某种形式颇为奇妙的会议。

「机埸的暴行全都是火雾战士造成的,你们知不知道啊!」

「维护世界平衡的使命到底上哪儿去了!相较之下,反倒是晓得不该在此时战斗的『使徒』他们还比较明事理啊!」

这一百多位紧急从世界各地集合至此的成员,单从外观上来看男女老幼一应俱全。他们都是有分量的外界宿主持者,人类与火雾战士的比例大约一半一半。

「你也该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该说吧!明事理?那你明不明白自己活在一个由火雾战士守护的世界里啊?」

「是啊,火雾战士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可能不了解吧?」

若要说是在辩论,那感情的因素也未免太多了点。不管激昂高呼者也好,温和阐述者也罢,与会众人都动员了自己所有的理性,然而话音中仍旧听得出来内心的倾向。

「自己受人保护这点,不需要你摆出一副施恩的架子来宣扬,我们也很清楚!但就算如此,也不该在这种微妙的情势下发泄个人感情吧!」

「确实,要别人『因为一直被人家保护所以给我闭嘴』,这种论调也未免太傲慢了!」

「你的判断也是种傲慢吧,正因『在这种微妙情势之下』,他们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你们不能这样想吗?」

他们并不是隔着大桌面对面。

参与争论的全员全都面向同一处,坐在有段差的位置上。

座位分布会如此奇特也是理所当然。外界宿总部隐藏在某座大宅邸的地下,而会议地点则在这座豪宅隔壁的歌剧院。这是栋庄严得有点刻意的新巴洛克式建筑,度过不少岁月的石造剧场深处,有着以最新工法整修过的优雅装潢。

「虽然我有同感,但还是得想办法劝阻这些不顾一切出手的人啊。照这样下去,对战局没有任何帮助,只会徒增损失而已。」

「真是的,这根本是白白送死。无法冷静判断的人里头,还有些经验丰富的老手耶。既然是火雾战士,那么应该都听见了创造神的提案吧?」

「手足、妻子、恋人、朋友,甚至上述全部都惨遭毒手,而且仇人马上就要逃到再也碰不着的地方去了,你却在一旁插嘴说『别出于感情而轻举妄动。为了让我们这些没有损失的人能过得更安全幸福,你就放弃这数百年来的仇恨吧』这种话?别开玩笑了。」

「……你这种说法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我只是尽可能直接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喔。」

一百多人散落在各处的席位上。有的人透过身旁的麦克风、有些人则以自己的声音,分别表达出对于眼前这急迫事态的观感。

「难道就算会危害到其他绝对多数的人们,也要坚持贯彻自己的复仇?『使徒』那些家伙,可是严令禁止在震央日本食人了耶!这实在太愚蠢了!」

「就算会危害他人,也要坚持下去。要说这是愚蠢或什么都行,我们就是为此,才会奉献出身为人类的未来以及和亲友之间的感情,藉以获得消灭敌人的力量。至少,目前已经动手的那些人是这么想的。」

歌剧院的特征——观众席与舞台之间的乐池(注:给乐队演奏的场地)之中没有乐队,而是设置了情报机器,将影像投影到舞台上的复数萤幕上头。

影像的内容不用说,当然是瞬息万变的世界局势。

观众席最前列,有位身着丧服并以黑面纱遮脸的女性,彷佛是来这儿欣赏歌剧似的伸了个懒腰。

她正是先前担任西部防卫战司令的「昏亚驾驭人」席拉蒂佳特。

(这下头痛了……虽然我早就觉悟到连大方向都搞不定,却没想到会吵成这样啊。)

(受到怯懦的安宁诱惑、为战傈的狂乱喧嚣所倾倒,两者皆为人的本性——)

从席拉蒂左胸那镶有红宝石的胸针型神器「希利德斯凯拉夫」中,传出跟她签订合约并赐予她特异能力的「鬼道魁主」奥汀严肃的声音。

对于搭档这带着无奈的无声之声,席拉蒂只能苦笑。

(就因为知道会有争执,才避免隔着狭窄的桌子面对面,而选在这座座位隔得老远的歌剧院让大家面向同个地方……看来是多此一举了呢。)

她轻轻叹气,脸上面纱文风不动。

眼前舞台上以特写播放的影像中,完全找不到任何一项对火雾战士有利之处,只有各地因失控杀手们造成的受害报告不断增加而已。

其中最重要的项目——火雾战土对世界各地机场的袭击——终于接近尾声了。然而,这只不过表示「使徒」们开始避免使用空中交通而已。在「使徒」的目的地日本,争斗仍旧持续着。

(没错,问题在日本……创造神随时都可能开始行动。)

席拉蒂盯着世界地图东侧那个被箭头包围、四周数值还不断增加的岛国。

(如果要战斗,就该把战力投入这个国家,以阻止创造神的企图……若非如此,就该减少周遭国家的损害……不管要怎么做,都得赶快采取行动啊。)

箭头所折的国家是「侠徒」的目的地,眼前已无法避免该国陷入更严重的混乱。而邻近诸国也捕捉得到第二波登陆的前兆。

(他的宣言基至影响到了细枝末节——)

(也就说,外界宿已经无法发挥一棵树应有的机能了?)

对于奥汀这番迂回的感想,席拉蒂无法否定。

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却没有能主导议论走向的人或事。

不管是谁,都无法提出决定性的意见,只能在这场大异变中惊慌失措。

「好吧,先等一下。目前发生的袭击会对于我等今后的作战造成障碍,这一点大家已经有共识了。那么,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决定大方向吗?」

「这种意见我已经听够了。怎么着,照顺序来该轮到融合政策了吗?」

「别故意找碴来打马虎眼,我只是想建议冷静地检讨那个神只的主张罢了。」

「你要我们吞下那些家伙洋洋得意地提出的宣传口号,停止战斗?」

「那些不过是甜言蜜语而已。那家伙确实是『红世』真正的创造神,搞不好真的能如他所言,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愿望整合后实现也说不定。可是,除此之外的部分又如何?」

「除此之外?创造一个不用吃人的新世界,并将它当作我们的世界与『红世』之间的屏障,而且几乎所有使徒都会跟着离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哈哈哈!像你这么有经验的人,居然也把未来想得这么乐观啊?不用吃人的世界?是很好没错,但也仅止于此。那家伙口中那个充满『世界之力』的世界究竟有多危险,你没想像过吗?」

「没有……」

「能使用的力量无限,也就表示他们的放肆程度会比在这个世界时更加严重……不,应该说完全无法比拟。这点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会变成这样吧。不只是强者……不,就是弱小的家伙才会放纵压抑至今的过大欲望,或是单纯出于好奇而随意地糟蹋世界。谁会去珍惜无限再生的果实呢?」

「不过啊,就算他们真的会任意浪费,要是『存在之力』的量无限,对世界造成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限度吧?对方不也说过不用再吃人了吗?」

「那些解开内心枷锁的家伙,真的能表现得如此绅士,将影响降到最低限度吗?我对此倒是相当怀疑。若『棺柩裁缝师』、『琼树万叶』,或是『探耽求究』那种想改变世界构造、影响平衡的家伙,一旦得到了无限的力量将会如何?」

「也是,这种家伙毫无疑问地会奔向新世界吧。」

最前列的席拉蒂背向后头男女老幼的声音,对这没完没了的议论感到头痛不已。

(要是不整合彼此的意见,就连最为要紧的关键都看不到啊。)

