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某个位于奥地利的湖边小镇。
围着青翠湖泊的深绿山麓,描绘出徐缓的角度朝湖坠落。在山水相接之处,一群有尖尖屋顶的房舍如短栈桥般向外伸出,白墙黑墙并立。其中最为醒目者,乃是形如尖锐荆棘的教会钟楼,成了刺向天空的小镇象征。
在晴朗阳光下显得五彩缤纷的全景,看起来就像刻意而为。
一名少女漫步在镇里的大道上。
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与一对黑眸,年纪约十一、二岁,个子娇小。那件适合穿到野外的厚连身衣外头披了件黑大衣,脖子上戴着镶有黑宝石的坠子,肩上则扛着看来不重的背包。以一个沿街散步的观光客来说,少女看起来就只是个已不算稀奇的东方人,但她明显有两处异于常人。
第一点,少女是徒步。
这个镇位在偏僻的山间,说得再怎么好听也算不上交通方便。别说电车了,就连定期巴士也要每三天才会从北方五十公里处的城镇来一趟,此外只有当地居民驾驶自用车进出,不是什么能靠少女纤足踏破的平路。
另一点,少女孤身一人。
就外观而言,她顶多十来岁吧。虽然东方人看上去总会比较年轻,但把这一点扣除后她依旧过于年幼。尽管这个国家的治安在欧洲也算得上模范生,却不代表适合幼小的少女单身旅行。
话虽如此,依旧没人对当事者提出这些质疑。
因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连早已习惯外地人的镇民们也不敢靠近。那年幼的脸庞也始终维持紧绷,不容他人置喙。
不过呢,实际上本人的心情没有看上去那么坏。
平常总在夜里避人耳目潜入集落的她,之所以会打破习惯在大白天堂堂步入街道,全是因为路上景观实在太美而导致的心血来潮。
少女堂堂正正地踩着轻快脚步,沿着镇上的大道走。
这个处于山湖之间的小镇,呈现细长的眉月形状,房屋则夹在沿着湖岸的大道——虽然只比把镇里弄得像迷宫一样的小路来得宽点——两旁。
少女的目的地,就在这弯月的中心。那栋埋没在其他屋舍之中的平凡建筑,只靠着小小橱窗与写着「麦雅手工艺店,客房出租」的古老广告牌,勉强主张自己的存在。
确认店名与记忆无误后,少女打开挂了铃铛的门。
喀啷喀啷,略沉的声音在店内响起。
店内靠阳光照明,向日处白、背日处黑,成了个极端的阴影世界,为数众多的小陈列架上,排着木雕玩偶、兽角装饰品、纸制细长袋子等物。
少女对这些东西视若无睹,径自走向深处。
坐在前方柜台处那名看似店长的老人,这才总算从报纸后抬起头来,老人看见奇特的访客后,脸上闪过了些微疑惑,但他依旧维持住了这几十年来的习惯,摊开寄宿登记簿并出声搭话。
「欢迎光临。是要买礼物呢,还是要住宿呢?」
「住宿。这间旅店里,应该有个叫赛希莉雅.罗德里戈的客人才对。」
少女简洁地回答,随即说出自己的来意。
老人的表情顿时明亮起来。
「喔喔,小姑娘也是『围巾小姐』的朋友啊?」
「能同房吗?」
「可以可以。她刚刚一如往常地到外头散步……」
老人笑着回答,并抬头看了看旁边有岁月痕迹的挂钟。
「不过,应该快回来了才对。」
正说着,「喀啷喀啷」的铃声传来。
「我回来了。」
一个细小的女性声音,宛如铃铛余韵般在店内响起。
「看吧,跟我说的一样——『围巾小姐』,又有客人来啰。」
「总算……来了吗?」
响应老人时显得有些倦怠的女子,就跟她的别号一样。
二十岁前后,长相清秀,褐色长发、褐色夹克、褐色长裙,这种由身上每个细部所维持的调和,遭到单单一项特征……洁白有光泽的兽毛围巾给破坏了。说穿了,那条围巾跟她一点也不合,也因此变成能作为别号的特征。
话又说回来,少女对穿着打扮没什么概念。她只觉得那条围巾看上去不太自然,或许是「神器」也说不定。
