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1 飘风唤来之人

琥珀色的风于战场上吹起。

(请把我的一切作为交换,让现在的坂井和夏娜所选择的“彼此不期望的形态”——)

以吉田一美的愿望为源泉——

(变化为——“并非如此”吧!!)

微风感受到她的心思,化作了风暴。

强烈的琥珀色气流如同发生了爆炸般迅速膨胀,推挤、拍击并晃动着处于那一带的所有物体。吉田一美的身体随之震颤,随后――现场的状况完全如她所愿地发生了变化。

正下方,以钢枪“神铁如意”作为支撑的巨塔“真宰社”好不容易才免于坍塌,却因为突然产生的庞大压力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碾压声,在封绝内部上空飞舞的无数“红世之徒”也被狂风掀得摇摆不定。

离她最近的“炎发灼眼的杀手”夏娜——

(一美使用了那个宝具吗!?)

仅仅迟了片刻追上来的“祭礼之蛇”代行体·坂井悠二——

(怎会这样!在已经接近那个时刻的现在,竟然用了那个!!)

在上空交战的“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果然来了……她和他到底想做什么……!?)

除了暗自忍耐、坚持站在耸立的“神铁如意”顶端上的“千变”修德南——

(真是的,一个接着一个……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吗?)

在此处战斗的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应对,就被瞬间弹飞。

只有吉田一美毫发无损地站立在爆炸的正中心。

那阵风温柔地轻抚着她一人的发丝。

《为什么呢?》

从远方传来了平静而又深邃的声音。

《答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

感受到宛若要侵蚀身体、蒸发血肉的倦怠感,吉田抗拒地睁大了眼睛。

被自己唤来的毫无裨益的事物——

大概会引发两人未曾选择的事态吧。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仔细地看清楚。

这时,那个正在迫近的有力声音——

《你果然也一样。》

声音从她紧握胸前的希腊十字架型宝具“希拉达”中溢出。事到如今已无需再问究竟是谁在与她说话。

《超越生命,发现爱之极致境界的人正呼唤着我。》

把十字架型的垂饰托付给她的“红世魔王”――“彩飘”费蕾丝。

《此人必将重视思慕之人,以至牺牲自我。》

如同过去把宝具交给她的时候一样,那个声音没有丝毫冰冷的空洞感。

《此人必将于心中存有坚强稳固、决不动摇的支柱。》

与风一样没有止境、由悲哀和热情转化而成的活力,正滔滔不绝地奔涌而出。

《或许只是偶然吧,这同时也是启动宝具的重要条件。》

风渐渐变强,琥珀色也愈发浓厚。

《与从彼方吹来,从此方出发的风所向之处相似的……心灵。》

回应的声音也渐渐清晰,震动着她的鼓膜。

《遵从自己的原则,利用积聚而来的力量坚定屹立的……姿态。》

在倾听者的少女双肩上,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一双似乎要从背后抱住她的手掌。

“所以我们给那个宝具,起了――‘风见’――这个名字。”

靠近她的右耳,脸与脸相贴。一张喃喃低语的美丽鹅蛋脸终于出现。

“费蕾丝……小姐。”

拼命维系着随时都会消散的意识,想要留下愿望的吉田连连喘息。

“拜、托了……”

“没关系,我已经听到了。非常的、非常的、清楚。”

费蕾丝将脸转向她回答。

“……拜、托……”

风缓缓地将还想说下去的少女卷上了天空。

“在大约一百年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奇迹。”

那个声音包含着谆谆教诲般的冷静,却不带一丝抛弃对方的残忍,继续说道。

“与当时对你一样,我曾在把它交给一位老婆婆的时候威胁说‘用了就会死去’,但她还是启动了宝具。那位老婆婆……把对爱慕男子的传言交待给我之后就逝世了。”

在轻微却明确的声音外层,以两人为中心的风向流动发生了改变。

费蕾丝的双肩上看起来似鸟又似人的巨大脸状装饰品,将直到刚才都是从两边同时喷出的风,改成了从右边吸入、再从左边吐出的形式。

“这个‘希拉达’是为了让人类也能使用自在法而制造的宝具。它的启动条件并非是使用者的“存在之力”。那种东西早就提前存储在宝具中了。必需的是远比舍弃生命更为困难的条件――亦即能与“徒”一样使用自在法——这件事。”

她并不是因为说的话太长,才停顿了几次。

费蕾丝从风中准确地捕捉到被自己出现时的爆炸吹飞的人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用激流阻止他们穿行的同时,构建出了能让自己自由行动的风之通道。

“不知是好是坏,我们‘徒’能够像呼吸般自如使用的自在法,对于人类的意识整体来说却过于繁杂――开口念诵――哪怕是仅此而已的小事,你们都做不到。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会在把这种宝具托付给人类的时候告诉他们,为了去除自我存在这种杂念的最大根源,要付出生命以作代价。”

费蕾丝半闭着眼睛,摆好了冲向风之前端的姿势。

而吉田也半闭着眼睛,拼命抗拒着昏昏欲睡的诱惑,询问道。

“那么,老婆婆……为什么、死了……?”

“由于艰难困苦的生活而年老体衰的她,身体无法承受自在法这种异常之力的折腾。为赌上性命引发奇迹的老婆婆……我原以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通过我们像是开玩笑般交给她的宝具实现了。”

回忆着往昔而诉说的“红世之王”感受到了少女的好奇,对她倾诉。

“你的体内充溢着年轻的活力,因为参与到了这座城市中多次发生的战斗,也带有些许对于“存在之力”的抵抗力。也就是说,你――不会死。”

听到总算能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得以放松的最后一句话,闭上眼睛的吉田不禁开口寻求对方的温柔。

“你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把宝具交给了我……”

“正相反。”

但是,满不在乎且任性妄为的费蕾丝睁开眼睛答道。

“你是在当时那个地方最没用的存在,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绝对无法唤出我。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我才会把‘希拉达’交给你。”

然后,费蕾丝向吉田露出了笑容。

正如风的自由奔放,她的态度十分爽快。

“即便如此,你还是在自己不被需要的时候,怀着什么都做不到的心情呼唤了我。在一切都已决定的时刻,呼唤这个将搅乱这一切的我。”

像是哄小孩一般,费蕾丝笑着轻摇被她抱住的吉田。

“那就……”

注视着从达到极限的紧张感中解放出来的少女缓缓地陷入沉眠——

“我会回应这再次发生的奇迹,会实现你的愿望,也会让你看到现在的他和她被拆散。”

费蕾丝用愈发响亮的声音起誓,朝着狂风中的通道飞去。

“然后……啊,是啊……我自己……”

从她的口中,流淌出更加坚定、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也想实现与约翰之间、我并不期望的约定。”

琥珀色的风穿行在用于躲避的通道中。

囚禁吉田一美的“地狱锁链”被切断后,她启动了身上的召唤宝具“希拉达”,“彩飘”费蕾丝随之出现。

令人措手不及的剧变相继发生,悠二用手掌在额前遮住能够证明当下事态的琥珀色暴风,心中无可避免地掀起了波澜。

(将朕的“地狱锁链”轻而易举地斩开,使那个宝具得以启动――)

在蛇从容不迫的感叹中,仍然残留着悠二的理性。

(――原来如此,是不会受到任何自在法干涉的“贽殿遮那”造成的!)

在融为一体的意识中,仿佛代表了少女一切的大太刀从他的记忆表层浮现而出。那可谓是一件为了斩断一切才凝练而成、名副其实的精华艺术品。

(从这个事实中可以推测出来,夏娜已经取回了力量!就是因为神的过分自信……不,这样做是把责任推卸给神吧?)

在并非自己之人与自己之间摇摆不定的他不禁咋了下舌。

(到了这个地步,还把那个家伙召唤出来。)

不只是在脑海中,令人不快的感觉像是从全身渗透出来一般逐渐复苏。

以前坂井悠二还是“密斯提斯”的时候,因“彩飘”费蕾丝而一直潜藏在自己体内的异物被唤醒后,他被逼到了存在几乎消失的绝境。那从胸口中爬出的银色铠甲编织而成的恐怖,以及自己将完全变成他人的丧失感化作了比起与任何劲敌的战斗都更加黑暗的力量,压迫着他的身心。

相应而生的强烈的逃避感——

(谁知道对方会做些

什么,必须严加警戒。)

使他强调着原本无需思考就能明白的事。

没错,其实他已经明白那个“红世之王”会做什么了。

如果一个不小心,整个计划都会因此停滞――不可能有破绽的,悠二这样鼓舞着自己――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话虽如此……)

悠二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皱起眉头。

遮蔽了空中的一大片区域,让人几乎丧失上下方向感的琥珀色无序乱流风旋,阻断了他的敏锐感官,使他无法轻易掌握裹在里面的人现在的情况。

(说起来,以前曾听夏娜说起过。)

由于狂风中积蓄着费蕾丝的气息,她操纵的风之自在法不仅能妨碍飞行,还有着使他人难以采取与气息和攻击相关的行动的特点。

(记得那个名字是“伊菲尔那”――)

他们以前曾两次相遇,不论哪次悠二都处在存在即将消失的极限状态,因此他两次都陷入了没能确认其效果的恐慌之中。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冷静对待。

“――”

正当他想到这里,对方出现了。

突破眼前的风之薄壁,

想要消灭他的人,

并不是费蕾丝。

“――什么!?”

的确出人意料。

吉田一美被抛了出来。

仍在沉睡的她毫无防备地向下坠落——

如果不抓住她可就危险了。

(吉田同学!!)

不知是因为对于自己计划的必要性,还是因为单纯的仁慈。

在自己都没做出判断的时候,悠二已经条件反射地向少女伸出了手。

而他这只没有拿着大剑“吸血鬼”的手——

“捉住你了。”

被从吉田的背后如风之轮舞般出现的费蕾丝轻盈地抓住。她的脸上浮现出——对悠二来说只会让人恐惧——舒畅而又喜悦的笑容,随着手的拉近向他靠去。

“……咕!!”

在他无可避免地浑身战栗的那一瞬,费蕾丝以抓住的手为支点,绕到了寄宿着深爱男子的物体后方,像是要从后面推倒对方一般,把手掌轻轻地抵在悠二的背上。然后,她温柔地喃喃低语。

“醒来吧,约翰。”

到这一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费蕾丝甚至拒绝把睡着的少女交到这个容器的手中,她凭借手掌击中时的反作用力,带着吉田一口气远离了他的后背。正如她与少女的起誓,代行体·坂井悠二现在的形态激烈迅速、毫不留情地、正如字面意思所述的那样――发生了变化。

“唔、咕……”

构成悠二形体的“存在之力”掀起了一股新的流动,仿佛被虚无侵蚀般的麻痹扩散到他的全身。刹那间,拼命抵抗着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感觉却使他如同受到了电击一般——

《没用的。不论你施展多少次“螺旋风琴”精心准备的对抗手段都无济于事。》

《你是……》

与另一人做了无声的交流。

《没错,因为我已经从你的体内看到了全部。手中的牌被人看光之后,打牌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了,这就是世间的真理吧?》

《就算如此……怎能在这种时候……!!》

精神力的爆发使他发动了另一人所说的对抗手段。

换言之,就是在他的衣服下面刻于全身的刺青,那些是能够阻止他的存在被强制转换的多种自在式。正是因为这种自在式化作黑色的火焰从全身喷出,才勉强维持住了他身为代行体的形态。

趁着自在式发动成功的余势,悠二想要追逐背后的费蕾丝而回过头去——

“哟。”

“!?”