这场会议最麻烦的地方在于——

坚决认为必须阻止创造神企图的主战论者,并不一定是火雾战士;

觉得该静观新世界诞生和「使徒」移屠的稳健派,也不只有人类。

有些复仇完毕的火雾战士,认为接受眼前的事态也无妨;也有人单以理性判断(至于这判断正确与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认为不该轻率地挑起战端。

相对地,人类这边的倾向也不一致。有些人虽非火雾战士,却也同样想着要替被「使徒」吃掉的亲友报仇;其他还有长期于外界宿服务所以充满使命感的人、单纯出于友谊而发

誓要协力的人等等,背景因素各不相同。

也就是说,火雾战士也好、人类也好,都不是单纯由于自己的存在种类而表示赞成或反对,而是出于私人理由导致了这些千差万别的意见。

创造神「祭礼之蛇」之所以刻意将情报散播到全世界,多半不只因为「要把消息告诉『使徒』同胞们」这种一目了然的理由,更是为了利用完成企图所剩的些许时间,逼得外界宿像现在这样——想来这无疑是某位老谋深算的「魔王」想出的作战——在场众人也渐渐察觉到了这点。

「更何况,『他们没必要吃人』跟『不用担心他们吃人』完全是两码子事。如果他们觉得有必要或是嫌看了碍眼,想吃几人、想杀几人都随他们高兴吧?」

「换言之,新世界的人是种微不足道的存在,想杀就杀,不想杀就拉倒?麦穗与野草,究竟哪一边比较高贵呢,嘻嘻。」

「那你告诉我吧,这些都还只是在纸上谈兵而已?难道未免要单单因为恐惧而采取杀戮这种预防手段?只要在一旁作壁上观,他们自然就会离开了啊!」

「要跟你说多少次,就是会有人看不下去啊!再说,你想叫我们放过那些恶徒?他们这不过是把放肆的地点转移到能够更加放肆的场所罢了。」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就现实的层面来看,这个世界所受到的损害会几乎完全消失……这的确是件好事吧?即使将来会产生大灾难,也能多争取到数百、甚至数千年的时间。」

「那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啃食与被啃食者之间的关系,以及摇摇欲坠的世界平衡,这几千年以来完全没有任何突破性的变化喔?如果对方仍然恣意妄为,迟早会导致同样的结果。这么一来『红世』也好、这个世界也好、新世界也好,全都会毁灭的。」

席拉蒂耳里听着旁人议论,脸上浮现惋惜的表情。

(如果冯·库伯利克或皮耶尔老爷子还活着,也许还能指望有办法整合……至少我就不需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

近年已将组织改革为合理体制的外界宿,之所以会碰上这种就连「该依据什么下决定」都不晓得的大混乱,当然是有原因的。

理由不是别的,正是因为组织的最高层「德瑞尔团队」的领袖「愁梦吹奏人」德瑞尔·库伯利克等人,在先前与【化妆舞会】的战斗中身亡了。在这之后后,包含德高望重的交通机关经营者「无穷聆听人」皮耶尔·蒙提威尔第等人在内,外界宿主要的分部和经营者都先后被敌人消灭。

也就是说,外界宿早在动乱开始时就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接着又因为内部爆发权力斗争,整个组织就只能在那儿浪费时间地空转。

数个月后,原先半隐居的「震威结手」苏菲·萨法利修,出面主持大局,以「准备即将到来的战役」为由暂时凝聚了分崩离析的组织。各组织部署、各外界宿分部、以及诸位身分不同的成员,都在这明确的目的下共同合作。

在她卓越的统率能力之下,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外界宿这才好不容易把内部混乱「暂时丢到一边」,重新发挥一个组织应有的功能。而拥有组织长才的幕僚长「犀渠护手」萨谬尔·迪曼提亚斯加入后,准备工作更是进行得一帆风顺,让火雾战士们能够以最完备的状态面对接下来的大战。

然而,藉此维持住的安定局势,没多久就面临崩溃的危机。

卯足组织全力编组出的火雾战士兵团,吃了个大败仗,

失去了最初的原动力、费尽苦心的成果化为泡影,而创造神的宣言更动摇了他们战斗与存在的意义。虽然仅仅过了半天,但群体意识已完全粉碎,大概再也无法统合在一起了。

在这次会议中,没有人出面整合意见、也没人愿意接受对方的主张,只是轮流进行空虚的演讲,看起来甚至像一场闹剧。

至于席拉蒂与奥汀,当然没有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出面主持大局。

(虽说我好歹算是击退了敌军,但也只不过是个前线指挥官罢了。)

(别随会议起舞,也不加以推动——)

他们甚至根本没打算发言。

现在,两人就只是单纯地聆听而已。

「这种基础知识不用你讲解也知道。不过啊,所谓的『迟早』到底有多早?不就像刚才所说的还要数百、数千年吗?」

「因为是遥远的未来,到那时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所以撒手不管?因为地点在别的世界,所以他们的问题他们自己解决就好?只要现在自己没事就无妨?」

「反正人类也活不了多久,如果装聋作哑,至少自己活着时都能平安无事嘛。」

「难道就因为恐惧未来,所以要肯定这个『使徒』食人的世界,看着毫不知情的人类不断遭到啃食却默不吭声吗?我对这种残酷的世界可是敬谢不敏。」

「你说默不吭声?那其他世界的陌生人倒霉就没关系?」

「如果要说这是残酷,就当它是残酷吧。我认为这可是个好机会,能让家族与朋友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安全世界哪!」

「是啊!你们明明很清楚被啃食一方的痈苦,为什么不能理解这种成天担心受怕的心情呢?难道说『只会维持短短数十年』的恐惧就那么不值一提?」

「唔……这个嘛……」

「我、我说啊,如果我们和新的火雾战士能够在新世界战斗的话,就能像在这个世界一样阻止『使徒』嚣张了吧~?」

「确实,新世界的人类也可能经由相同的过程签定合约……但是可能性不高。要是那个神说的没错,新世界充满了『存在之力』,那就没必要限制在人类的躯壳内了,『魔王』可以亲自战斗。」

「这么一来,等到确定新世界是否具有危险性之后,再让担心大灾难发生的『魔王』们前往即可,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原先对于火雾战士这个系统感到不安而犹豫的众多『魔王』若能亲自出手,应该也会乐意协助吧?」

「想必乐园诞生后,无数『使徒』也会闻风而至吧。」

「啊……」

「而且,双方将会在燃料无限的情形下持续交战。激烈的情势,将会导致激烈的手段。搞不好大灾难会来得比我们想像中的更快。」

「既然做出来了,也不可能在了解危险后就把它给抹消吧。一旦创造完成,所有人都得为了此后所发生的一切负起责任。大部分的问题,到了那时也全都结束了。」

突然,席拉蒂开始思考。

(我们有办法前往新世界吗……在那个世界,火雾战士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世界完成后,夹缝的扭曲又会变得如何呢?)