女子打量起狭窄的店里,同时走了进来。
「客人们在房间里吗?」
「怪了,你不认识吗?就是这位小姑娘唷。」
老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
「咦?」
女子低头看向少女,显得相当吃惊。
少女抬起头来,开口说道:
「『你们』就是请求支持的『荆扉编织人』赛希莉雅?罗德里戈与『欺蔽套子』库耶列布,对吧。」
听到对方明确地说出秘密称号,「围巾小姐」赛希莉雅?罗德里戈这才明白,眼前这位个头娇小的少女,就是前来协助自己的增援。
然而,她无法接受。
「难道就是你?『只有』你?」
对于这蕴含了不满的确认,少女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没错。我是——」
教育少女世间事的火雾战士告诫过她——「你的身分特别,所以这段期间要多留心,别让自己变得太过有名」——因此少女报上名号时遵循了嘱咐。
「——『贽殿遮那』的火雾战士。」
这不合常规的自我介绍,果然让赛希莉雅脸上露出了超越讶异的不满。
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从异世界「红世」来的不速之客——「红世使徒」们,在阴暗之处嚣张跋扈。
藉由啃食「存在之力」这种让人类存在于世界上的根源之力,他们得以显现于世上,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遭到啃食的人类将变成「从未存在」,这部分的缺损,则会扭曲与之相关的一切。随着啃食、遭啃食的案例愈来愈多,世界也会愈发扭曲。
这些恶形恶状的种种事迹,迟早会引发一场牵连「无法到达的邻边」——「红世」的「大灾厄」……抱持着危机感的「红世魔王」们,拥有强大力量的「使徒」们,因此下了个苦涩的决断。
亦即「讨伐滥猎存在的同胞,藉此维护世界的安宁」。与「魔王」缔结契约的人类,将以自己的全身全灵为代价换得异能之力,成为讨伐「红世使徒」的尖兵。
这些特异能力者,统称火雾战士。
约一周前,少女身在意大利的热那亚。
「这间店的酱汁啊,可是言语无法形容的极品美味呢!由于尝过的人一定会想再吃一次,所以人们都叫它『呼唤重逢的味道』。」
「来,别客气,尽量吃!」
这间以石头建材装潢内部的餐馆,看起来就像一座古城的大厅。四而为二的火雾战士包下了整间店,夹桌而对。
其中一边是穿着连身衣的少女,衣服与一周后那件仅颜色上有些许差异。
在堆积如山的意大利面另一头,则是一名黑发黑须、眼神慵懒的美男子。他一身酒红色西装、白皮靴、白衬衫,还系上了黑领结。
男子的穿著无懈可击,在店内恰到好处的橘色照明之下,深沉的红配上淡雅的白,色调彼此融合,能让人放松心情……虽然照理应该如此,但今天的一对主宾都不怎么在乎细节,他的体贴也成了白费工夫。
紧接着,从少女胸前那个黑宝石外有交叉金环的坠子,传来宛如雷鸣的沉重低音:
「在用餐前,希望你们可以先说明找我们所为何事。『无穷聆听人』皮耶鲁?蒙提威尔第,『珠涟清韵』珊堤亚。」
原本已将叉子拿起的美男子,以指头将餐具转了两圈后,分毫不差地将其放回原先所在位置。
「嗯……我只是打算仿效『饿着肚子打不了仗』这句似乎出自她故国的可靠谚语呀,我们伟大的『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
「哈哈!现在还是仿效『打铁趁热』这句谚语吧。」
旁边的怀表弹出一个明朗而豪快的女性声音,男子听了后点点头。
他们是火雾战士。
美男子是「无穷聆听人」皮耶鲁?蒙提威尔第。怀表则是「葛罗沙」,能够让与他订约并赐他异能之力的「红世魔王」——「珠涟清韵」珊堤亚——展现意志的神器。