如同镜像一般正面相对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对吧?只要准备万全,我就能利用你所拥有的庞大的‘存在之力’做到这样的模仿。”

那是一位穿着惯用的行装,金发随风飘动,黑色瞳孔闪耀着光芒的少年。修长的身体鼓胀着破坏性的跃动感,宛若是对美好生命的具体体现――他就是“永远的恋人”约翰。

“构成了另一具身体!?”

对只能表现出惊愕神色的悠二——

“正是如此。把‘存在之力’用作全部的构成要素,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只要规定数量就有可能做出来。初次见面,坂井悠二……还有‘祭礼之蛇’先生。”

约翰对他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虽然在刚刚打过招呼之后就这样做有些不礼貌,不过,请你把这个还给我吧。”

伴随着他的笑容,在两张面孔旁如同镜面般贴合的手掌渐渐分离。

紧接着。

“唔、唔!?”

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的重要物体动起来的触感,悠二的背脊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起来。即使灌注猛力,他也无法剥离或是甩开合起的手掌,握住大剑“吸血鬼”的手也好,从后脑勺伸出的龙尾也好,都像是中了紧箍咒一样感触麻痹、动弹不得。

在掌和掌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间隙中,黑色和琥珀色的火焰喷射而出,又迅速地消失。

接下来,他的眼前只留下了一个由外露的齿轮拼装而成的东西。

“这……这是!”

“嗯。它和你也是初次见面,对吧?”

那是齿轮伴随着心跳旋转,无止尽地咬合凹凸的永恒心脏。

这个悠二初次亲眼目睹的物体,正是能干涉时间现象的绝世永久机关。

“宝具‘零时迷子’。”

随着约翰向下挪动手掌,那个东西一点一点地分离了。

“你要抢走它么?”

“哈哈――‘不是挺好的嘛,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这样说如何?”

“唔唔……!!”

悠二将对嘲弄的抵触和对战栗的抵抗转化为力量,试图阻止约翰。“零时迷子”是让自己的计划得以完成的保证,更重要的是,它也是维持自己火炬存在的根源。就算对方是这个宝具原来的主人,他也绝对不能把它拱手让出。

(可恶,修德南呢……)

才思考到一半,他就理解了这是无用的要求。

目前,濒临倒塌危机的巨塔“真宰社”,正由 “三柱臣”中一柱的将军“千变” 修德南用钢枪“神铁如意”支撑。在这种异常的事态中,他很明显无法离开眼下必须保护的仪式核心——“真宰社”顶部的神殿。代行体说到底不过是盟主操纵的傀儡,倘若情况不容乐观,那么修德南也没有奉陪到底的理由。

(也是。)

并不仅仅是修德南。围住巨塔的【化装舞会】全军以及从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红世之徒”中,没有一个人冒着危险前来拯救坂井悠二。他们信奉的人乃是位于狂风漩涡的上方,怀抱着将化作乐园“无何有镜”的卵描绘圆环的黑蛇。

曾经共事的人都成为了敌人,现在他的所在之处连一个真正的同伴都没有,只剩下他孤单一人。

(是啊,我明白的。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面对着冷峻的事实,悠二甚至没有感到愤怒、怨恨、寂寞或悲伤。

(真正担心这种意外状况的人,也只有贝露佩欧露了吧。)

他只是将认识到的事实当作材料,又把它们精炼为对感情控制有益的事物。

(那么,我现在这副惨状到底算什么……思考吧,行动吧……我到底是为何而战!)

训斥才是使他燃起超越界限的力量所必需的导火索。

(连这种程度的小事都无法忍受、无法克服的话……那之后又该怎么办!!)

原本正在一点一点脱离的“零时迷子”在两人手掌之间的空隙中停了下来。

约翰的笑容中混杂着些许钦佩之意。

“哦?还能抵抗吗?”

“没错……这才是坂井悠二。”

像是在做自我暗示一般,悠二如此断言。

(没有别人,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我一人――)

就在这时,仿佛在破坏刚刚许下的誓言,那个人降了下来。

少女以猛烈的速度,张开了耀眼的红莲双翼。

在这个世界中,出现了让悠二出乎意料的另一个人。

(――夏娜!?)

在话语从口中说出之前,他已与灼眼四目相对。

仅此而已悠二就明白了,她——也只有她来帮助自己了。

虽然明确地表现出敌对态度,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是只有她一人挺身而出。

“!!”

浮现在夏娜背后的红莲之眼“审判”感应到了攻击的预兆——在发动强袭的她的侧面,狂风卷起了新的气流。而自在黑衣“夜笠”上的另一面红莲之墙“真红”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条件反射般地立即展开。

琥珀色的一击以毫厘之差重重地落向“真红”如若实体的坚固表面。

向着就算没有受到伤害,还是因为剧烈的冲击力而偏离了轨迹的夏娜——

“休想!”

费蕾丝

从不远处挥出了用简陋手甲固定住的右拳。而在她微微张开的左掌上方,琥珀色的风卷起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球体,包裹着以胎儿姿势沉睡的吉田。

静止在空中的夏娜用两只灼眼目不转睛地怒视着面前的两人。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

“红世之王”把唤出自己的少女当成人质的做法使说出无畏言辞的夏娜心中燃起了激愤的怒火。她们之间原本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并不信任对方(虽然威尔艾米娜似乎并非如此)。她知道费蕾丝是为了心爱的男人、不论是多么残忍的事都能放手去做的女子。因此,夏娜的怒火并不针对费蕾丝的敌对行为,而是因为担心被卷入这场战斗的朋友。

(从一美没有拒绝的态度来看……费蕾丝一定是唆使她,说“没错,这样就能帮到悠二”之类的。)

与此同时,夏娜也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在战斗开始之前从田中荣太那里得到“坂井悠二带走了吉田一美”的急报时,大家就已经猜到会变成这样。有鉴于他们至今设下的缜密圈套,无论是用甜言蜜语玩弄,还是用恫吓威胁驱使,费蕾丝一定会让自己被召唤出来。费蕾丝回应了吉田的觉悟,在斩断束缚她身体的“地狱锁链”的瞬间出现,这才是夏娜他们判断失误的部分。不管怎么说,夏娜不认为主导权还会保留在被囚禁的少女手中。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给了费蕾丝这个她早已盯上的机会……

这些推测全都是因为她对费蕾丝的偏见而产生的,所以虽然夏娜的心情不大好,但这件事的结果与预期完全一致。

因此,夏娜对阻挡在她面前的“王”的身姿未曾感到一丝惊讶或疑惑。他们迄今为止的合作也是为了造成现在的状况而做的布局,所以她不必担心吉田,也不必感觉自己输给了对方。当然了,她也不会为了是否要拔出大太刀“贽殿遮那”而犹豫。

“你是想说,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了那种目的利用我们,也利用一美?”

“是啊。”

费蕾丝用一副“就是因为事到如今才这样”的神情,若无其事地答道。

“为了不让别人靠近,我已经搅乱了周围的风,你竟然还能飞进来。难道你那浮起的眼睛是用来探查情况的自在法?”

作为守护男人的女子,费蕾丝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作为恋人的她拼命压抑着想要马上抱住那个人的心情,等待着约翰取回“零时迷子”的时刻。

夏娜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她不会马虎大意地飞过去。

“是的。我全都能看见。”

作为守护少年的少女,夏娜压抑着想要马上冲到悠二身旁的心情。而作为战士的她冷静慎重地寻找着能够躲开精力充沛又狡猾奸诈的“王”的通道。

她们之间的对话成为了拖延至计划成功以及寻找彼此破绽的手段。

在黑色宝石上镶嵌着金色圆环、挂于夏娜胸前的垂饰点燃了导火索。他就是通过神器“克库特斯”表达意见的“天壤劫火” 亚拉斯特尔。

“也就是说,现在这种情况正如你们所希望的那样?”

“是吗,我倒是觉得更接近于约翰的期望。”

极度的喜悦中混杂着些许感情的异物,费蕾丝答道。她眯起眼看着闪耀红莲的壮观景象,用异物带来的力量露出笑容。

“就算我把怎样的心情才能引发这种状况告诉你……算了,是我太多管闲事。这样做也不是这孩子的本意吧。比起这些……”

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费蕾丝改为用并非异物的部分带来的力量笑着。

“别妨碍约翰。”

对于费蕾丝将自己的全部都表现出来的纯真喜悦——

“我偏要。”

夏娜只是怀着纯粹的怒火与她对峙。

然后,“噗”的一声,费蕾丝随意地把包裹着吉田的风球朝前方投了出去。

风球宛若羽毛般缓慢地飘向两人之间。是人质还是奖励,又或者是费蕾丝打算把它当作战斗的障碍物,夏娜没能判断出她的行动意图。

不过,夏娜至少从费蕾丝的行动中看穿了她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事实……具体点说,是因为费蕾丝被简陋的手甲包覆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夏娜,急躁是——。”

“大忌……我明白。”

亚拉斯特尔的忠告使她更加注意这条不言自明的道理。

仅仅在寻找破绽时的松懈状态已在对话中被消化掉了。

接下来,她不得不从激斗中把握战机。

两名女性为了各自的男人计算着时机。

与此同时,那两位男性——

“你说过在朕的体内看到了全部吧?”

“说是说过,那又如何?”

他们手持“零时迷子”对峙的姿势丝毫未变。

偶尔溅向宝具四周的黑色与琥珀色火花交错而过。与其相反,那两个人看上去却像是把自己的核心固定在了空中的一个点上。

悠二没有用劝说的诚意,而是固执己见地逼迫对方让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坂井悠二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吧?”

“大概只有两件事吧。所以呢,你想让我说声‘请笑纳’,就把我们的‘零时迷子’交出来吗?”

约翰对他如同“徒”一样的率直要求一笑了之。

悠二燃烧的黑色瞳孔中,寄宿着仿佛能燃起火焰的力量。

“没错。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强迫也好粗暴也罢,我已经决定去做……而且下定了决心,我就一定要做到。”

“原来如此,对这一点我也不是无法理解。谁让我们很相似呢。”

听起来就像是很理解他一样,但是约翰的表情骤然一变。

“不过,我还是无法同意。”

与面对面的少年同样是“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的他笑容中混杂着明显的不满情绪。

“先不提方法,我不喜欢那样的结果。”

出人意料的拒绝使悠二皱起了眉头。

“结果?”

“是的。当然并不是指神那边,而是指坂井悠二这边的结果哦?”

看着悠二不明所谓的面孔,约翰再次像是要撞上他的额头般把脸凑到近处。约翰凝视着他燃烧的眼瞳,但悠二没有丝毫怯意。

“虽然这是一句值得钦佩的誓言,但也仅此而已。既无聊又无趣,更何况这对身旁的所有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不幸。为了这种事来帮助你,我可敬谢不敏。”

“我可不是为了玩玩才这样做的!!”

认为自己被取笑了的悠二向吸住“零时迷子”的那只手注入了更强的力量。

完全没打算嘲弄他的约翰倒是没有料到他的反应。于是,约翰对眼前那张认真的面孔谆谆善诱般地说道。

“坂井悠二,你过于追求完美地解决所有的事情。正是‘我必须这样做,不这样做的话……’的借口把你逼到这个境地。真是愚蠢――”

“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接受对自己所为的惩罚,这有什么不对?”