(这全都只是臆测,所以会转化为疑惑——)

奥汀所言非常中肯。

不管哪边的主张,说穿了都只是基于揣测而来的悲观与乐观。

双方倾向都是由个人的本性所致,只要新世界还没成为现实,无论哪一边都不会有决定性的说服力。当然,与会者也都知道这一点,然而他们的立场和当下的情势,都不允许放弃议论。众人都持续着自己的高谈、并承受对方的阔论,尽管知道这场论战毫无意义,眼前却也别无他法。

只不过——

火雾战士这边在辩论时,多少会带有现实感。毕竟他们接触「『红世使徒』这种生物」的经验与时间,远比同席的人类来得更多、更长。

得到乐园的「使徒」们,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在这数千年间,即使一再听别人高喊世界危机、还因此被追杀,甚至见到了两界夹缝之间产生的大风暴这种现实灾害发生,他们都没有要收敛的意思。事到如今,哪可能还会去在意世界的平衡呢?

正因为火雾战士,才会如此确信。

席拉蒂也考虑到这点。

(特别是「使徒」们都知道新世界是「为了自己等人所创造的乐园」……这下子不就等于是替他们的放荡行为摇旗呐喊吗?)

与至今身处之地从根本上相异的世界。

那就是——为了同胞们所创造的乐园。

神赐予众人,一片充满力量的新天地。

(光是这个「事实」,不就会让他们变得更加傲慢吗?)

新世界的诞生将会导致新观念形成,这才是席拉蒂担心的。

奥汀则是明白地将其整合在一起。

(他们将会认为,身为世界所有者能自由地做任何事——)

如果,新观念传播到「红世」,成为让后到的「使徒」也能轻易了解的常识,届时新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德行呢?

席拉蒂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也只不过是猜测……)

不知不觉间,她也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让一切变得暧昧不明的大前提了。

「那个,虽然可能太晚了,可是……我们不能跟他们交涉吗?」

「交涉?跟【化妆舞会】?」

「跟创造神。我听说那位神只以原本是人类的『密斯提斯』为代理者,就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研判,我认为那个『密斯提斯』并非无法沟通。」

「别开玩笑了!如果有调查过来龙去脉就

该知道吧?在先前的战役中,那个怪物可是给予兵团主力致命一击的当事人啊!」

「那是战场上的事吧!再说,他也只不过是阐述自己的理念罢了。从他那边的主张看来,大体上并没有错吧?」

「唔……!」

「再说,我也没说要叫他们住手,只不过得在创造时追加一项附带条件而已。要创造一个不会吃人的世界……不、创造一个永远不会扭曲的完美世界——」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欤?」

「那位神只毕竟只是『使徒』的神喔。之前的『大缚锁』也好、这回的新世界也好,实际上都不是由于他『自己这么想』所以成形,而是反映了大多数『使徒』的愿望,并将愿望的核心集中后再『定案』——只是种单纯的功能性结果。」

「这么说来,该不会……」

「没错。若是大多数『使徒』没有打从心底期望完美的世界,那位神只『什么也做不到』。如果是为了达成群众目的而行动,只要还有『存在之力』那他想怎么做都行,但他却无法主动修正不合理之处,无法加以变通……这就是所谓的『神』。当然,与那位不过是代理者的『密斯提斯』做任何协商,都是没有意义的。」

「怎么会……」

「这一点,就是乍看下万能的创造神秘身为『神』的制约了。」

「啧,我还以为这是个出人意表的好提议呢,果然所谓的代理者不过就是个扯线人偶而已。算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手把熟人所在的军队给击溃吧。」

席拉蒂听见这番对话,有些担心地看向旁边。

大厅最前列正中央,坐着一位看起来年过四十的修女。她正是先前大战的指挥官,也是目前外界宿的实质领导人——苏菲·萨法利修。

现在,她与藉由头巾上所绣的蓝色星型神器发生的「拂之雷剑」武瓮槌神一同坚守沉默……或者该说,他们就是打算接受处罚,才会选择坐在易于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最前列中央。

在中国内地的决战,包含幕僚长萨缪尔·迪曼提亚斯与客将「皓露祈求人」山塔席尔在内,出阵的总兵力有八成战死。阻止创造神复活或消灭祂、占领地方根据地——移动要塞「星黎殿」,或者是夺取内部隐藏的机密,所有的战略目标全都失败了。当然不用说,兵团本身也无力再战了。

那是场难以形容的惨败。

担任指挥的苏菲,在脱离战场后便立即回到此地。

她也晓得自己失去了权威后,反攻日本的作战得不到周围的协助和许可。更现实地说,现在的火雾战士究竟有没有余力这么做都很难讲。不过,也只有这里能进行世界级规模的发号施令与情报蒐集了。

她既没不负责任地选择与夏娜等人同行这条轻松的路,也没有孤身前往日本逞匹夫之勇,而是严肃地回到苏黎世。撤销职位自然不用说,坐在这儿的她甚至做好了成为众人出气筒的觉悟,只为重新了解以自身立场究竟能做到什么。

然而,会议开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跟她的觉悟和激昂的气氛相反,会场里没有任何人析责她,也没人捉过有关撤职的只字片语。好像完全没发现她人在现场一样。

因为其他与会者特别心软……当然不可能是这样。这是出自于敬畏——在场看过详细战报的全员,都不认为还有人能在那瞬息万变的战场中表现得比她更好。如果要非难她的指挥,当然也得要有相称的力量与资格。

即使如此,若会议上那些激情的声音表里一致,应该也会有人出面指责才是。但还是一样,没有任何人这么做。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虽然对彼此怒吼,内心深处却仍保有理性。毕竟到头来,若说有人能够处理眼前这不下于大战时的绝境,那也只有这位大胆妈妈了。

不管是动乱初期争夺组织主导权的人、把为大战尽力当作功绩想趁机扩大势力的人、想利用当前混乱增加发言力的人,不分人类、火雾战士,全都把利害得失放一边,在默认由苏菲留任总司令官的前提下,毫不保留、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不管什么事,总之先把眼前事态解决后再说吧。

所以,在事情解决前就尽管惊慌失措地争论吧。

当然,由于彼此都不肯妥协,什么也决定不了。

取而代之地,就把心中所有的话语一吐为快吧。

场上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制衡……即使被感情与思想拉着到处乱撞,却绝对不会跨过动摇现实体制那条界线。面对眼前这「理性奇观」,席拉蒂不禁感到万分无奈。

(真是的,被这种「认真的闹剧」给耍得团团转的实战部队还真辛苦……不,应该说真倒霉吧?果然还是该叫丹代替我出席才对。)

(无法做出结论的百家争鸣,只会陷入胶着——)

奥汀回应的声音中,也带有某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算了,与其像「那边」那样把这些全当一回事而沉思,不如像我们这样敷衍过去还比较好吧。)

席拉蒂瞥了瞥苏菲的另一边。

在这最前列的席位,「姿影派遣人」法兰西斯抱着寄宿「布置灵泉」葛罗歌意志的壶型神器「丝波蕾特」,缩在自己的位子上。他也在撤离战场后立即赶回这里,以苏菲副官的身分一同出席。

会议前,席拉蒂从他那儿听到友人们的近况,此时思绪不禁飘了过去。

(目前,朋友钟爱的那孩子正在纽约紧急会谈……还好外界宿总部没有打算干涉单独行动的杀手,所以「另一人」应该也能便宜行事吧。)

接着她又担心了起来。

(虽然如此,人在决策核心却无法用正规手段准备好充足的战力……身为朋友,这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的背后还是老样子——