由他们所领导的「蒙特威尔第合唱团」,负责为散落在世界各地的火雾战士情报交换?支持设施「外界宿」安排?提供各种交通手段。
与这对异能杀手中的要人会面,对于少女以及和少女订约的「魔王」——「天壤劫火」亚拉斯特尔而言,可说是迟早的事。
这一次的见面,是由直到数个月以前还在教育少女「身为火雾战士的初步作战方式」以及「身为人类的最低限度社会常识」的「镇威结手」苏菲?萨法利修所促成。苏菲给了少女一封信,在里头这么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接触外界宿。所谓的『他人』究竟在想些什么、用些什么方法、做些什么事,你要好好地观察。我会写封介绍信给里头最厉害的老手,如果路过附近,你就去拜访对方。」
说穿了,火雾战士资历尚浅的少女,其实是抱着「解决作业
」的心态迎接这次见面。亚拉斯特尔跟少女同样一丝不苟,因此在用餐前便要求对方先把话说清楚。
皮耶鲁则恰好相反,一副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样子。
「呵呵,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吧?威尔艾米娜?卡梅尔和『天壤劫火』啊……这么说起来,自从上次的委托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呢,只晓得她现在和一批奇妙的伙伴同行。亲爱的娜姆婆婆也捎来了联络唷。」
正在滔滔不绝时,他感受到了少女「赶快进入正题」的无言要求。
「啊,失礼了。」
男子露出无邪的笑容,弹了一下手指。
「面对不能谈情说爱的对象,我想至少该能聊点别的话题嘛……」
站在这家店正面玄关、后门、厨房,以及柜台内的男性们,似乎都是外界宿的成员。皮耶鲁出声呼唤,其中一人拿了个小提包过来。
皮耶鲁道谢后接下提包,从中取出一迭文件。
「就依照咱们那位大胆妈妈苏菲?萨法利修的期望,替你们选个最适合的题目吧。」
「不能无谓地艰苦,又不能太过容易,这道菜可真难应付呢。」
同样陷入深思的珊堤亚,突然回过神补了几句话:
「好,在我们决定以前暂时没事可做啦,所以好好享用大厨的手艺吧。至少得让你们明白我们对于美食的讲究嘛!」
「嗯。」
少女老实地响应后,终于拿起了叉子。
从大盘中捞起的意大利面,酱汁呈现一种少女初次见到的晶莹绿色。干酪和橄榄油的芳醇香气,更让这未知事物衬托得令人垂涎三尺。
从小以口粮为主食,成为杀手后则总是买现成食品果腹的少女,怀着冒险的心情将东西送入口中。突然间——
「!」
罗勒的刺激、松子的风味、干酪的浓郁、面条的甜美,橄榄油将一切全系在一起,那滑润的口感在舌尖上跳舞,在口腔中扩散。
少女无言地吃下第二口。敛住脸上即将绽放的笑意后再一口,接着双眼闪闪发亮地再一口,到头来还是败给了美味笑着再一口——就这样不停地捞着面。
看着那远胜过千句赞美的用餐身影,皮耶鲁眼角出现笑意,珊堤亚则笑出声来。
「哈哈哈!看起来你吃得很开心嘛!」
「……没规定火雾战士不能享受美食。」
少女脸上略微泛红,用餐动作变得稍微低调了点。
没多久,皮耶鲁停下了翻阅文件的手。
「这个如何,我的好妈妈『珠涟清韵』珊提亚?」
「虽然是个棘手的案件,但当成考试或许恰恰好。」
珊提亚也表示同意后,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在两人对话的期间,少女喝了点水,并以餐巾擦拭嘴角。
皮耶鲁与珊提亚隔着剩下约一半的面条山,开始说明起来。