“让喜欢的人变得不幸就不对吧。”

“――”

他没能说出本应接下去的话。

反驳也没有意义了。这只是他主观的意见。

悠二这才感到自己真正的威胁就在眼前。

他本来毫无疑问是为了夏娜才做了这一切。

“口中说着是为了她,却把不幸的结局推给对方。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但是,从结果上来说,他却让夏娜处在了逆境中。

威胁到他的并不是强大的敌人,也不是阻止计划的手段。

而是这个知晓全部的外人毫不客气的感想。

这才是客观的意见。

“除了接受惩罚,实现计划,我没有其他能与夏娜一同前进的道路。”

他好不容易做出的反驳,却无法让约翰动容。

“呵呵,果然是惩罚与企图这两件事吗。还真是一板一眼呢……不,应该说是不切实际。说不定那位可以实现别人梦想的神就是中意你的这一点。”

悠二就算是已经自我意识到,被借口和使命感蒙蔽的内心深处却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摆在自己的眼前。的确如此,他是把从“我不得不这么做,不然就……”这种自我强迫般的观念中轻易得出的道理强推给了夏娜,使她被迫迎来了这样的命运。

“先不说惩罚,你的企图与其说是一个宏大的计划,倒不如说是有欠斟酌的白日梦。”

“从刚才起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已经这样做了,之后也会继续做。我没有其他的道路可走。”

悠二反驳的声音紧张到了焦躁的程度。

平时不可能接受的意见,为什么会让他这般动摇?

悠二动用全部的理性去思考。

(是因为我处于存在的根源“零时迷子”被夺走的危急状况中,还是因为对方的指责使内心暴露在外而不知所措……不,不对……!)

然后,他总算觉察到了。

原因并不在于承受一切的自己这边,而是在于对方。

“约

定的两人”是坂井悠二在成为创造神“祭礼之蛇”的代行体之后,第一次遇到的没有套着多余枷锁面对他的人。

属下的【假面舞会】组成人员以及其他“徒”们,并没有深入了解与创造神合为一体的少年。

把使命看作前提的火雾战士们关注的对象也不是少年本身,而是他的企图以及行动。

夏娜与吉田一美则相反,她们是为了阻止作为一个少年的他,用自己的力量和决心做出努力。

但是,约翰和费蕾丝对与“红世”相关的人都应崇敬和畏惧的超级存在——创造神以及正在进行的创造毫不在意。哪怕是少年为了给自己正当化的理由而多重加强的借口铠甲,他们也能随随便便地闯入内侧,把它弄得乱七八糟还没有丝毫负疚感。他们根本不在乎除了彼此以外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和她很不巧地成为了很容易交流的对象。因为不负责任而直截了当,因为与他没有关系而说出实话,这样的两人出现在了这个关键的地方。

悠二好不容易表示出了决心——

“没有其他的道路啊。”

明明是别人的事,好奇心旺盛的约翰却口无遮拦地说道。

“如果说爱才是根本的理由,就算多随着自己的性子行动也是可以的啊。”

“夏娜不会允许这种做法。现在的她,也在战斗。”

事实已被摆在眼前,悠二却还是试图从别的方向予以微弱的反击。

“你并不是在彻底证明了一切的基础上寻求合作的吧?为了达成目的而战斗,却疏忽了最关键的她,这又算什么?”

约翰并没有进行悠二预想的三种攻击――在这种状况下,本来应该没有其他可能性――而且,他的话还一针见血地击中了悠二的要害……但是比起其他这些——

“夏娜的头脑很好,应该会理解你的吧?”

“……!!”

听到约翰不客气地说出夏娜的姓名,悠二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多亏他想到“零时迷子”会因为的情绪发作被夺走,悠二才以非比寻常的理性勉强将情绪控制在不太平静的程度。

“我可不是能够无忧无虑地期待这种事的类型。”

在以冷冷的声音宣告的同时,他将骇人的力量注入到争夺“零时迷子”的手掌中。

“倒不如说,这样反而可能会阻碍到‘无何有镜’的创造。坂井悠二自身的计划也建立在创造成功的基础之上。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冒险。”

悠二不再用拉扯,而是以抓取的动作收拢手掌。

而约翰似乎对他无穷无尽的渴望十分无可奈何,只是耸了耸肩。

“有所期待也是一种危险吗。你这家伙还真是顽固啊。”

就在这时——

“说起来,哈哈……这样啊,我明白了。”

约翰仿佛突然醒悟了一般点了点头。

“总觉得与你的宏伟目标和献身的态度相比,你对夏娜的感情倒像是倒退了两三步吧。”

约翰再次直呼其名,继续加强握力的悠二又听到了接下来的这句话。

“你,是在小瞧爱吗?”

这句出人意料、也不明所以的质问使悠二不由得还口问道。

“……你说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约翰频频点头,肯定着自己的回答。他气定神闲地保持着拉扯“零时迷子”的动作,同时追问。

“明明有爱,却想着‘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对方,不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让自己陷入到作茧自缚的状态中。你的爱,正逐渐让世界变得狭隘吧?”

并非说教。

也不是嘲弄。

这是智者在遇到无知者时产生的讶异之情。

“其实,爱不会被你所害怕的借口和利害关系左右。它可以成为让人做到任何事的最强动机,是一种极其惊人的东西。”

悠二的本性使他没有办法做到毫无限度的宽容。他也没有感悟真理所需要的经验和时间。因此,现在他也只能做出怀疑和反驳。

“但你也只是嘴上说说,让我怎么相信?”

“哈哈,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约翰的本性使他觉得只有这才是真理。他把感受到的东西同恋人一起深化升华,又将其作为坚定的价值观加以定型。因此,他能够坦然地做出评论。

“因为你是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不,应该说是你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获得幸福,所以抛开了确实存在的东西,一路走到了这一步。”

“我没有理由听你谈什么‘走到这一步’。”

加之对始终在激怒自己的约翰产生的愤恨,悠二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零时迷子”。

与他继续对峙的约翰则一脸清爽地随口说道。

“不管有没有理由,我只是在自作主张地发表自己的感想。”

正说着,约翰的耳边响起了恋人通过风送来的声音。

《约翰。》

听着宛若枕边话般轻柔甜美的低语——

“这样做也可以哦。”

约翰轻松地将相互吸住的手掌――松开了。

“!?”

悠二的视线追着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而弹起的手。通过现在被他握在手中的“零时迷子”,他确认了并非是自己的手松开,而是对方挪开了手的事实。虽然无法对真伪进行证明,但他知道。那齿轮不断向外回旋的心脏已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就在那一瞬间,整个空间发生了不稳定的晃动,而下一秒,“零时迷子”就在黑焰的包围中消失了。

悠二产生了一种内心深处失落的碎片被嵌回去的感触。然后,他总算把诧异的目光投向采取了让人难以理解的行动的少年,也就是浮在空中的“密斯提斯”。

缓缓远离的约翰依然在笑。

“不用那么怀疑,我没有做什么手脚。争夺这件事也是在找到同伴之前所做的消遣。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它本来就是不再需要的东西……啊,对了。”

说着让人愈发无法理解的话,约翰的手指就像教鞭一样指向悠二。

“作为愉快对话的回礼,以及作为一名原·同居者,我就把身为模范夫妻的我们之间的情事讲给你听吧。”

对悠二来说,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他也没有感到赢了拔河比赛般的从容喜悦。倒不如说他还在担心,既然自己得到“零时迷子”是因为对手的退出,那么约翰到底有何企图。

“你想做什么?”

悠二慢慢地发问,留意着不让自己动作的气息泄露出去,暗中确认持有大剑的手、脑后的龙尾以及全身是否已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而约翰也无视了他的提问,只是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我深爱费蕾丝,是因为她有着能够驱散阴霾,将一切引向遥远广阔之地的清风般的力量。就算是此时此刻,我们也只是把奇迹的代价唤来的风送入这个动荡不安的地方。”

他的笑容中多了一分恶作剧的愉快。

“换句话说,非要说我打算做什么的话……那就是在你们已经变成顽石的现在,把你们全部吹飞!”

“!!”

悠二没有回以质问,也没有露出动摇的表情,只是让理性驱动自己迎击眼前的威胁。被他猛力挥动的大剑“吸血鬼”撕裂了琥珀色的风。

面对他不由分说的斩击,约翰只是轻盈地裹住风,面对着他。不论悠二使出多么高速的突进,约翰都像是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没有刻意地采取闪避姿势,只是轻巧地舞动身体,躲过攻击。

从飞舞的风的正面,后脑勺上连续做出斩击动作的龙尾,伴随着强烈的冲击力,笔直地横飞过去。龙尾喷出的黑色火焰似乎要将羽毛燃烧殆尽。

约翰的笑容中带有几分认真的神情,他用右掌展开了圆盾状的自在式并推送出去,借助自在式和黑焰激烈碰撞的反作用力,约翰一口气拉开了距离。

悠二追了上去,从他的衣服袖子和影子里,大量的银色齿轮和铠甲碎片如同雪崩般涌入这个空间。大范围的沉重压力紧紧地追逐在约翰的身后。

挥了挥手将圆盾状自在式消除,约翰加强了缠在身上的风的威力,将银色的雪崩吹飞。就这样,经过了十几秒钟的攻防。

“来吧,费蕾丝!!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无法开始吧,约翰呼唤着最爱的恋人。

虽然自己不会主动开始,但只要约翰要求,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嗯,约翰!!”

费蕾丝抛下了面前怒视着她的火雾战士。

被抛在一旁的夏娜并没有追上去。她还在戒备费蕾丝是不是在使什么奸计,因为就连包住吉田的风球都被留在了这里

费蕾丝的意图就像风一般无法捉摸。

但是同时,其中也包含着不论是谁都能一眼看穿的东西。

那就是超越了喜欢、居于一切之上的爱情。

“约翰,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好好完成了哦?”

“嗯,我知道。费蕾丝……谢谢你。”

少年温柔地

搂着像是小孩子一样抱住自己的恋人,把脸贴在她的脸上。

“虽然很讨厌,但是我努力了。非常、非常努力了哦。”

“让你做那么痛苦的事,真是抱歉。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也很高兴呢。”

就这样,两人右手和左手,左手和右手牵在了一起。

一瞬间,仿佛涌出了无限的力量一般,风势变得更强了。

“最爱的,我的费蕾丝,已经没有任何人――”

“嗯,约翰。没有人能拆散我们。”

包裹住巨塔“真宰社”上部的琥珀色的风就像是被拧过了一样变细,化作一条顶端是塔的上空,底部一直延伸到塔底的疯狂龙卷风。

浮在中心的“约定的两人”松开了其中一只手,一起向下方伸出。

宛如在招待客人。

回应着他们的动作,自在式创造出一条道路。

那是一条以两个人为起点伸出的道路,能看到闪耀着琥珀色光辉的地毯。

道路一直延向正下方,最终一头扎入龙卷风的底部。

而在巨塔旁边真南川的水面上,大量的水雾被卷起溅开。

还有两个人也被围在龙卷风里。

夏娜通过自己被带到这里的事情经过,以及在背后燃烧的自在法“审判”的力量,推断着两人究竟带来了谁,还有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事到如今还想逃跑吗?)

悠二把龙卷风当作攻击的预兆,心生戒备。正当他像一如往常地根据状况分析思考时,悠二察觉到自己体内发生了新的异常事态,便停下了攻击的准备动作。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回应着前面那两人,不顾后面这两人,某个和现场毫不相称的东西从投射出琥珀色光芒的朦胧水雾中现身了。比起咆哮,更像是无机质的引擎吼叫声随之响起。

那是一辆车。

用自在式编织而成的道路正上方驶来了一辆圆滚滚的小型货车。

本来应该贴着品牌标志的平坦车头上却出现了一个木制的四方兽头,就像是壁挂的装饰品面具。兽头的嘴咔嚓咔嚓地动着,发出了自暴自弃的男人的声音。

“上吧帕拉!要飞了!!”