「撤退中的佛莱德跟奥梅斯就算了,为什么米卡艾利斯也失联了?」

「如果新世界完成,我们不就只能收拾残党了吗?」

「说什么蠢话!为了阻止他们的暴行,就算用核武或——」

「冷战时代就知道这只是徒劳无功了吧?北冰洋那两艘还不够吗?」

这场没有结果的论战,就这么散发着无意义的火花持续下去。

在众多火雾战士之中,有四名既强大又特别的人,被称作「大地四神」。

他们自古以来,就遵循着使命——保护大地以及居住于此的人类不受恶灵「红世使徒」危害——持续战斗。他们自认是获得了神只「红世魔王」之力的神官,在他们的规定中,所谓的大地即是南北美洲大陆,人类即是当地的原住民们。除此以外的人事物,并不在他们的概念之内。

不过,大约五百年前,有许多概念外的人类从概念外的世界出现,声称发现了他们的大地,任意为土地取名,并开始进行拓荒与占领等诡异行为。

「四神」在这毫无前例的异常事态刚发生时,选择遵守将他们训练为神官的先师教诲——「身为神的战士,当以收拾扰乱人世的恶灵为职责,不可插手人类的事」——依旧注于消灭恶灵上头。

终于,概念外的人类们开始屠杀原先居住在这块大地上的人类——他们本来要保护的人类。虽说兴衰盛亡乃是大地的常态,然而概念外人类酿成的灾难,规模远比过去庞大、也更为残酷。

概念外人类造成的传染病、战争、掠夺,不断把原先这块土地上头的东西连根挖起、消灭,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世界。

即使如此,「大地四神」仍然没有背离使命。

就算所爱的大地与人类惨遭凌虐,而他们却得守护为恶的凶手,仍然不变。

除了坚守使命的志节外,偶有交流的异境之神的战士前来动之以情、说之以理也是原因之一。

他们的立场必须超然。

不能干涉人类的行为。

成为神的战士这三百多年来,懊恼的他们始终顽固地遵守使命。

在这段期间,本来所保护的东西改变了、甚至有一部分消灭了。在异境之神的战士拚命制止下,他们不断努力地压抑自己,直到北部有批恶狼突然加剧侵略夺取的十九世纪后半——终于爆发了。

某人的祈祷点起了这把火。

他们「大地四神」,绝非为了守护眼前这个逐渐成形的世界而战,当然更不是因此懊恼、为此隐忍。

是因为爱惜那由于坐视不管而持续消逝、濒临死亡的世界。

所以,画对这不断发展,光是人类已无法拦阻的新世界——

他们决定全部毁掉。这是与「神的战士」完全不相符的大反攻。

这场目的在于破坏人类社会与国家的战争——

却在没有任何成果的情况下,唐突地结束了。

异境之神的战士们为了阻止他们,激发了其他地区恶灵的蠢动。于是「大地四神」得知——因为自己于拘泥南北美大陆这「一部分」,反而导致更加辽阔的世界受害。他们背弃了神授战士的职责,所以世界的摄理也背弃了他们。

于是,他们觉悟了。

所守护的世界,与自己所爱的世界

并不一样。

这个世界,并未守护他们所爱的大地与人类。

他们不得不觉悟。

在绝望,或说失望的煎熬下,他们放下了神授战士的武器。

因为他们已经不懂自己究竟为何而战、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一位调音师建议让他们负责管理外界宿分部,而他们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这也是一种逃避。自己无法守护的世界与人类,逐渐遭到自己无法认同的「人类」吞噬殆尽,他们实在看不下去。

无人可批判的激昂情感,对人类社会直接造成了史无前例的巨大灾害。这个事件被挂上「内乱」之名,就连当年那些异境之神的战士们也不愿多谈,只有外界宿深处记录了这道无法痊愈的伤痕。

如今,他们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集结在一起。

纽约外界宿总部位于曼哈顿岛南端,是栋混在曼哈顿下城摩天楼群中的高楼。该处具备了最新设备与大量人员,展现出凌驾于分部之上的地区总部风采,耸立于世界一角。

然而,它的管理者……紧急时兼任司令官的外界宿领袖,鲜少来到此地。从这儿往东约一公里远处,就是过去的纽约分部,管理者至今仍住在这间冠有自己名字的老旧商店里。

这儿的街道随着地区发展而变得新旧混杂,商店就位于其中某栋面积狭小的连栋房屋一楼,被门可罗雀的S侦探事务所和外观简洁高雅的K法律事务所夹在中间。陈旧看板上以多国语言纵书、横书了店名——「伊斯特艾基通讯社」。

过去占据了半家店的外国报纸贩卖区,现在成了进口各种海外杂货的事务所,人类员工很普通地在里头工作。现在「伊斯特艾基通讯社」已成了少数重度狂热者口中的万事通。

另一方面,店铺的另一半从创立以来就没什么改变,仍然保有了旧时代外界宿的样子。遮蔽气息的宝具——玻璃制十二面体「提瑟拉」——在天花板上闪着黯淡的光芒,内部装潢看起来就像间有年代的老酒馆。最大的改变,也不过就是无数的地图与航海图变成了一台通信机器。

里头有位拿着通信机话筒的少年——他就是来此会合还不到十分钟的佐藤启作。

「是的,嗯……等一下,怎么这样!所以说不是这个意思啦!」

佐藤正在和某位分头行动的火雾战士通话。

「唉……啊,是这样吗?感激不尽!那么就这样了……好。」

他恭敬地低下头并挂好话筒,接着转头向深处某张桌子的方向喊道:

「玛琼琳大姊,兵团的残余部队说他们被挡在武汉,苏黎世那边不管怎么催都得不到正面回应,所以哪儿都去不成。」

「这样啊,我想也是。」

坐在桌旁的「悼文吟诵人」玛琼琳·朵平静地回答。她正以指尖轻巧而认真地处理桌上有着超高密度的自在式。

「兵团的问题,多半是因为傀轮会想去的『战后』的主导权所致吧。情况都这么危急了,人类可真顽固……而包含苏黎世的反应在内,大致上都跟预期相去不远呢……喂,萨雷,剥下防御外甲后,再把刚刚产生反应的部分拆开来试试。」

接着从放在桌上的书本型神器「格利摩尔」中,传出「蹂躏的爪牙」马可西亚斯嘲笑般的声音:

「嘻嘻,才刚吃了场大败仗,当然会惊慌失措啦,再加上悠二那家伙大肆洒下让众人烂醉的烈酒嘛。才过了半天,不可能清醒的啦。」

「悠二,坂井……『祭礼之蛇』的代理者啊。我读过资料了,脑袋这么灵活的家伙就连杀手里也不常见到啊。应该是那特殊的身分,使得才能在异常的方向开花了吧……好,拆开了。这个自在式大约有八十二重吧?」

隔桌坐在她们对面的「鬼功推手」萨雷·哈布斯堡,同样地以手中那两个十字操控器型神器「连格」、「加提」摆弄着桌上的自在式。

这时「绚之羁挂」吉索也发出了不知第几十次的惊叹:

「唉呀呀,就连边缘的一小部分都精致得令人难以置信呢,简直就像跟地球差不多大的拼图嘛!要是没有详细解说的话,别说建构了,光分析就不晓得要花上几十年哪!」

在桌上令文字起舞的自在式就如他所言,复杂碍超乎常轨。

看着眼前「两位」自在师近距离共同作业的样子——虽然知道这是为了制作之后战斗不可或缺的秘密兵器——令佐藤胸口一阵烦闷。

(总之先处理我能应付的任务!任务!)