「有时,库伯利克会送来一些需要『商量』的案件——即使是他们这种对『使徒』情报知之甚详的老手团队,依旧遭逢多次失败,或因为过于危险而搁置的案件。」
「简单来说,就是仍在那边谁也不会去碰的麻烦啦。像这种情报呢,德瑞尔和我们家皮耶鲁会彼此分享,当有高手造访时就会提出来商量,看看能否解决问题。」
少女听懂了话中意味,振作起精神。
「你们要把这种案件交给我?」
「这就是苏菲?萨法利修出的毕业考题啊……」
亚拉斯特尔也从坠子中发出了会意的声音。
火雾战士「无穷聆听人」就像发牌一般,将文件掷向少女。
「那么就拜托啰。」
「事情办完后,再来这儿吃一顿吧。」
文件上写的赴任地点是——奥地利。
小镇离森林没多少远。
或者该说,这座覆盖了平缓山棱线的森林就在镇旁。
林中的深绿色植物主要为阔叶树,其中大多数为山毛榉,另外还有少许千金榆和橡树;日照不佳的洼地,则能见到属于针叶树的黑松。这里几乎没有人类文明的痕迹,就连仅能由树叶间隙沐浴到些许阳光的灌木与杂草也相当茂盛,一般人要穿越树林实在不太可能。
不过,这是对于人类而言,与两名火雾战士毫无关系。草丛、陡坡、崖壁的阻碍,完全挡不住她们。
少女对前方快步移动的向导出声:
「我读过报告了。」
向导?赛希莉雅保持沉默。
少女毫不在意地说下去:
「讨伐对象为『红世魔王』,『卓彦士』大穴牟迟。他出于某种原因以这座森林为根据地,偶尔前往人类聚落食人。截至目前为止,你曾经单独挑战一次、两人同行三次,三人同行一次,每战皆败。」
赛希莉雅依旧无语。
在火雾战士中显得战力低落的她,初次向外界宿求援约是一年前的事。一开始,外界宿对于事态的预想过于乐观,很快就有人自告奋勇。
然而,一开始派去的杀手死了,之后为他复仇的杀手也死了。
包含当事人独自挑战那次在内,连着三次战斗都只有弱小的杀手存活,外界宿高层对此感到怀疑,特地又派了一名成员增援并调查。
不用说,调查项目包含了「赛希莉雅是否与身为讨伐对象的『魔王』串通,图谋不轨」在内。就结果来说单纯只是他们多心,赛希莉雅并未通敌,而且与盘据森林的「魔王」之间属于纯粹的敌对关系。
接着,调查结束了。同行的杀手也死了。
实际上,外界宿此时依旧没把这个案子当一回事。毕竟,直到第三名犠牲者的调查报告送至高层以前,他们就连「魔王」的名号都不晓得。
之所以对应会如此迟钝,也不能用「打混」这个词一概而论。
自古以来,有无数独自盘据一处的「使徒」先后遭到消灭,不知不觉间,「会定居的『使徒』,都是些过时的蠢魔物」这种论调已在杀手间成了常识。大家都认为,这年头不可能还会有个不知世事却强大的「红世魔王」以欧洲中心为根据地,因此看轻了敌人。
就在这时,第三次的失败消息与调查报告到来。
看见文件上的「魔王」之名,高层不禁屏息。
「卓彦士」大穴牟迟。
长年在世界上来回肆虐,甚至解决了好几名强力杀手的怪物。
在古代日本,大穴牟迟曾有过「盘据于某座山中,后来遭讨伐者击败追赶」的经历。因此大家实在不认为他会停止流浪生活,犯下停留在一个地方的错误。而以当事者的性格来推想,他也算不上那种诡计多端的类型。
为什么他会待在那种地方呢?每个人都感到无比惊讶。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这种危险的「魔王」一直留在中欧。因此外界宿高层很快便派出了两名老练的杀手,与赛希莉雅并肩作战——
(——而那两人也死了。这次同样只有「荆扉编织人」活下来。)
皮耶鲁这桩「商量」的奇怪,以及苏菲所出习题的艰难,令少女再三思索。她将目光转向这次案件的当事者。
与其说对方走得快,不如说她的步伐显得很随便,看来赛希莉雅对于增援只有少女一人相当不满,那条显眼的纯白兽毛围巾不停地晃来晃去。
(这副德行,像是暗藏了什么奇谋的火雾战士吗?)