“是啊啊啊!”

在驾驶席上发出丢人惨叫声的,是一位身穿绿色制服、头戴制帽的驾驶员。他用护目镜和围巾挡住了脸,纯白的手套和袖口间露出的手腕就像幽灵一样肤色阴暗。

“人家都把路准备好了,我们可不能辜负期望啊。”

正上方还有一个人盘腿坐在车顶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前方这样说道。那是一位脸上画着脸谱,身着轻便和服,装扮十分奇怪的女子。她交叉抱起的胳膊不知为何搂着一把粗大的鹤嘴镐。

这群突然出现的人乃是“深隐之柎”牛鬼、“舆隶御者”帕拉、和“坤典之隧”佳美娜。

被费蕾丝说服的他们把准备对御崎市发起强袭的夏娜一行人从纽约运到日本,又让其中两人秘密潜入了巨塔“真宰社”。他们就是在隐蔽和遁走方面拥有出类拔萃的才能,专属于“徒”的客运公司——【百鬼夜行】。

这辆小型货车其实是帕拉操纵的“磷子”,它正迅速地沿着自在法的道路加速前进。车体左右摇摆,向着道路尽头的“约定的两人”冲去。

“啧,怎么会这样——!!”

悠二暂时搁置自己身上的新异变,一边咒骂一边向那些看上去像是来帮忙的奇怪家伙射出大量的黑色火焰弹。

小型货车的轮胎紧贴着狭窄的道路疾驰,没有应战。

“唔啊啊啊啊?!”

和他那丢人的惨叫正相反,驾驶员帕拉的技术十分过硬,虽然车子开得有些狂野,但他时而忽左忽右、时而利用速度差,在破坏性的暴雨中穿行。

前方又有几十枚火焰弹炸裂,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挡住了去路。但车顶上的佳美娜单膝跪起,咋着舌将鹤嘴镐一挥,开出了一个刚够货车通过的大洞。

“啧!牛鬼,快点回收!”

位于他们突进的前端、车头上的面具牛鬼从正在疾驰的车体侧面伸出木制的异形之手,打开了侧门,用尖锐的声音向这次的雇主们大喊。

“老大,大姐,快点上来!!”

于是,“约定的两人”把手从自在法的道路上松开。

“谢了,费蕾丝受你们照顾了。”

“就照之前所说的那样,拜托你们了。”

他们轻巧地跳进迎面驶来的汽车侧门。然后,两人转过身,用开朗快活的声音齐声说道。

““再见!!””

像是要去私奔一样,他们就此道别。

而他们道别的对象悠二察觉到了眼前这个行为的含义——

(不是为了袭击,而是为了逃走而会合?!)

虽然他感到了巨大的危机感,却没能立刻出手制止。

(好不容易才得到了“零时迷子”,现在应当继续深究根本就是不确定因素聚合体的他们吗?但退一步讲,自己还遭到了不可理解的异常的侵袭——)

犹豫不决的他为了暂且阻挡他们脚步,再次放出了火焰弹。

“——!!”

火焰弹被宛如墙壁般遮住前方的巨大红莲手掌从极近的地方挡住了。

面向那溅起火星的手掌——

“夏娜。”

“……”

双翼燃烧、滞留在空中的夏娜插在了悠二和势头不减、不断向上方疾驰的汽车之间。她的表情坚毅,却包含着些许和悠二一样的迷茫。

(……这样做,真的好吗?)

她的“审判”不需要直视,就能捕捉到背后发生的一切。

原本的直觉都演变成真。

汽车上不光坐了“约定的两人”,连吉田也被一起带走。

包裹着她的风球被车体侧面长出的异形之手抓住,仿佛被怪物吞下肚一样消失在了侧门里。而货车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似的关上侧门,继续加速。

(他们似乎不会再加害一美,而且那样做也没有意义……反而是带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以阻碍悠二的企图,诱使他产生动摇。)

虽然道理都很明白,但夏娜仍然无法抹去不安。

在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的方面,“约定的两人”完全不输给悠二。不论威尔艾米娜如何为他们辩护,夏娜对他们的怀疑依然很严重。她最大的疑虑就是约翰放弃“零时迷子”的做法,会不会也是不良企图的一环。不过……

(现在,我让他们走。)

最后,她不得不得出这个结论。

(亚拉斯特尔什么都没说,就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在当下的情况中最妥善的策略。)

挂在胸前的坠子的沉默无语使让她再次确信了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而且还有一个现实问题,眼下的情况没有充裕到可以让她为了抢回吉田而战斗。

会在胜败之际做出残忍的行为、诱使她们产生动摇的,无疑会是【化装舞会】一方(不管有没有效果,他们多半会先试试看)。如果真的演变成那样,不知悠二会采取什么行动。情况不断转变,未来的发展也会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所以,要让一美远离这里……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战场上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她冷静地思考着,同时也怀抱着乐观的预测。依据就是她已经把“审判”的机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费蕾丝,这样做使吉田一美的安全更有保证,也可以说是一种威慑。

与此相对,悠二面对着挡住去路的夏娜,只将视线微微向上移动,目送“约定的两人”逃跑并带走吉田。他只能目送。即使通过交涉打通道路,他们的逃脱也太过迅速,现在已经追不上了。

“这也是夏娜的作战计划?”

他那始终对危机保持清晰的心神,唯独在面对两位天敌时发生了变化。由于自己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少女被夺走,他的表情出现些许动摇。

“你说呢?”

装傻的夏娜从他的表情,从他由于变得异常而产生的龟裂缝隙中看出了一个事实。

(——是这样啊!)

夏娜看出正在与她对峙的“零时迷子”的“密斯提斯”体内发生了异常。

在他们简短的对话期间,货车已经冲到了龙卷风的顶端直径变小的漩涡之中。车子一头扎入的漩涡就像爆裂的气球一样向四周溅开。

接下来便只剩下缓缓扩散、逐渐变薄的龙卷而已。

汽车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像出现时一样唐突地消失了。

他们的头顶上再次出现了世界之卵散发出的银色光辉和黑色蛇身。

在这片突然裂开的空域里,只剩下了夏娜和悠二。两人重新拉开距离,用快要露出苦笑的表情相互对视。

“……”

“……”

最先开口的人是真的露出了苦笑的悠二。

“……发生了不可预测的事情后,我光顾着思考,一不小心出手就晚了。要在一瞬间做出判断,我的经验还差得远啊。”

对于面带着平静的表情分析自己弱点的少

年,夏娜也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像至今为止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感到犹豫的时候,首先要挺身向前。只要让身体记住这个反射,就能有很大不同。至少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后悔。”

“原来如此。把这里的觉悟,表现到战斗中就行了。”

悠二用大拇指点着自己的胸口,而心中的思考却在猛烈地打转。

(周围到处都是“徒”,对方没那么容易突破……还追的上。)

吉田被带走的状况使坂井悠二的计划必须从夺回她开始修正。现在,头上的银卵已经胀大,几乎填满了黑蛇的圆环。包括午夜零点在内,必须做完很多事的时刻正在毫不留情地迫近。

填满之时的接近,这对创造神“祭礼之蛇”来说是好事。

但是同时,对代行体坂井悠二来说却是坏事。

(虽然实行之时会有偏差,但还是必须有保险。)

那辆迅速逃走的车,就让天上地下的全军一起去追吧。只要能让止住这阵风,自在法“远话”就能再次使用,只要宣布他们是仪式的妨碍者就行了。在悠二以理性的思考接连想出对策,让内心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

“悠二。”

夏娜毫不留情地点出了从刚才起他身上产生的新变化。

“你,失去了感知能力吧?”

“——!!”

本想隐瞒的秘密因夏娜的快攻而暴露,悠二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而夏娜对他笑了起来。

她用“审判”明确地捕捉到回收了吉田的汽车在那之后做了什么。

制造出的幻影快速上升,而隐去身形的实体则反转向下,两者分头行驶……也就是说,货车并不是消失在了龙卷的顶端,而是正相反,去了龙卷底部的河面。

同时,至今为止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全部事态的悠二却不知为何,完全被幻影的逃离所吸引,视线向上方移动……由此可以看出,他失去了感知能力。

使夏娜获得确信的理由是从两人手拉着手锻炼的时候起,悠二就有用大拇指确认不明确之物的习惯……换言之,夺回“零时迷子”的他身上发生了异变。

从眼睛所见之物中找出意义,通过积累的结论得以确定。

悠二面对着她无可辩驳的质疑,又领悟到战斗的不利局面——

“真是一群过分的家伙啊。”

即便如此,他依然回以微笑。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觉悟才不会因为一两个不利因素就动摇。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是因为他至少还要充充门面。

作为男人对他的自尊表示理解的亚拉斯特尔单刀直入地询问。

“是‘那个家伙’的离开造成的影响吗?”

“谁知道呢。如果远话通了,你不妨问问拉米啊。”

他表面装傻,实则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到几秒思考的时间,提出能够引起对方兴趣的事情和名字。他一边争取,一边思考,一边继续开口。

“这么说来,记得以前听拉米讲解构造解析的时候,他好像确实把那个家伙和原因不明的感知能力都一概算作不确定因素……算了,比起探究原因。”

得出结论的悠二重新握好了手中的大剑“吸血鬼”。

“嗯,我们双方都有该做的事情。”

夏娜也用双手将大太刀“贽殿遮那”举到正面。

在混乱的局面过后,两人又以新的形式正面相对。

而吉田一美则完全如愿以偿,破坏了两人至今为止选择的、以完美的形式勇往直前的“彼此不期望的形态”,成功使战局向“并非如此”的状况……向混沌倾斜。

隐蔽自己的存在,向相反方向的真南川水面疾驰的小型货车斜前方,耸立着一个巨大的背影。

那是由破坏了巨塔“真宰社”的底部,试图将其拽倒的“盛装骑手”卡姆辛操纵的瓦砾巨人。它把地面踏得轰隆作响、水雾四溅,在河道里蹒跚而行。这并不是因为破坏塔带来的疲劳所致,而是遍布河面的“徒”们趁着琥珀色的风变薄之时,纷纷用火焰弹向他发起远程攻击所造成的结果。

身上发生了各种颜色的爆炸,组成巨人躯体的“真宰社”的建材也逐渐粉碎。即使每一次攻击都没有太大的威力,即使那些是从距离河道很远的地方发动的攻击,不间断地沐浴在数千发集中的炮火中,还是造成了它的脚步不稳。

他们【百鬼夜行】正冲着那条火线而去。

附在车身上、负责隐蔽的牛鬼慌张地大喊。

“帕拉,脱离老大铺的路也没关系,快躲开啊!”

“不,我们要以路和巨人作盾突破!!”

只要事关驾驶,帕拉就成为了专家。他一眼看破在他们趋驰的自在法之路和瓦砾巨人之间,密集炮火的范围中空出了一处微小的缝隙。

火焰弹仍然毫不留情地倾注在径直插向河面的自在法之路上,但约翰精心制作的逃跑路线仍旧岿然不动。帕拉做出了判断,只要没有遭到侧面而来的直击,他们就此突破的可能性很大。

他的“磷子”——也就是小型货车随着他转动方向盘的动作左右摇摆车头,躲避着袭来的火焰弹。几秒后,车子按照计划接近了巨人和道路之间。就在这个瞬间——

褐色的光芒向四处散播,巨人发生了大爆炸。

构成它巨大身体、数量庞大的建材像火山灰一样溅了起来,倾注到周围一带。碎片还周到地再次爆炸,化为散弹。那些细小的碎片再带着极大的杀伤力洒向四周。

天上之人、地下之人,全部被予以平等的死亡,被褐色的爆炸吞没后灰飞烟灭。河面一带化作了沸腾炎热的屠戮场。

帕拉虽然对这突然的灾难感到惊讶——

(这个没法避开!)