他就像讲给自己听似的,补上了方才从电话中得到的情报:

「还有,蕾贝卡小姐说……『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把握能抢到手了,就算赶不上也要干,你们那边就尽量大干一场吧!』这样。」

「啊啊,这口气可真像她呢。既然兵团的残兵无法接受指挥,实质上处于放置状态,那么计划或多或少会比较容易实行吧。话虽如此……」

「哼嗯,果然苏菲·萨法利修威望低落,使得苏黎世丧失了应变能力。虽说领导阶层一开始就被连根刨起,但这也太脆弱了。」

在别桌凝视自在式重组作业的「盛装骑手」卡姆辛,与从他手中串珠绳结型神器「萨比亚」中发声的「不拔的尖岭」贝海默特,分别表现出最低限度的深沉感叹。

坐在吧台旁的琪雅拉有如抗辩般回应:

「可是西部战线直到那个『祭礼之蛇』宣言前,都还很有秩序呢!」

不过马上有人补充——

「虽然之后就连身经百战的勇士都乱了方寸,只能靠我们几个突袭就是了。」

「原本计划在游击队妨碍敌军撤退时,让各防卫军转为追击,这下子也全泡汤了!」

奥翠妮亚与维琪妮亚当场就泄了她的气。

「讨厌啦!」「唔!」「喔!」

愤怒的琪雅拉,立刻握紧了神器让她们闭嘴。

坐在中央大桌旁的「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在顾虑「身旁同伴」的情况下,深深低下了头。

「关于我们阻止创造神复活的作战失败,导致决战败退与世界目前惨状这点,实在不知该怎么谢罪才好是也。」

接着她抬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展现更为坚定的决心。

「因此,我们认为必须以新的战果来挽回这次的失败是也。在此恳请『大地四神』的三位助我等一臂之力……」

「恳求诉愿。」

从她所戴的头饰中,传来「梦幻冠带」蒂雅玛特的声音作结。

站在吧台里的某人,代表三人出声答道:

「『尝试阻止』的真正价值,在事情结束后便一清二楚。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不该轻易把成败挂在嘴上吧?优雅之舞、流动之力。」

这位很有存在感却平易近人的男性,以特别的绰号称呼威尔艾米娜与蒂雅玛特,同时在琪雅拉面前放下第三杯柳橙汁。

「你们这些坚忍不拔的挑战者需要我等即刻相助;外界宿几乎不可能组织反击力量。我们只需要了解这两项前提即可。」

说话者表情有如盖上坚韧皮革的岩石般严肃,身形不高不矮、十分健壮。

「确实,在这种急迫的局势下,纽约总部也光顾着开会。从他们甚至要求我出席这点看来,应该十分地手足无措。」

这位系着厚围裙的印地安人就是酒馆老板——「大地四神」之一,「星河唤手」伊斯特艾基。

他的腰带上挂着浮雕加工过的圆石徽章「提欧托尔」,从中传出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那是与他签定合约、赐予他特异能力的「启导之籁」奎兹特克。

「而他们,现在还派了人监视。」

虽然名为纽约外界宿总部的管理者,但伊斯特艾基其实并未插手组织的经营。考虑一下他们接受任命的来龙去脉,便可得知「大地四神」不可能积极地协助火雾战士,因此平时都是由许多副手——实际上是经由合议制度决定的代理人们——负责处理各项业务。

虽然如此,但这当然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甚至还因为前述揭竿而起的原因让他备受尊崇。具体来说,基本经营方针必定要先得到他的同意、副手们无法轻易决断的重要案件也要麻烦他裁定,就连他专心经营这间火雾战士专用的酒馆与隔壁商店也得到了众人公认。虽然处理的业务种类不同,不过其他三人的情况也相去不远(顺带一提,除了藤丝特休儿之外,其他三人的经营手腕都备受肯定)。

要求地位特殊的他到总部直接参加会议,甚至派人监视,在在说明了眼前的事态有多紧急。

而导致今天的监视变得更严的那位始作俑者——威尔艾米娜的第二位恳求对象——对此反倒毫不在意。

「哈哈哈哈哈!」

利用中央大桌阅览文件的萨斯瓦雷哈哈大笑。

「事到如今,就算被那些没实体的家伙敌视,也没啥好在乎的,甚至能说我习以为常了哪!倒不如说这很有趣、很棒!这不就代表自己很有影响力吗!」

他撇下看完的文件,同时粗暴地把包含义肢在内的双腿翘在桌子上。

泰斯卡特利波卡也从摇晃的石制徽章中发出怒吼:

「目前情势我们已经了解啦!那么,接下来就由炫目火焰自己的言语,说明我们的同志传达了什么、托付了什么吧!」

「说的……也是。也没什么时间了……开始吧。」

坐茌一旁的第三人——薇丝特休儿也把文件放在一边,擦了擦眼角后点头。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含泪出声:

「还有一点……你对于下次战役所提出的作战,究竟目的何在……是不是比静观其变来得更有意义……请在这儿让我们确认。」

「在『殊宠之鼓』与『在雨中行走的男人』的判断之下,我等已注定踏上战斗的道路。不过,是否与各位并肩作战这点,还是个未知数。」

放在桌上的石制徽章,传来查秋特丽裘温和的声音。

伊斯特艾基解下围裙、端正坐姿,彷佛寻求挑战者般接了下去:

「在这种情势下居然还想挑战敌军的核心主力,骨气实在令人赞叹。然而,你们的道路是否与我等重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会等听完,再下决定。」

奎兹特克也从腰间的徽章中出声催促。

三位强大的火雾战士提出要求,使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佐藤屏息以待、持续作业的玛琼琳以眼角观察,以单手摆弄控制器的萨雷转头表示关注、卡姆辛的双眼从草帽下凝视、琪雅拉双手握紧了杯子、威尔艾米娜则像自己接受考验般紧张。

集众人注视于一身的少女——天谴神「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的火雾战士、「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站起身来。

在这分秒必争的状况下,夏娜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所知一切转换为说明与说服的言语,娓娓道来:

「以下是我们这些兵团中枢的杀手,在最后的出击前,从容将『殊宠之鼓』特拉洛克与『皓露祈求人』山塔席尔……『在雨中行走的男人』那儿听来的。」

她开始阐述「大地四神」的导师——火雾战士·宇宙的心脏秘密传下来的真实。也就是火雾战士战斗的理由、会造成大灾难的「世界的扭曲」所发生的原因。

这与火雾战士——也就是从「红世」来此的「魔王」与订约获得异能的人类双方——所了解的并不一样。

(让、让我听这些好吗?)