虽然实在不像,但赛希莉雅确实与强敌交手过数次并活了下来。尽管通敌的嫌疑得到洗刷,但考虑到她本身并非什么战力强大的杀手,这个结果未免太过不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可是话又说回来——
(可是,她看起来实在没什么了不起。)
展露于外的感情与举止,让人不得不给予她这种评价。
相较于慈祥又严厉的导师苏菲,以及开朗却深不可测的皮耶鲁,赛希莉雅给人的感觉相差很大。说实在话,第一次碰上「地位接近的火雾战士」竟是如此,令少女有些幻灭。
然而,使命依旧是使命。既然对方不怎么愿意开口,那么就算自己不习惯也不擅长主动搭话,还是得想办法钓出有用的情报。这也包含在习题的范围之内。
「你是最早与『魔王』接触的人,更先后带领援军与其交战五次。希望你能说说对于敌人的自在法有何见地,以及你倾向利用什么样的战术。」
赛希莉雅还是沉默。
「你有听到吗?」
赛希莉雅依旧沉默。
怎么想都是因为赌气而不开口。
「你这家——」
「『荆扉编织人』啊。」
亚拉斯特尔制止焦急的少女,出声道:
「不分享情报却急于带路,这叫做本末倒置。还有,我记得是『欺蔽套子』吧……像这种时候,规劝合约人应该也是『魔王』的责任吧。」
就连「欺蔽套子」库耶列布也保持沉默。
或者该说,打从碰面以来,这位「红世魔王」从未出过半点声音。展现他意志的神器,跟少女的一样是坠子型,但始终藏在兽毛围巾里没亮过相。
这对搭档十分奇怪。
不过跟「这种事」相比,对方没把自己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亚拉斯特尔放在眼里,更让少女不高兴。这名做事瞻前不顾后的火雾战士,将手伸向那条有如尾巴般摇晃的围巾,试图拉住对方。
于是——
「不准碰!」
赛希莉雅宛如爆炸一般大吼。她迅速将围巾一甩,就如喊话的内容般不让少女碰触。结果而言,她确实停下脚步回过了头。女子站在微暗绿荫下的岩石上,对少女投以怒火中烧的眼神。
「外界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
赛希莉雅大发雷霆,将先前封在沉默中的不满一口气爆发出来。
「上头是没读过我送的报告吗?要杀那家伙只靠两人根本不够,必须集合更多老手才行,我都写在上头了!为什么只来了一个像你这样的货色!」
尽管女子劈头就骂——
(她是认真的吗?)
少女却十分冷静地观察对方的样子。重点是,这名女性在案件中占有怎样的地位,以及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并不是自己对女子的评价。
大喊还在持续。
「他们到底有没有心啊?该不会要扔着那个家伙不管,等到他自己离开吧?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那家伙只会一直留在这里而已啊!」
虽然少女不擅长察言观色——
(看样子,她是认真的。)
但眼前所见也只能这么想了。
对方确实生气了,但她脸上的焦躁与恐惧更为明显。原本以为会出现大量援军,结果派来的只有个未成年少女,看来赛希莉雅把这当成外界宿决定撒手不管的证据了。
这也证明了她思虑欠周,既没想过少女孤身来此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没考虑过一个人来代表少女的战力比先前那些人更为强大……只看见「来了一个未成年少女」这点。
(不能单从外表评断一名火雾战士,这应该是常识才对……真亏她能活到现在呢。)
少女就别的意味上感到佩服。
尽管报告上写着「她的能力长于防御,应该是专注于后方支持才得以生存」,但那种长于防御的能力并未保住半个派来这里的人。少女虽然不指望赛希莉雅能帮上什么忙,却也不希望她扯后腿。
(总而言之,得先对敌我双方的能力有个大概的了解。)
如果她继续这样单方面闹别扭而不肯合作,战斗时必定会带来悲剧。尽管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安抚与说服,还是非做不可。
首先,少女将手伸向还在嚷嚷的赛希莉雅——
「……」
少女粗鲁地扯动女子衣袖,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你干什么啊!」
接着更进一步用肩膀将失去平衡的赛希利雅撞开,自己也藉由反作用力跳往反方向。
「……太慢了。」
「这也没办法。」