却没有踩下刹车,而是听天由命地继续加速。

也许是命运回应了他的勇气,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偶然,汽车的前方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态。那些碎片没有一片命中自在法之路,也没有引发爆炸。

一条道路在阿鼻地狱的正中打开,汽车一口气冲向河面。

但是,取代碎片,有一个人飞向了汽车。

“唔?!”

察觉到动静的佳美娜挥起鹤嘴镐。

镐的前端撞在了铁块上。

“什么人?!”

佳美娜喊着,压低身穿轻便和服的身体。她利用碰撞的反作用力,让紧接着变作突刺回旋架势的鹤嘴镐向另一侧刺出刃口。

但是,她再次被如岩石般的铁块从正面轻描淡写地挡住了。

打到这里,牛鬼总算发出了叫声。

“等等,佳美娜!”

“什么?”

佳美娜掩饰着手上的麻痹感,摆好姿势,这才认出了那个在她的眼前落到车顶的身影。

将铁棒抵在车顶上的少年,正是今天暂且道别的乘客之一。

“啊啊,打扰了。”

巨人的操纵者“盛装骑手”卡姆辛不慌不忙地打了声招呼。

挂在他手上的绳状神器“萨比亚”中传出了“不拔的尖岭”贝海默特的声音。

“嗯,与以前不同,你们的待客方式还真是粗暴啊。”

说话之间,货车落在了水面上,开始逃离巨塔。卡姆辛在周围制造出的爆炸,目前应该还能遮掩航迹。虽然潜入地下也不错,但那样做的话在露馅的时候会无处可逃。由于相对而言比较危险,帕拉就没有选择这种方法(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总之,接下来他们【百鬼夜行】在雇主满意之前,都必须在这个充满无数“徒”的御崎市中逃窜。在这个当口遇到闯入者,实在是个大麻烦。

头目牛鬼像舞狮一样伸出头部提问。

“到了现在还强行坐上来,您打的是什么主意啊,卡姆辛翁。我们载了新的客人,必须要往别处跑了哦?”

“比起这个,你是怎么掌握到我们的位置的?牛鬼的隐蔽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看破。”

身为保镖的佳美娜则一个劲儿地问着有关安全的问题。

卡姆辛用草帽挡着视线,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啊,破坏和扰乱祭坛附近,这些交给我的任务基本上都完成了。事先就决定了在那之后各人采取自己认为最妥善的行动,我只是照着这个决定去做而已。”

“嗯。你们接下来要在大军之中逃窜吧?不管是对新客人还是捡来的小姑娘,当然了,对你们自己来说也是,护卫是越多越好吧。”

贝海默特也应声说道,但他没有回答最关键的问题……他们究竟如何掌握到汽车的位置的。

对于自己高超的隐蔽技术拥有极强自尊心的牛鬼对此十分不悦。但对方是战斗力轻松超越佳美娜的火雾战士元老,也没法动用武力把他赶走。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用视线阻止还想反驳几句的佳美娜,为了确认彼此的想法而解释说。

“你不打算抢走小姑娘逃跑就好。因为老大和大姐好像还有事要找这个小姑娘。下车的时机就等事情办完了再讨论吧。”

“好,

那么再一次请多指教。”

卡姆辛说着便若无其事地挥起手中的铁棒“梅凯斯特”。

猛烈的威力余波让飞到近处的火焰弹流弹在接触之前就炸裂了。热浪和火焰倾注于车体上部,货车在河面上行驶的轨迹略微摇晃。

这时,大概是为了确认情况,在水中张开了警戒线的【化装舞会】成员——一只巨大的乌龟,让头和甲壳浮出了水面。另外还能看到几十个从水下接近的影子。

(啧,对方不愧是人手充足,包围网没有破绽……这样一来走地下也就危险了。)

在牛鬼咋舌的时候,帕拉慌张地扭转方向盘,让车身避开那个像小岛一样浮起的障碍物。

就算能够隐蔽身形和气息,但胡乱战斗还是会暴露他们的位置。用武力解决问题至少要在有利于掩饰车体的情况下进行,而且这种事情必须控制在最低限度之内。更何况,像这次这样置身战场本来就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们【百鬼夜行】充其量只是客运公司,能够平安无事地送达客人就再好不过了。

“别做太多显眼的事啊,卡姆辛翁。这样我们也得担惊受怕。”

面对把胆怯表露在声音里的老板,保镖非常不满地训斥说。

“刚才的火焰弹如果不击落就会直接命中。现在不光是在统一管理下行动起来的【化装舞会】,那些以前往乐园为目的聚集而来的不三不四的家伙们也在任性妄为。即使是最低限度,也会飘来不少火星……牛鬼,这种时候就忍忍吧。”

牛鬼被这话噎住了,卡姆辛转向他说,

“是啊,正是如此。如果那边的混乱得到了控制,对方下达了正式搜索命令的话,隐蔽行动就会难上加难。现在“徒”正从世界各地涌来,在这种情况下别提有利还是不利,我们只能从某种程度上主动深入,开辟道路前进。”

“嗯,话虽如此,我们也不打算鲁莽行动。如果能以最低限度的交战了事的话当然再好不过,不过对手的数量那么多,最低限度到底有多大也不好估算啊。”

贝海默特也平静地表明了陷入苦战的决心。

牛鬼就连“唔”的语塞声都没发出来。

“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可恶!从接受大姐的委托时起,我就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护卫方面就拜托你们了啊。”

“好,我会专心努力。”

卡姆辛一边冷淡地回答,一边考虑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约定的两人”和吉田究竟在车里做什么。他把怀疑的眼神投向脚下。

在风中疾驰的汽车载着卷起风的人们,在战场上疾驰。

就像是混沌的象征一样,琥珀色的风遮蔽动摇着一切。直到那风减弱为止,将军“千变”修德南一直蹲在直立的钢枪“神铁如意”上方。

可以按照他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改变形状和大小的宝具钢枪,现在成了支撑被卡姆辛操纵的巨人破坏了地基、濒临倒塌的巨塔“真宰社”的中心立柱。

塔顶有一个物体从进行创造仪式的神殿中央突出,那个东西比起说是柱子,不如说会让人误以为是另一座塔。而它就是巨大化的枪柄石突真正的尾端。

由于体积太大,这里看上去根本不像是石突。修德南把脚从上面伸了出去,在心中盘算。

(那边想做的事情也差不多该做完了吧。)

他在“约定的两人”引起危险至极的骚动时一直在此待机。这当然不是因为没有枪的他在逃避战斗。修德南本类来就是极其强大的“红世之王”,只要他愿意,冲进风中就一定能建起相应的战果。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理由很简单。守护神殿比起援护代行体更加重要,仅此而已。

他应当完成的使命是守护创造神的仪式,具体来说就是在神殿的地板上闪耀着的银色影子。这是头顶上以活祭品的身份进入世界之卵的巫女“顶座”黑卡蒂的存在投影,也是视觉所能及的仪式的一部分。

如果他粗心大意地离开这里,导致仪式受到预期之外的干涉,那就本末倒置了。而且,虽说是代行体,那个人终究不过是寄宿了盟主意识总体的道具,没必要一遇到危险就去解救。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去帮下忙也没什么,不过盟主大人也有需要耍帅的时候啊……我不会做那种不识情趣的事。)

他半带认真地想着,等待着风停的那一刻。

(更重要的是,能够像这样消磨时间,对自己来说也是令人感激不尽的好事。)

在风终于变薄,渐渐能够看见其中浮现出来的人影时,似乎在中央制御室中监视着这里情形的参谋“逆理仲裁者”贝露佩欧露发来了“远话”。

《该说是完全被摆了一道吗?对代行体怀有执念的少女好像被“约定的两人”和【百鬼夜行】带走了。》

“你说【百鬼夜行】?哦……是这样啊。”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名字,修德南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想通了。如果没有那些家伙的帮助,卡姆辛也不可能被运进这个戒备森严的“真宰社”。

“但是,那些家伙把那个带走到底想要做什么?那本来就是只对盟主大人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有必要特地救出去吗?”

《这个嘛,我不觉得有比惹人讨厌更重要的意义……算了,那边的事盟主会处理吧。比起这个,从“盛装骑手”的大手笔来看——》

将军察觉到,参谋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戒备之意。

“是啊,那个只是假动作,应该还有别的潜入者吧。“威震结手”被战败处理的事务缠身,再从公主殿下的威信来看,不是‘悼文吟诵人’就是‘辉砾散布人’,或是她们两个一起吧?”

《嗯……趁着我们以为漏洞被堵住而放松警惕时再次突破,这种用不同的方法采取同样手段的做法实在让人有些意外。根据混乱的控制情况,我这边会再次开始塔内的搜索,至于外面就交给你了。另外,刚才的混乱造成了什么变化吗?》

听到她的问题,修德南的墨镜开始环视整个战场。

少女被带走之后,现在受到威胁的的只有代行体·坂井悠二的计划,他们【化装舞会】的绝对优势并没有丝毫动摇。

再次出现的“约定的两人”确实是不确定因素,但既然他们已经从事态的中心逃走,应该就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了。

在城市三个方向战斗的“大地三神”也有很久都没有向前推进。那几个家伙确实是世界顶级的讨伐者,但这回参与战斗的人数根本无法用两位数或三位数来计算。

至于塔的底部,终于脱离了暴风的影响,教授操纵的钢铁巨人也已出动。和它们战斗的两名讨伐者也不得不面临相当危险的威胁。

修德南不骄不躁地得出了简短的结论。

“整体来说没有问题。需要对付的是潜入者……和不知道有什么企图的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那么,在时限到来之前尽量施压,让他们把底牌全都揭开。》

她回以点头的气息和随便的要求使修德南不禁露出了苦笑。

“你是因为待在安全的地方,才说得这么轻巧。你那边才是,别让他们在里面做出奇怪的事情哦。”

他嘴上在抱怨,但实际上现在的状况正沿着自己参与制定的战争计划既定方向前进。他实在没道理责备对方自大。

在所谓的方针中,对付必将发起突袭的夏娜一派的策略,并不是用充满城内的无数“徒”来阻挡乱战,而是将他们引到核心场所——巨塔“真宰社”附近直接对决。

用膝盖想也知道,夏娜一派准备的计策一定是针对“真宰社”和创造神,还有更重要的世界之卵。如果外围发生了乱战,让对方反过来利用并有机可乘的可能性很大。在明知会有无法控制的大批人群涌来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那么,就应该让他们像刚才打入自在式一样,痛痛快快地将掩藏的计策全都拿出来,在时限到来之前全部用光。

贝露佩欧露预见到了必然出现的阻碍,却还是笑了。

《那么,在最后,就把不如意的东西全部推翻吧。》

“这话痛快,不过,要先收拾眼前的事才行呢。”

面带着不同意味的笑容,修德南向另一个地方送出声音。

“所以说,我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塔的调整还没结束吗,教授?”