对于佐藤由角落射来的疑惑眼神,夏娜给予肯定地回看他,接着说下去。

「也就是说……『使徒』放肆地取用、消费『存在之力』,会令世界产生扭曲,进而造成两界夹缝剧变,总有一天会迎向毁灭……这不可逆的过程,便是古今火雾战士危机感的泉源与普遍认知。」

虽然「使徒」认为大灾难的到来不过是杞人忧天,但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却与火雾战士相同。然而,实际上这只不过足从表面现象推测而来的,换言之是个与事实不符的错觉。

「实际状况的确如『扭曲』二字所示,我们也感觉得到。」

以修整扭曲为己任的调音师卡姆辛出言表示意见,夏娜点头同意。

「当时见到的的确是扭曲,而扭曲就是导致夹缝风暴的原因也无庸置疑。正因如此,所以没人发现。」

真正的原因,与错觉从根本上相异。

扭曲的成因,并非把人或物转换为「存在之力」消费后导致的「缺损」。而是因为发生了不自然的能量转换导致的「不安定化」。跋扈的「使徒」造成「世界动摇与弯曲」失去了明确实体,这些东西不断累积下去,便会在世界外侧的夹缝产生巨大风暴。

「原来,在这些现象之中,还隐藏着另一项真理啊……」

自己在这百年中,其他人则是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岁月中当成常识的理论一夕翻覆,让琪雅拉感到不寒而栗。夏娜虽然只战斗了短短数年,所受到的冲击却也不相上下。

「根据『星河唤手』所言,先师·宇宙的心脏在三千年前『久远的陷阱』发动时,发现了世界的真实架构,并将其当成秘密中的秘密。」

构成这个世界的「存在之力」,既不会因为使用而消失、也带不到外头。而是由来自异世界的访客『使徒』把『这个世界存在所需的根源之力』以不安定的形式保有。

而保有者将力量重新构筑成物体或现象=将「存在之力」还原为构成这个世界的物质,所使用的存在之力愈多,世界也会愈安定。

「以日本的说法,就是放火兼灭火对吧?陪他们玩的居民(人类)和警察(火雾战士)可真是够倒霉的。」

夏娜对一脸无奈的玛琼琳表示同意,并补上自己的见解:

「在灭火的过程中,居民也会造到损害;而警察若是不在,夹缝必然会提前出现大风暴。总而言之,这可说是绝对不能让『使徒』们知道的秘密。」

两界夹缝出现风暴的原因,并不是世界产生损耗这不可逆的「缺损」,只不过是将取得的「存在之力」再次安定化造成的「暂时变质」。这个事实将会给予使徒将自身作为正当化的藉口。

如果会产生风暴,那就用更多的「存在之力」让它安定下来。

搞不好会出现这种无视抢夺力量的过程、单看现象与结果的歪理。就算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多数「使徒」,也会装作没看到眼前的风暴,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他们就是这么地旁若无人、自以为是。

「若是创造神这次的新世界创造把所有的『使徒』都带走,那么到目前为止所集中的『存在之力』也会以某种形式『还原』回这个世界,暂时能保持安定……不过……」

萨雷这句话乍听之下好像赞同对方,夏娜却抓住了其中隐含的深意、直指核心:

「问题在于,因为是乐园所以危险的新世界。它诞生的过程、以及诞生后的状况,对于包含这个世界、『红世』、以及两界夹缝在内的『世界』会造成危机。」

也就是说——

这个「变质与还原的真理」被「使徒」发现的危机。

在新世界创造的过程中,通往两界夹缝的道路会开敢,必然会出现过去宇宙的心脏所遭遇的现象。届时,几乎所有目前身在这个世界的「使徒」都会在场,并且亲身体验。

即使当时没发现,「既然它是真理」,那么有人事后领悟的可能性并不低。或者该说很高。毕竟新世界充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在之力」,可以想见会出现想尝试对事象进行深度干涉的家伙。

「一旦得知舒适的新世界诞生,待在『红世』的『使徒』想必会大举涌入吧。在新环境中,重新开始研究或尝试错误的家伙一定会激增。」

威尔艾米娜做出精准的预测,夏娜进一步接下去:

「当『使徒』察觉到真理时,『世界』的惨剧将会加速增长,因为会带给他们『做都可以』的错误观念。而且,唯一能克制这种欲望的精神枷锁,身处在知道是为己而做的世界之中,是不可能培养出来的。」

被放到乐园中的生物,不可能安逸无为地度过每一天。

只要还存在余地,就一定要朝向尽头、朝向极限迈进。

这就是所谓的欲望,或者该说是「生存」这件事本身。

「根据以上对新世界将发生的事象所做之推测和预期,对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干涉行为,究竟算不算火雾战士本来的使命,这我也无法断定……不过……」

夏娜闭上眼,谨慎地从心底挖掘出战场上的记忆。

「——『一旦创造出全新的纯净世界……那群恶灵想必会更加放荡,我们「大地四神」势必要加以阻止』 ——」

她将山塔席尔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念出来,接着抬起头。

「火雾战士兵团赞同这番话,因此得到他们的协力,捡回了两成人员的性命。虽然兵团本身目前与瓦解没两样,不过,我打算自己挑战敌军中枢,以实现对他们许下的誓言。而我的行动,也已经得到了苏非·萨法利修的许可。」

接着,她依序看向「大地四神」——

「不过——我的作战方案或许会与先前的言语和日标有所不同。我很明显地选择了,夹杂私情的最佳解』,并以此描绘未来的蓝图、为此而战。」

接着,她看向在场的旧雨新知——

「没错,这只是『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的结论。」

最后,她贯注自己的决心——

在与悠二的战斗中,所没想到的……

除了「不行」这漠然的否定以外……

能够明确地、针对他的对抗方法……

以方法持有者的身分,用强而有力的声音请求众人理解:

「所以,包括方才对于嘱托的解释、决心和行动的立足点在内,只有在各位表示同意的情况下,我才会说明作战的详情与目的。否则……我们几个将立刻动身。」

相对地,现在只剩三人的「大地四神」——

「小姑娘,你好像搞错了呢。」

首先是萨斯瓦雷给了句出乎意料的回答。

「?」

夏娜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们『大地四神』,可不是世间那种拥有强烈正义感的火雾战士啊。你不用对我们高唱使命、

也不需要从善恶线上退后一步再谈。」

这位看似少年的神授战士,从圆礼帽下露出神秘的笑容。

「那位神只与『在雨中行走的男人』,是出于对真理的见解而出面阻止创造神……这全都是出于他们自身的想法,而非出自什么僵化的使命。他们是『因为你们是火雾战士,所以才要寻求你们对于不是火雾战士的自己表一不赞同』喔?」

夏娜无法理解这抽象说明的真意,此时——

「我们『大地四神』是这么想的……」

视线在空中飘荡的薇丝特休儿开口了。

「以神只之姿签订契约、以恶灵之姿嚣张跋巵的『红世使徒』……身为神官或战士而战斗、身为饵食而遭到啃食的人类……这两者的交错,也是从太古以来构成这个世界、『红世』,乃至于两界夹缝所组成的整个『世界』的自然法则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一反之前梨花带雨的哭腔,显得缓慢而坚定,其中蕴含内心深处的剧烈感情波动、却又带有相同程度的摇晃……宛如深不见底的暗夜大海。

「啃食与被啃食、杀与被杀,不管在何处都理所当然,这就是『世界』的存在方式……创造神的作为,不过只是其中的一道浪潮罢了。」

然后,不知何时盘起双臂的伊斯特艾基接了下去。

「不过,就算脑中这么想,我们也不打算唯唯诺诺地接受。」

彷佛无垠星空般澄彻凛然的声音,朗朗宣示自己的决心:

「过去,我等也曾因为所爱大地遭受摧残,而挺身对抗『世界』的浪潮。目前创造神所引起的大乱亦同。既然我等以真理判断这行为不容原谅,那么——只有一战。」

「!」

眼前的「四神」即使明知敌方强大、事情难为,却仍毫不犹豫地这么说,让夏娜不禁愣住了。

就连应该以使命为根据掣肘制衡的「红世魔王」们也一样——

葵兹特克声音中带有威严,慎重地说道:

「我等全员,都在改变。即使没有这场大乱,我们也会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

查秋特丽裘以那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发言:

「当『那场战争』发生时,我们便已选择与神关门同进退。」

泰斯卡特利波卡以震耳欲聋的大嗓门喊:

「你们以为是缺点的私情,正是我们的原动力哪!」

他们各自表达对于战争的同意。

终于开始理解「大地四神」思考模式的夏娜,这才领悟先前山塔席尔与特拉洛克的话中真意。

(——「即使如此,我们『大地四神』仍然要与创造神『祭礼之蛇』战斗」——)

(——「正因为称作『世界』,所以我们不能妥协」——)

他们并非为了火雾战士的使命,而是基于自己认定的「大地四神」价值观为准,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举世闻名的伟大杀手,几乎全都忠于使命(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称作伟大),与他们是从根本上相异的存在。

突然,萨斯瓦雷好像想起了什么般轻声询问:

「这么说来,虽然因为赶时间所以只听了结论……不过『殊宠之鼓』和『在雨中行走的男人』,实际上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说出『战斗』这样的结论?」

「……」

夏娜在传达山塔席尔的话给其他「四神」时,考虑到这可能会促使他们倾向参战,因而故意省略掉详细经过。但既然已经得到结论,那么再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她仍旧一字一句、确确实实地说了出来:

「……『吾将以吾身化作改变汝等的一滴雨水。而且汝等,吾友啊……』——」

全场彷佛在等待声音渗透一般——

「——『战斗,适个决定……』——『没错,绝对正确。』——」

形成了无人可侵犯的寂静。

伊斯特艾基阖上双眼、紧闭嘴唇,深怕遗漏了同志暨朋友的任何一丝余韵。良久,他才缓缓睁眼,口中泄出自问的声音:

「战斗,这个决定啊……」

一回想起战友的英姿,又变得泪眼婆娑的薇丝特休儿则是——

「做决定的,是哪位?」

以支持他人决定的形式,询问话中的意义。

夏娜无言地以手按胸,做出回答。

承受友人思念的萨斯瓦雷笑了。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与你同行。」

夏娜轻轻点头。

「我来说明作战计划。」

就在要进入下个阶段时——

叩、叩。

彷佛在等待这阵停顿似的,突然有种声音传来。

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异响多半是敲门声,然而在场却没人察觉到气息。

对于这不可能发生的现象,火雾战士或是不假思索站起身、或是慌忙收拾构筑中的自在式,还有人紧张地看向声音来源。

敲门声来自地板中央,也就是通往地下酒窖的入口。

酒窖里并没有连往店外的通道——虽然在场只有酒馆老板伊斯特艾基与奎兹特克知道这点。也就是说,有人特别挖掘地道侵入这家店。

(不管是「哪一边」,都不会挑在这种时候派出刺客吧?)

伊斯特艾基思考着。

(不对,等一下。)

他发现一件事。

这儿集合了那么多武艺高强的火雾战士,却完全没发现有人接近,因此大家才反射地戒备,不过……侵入者是故意敲门的。

就在他思索时,那位不可思议的入侵者——

「呃~抱歉打扰了。」

不只是敲门,还怯生生地打了招呼。

闯入者加入后,火雾战士们将作战计划整个重新翻修完毕,各自准备出发。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也只有伊斯特艾基在整理酒馆,而且只花了大约十分钟就搞定一切。虽然时间紧迫,却没人愚蠢到制止他,也没有人不识相地说要帮忙。

(等他结束后,终于要……)

寒风刺骨的大楼屋顶,威尔艾米娜好像舍不得这分平稳般,眺望着眼下的不夜城。高楼灯火显得盛大而空洞,不仅余光遍及下方街道,更映出了屋顶栅栏旁少女的身影。

(……)

夏娜一头美丽的黑色长发随风飘逸,看起来就像夜风在为她梳理似的。

威尔艾米娜与夏娜率先行动,她们在伊斯特艾基通讯社旁的法律事务所大楼屋顶上警戒周围一带,同时也负责反监视。很遗憾,这行动与【化妆舞会】为首的「使徒」们毫无关连,而是针对理应并肩作战的外界宿成员。

(……应该向她搭话吗?)

在执行任务的同时,威尔艾米娜也颇为苦恼。

少女堂堂屹立在自己眼前,脸上却带着一丝忧愁。然而现在彼此的立场都是火雾战士,自己究竞是不是该为她做些什么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熟人,倒不需要这么迟疑;但自己可是以成为完美火雾战士为前提将少女养育长大的,平时对她那么严厉,这时若表现得很体贴,算不算是背叛她呢……也就是说,她顾虑到少女的自尊,反而作茧自缚。这个性还真是麻烦。

(如果没有人监视就好……)

这下子甚至开始推卸责任了。

即使身在大楼屋顶,依旧能清楚感觉到外界宿的监视目光。

在秘密小酒馆和已经打烊的进口杂货店周围有不少监视者,其中多数是人类,他们的装扮形形色色,分布于各个路口;此外稍远处还有数名极力掩盖气息的火雾战士。

纽约外界宿总部会这么做,可说是出于难以言喻的恐慌、或说是对于事态急转直下的焦躁、但也可能单纯只是对于任务的惰性。自从夏娜等人出现于此,外界宿便持续监视着「伊斯特艾基通讯社」以及出入的人员。虽然外界宿没胆子对他们动手,却也不敢无视这些人的存在,只好采取「监视」这项折衷方案。

虽然目前没有危害,但出发时对方可能会兜个圈子找麻烦,也可能会变成得带着监视眼线逛大街,如此势必会对以「迅速、机密」为前提的作战行动造成妨害。因此,在出发时得想办法偷偷突破包围网(在最糟的情况下,夏娜等人打算用实力摆平)……不过方才闯入者的登场,倒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毕竟「那些家伙」可是已经成功穿越包围,偷偷潜进来了是也。)

换言之,她们两人之所以外出,只是为了确认监视者是否真的完全没注意到……说穿了,就是在动身前打发闲暇时间。

(嗯嗯,没错,这样的话……)

威尔艾米娜决定把刚刚想到的那些当成话题,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搭话:

「不久前才有人穿过了这严密的监视网,可是监视者除了换班以外却没有其他动静……那些家伙可真不简单是也。」

「嗯。威尔艾米娜,你认识他们对吧?」

夏娜也自然地回应了这个话题。

谈话开始得很平顺,让威尔艾米娜放心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与『天壤劫火』跟那些家伙之间的孽缘,可得以百年为单位

呢。正如方才所示,他们是这个圈子的名人,在这方面确实很有一套是也。」

「嗯,是群不可小看的家伙哪。以前曾经上了大当,被他们给溜走了呢。」

亚拉斯特尔似乎也在等待机会开口。

「成果出众。」

就连莆雅玛特也加入了。

听见这意外的称赞,让夏娜噗嗤一笑。

「有了那种力量,想必计划会比原先逞强的方案更顺利。说真的,我对于利用那力量有点抗拒,用意不明也让人觉得有点诡异,不过还是得感谢送他们过来的『彩飘』费蕾丝才行。」

「你说的没错是也……」

闯入者口中那个令人惊讶的名字,让威尔艾米娜低下了头。

费蕾丝绝对不会这么单纯地成为同伴并给予支援,只要见过她的人,都能立刻明白这一点。她为了夺回自己的恋人不择手段这点,也是人尽皆知。把夏娜一派目前最需要的棋子——这些闯入者——给派来,很可能只是她「方便使用的炸弹」。