着地的少女与胸口的亚拉斯特尔对话后,微微放低腰部。然后她抢在远方灌木中拍灰尘的赛希莉雅开口之前,看也不看对方便迅速地说道:
「安静。」
「啊——」
赛希莉雅这才发现有异,打量起四周。
射入的光芒与静止的黑影惑人心思,众多并立的树干遮人视野,平缓地面的段差阻人脚步,茂盛的草丛与灌木覆盖了地面。眼前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森林。
有种东西自森林深处到来。
空气渐趋沉重,阴影愈发深邃。
来者并未掩盖气息与声音,甚至让它们逐渐膨胀。
(很大。)
少女不慌不忙地将手伸进穿着的黑大衣内。
(而且很强。)
拔出了一把长度与自己身高相当,怎么看都收不起来的刀。
曲度无比优美的刀身,锋刃处特别宽广的刀尖,与刃部长度相较显得特别短的刀柄,深灰色的木瓜型刀锷,以及朴素的外部装饰……这正是带有杀伐之光的稀世宝刀,少女自称的由来——武士大刀「贽殿遮那」。
看向刀尖彼方的双眼,以及在林间清风中飘荡的秀发,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一朵飘散着火粉的焰红莲花在此盛放。
「啊、啊……」
被眼前光景震慑住的赛希莉雅,曾经听说过这位火雾战士的名号。
红莲乃是与「红世」真正魔神订立契约的证明。
她的称号是——
「……『炎发灼眼的杀手』……!」
逼近的气息,带着拔树碎岩的巨响冲出。
「!」
出现在少女灼眼中的身影,是一条巨大的蜈蚣。
无数环节和尖锐的桩状脚,构成了扁平细长的身体,前端的头上还有一对细长触角与强韧的下颚。他全身黑得发亮,就像一具模仿生物造型的甲胄。
那副有如装甲列车却能自由转向的巨躯,先是向上一抬,接着重重砸下。
看见铜褐色的火焰自下颚溢出,少女反射性地向后一跳。
突然间——
「!」
柳色火线在杂草丛生的脚边奔走,树冠之上则形成了热流的半球。
(封绝?「荆扉编织人」在干什么啊!)
少女在小跳跃的途中踹了树干一脚,调整方向。
她还来不及分析同伴的可疑之举,化为特大鞭子的蜈蚣身体便已从天而降压垮群树。同一时间,正如少女的直觉,蜈蚣全身喷出了带有高热与强烈冲击波的铜褐色火焰。
一击之下,方圆数十公尺内的事物尽数遭到烈焰缠身,朝外激射而出。
(呜!)
少女针对涌向自己的火焰与「其后的攻势」进行估算后,先以身上的黑衣——自在的黑衣「夜笠」——将自己裹了好几重,随即解开。
正面,轻轻一咬就能摧毁屋顶的大颚,带着尚未止息的火焰逼来。
「喝!」
少女早在用「夜笠」裹身的时间点便已料到。将预留力量凝聚在武士大刀上的她,并未正面硬挡这记突进,而是侧身一闪,让刀刃划过敌人。
与刀刃擦出火花的巨躯,以惊天之势通过少女面前。
在旁观者眼中,看起来就像少女被掠过的蜈蚣给弹飞了一样。
少女本人倒觉得没什么差别,重要的是自己成功地避开了突进。她藉由这么一飞,自己跳进了遭爆风摧残后仍在猛烈燃烧的群树之间。在当前的情况下,那里可说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躲进了仍烧得啪啪作响的树后,一片算不上阴影的阴影之中,这才喘了一口气。
(厉害。)
先前派来这里的杀手,可能有好几个都死在这记迎头痛击之下……刚才那回使尽了浑身解数的交手,令她不得不这么想(实际上,犠牲的五人里头就有两人就死在这第一击)。
少女感受到威胁,同时也心生不悦。她看着颜色与大蜈蚣所喷或自己头发眼睛都不同的奇怪图样在地面奔走——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在心中嘀咕起跟刚才同样的话。
不必要地将整片森林围起来的半球,乃是将内部从世界的流动中切离,得以遮蔽外界感知的因果独立空间「封绝」。只要张开它,无论再怎么乱来都不用担心外头知道,而且环境遭到破坏后依旧能够修复。赛希莉雅在大规模森林火灾发生前设下封绝,本身并不是什么坏选择。然而——
(张设封绝后就一个人躲了起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少女的立场来看,不得不这么认为。
如果赛希莉雅事先说明大蜈蚣会来这一招,或者说牠会使用类似的战法,自己说不定能抓到反击的机会,至少不需要冒刚才那种千钧一发的危险。虽然这些话如今已成了抱怨,不过——
(不能把怨气发泄在那家伙身上。)
少女依然用这种方式把不悦抛到一边,好专心于接下来的战斗。
战场上,杀气膨胀,空气震荡。
(——是上?还是下——?)
少女当机立断。
(——下!)