《停——下时间!》

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通过远话吼出了让人不明所谓的话语。

声音的主人不用多说,正是“教授”——“探耽求究”丹塔利欧。

他现在已转移到机器控制室,为了让巨塔在修德南拔出“神铁如意”后也不会倒塌,他正在摆弄各个部位的结构。远话中也传来了背后嘈杂的机器驱动声和蒸汽喷出声。

《哦哦——呵呵呵!放——置积累捆扎组合,把坏掉的东——西重新搭——建!!比以——前更加坚固,绝——对不许再——次倒塌!这——才是改造!这——才是进步!取个名——字的话,就是e——cellent的willpower——!!》

教授兴高采烈地说个不

停,让人根本想象不到他此时忙碌的动作。不过,他也完全没有回答问题。修德南顿时觉得浑身无力,他一边想着一开始就应该问另一个人,一边向教授的“磷子”兼助手“自学的结晶优秀的28号堪塔特?多米诺”说。

“到底怎么样了,多米诺?”

《是的,将军阁下!现在利用“星黎殿”的变形机构,已经完成了停止运转的部位和剩余零件的分拣,另外强度计算和模拟实验也结束了!只要进入正常运转状态,即使受到较大威力的攻击,塔身也能保持独立好疼疼疼疼疼~》

《多——米诺——!!你竟然让我接——下来准备按顺序解说,演出华——丽高——潮的计划白费了,你这——样也算是我的助手吗?!》

《好痛好痛痛痛,对不起,教授~》

放着不管的话这两人大概会一直把对口相声演下去。贝露佩欧露催促道。

《简单地说,就是什么时候都行?》

《随——时从什么时候起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想要立刻开始的话——Swit!!》

啪叽一声,巨塔和这个奇怪的声音相呼应,开始缓缓颤动。

《啊,教授!将军阁下的枪还没……!!》

“!”

察觉到多米诺声音中的迫切感,修德南立刻将“神铁如意”恢复到通常大小。拔出枪的地方也自然变成了完全的空洞。

但是,拔出了中心立柱的塔并没有倒塌。

像是某种预兆一般,巨塔不自然地僵直了几秒。

然后,塔底河面的波纹由四处走动、负责警戒的钢铁巨人带起的微波立刻演变成了大浪。

伴随着摇晃,塔的轮廓像是被泡涨了似的缓缓肿起。那是由于各部分的结合暂时解除所产生的体积膨胀。不知不觉间,在装甲板内部轰鸣的驱动声也停止了,从缝隙中漏出的蒸汽缓缓地向周围飘出。

又过了几秒。

停顿了一下之后,零件发生了雪崩。不光是表面,甚至牵涉到内部构造的整理终于开始。雪崩也涌入了卡姆辛带走的底部,填补了空缺,并在下个瞬间迅速组合。装甲板不留空隙地覆盖在外,新的构造材料从下向上依序堆积起来。只有大型部件相互摩擦的声音妆点着它的诞生。

然后,经过甚至不到一分钟的变形时间,巨塔“真宰社”转世重生。除了悬浮在周围的岩块群和肩并肩的钢铁巨人们组成的防御机构,塔自身也被固定得更加结实,拥有更强的坚固性,巍然耸立于真南川之中。

接着,机器控制室连同周围的器材从塔底部突出到正侧面。

咔嚓一声,锁定的冲击使待在控制室内的教授和多米诺回过神来。

齿轮做成的双眼咕噜咕噜地转动,多米诺惊慌失措。

“教教教授?!机器控制室露在外面了……啊,难道是忘记修正模拟实验的再构成模式好痛痛痛痛——”

“那——种ea——sy的失误!我怎么会犯——”

教授用机械手将助手拎起来,声音顿了一下。

“这样做只——是因为如果把这——个控制室组——装进去,塔的整——体强度会下——降一个等级!你应该把这说成是高洁的自——我牺牲和英明的决断!!”

只有声音的气势让人不由得认为他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教授高声地叫嚷着。而躲在悬浮的岩石阴影里看着这副情景的两人——

“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好突然。”

在说话时便展开了快攻,炫目的极光一闪——这道光辉照亮了教授的眼睛,神速的狙击沿着弧线轨迹飞来。

“唔呀啊啊?!”

咻咚!

并非能量的爆炸,而是阻挡造生的冲击袭来。在大叫的教授眼前,极光的轨迹被扭向了侧面,然后被一只闪着鲜黄色自在法光辉的手掌挡住了。

“真是的……”

一位不知何时飘落在控制室旁边、戴着暗灰色高帽且身穿燕尾服的奇装绅士——拥有着老幼莫辨的美貌、皮肤白皙的“冀求的金掌”马蒙叹了一口气。

“请不要做这种太过出人意料的事让人担心,丹塔利欧教授。对心脏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掌心捕捉到的极光。这就是能够把看中的东西随心所欲地吸来抓住、或是阻挡拨开的自在法“贪恣掌”。

多米诺那像汽油桶一样圆滚滚的身体瘫软在地,说出了致谢的话。

“得得、得救了,多谢‘冀求的金掌’大人~”

“没什么,除了心脏以外都是举手之劳。比起这个,那些家伙无疑会集中攻击这里。你们能将塔再重构一次躲到内部吗?”

面对马蒙理所当然的担心,教授豪爽地甩起白衣保证说。

“不——用担心!原本机——器控、制室就是作为 ‘星黎殿’超·变·形!巨——大怪兽形态的座——舱而制造出来的!因——此防御机构也——是准备万全!!”

“怪、兽……?”

想象着己方的根据地变成机械怪物的情景,马蒙不禁以手扶额。

预测到教授接下来的行动而开始进行机器预备运转的多米诺在旁边小声嘀咕。

“那个变形方案明明都被参谋阁下否决了,教授却因为想要体验一下,就在控制室区域悄悄保留变形机构,才会发生这种错误的好痛痛痛痛~”

“总——之!顶盖闭锁!”

教授再次拎起助手,拉动眼前黄黑色交错的拉杆。

金属的摩擦声瞬间响起,装甲板覆盖了两人所在的控制室。接着,教授运用杰出却多余的技术使装甲板变得透明,透过装甲板可以看见里面的两人。

“这——样就行了!将钢铁巨人们的模式从防——御切换成攻——击!!快——快快,将那——些积压的可怜失——败作解决——掉!”

“好的!!模式切换!将‘挥拳的圈套’从防御转为攻击!”

两人乐在其中地开始了工作。

“嗯。那么,我这边也——”

马蒙呼出一口气,将掌中的极光捏碎。贝露佩欧露和修德南好像一直在等着他们的对话告一段落,向他的意识里送来了远话。

《马蒙,辛苦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保护教授了。》

《对手不弱,要十二分小心。上面的善后工作由我来做。》

“是,交给我吧。”

说着,马蒙看见周围的钢铁巨人们一齐剧烈地活动起来。他没有多加留意从拳头上产生漩涡、随时能将任何物体送入两界夹缝使之消灭的必杀武器“挥拳的圈套”,三角帽般的头部转动,将视线对焦到远处的岩块。变成聚光灯的双眼一挤,猛地迸发出了激光。

眼看就要击中的那一刻。

目标的岩石散发出鲜艳的极光,被打碎了。粉碎四散的岩石碎片挡住了相隔毫厘之差飞来的无数激光,随即溶解。

“来了啊。”

面对和预想中一样的反应,以及这场极有意义的战斗重新开始,马蒙的脸上浮现起抽搐的微笑。

变得炽热飞溅的岩石,

河面上弥漫蒸腾的水蒸气,

杂乱交错地散播着破坏的激光,

左右不停回转、寻找目标的探照灯,

将这些全部盖过的闪耀极光,拖着一个看上去宛如战斗机的影子呼啸而来。

“虽然和计划有少许不同,但把他们引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吧?”

“这样比把破坏所有的东西轻松多了。”

“虽然不管怎样都会把所有东西破坏掉的啦!”

他们就是骑着箭簇型神器“卓娅”的“极光射手”琪雅拉˙托斯卡纳——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必须要完成赋予我们的、说不定是最重要的使命才行。”

“在不会被压力摧垮的范围内,绷紧神经吧。”

与同样乘在神器上、举着十字操控器型神器“连格”和“加提”的“鬼功推手”萨雷·哈布斯堡这两位火雾战士。

由起风带来的平静状态,经过无法称之为“少许”的重大变化,再次被打破。

卷起的琥珀色的风也好,巨塔“真宰社”的变形也罢,也有些人完全没有受到它们的影响。那就是在御崎市的北、西、东三面展开死斗的参与者。与核心部位发生的事情相比,这里的战斗虽然拥有远超其上的规模和炽热程度,却终究不过是周边的战局。它们永不饱和、永无结果,只是不停地持续下去。

行为本身倒是非常单纯。

换言之,就是“大地三神”与“红世之徒”之间的厮杀,仅此而已。

但是,当事人的一方、指挥“徒”的【化装舞会】守备队长们却注意到了一件事。对手“大地三神”的行为看上去单纯,但又很不自然。

如果不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就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北方。

在真南川的河面上,“沧波挥舞人”薇丝特休儿正在战斗。

那里的场景没有乱战这么简单。

从世界各地不断聚集而来的无数的“徒”,

和独自一人在其中孤军

奋战的薇丝特休儿。

那简直就像是表现“镇压”这个词般绝望的多对一。

不过,当事人的情况却从开战时起就完全没有改变。

在从全方位一齐袭来的“徒”的中心,薇丝特休儿那看不出真实年龄的美丽脸庞上,依然是一幅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微微地跃动着。

“看我的!”

伴随着深沉的冲击,咚的一声被她轻轻踏住的水面泛起了波纹。每当波纹离开身为震源的她,振幅都不断扩大。一开始只是脚边的小坑,后来变成了堵在眼前的墙壁,最后化作吞没数百之“徒”的怒涛。

同时,她自己脚下的水面由于周围的水升起的反作用力而向下弯曲,沉降到了接近河底的位置。从那凹下的地方向四周看去,便如同身在水族馆里一样,周围三百六十度的方向密密麻麻地环绕着被波涛吞没,或是原本在悄悄靠近的众多的“徒”。

在他们充满杀气的视线注视下——

“很疼的哦?”

她依然担心着根本没打算听她说话的对手,楚楚动人地舞蹈着。她不停旋转,一圈一圈地带起脚下的波纹,轻盈缓慢地撩动着空气。

与此相对的,水中有几十个怪异的黑影正围着她缓缓游动。鲨鱼群!——就在“徒”们感到威胁、背脊发凉的时候,它们突然淡化消失,只剩下了和鲨鱼数量一致、闪着珊瑚色光辉的牙。

“徒”们发自本能地感受到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的危机,一切都迟了。

不只有鲨鱼回应着她的舞蹈。

真南川的水带着不容抵抗的重量,开始旋转。

水流不光束缚了“徒”,还用包含其中的锋利牙齿大肆虐杀。

那是一个以薇丝特休儿为旋转轴心、极其凶恶的杀戮漩涡。

珊瑚色的牙齿将“徒”贯穿撕裂,在大漩涡中穿梭蔓延。

在上空的“徒”们目瞪口呆的眺望中,那副场景简直就像是骄傲盛开的巨大花朵。

它是由被卷入之人被碾成五颜六色的火焰、变成水沫而绽放的花朵。

当事人也有所自觉,战战兢兢地对搭档说。

“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不必在意手法,‘在波涛上跳舞的女人’。反正怎么杀都是杀。”

从挂在她腰间的波浪状石制徽章型神器“提欧托尔”中,“清飘之铃” 查秋特丽裘用稳重的女性声音毫不犹豫地答道。

“而且,现在也没空谈论这个吧?”