就算考虑到这点,夏娜等人依旧处于不得不利用这枚棋子的窘境。

(费蕾丝多半也是看穿了这点,才派这些家伙来——)

这时,威尔艾米娜低垂的目光,赫然发现少女握着屋顶栏杆的奇特动作。

夏娜知道被发现了,出声转移话题。

「这世间……所谓的『世界』,是由许多人的思念交织而成的吧。」

她并未握扁粗大的铁栏杆,而是拚命压抑住想这么做的手,藉此抑制昏已濒临破裂的感情。

「『彩飘』必然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所图谋,才会差遣『他们』过来;『大地四神』根据过去的经历和真理,决定协助我们;从纽约总部那半调子的监视,能看出外界宿的迷惘;苏黎世总部动弹不得、火雾战士冲动出击,也都表示出彼此的想法。而且——」

少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栏杆发出尖锐的哀嚎。

即使威尔艾米娜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无法阻止她。

因为,那是少女自己所背负的东西。

好不容易,夏娜才将握紧栏杆的劲道化作挤出声音的力量。

「悠二的行动,也是一样。」

说着,她直盯住眼前的夜景,以及被过多事物埋没的「世界」,逐渐将内心满溢的情感奔流整理为言语。

「我终于明白了。悠二跟创造神打算以『创造新世界』这个目标,将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红世使徒』们庞大的思绪整合,并将他们带走……这发展有多么的『超乎常理』。」

跨越战斗的痛苦——

掌握战斗的意义——

决定战斗的方法——

这名少女不屈不挠、不畏艰难。面对过于巨大的目标,她只是绷紧肌肤、刺痛脏腑、直达骨髓……深刻地感受着「世界」所带来的痛楚。

「我将凭着唯一的思念,去面对战斗。」

她露出微笑,试着稍微缓和痛楚。

「事到如今,我第一次觉得『这真不简单』。」

不过,她的周围并不像「世界」那么严苛,能够置这惹人怜爱的孩子于不顾;反倒是宠她宠到了无法袖手旁观的程度。

蒂雅玛特难得地抢先出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见外失望。」

「确实如此是也。」

威尔艾米娜被抢先一步,慌慌张张地答腔溱鞯一

「若你口中的『唯一』没把我们的部分加上去,就失去了倂肩作战的意义是也。只要把人数的分量算进去,即使可能性再怎么微小也能倍增……请以来我们吧。」

自己的协助,究竟是否仍算在火雾战士的互助范畴内呢。

现在,世界急远转变为混沌的坩埚,所有人部在寻找生存方式,因此两人一体的「万条巧手」无法得到答案。只不过,既然她们认同了夏娜的计划,便会赌上性命成就它。于是两人重新宣誓:

「为了实现你的愿望,就让我们来保护你吧。」

「自若迈进。」

接着,和夏娜签订合约、命运与共的「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也追随其后,以坚强而深远的音色宣告:

「虽为一人,却非孤军。这就是火雾战士。」

夏娜将众人的话语牢记在心,转身面对他们说道:

「谢谢。」

她背着炫目的夜景,再次露出微笑。虽然逆光,却比夜景更为耀眼。

佐藤站在下方道路,仰望少女的背影。

(夏娜在说什么呢……是必胜或斗志之类的东西吗?)

虽然他跟夏娜一样是出来警戒与反监视的,不过这名少年并非火雾战士,甚至未必算得上是外界宿成员,所以出来打发时间的成分比较大,还有空闲仰望屋顶。

(不过,虽然不像坂井那样……)

他感觉脖子很酸,转头看向夜晚的街道。

(但我也跑到很远的地方来了呢。)

石板路、古老的街灯、狭窄步道、像铁栅般的护栏,垂直耸立的密集高楼群……这里,就是他只在鼋影中见过的纽约。

(该怎么说呢……世界还真大啊。)

这可不是眺望大楼得来的感想。半天前他还身在中国深山,并趁着敌人消失与先遣侦察队共同撤离,先后转乘直升机与飞机,好不容易才抵达纽约,接着又要赶往他处……他的感想来自于这迅速、遥远、漫长的一切,以及包覆这一切的「事物」。

(接下来,要飞往哪里呢?)

当然,眼前局势和所处立场,并不允许他悠哉地沉浸于感慨之中。

(啊,这回降落时可不能慌张,要把他们为我准备的手机给——)

佐藤很自然地确认起行动步骤。虽然还很生涩,但他也逐渐变得熟练了。

带领他接触这个世界的脚步声,从背后到来。

「启作,店里已经收拾好了,进来吧。」

「好的!」

他老实地答话,转头时还顺便看了大楼屋顶一眼,来叫他的玛琼琳也瞬檬看向该处。在那儿能见到两个人影,站在冬季的夜风中谈论事情。

「需不需要叫她们一声啊?」

「不用啦,只要我们这边收工,他们也会发现的。特地大喊或使用自在法都很麻烦耶,搞不好还会被埋怨,说我们不解风情地打扰人家讲悄悄话哪,嘻嘻!」

从玛琼琳抱在腋下的「格利摩尔」中,传来马可西亚斯那听起来很像一回事的歪理。然而,佐藤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先在中国吃了大败仗,然后计划来个奇袭大逆转,拉拢到『三神』帮忙,再加上那个费蕾丝出手相助……要赌上新世界,跟坂井带的神和大军——搞不好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使徒』决战。一路走来,已经拚命到了这种程度——」

少年要说的,并非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亦不是即将要发生的,而是更加遥远的未来。

「——如果成功了,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经过数秒的停顿后——

「没有说『如果失败』这点,值得称赞喔。」

只得到了这样的回覆。

「会变成什么样子啊?这我们才想问哪!就连我暧昧的旅伴,玛琼琳·朵也只能称赞无法回……哇!」

「闭嘴,笨蛋马可。」

玛琼琳用力给了「格利摩尔」一掌,让这位一针见血的同伴闭上尊口,接着贴近眼前的少年——因为年轻,所以容易以身犯险的恋人——并且瞪着他。

「我不打算说教,也不打算让你有什么模糊不清的心理准备。现在,我就明白地告诉你该做些什么事。」

「好的……」

佐藤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

「就算有机会,也绝对不准你勉强陪我参战。现在的我,已经不会用『派不派得上用场』来评断你了。」

尽力说得很严格的命令,附上了尽力装得不当一回事的补充说明。

从这句话的意味——对自己存在意义的评价——之中,同时得到了身为男人的不满与满足,让少年一反方才的不安,以响亮的声音回答:

「……是!」

「走罗!」

玛琼琳高声结束对话,并且转头走向酒馆入口。

马可西亚斯按捺住笑意保持沉默,佐藤则踏着轻快的脚步追随恋人。

从监视用窗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琪雅拉——

「真好,我们也像那样——」

「给我闭嘴。」

萨雷用他的线,硬是阖上了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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