她急速蹲低,身子几乎要贴到地上。
在少女头上一寸之处,还停留在空中的一撮炎髪当场被切断。
大蜈蚣张开大口,直接把她藏身的树干撕裂。
少女以蹲下蓄积的力量,加上脚底爆炸带来的推进力,转退为进,往大嘴的方向跳去,手中武士大刀则有如撑船往上一戳。
「喝!」
她使出此刻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挥刀,砍向理论上不可能紧急回避的腹部,与蜈蚣的巨躯擦身而过。
锵!硬物相撞的声音带着火花四散。
(这样还是太浅了!)
这一刀砍出的根本算不了伤口,只在蜈蚣体表留下了浅浅的凹痕。本想说腹部应该比背部来得柔软,结果竟是如此,这硬度实在惊人。而且就算凹痕证明刀砍有用,在体节多达数百的巨躯上,这也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擦伤而已。
这副巨躯俨然便是强大的武器。
少女发现,眼前的巨躯离自己愈来愈远。
「啊!」
对方将身体往上弓起,准备一举把自己压烂。少女发现敌人用意后,脚下爆炸再起,趁势避开这一压。不一会儿——
砰——!
沉重的打击伴随着地鸣到来。
少女往还在晃动的地面用力一蹬,再度拉开距离。
就在她奔驰于铜褐色火焰肆虐的原野之上时——
(?)
那对灼眼,注意到了某个鲜艳得过于奇特的颜色。
一处伫立于原地的绿。约半径两公尺左右的圆形范围内,有群树木跟战斗开始前没什么两样,依旧翠绿繁茂,彷佛被事态给抛下了一样。
然而,它们立刻便遭到蜈蚣的火焰吞噬。
少女迅速跳开,并在翻滚中再度瞄向该处。
方才的绿意已然消逝,留下的甚至并非铜褐色火焰,而是一团焦炭。
「方才那块绿地,应该是『荆扉编织人』逃窜的方向吧?当事者似乎已经跑了。」
「换句话说,那就是报告里头的防御自在法啰?真没想到是种只保护自己的力量呢。」
亚拉斯特尔与少女交换意见时,庞大的压迫感已自背后逼来。
少女感觉到对方已近得能触及随风飘荡的大衣,立刻让较低产生爆炸,做了个后空翻,如炮弹一般的蜈蚣头就这么从垂直流泻的长发之下穿过。后面剩下的,只有不断向后延伸的躯体。于是——
「喝啊————————!」
少女反手握刀,使尽浑身的力量向下刺。当然,她并未蠢到正面跟厚重的装甲硬碰硬。而是将武器如楔子般戳进装甲之间微微露出空隙的环节处。
微微埋进去的刀尖,在庞然大物的夹击下,不停与装甲摩擦出火花,但它既未断折也未缺损。这把武士大刀「贽殿遮那」不会受到任何外力的干涉影响,是最为坚固的绝世宝刀,不需要替它操心。
(再加把劲!)
大蜈蚣在森林中挣扎着高速爬行,少女则拚了命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再加把劲,只要有刀尖刺进血肉的感触就行!)
到了那时,她就会往刀身灌注力量,从内部爆破敌人。遭大蜈蚣凶猛突进粉碎的众多枝干,就像要把身体磨碎似的不停落下,但少女仍旧睁大一对灼眼,等待胜机到来。
不知过了数十秒还是数分钟,当大蜈蚣再度冲出火焰肆虐过的原野时——
「!」
少女突然在蜈蚣正前方发现了先前不知去向的赛希莉雅。她一直躲在树木的阴影后偷窥,而那棵树果然并未遭受火焰的侵袭。
(果然是防御自在法?)
将推测转为确信的少女——
(再这样下去,会撞上她的自在法。)
在心中描绘起作战图。赛希莉雅在其中并非协助者,而是障碍物。
(既然本人躲在里面,那么该有某种程度的物理性抵抗力,不然就是能以自在法阻碍对方去路……这么一来,「卓彦士」大穴牟迟或许会出现些许空隙。)
以目前入刀之浅,就算从体内爆破也很难指望有什么效果。既然如此,是否该利用与自在法冲撞的时机跳至头部,攻击巨躯的中枢呢?