她催促薇丝特休儿展开接下来的行动。

正如她所说,漩涡的旋转停止、水面恢复通常状态后,又有大群新出现的敌人涌向她们两人。就好像在证明全世界的“徒”都在向御崎市集结一般,他们执拗地扑了上来。

如果是平时的战斗,只要展现出杀戮的场景,应该就能带来恐慌和溃乱。但今天在这里进行的战斗却完全不是那样。

即便看见几百人被虐杀,也没有一个人后退。

何止如此,他们还毫不介意地继续前进。

为了在御崎市创造“徒”的乐园“无何有镜”,他们一个劲地前进,忘却了等待、畏惧、停止、徘徊、甚至是思考,只顾前进再前进。

集团性的感情爆发使个人放弃了对自身的控制,也失去了理性的判断。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这也是一种恐慌和溃乱。

只不过,他们发泄情绪的对象是面前的那个她。

“真希望你们到此为止啊。”

薇丝特休儿即便是面对着猛烈袭来、要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无数狂热攻击,依然流露出了悲伤。虽然悲伤,却仍在杀戮。因为这是自认为是神之战士的他们的使命。

有一群人正从靠南一点的地方,也就是在靠近“真宰社”的河面上凝视着这幅同胞被杀的凄惨景象。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化装舞会】北方守备队。站在前面的是队长“狞暴之鞍”欧洛巴斯和副官“胧光之衣” 瑞拉雅。

“瑞拉雅,你还是觉得他们有什么策略?”

“谁知道呢?即便有,换作是我也要再前进一点,站到能够影响战局的位置。”

两人用怀疑的目光观察着“大地三神”之一的女性展开死斗。

现在,和她交战的人没有一个是【化装舞会】的成员。他们全都是从封绝外面涌入、可以说是外来者的“徒”。

欧洛巴斯他们的北方守备队在初战之后就立刻后撤防御,摆出坚守的阵型。他们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胆小,而是因为判断出与具有压倒性力量的“大地三神”为敌时,要采取有组织的行动来应对才是上上之策。

因此,如果成员们在后方构筑坚守阵地的时候,现在的战乱能让杂七杂八的人用人海战术造成她的疲劳就好了……不过,这终究只是争取时间的临时手段。

然而。

再次出现在杀戮漩涡中的薇丝特休儿,还是没有过来。她一直在那里迎战、杀戮、杀戮再杀戮,好像完成任务一样持续个没完没了。

“这次也没有向这边前进啊。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本想以准备万全的姿态以逸待劳地迎接对方的欧洛巴斯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躁,狠狠地吐出了这句话。

瑞拉雅没有理会他的激昂情绪,只是开口讲述自己的感觉。

“应该不是因为对我们心存戒备这种可爱的理由吧,她的实力已经够强了。”

“我好不容易准备了让自在师担任前卫的布阵。真是的,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欧洛巴斯深感遗憾地怒吼着,把手里的长柄斧头插在河面上。与用自在法支撑的身体一样,斧柄的石突敲打河面,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她该不会是想引诱我们过去吧……可是我们只要等着‘无何有镜’创造完成就行了,他们却必须在时限到来之前伤到盟主才行。”

“是啊。”

看上去热血上涌,其实还是好好思考了呢——瑞拉雅没有把感慨说出口,而是以副官的身份再次提醒他。

“对方以那种蛮力一口气冲过来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当然。事到如今我们怎么可能放松?”

欧洛巴斯给出了强有力的回答,为情况的变化做好准备。

但是,没有来的依然没有来。

守备队感到的不自然之处,就是“大地三神”完全没有前进的事态。他们踏入覆盖了御崎市整体的巨大封绝内部,占据能够充分发挥能力的地点,然后却滞留在原地。他们现在明明应该猛烈突进、击破守备队,迫击巨塔“真宰社”才对。

薇丝特休儿由于敌人的庞大数量而陷入了苦斗,但那并不是单方面的折磨,她看上去也没有被制住手脚,反倒是从容如故。然而,她却始终只站在原地击溃敌人,既不逃走也不行动。

完全搞不明白。

无法掌握对手的意图,欧洛巴斯他们也不能贸然进攻,以免中了敌人的圈套。对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所以放着不管的话应该会主动采取行动。所以,即使强敌当前,他们也只能以这种消极的方式勉强自己严阵以待。

在这种奇妙的胶着状态中,只有战乱在毫无意义地持续。

西方。

面朝住宅区的大路上,“群魔召唤手”萨斯瓦雷在战斗。战况与北方相似,但疯狂的程度更深。

或者说,这里俨然就是赤裸裸的地狱。

怒吼、悲鸣、恶骂、惨叫、诅咒……包含各种负面情感的声音从战场中心——一栋横倒在路上的大楼处此起彼伏地响起。倒塌的楼原本是【化装舞会】西方守备队设置的路障。

而现在,萨斯瓦雷已率领死者的军队攻入并占领了那里,外来的“徒”们则从周围发起进攻,现场呈现出和开战时攻守交换的固守局面。在战场的顶点,萨斯瓦雷正坐在黄金轿子中的椅子上。

“和不害怕我可爱死者们的敌人战斗,这种感觉还真是新鲜啊。对吧,我的御凭神泰兹卡特利波卡?”

萨斯瓦雷没有亲自战斗,而是盘腿坐着,用手托著腮帮子。他尖瘦细长的脸庞因喜悦而扭曲,双眼睥睨着御崎市的街道,到处都被“徒”填满的异常街道。

从他挂在腰间的尖石徽章型神器“提欧托尔”中,“惮慑之筦”泰兹卡特利波卡用刺耳的怒吼声做出了回答,仿佛是想让充满异常街道的“徒”也一起听到似的。

“好极了,好极了!这不是极其之纯,无比之粹吗,我们的同胞!要热烈欢迎他们才是,‘指引死者之路的男人’哟?!”

在围住轿子的倒塌大楼上层,真正与爬上来的“徒”进行战斗的是死者——戴着黄金面具的泥娃娃。不光是人偶,其中还混杂着美洲虎与羊驼等等把吃掉的“徒”转化而成的泥偶,通过让他们肥大的身体产生分身,泥偶的数量不断增加,简直组成了一支无限的军队。

但是,“徒”们面对着“靠近就会被啃食,涌上就会被吃光”的噩梦,依然不停地发动进攻。他们仿佛凝聚成了一个覆盖大地的巨大生物,因此并不在意细胞的损耗。只有在临死的瞬间,他们才会变回个体。

即便

如此,他们喊出的话语——

“乐园。”

“去乐园。”

“去乐园‘无何有镜’。”

“去我们的乐园‘无何有镜’。”

全都一模一样。

这句话使他们结合成一个生物,在乐园前方疯狂地舞蹈,向着希望燃烧炸裂,试图穿越阻挠他们的地狱和噩梦。

另外,这里的【化装舞会】守备队也没有参与攻击。

他们把防御线从固守的大楼后撤到“真宰社”方向,排好队列静观其变。这是基于“没有没要对单纯的消耗战奉陪到底”的常识性判断。

(我们拖住了对方,还是我们被拖住了脚步……好像两种都不是啊。)

做出了这个判断的西方守备队队长“炀煽”哈拜利有些困惑地微微扭转双头防毒面具。

(看不出他的作战企图。)

从刚才开始,援护友军的自在法“荧燎原”就已解除,配置于后方的“磷子”的炮击也停止了。在这种状况下,现场已经几乎不需要一本正经的指挥和支援。如果把力气浪费在这种地方,以至于无法应对敌人的奇策,那就鸡飞蛋打了。因此,守备队毫不放松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只是静观其变。

话虽如此,哈拜利的思考中还有夹带着几分怀疑。

(就算他的任务是诱饵,我们也自由过头了吧。)

守备队和萨斯瓦雷之间已经空出了足够的距离,他们现在随时都可以掉头急行、转而支援“真宰社”。本来,他们只是装作拉开距离,想要试探一下敌人难以捉摸的意图而已,结果死者的军队只是继续着无聊透顶的固守,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而哈拜利的计划也就此失败。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隔在中间的无数的“徒”又太多,已经无法一口气跨越了。就算萨斯瓦雷使用他身为“大地三神”的强大力量,也不可能让事态发生急剧的变化。

结果就造成了现在两军在战场上没有产生任何关联的真空状态。

(在这种状况下没有试图突破,只是漫不经心地战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防毒面具内的目光再次转向死者的军队。

由于初战的炮击,倒塌大楼的上半部分基本化为了废墟。顶上的黄金轿子却仍然闪耀着光辉,时不时地晃人眼睛的闪亮物体则是萨斯瓦雷正在挥动的手杖。

死者们听从指挥,不断啃食着蜂拥而上的“徒”。他们在大楼的上方排布出密集的阵势,挡住了毫无间断的强袭。不断增加的分身也左一个右一个地在敌阵中呐喊,扰乱攻击的矛头,然后再突破压力较弱的部分,开始大肆啃食。泥偶们用这种方法确保了足以维持艰苦抗战的人数。

即使与从正面根本无法抗衡、前所未有的大群敌人做对手,萨斯瓦雷的指挥依然没有显现出一丝动摇。

(确实不一般。)

同为军团的指挥官,哈拜利率直地感叹。

突然,有一群擅长飞行的“徒”似乎想要聚在一起发动突袭,像一群乌鸦起飞一般冒了出来。他们集合起来,从大楼的上方急速下降,同时还释放出了火焰弹。

对此,萨斯瓦雷只是将黄金之杖一挥,大楼四角立即有几十个死者溃散,组成了四个棱角粗糙的巨大筒状土陶器,在它的表面浮现出两手交叉于胸前的直立人形,也就是火刑图案的瞬间——

“于高处献上贡品!!”

“连同火焰的飞沫!!”

怒吼仿佛变成了烈火,陶器中喷出了猛烈的象牙色火焰。

袭击者们纷纷扑进那火焰中,被烤成焦炭,接着又化成泥块,像沉重的黑色雨点一样落在大楼的四周。即便是躲过了火焰直击的人,也被如同火山灰一样混在其中的几百个黄金面具咬成了碎片。除此以外,黄金面具还在收集溅向空中的泥块以构成身体,最终形成展开双翼发起袭击的新死者。

象牙色的火焰和黑色的土块中混杂着悲鸣,在这幅遮天蔽日的地狱景象中,萨斯瓦雷和泰兹卡特利波卡又加入了几声哄笑和咆哮。

“哈哈哈哈哈!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全都搀和在一起,真是绝佳的景色啊!”

“嗯!!这正是适合装点今天这个好日子的盛大烟花!!”

半损的大楼中死者们蠢蠢欲动,在喷射的奇怪火焰的照明下,这里在“徒”们的眼中简直就是邪教的祭坛。也正因为如此,不论对方如何炫耀武力,不论被啃食多少,聚集在此地的“徒”都不会离开。不将它破坏击溃,他们就不会停止前进。

哈拜利不由得想到,这或许只是一场无谓的争斗。

东方。

在市区某处,“星河唤手”伊斯特艾基正在战斗。

他完全不顾别处的战况,只是在唱歌。

“我等,在今日。”

“将达成一事。”

从他挂在腰间的圆石徽章型神器“提欧托尔”中,“启导之籁”奎兹特克用朗朗的歌声与他对答。

他们孤独伫立的广场原本是御崎市车站背后的繁华商店街。在稍远处燃烧着星星点点青瓷色火焰的瓦砾堆,便是车站大楼的残骸。原来的广场已成为了将在场的所有事物悉数打碎吹跑、一无所剩的破坏痕迹。

明知这幅情景象征的意义,“徒”们依然蜂拥而上。不论被破坏多少、被杀死多少,他们都毫不介意,只是凭着炽热的感情包围涌上。

在他们脚下——

“化为雄壮的大地猛兽。”

“狂野地奔跑、战斗。”

应和着两人的歌声,以伊斯特艾基为中心、半径几百米的地面瞬间变成了奢华的星空。

那并不是幻术,而是将一定空间内的光凝缩产生,形成了虽然架在空中却拥有真正力量的星星。光的结晶不只是把地面,也把歌唱的两人和奔跑的“徒”们的下半身一并卷入。乘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歌声——

“我等今日,亦将化为飞鸟。”

这一切像是银河一样旋转着飞上天空。

“面对生之艰难,奋力振翅。”

星星在飞翔途中将碰到的东西全部炸碎,并接连迸发光芒。它们转化了死者的“存在之力”,点燃了青瓷色的火焰之海。

在这其中,唯有伊斯特艾基一人把烈火当成皮毛斗篷披在肩上,再次现出身形。他的姿势没有改变,甚至看不出运动的痕迹,不过他站立的位置和星星诞生之前相比发生了改变。看来他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隐去身形的期间进行了转移。

只有低沉却嘹亮的歌声在火焰之海中回荡。

“我等居住的星球太过渺小。”

“从群星的世界眺望,在心中确认。”

奎兹特克回答的歌声也没有影响到破坏的优先顺序。

这两人,只是不停地、一刻不停地杀戮着涌来的“徒”。他严厉的面相好似披着用岩石鞣制而成的皮革,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嘴唇用最小限度的蠕动编织出歌声。

“于是我等,在星空中放声大笑。”

回应伊斯特艾基的歌声,空中再次出现壮大的银河。

“再次飞驰而下,站立在所爱的大地上。”

回应奎兹特克的歌声,从空中袭来的“徒”被碾成了齑粉。

这一次轮到空中的青瓷色火焰爆炸喷涌,与地面上还在燃烧的火焰混在一起,形成了宛如要将一切燃烧殆尽的狂暴飓风。

在“真宰社”下方的临时阵地、车站对面商店街的一栋高楼顶上,东方守备队队长“蓦地祲”利维佐,正咋着舌眺望眼前的惨状。

“啧,他到底要杀成什么样才肯满意啊。而且,那么频繁的移动,果然……”

“嗯。是在提防我的‘邪神’吧。要是能毒到像他那种等级的火雾战士,我们也算是赚到了。不过,像他现在这样四处游走的话,我也无可奈何。结果还是没什么机会出手啊。”

站在他身旁的副官“蛊溺之杯”波索因像是在表示举手投降一般摇了摇头。

他们所属的东方守备队与敌人刚刚接触后就退到了大后方。

理由就是现在他们眼前的情景……换言之,就是与在“大地三神”中也算是拥有最强破坏力的伊斯特艾基发生正面冲突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如果到了必须发动积极进攻的时候(幸好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防守)他们没有周密的计划部署,那就只会徒增伤亡,取得不了任何战果。

因此,利维佐和波索因制订了利用不断加入的外来的“徒”与伊斯特艾基打消耗战,然后瞄准时机一举打倒对方的作战方针。

但这也只是截止到几分钟之前的想法。

利维佐不是以指挥官的身份,而是作为一名战士,对事态的发展打心底感到遗憾。

“正因为一直抓不到机会,我才一直在准备各种各样的圈套啊。”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刚开始没有费尽心思地制定计划就好了。”

波索因也不禁为这差到极点的情况叹了口气。

就在几分钟前,一份搜查令被送到这位副官的眼前。

那是对一个有着高明的隐蔽手段,玩弄多种掩人耳目的

把戏,而现在正潜伏于“真宰社”附近或准备逃走的团体——【百鬼夜行】以及“约定的两人”进行搜索的命令。

波索因恶名昭著的自在法“恶灵”是最适合对付他们的方法,因此上级才会下达这道命令。而且波索因还曾经和利维佐一起雇佣过【百鬼夜行】。

对于身为东方守备队的指挥官,所以无法抽身的利维佐来说,自己的副官被高层因为完全不相干的任务支走,这实在让他很恼火。不过同时他也知道,带着不满的情绪把自己的部下送去执行任务是很愚蠢的行为。为了事后不要给双方留下麻烦,这种时候就应该干脆利落地道别。

“现在也就只能抱怨一下这不尽如人意的战况了。”

然后,利维佐那张很难看出表情的甲虫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像他现在这样,只要制定好对策就能搞定。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尽量让他以为我们这边进攻受阻来拖延时间。你执行任务时可别出什么纰漏。”

波索因捕捉到利维佐那很难看懂的笑容,也笑了起来。

“您也不要背负上只要我不在就会干出蠢事的恶评哦。哈拜利大人和马蒙大人都很大度,所以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我们在之前的撤退战中丢了脸却是事实。”

“哼,有时间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快点去为盟主效力。如果没有你,可抓不到那群棘手的家伙啊。”

对利维佐话中的某个词,波索因感到了一丝别扭。在现在的状况下,那个家伙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命令权——这样的疑虑从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来。

“盟主、啊……”

“别这么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总之那家伙是出于自身的意愿而站在了现在的立场上。要是不能回应他的觉悟,我们也会受到神罚吧。”

“嗯,听您这么一说,确实让我释然了几分……”

在青瓷色火焰的照映下,波索因轻轻地碰了碰老好人搭档的脚。

“别死啊,利维佐。”

“嗯。事到如今,我可没有那个打算。”

利维佐也敲了一下不坦率的搭档的头,然后和他简单地道了别。

此处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人一体的一个人,就算现在琥珀色的风已经完全停止,她依然被隔离在事件的核心场所。

她们就是火雾战士“万条巧手”威尔艾米娜·卡梅尔以及与她订下契约、给予她力量的“红世魔王”——“梦幻冠带”蒂雅玛特。

现在,这两人正被囚禁在一个和裹住吉田一美一样形状、但是大小和强度却高出许多的风球内。对方大概是认为只要她有心的话,就能强行打破这个风球吧。但现在的威尔艾米娜被束缚在牢笼里,一动也不能动。

她被束缚的并不是力量,而是内心。

(又是这样。)

无论自己如何坚定觉悟,一切都没有改变。

无论自己如何不懈奋战,一切都没有改变。

(我又被拒绝了。)

她面具下方的表情一如往常地产生了动摇。

而这份动摇,到现在也没有停止。

(我明明不是那样的,但是为什么……)

在战场上吹起琥珀色之风的那个瞬间,她就被这个风球捕获了。

紧接着,菲蕾丝对她说了一句令人百感交集的伤人之话。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让我做?)

那是仿佛能将背叛的重压彻底粉碎的——

《——对不起,威尔艾米娜——》

温柔却又痛苦、悲伤却又坚决的拒绝。

(我理解你那时候之所以会背叛的理由。)

想要大声喊出来的冲动伴随着像是要将整颗心撕裂的痛楚趋驰全身。

尽管如此,只是因为这一句话,她就完全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就算是刚才……没错,就算是你们刚才的举动,我也能理解。)

菲蕾丝被召唤出来后的事态发展——约翰的复活、两人一起隐遁——就算是被囚禁在这风球之中,威尔艾米娜也能凭借微弱的气息流动和自己是被【百鬼夜行】送进来的事实做出判断。毕竟她曾和那两人一起同甘共苦地旅行了两年。

正因为如此,威尔艾米娜全都明白。

(不对,你们两个……)

他们“约定的两人”只会注视着对方,为了彼此之间的爱会不惜利用所有人和事。因此,他们才绝对不想把威尔艾米娜置于现在这种状况中。

(才、不是那样。)

那两人并不想利用威尔艾米娜·卡梅尔。

他们之所以会像这样把她隔离起来,只是为了按照自己的方式保护朋友。

这些她都明白。

(只要对我说出来,我也会尽力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威尔艾米娜所戴的面具型神器“佩尔苏娜”上出现了裂痕。

就像是掩饰内心的墙壁即将被泪水打破的前兆一般,面具开始龟裂。

(但是、但是为什么?)

无力感向她袭来。

总是、总是、像这样哭丧着脸。

虽然拼命伸出手,但却还是够不到。

虽然拼命地奔跑,但却还是够不到。

明明都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残酷的乱局、艰难的别离、无法回避的死亡、解不开的诅咒,

恬静的喜悦、开心的相遇、宝贵的爱、炽热的恋,

不断地奔跑、不断地伸手,

好不容易终于追上了,

接近到了能够最终结出果实的距离,

而这时,对方却坚决地说。

对不起,再见了。

(不,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根本就做不到。)

仿佛在与激烈情感对抗的一丝理性向她冷酷地宣告。

现在,又和几年前一样,和几百年前一样,自己的心情没有被传达出去。

(我总是这样,什么都想抓住,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理性毫不留情地揭露出她的弱小,以及弱小的她应得的结果。

无论自己说过什么,留下了什么,这些最后还是会消失——结果就是这样。

(所以大家都认为“不能牵连她,不能给她增加负担”,然后就离开了自己。)

实际上,现在的她也方法打破束缚。

这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立即将风之牢笼打破,然后看清自己身旁的事物,选择自己所期望的道路。

仅此而已。

但是,尽管只是如此,她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又因为自己的负担而裹足不前了。)

她无法漫不经心地选择那条自己所期望的道路。

因为对她来说,正确的道路并不只有这一条。

是一句誓言让她参与了这场战斗。感受不到负担的沉重,唯一值得自己赌上生命,而且是自己原本应该立即选择的誓言——

(——“为了让我们养育的少女按照自己选定的道路前进而战斗”——)

她无意识地将手伸向了面具。

面具上的裂纹更多了。

就好像心中所洋溢的感情已经无法抑制了一般。

(对,早就已经决定了……但我却总是不长记性地犯糊涂。)

她用手掌握住假面,然后微微施力。

龟裂嘎吱作响,然后面具化为了片片碎块掉落下来。

宛如要彻底舍弃掉自己的犹豫不决一般。

(那两人会担心和疏远这么摇摆不定的我也是当然的——)

向着面具即将破裂的她——

“自由。”

“——!?”

简短的两个字从她头顶抛落下来。

声音的来源自不必问,正是威尔艾米娜头上通过冠带来表达意见的蒂雅玛特。自从她们被囚禁到风之牢笼里之后,这还是比平常变得更加沉默的蒂雅玛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使命消失。”

“使、命。”

听到似乎完全了解自己烦恼的搭档说出的简短忠告,威尔艾米娜反复回味了一番后终于醒悟了。朋友的拒绝和悲伤,对所有事物的无力感和苦闷,对誓言的珍视和焦躁等等,让自己屈服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而是一个更为根本的理由。

“使命、消失了。”

至今为止,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突发状况,都有一个促使她勉强向前迈步的原动力,都有一根向她指示正确方向的指针存在。

那就是火雾战士的使命。

但是,这个使命却随着创造神提出的大命而烟消云散。

现在的她,已经是可以真正选择任何道路的自由之身。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呆立在原地。

在自己存在依据的缝隙间,她的双手被友情与爱情扯住,在虚空中失去了立足之所,独自一人背负着重要的情感,不住地迷茫。

“我……”

现在,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已经无法再把火雾战士“万条巧手”的使命当作护盾,逼迫自己向前走了。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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