(好。)
少女下定决心,做好迎接激撞的准备。过了一两秒,大蜈蚣如她所料撞了上去。
但在这之前——
赛希莉雅彷佛不受摩擦力影响一般,迅速从躲藏的树木之后——逃走了。
(什么?)
绿意轻易地遭到践踏,而少女的头上不知不觉已成了地面。
突进的大蜈蚣将身体翻了过来。
(糟糕!)
由于方才有所等待,少女反应的时间少了那么一瞬。她蜷起身子,拔出武士大刀,并以黑衣覆体。在她三者并行之时,身体已高速撞向地面。
「呜、呜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岩盘与巨躯的夹杀中,少女挤出最后的力量让脚下产生爆炸。她就像颗从推土机履带中飞出的小石子,好不容易才赶在粉身碎骨前逃脱。
然而,她已遍体鳞伤。大衣之下可见的身体各部位到处都是伤口,刀没从满是鲜血的手中掉落,已经是执着造成的奇迹了。
即使如此,少女依旧迅速地翻身起立,重整架势。
大蜈蚣的巨大身躯在焦黑原野上转了个方向,牠似乎是看穿对手身负重伤,首次停下了动作。牠像蛇一样将前端高高举起,张大了嘴。
是打算宣判死刑吗?
还是打算做最后一击呢?
从凝聚了剩余力量盯着牠看的少女背后——
「!」
飞出与封绝同样的柳色火焰弹,命中了大蜈蚣的头部。追加的火焰弹,接连不断地命中那团膨胀的爆炸火焰,爆风则把少女吹得站不住脚。
「你还活着吧?」
赛希莉雅奔来,撑住少女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少女并未让「为什么现在才……」这种算不上抱怨也算不上确认的质问出口。因为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把隔着火焰传来的大蜈蚣叫声抛在脑后,任对方带着自己逃走。
「问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伤口止血后,两名火雾战士回到了旅店。
店老板对于少女没精神的样子多少有些在意,但在听到赛希莉雅说是因为「不习惯走山路所以累了」后便深深地点头,只拿了些糖果给她们而没再多问。
「没错。为什么你不但没提供任何支持,还在战场上晃来晃去?」
「该不会你先前都是用那副德行害得己方措手不及吧?」
少女坐在双人房的其中一张床上,跟亚拉斯特尔一同提出质疑。
坐在对面另一张床上的赛希莉雅,倒是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还若无其事地说:
「我可没有单纯地晃来晃去,是在找东西。更何况,先前来的人我也都有跟他们解释。这次只是单纯时机不巧而已。」
虽说对方救了自己一命,但这话听了还是让少女一肚子火。
她并非气人家对待自己的态度。首先,是气自己居然愚蠢到会期待这种不负责任的火雾战士能提供些许助力,结果因此负伤——另一点,则是气赛希莉获?罗德里戈这个不负责任的火雾战士本身。
少女难得地将自己的不满化为怨言:
「我可不想因为『时机不巧』而死。」
亚拉斯特尔也以苦涩的声音对那位难搞的杀手忠告:
「如果对于派来的人员过少这点感到不满,就更应该谨慎行事,尽可能提供详细的情报才对吧?你也不希望大家一起这样自暴自弃地去死吧?」
「说的也是,这点确实值得检讨。」
赛希莉雅完全没把先前的经过放在心上,就这么简单地点头。真不晓得当事人对于自己行事随便又缺乏计划这点有无自觉。
说话的对象明明近在咫尺,感觉却像远在天边,这让少女觉得自己在白费力气。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亚拉斯特尔也感到很头痛。
(实在不能指望这种人会好好地完成使命……但她当时的确有参与战斗就是了。)
方才那番忠告,有一半是向着与赛希莉雅订立契约的「魔王」所说。亚拉斯特尔是打算提醒对方,身为与合约人同在者该有所自省,然而对方依旧躲在围巾底下社么也没说。不得已,他们只好从已知的蛛丝马迹开始依序提问。
「话说回来,你刚才说在找东西对吧?你特地跑来这种偏僻的地方,甚至还要避开那么强大的『魔王』耳目,究竟是在找什么?」
一问之下,女子原先不晓得在看哪边的目光,突然转为正面直视少女。
「村子。」
她并未大喊,只是用清楚的声音说出口。
尽管少女对赛希莉雅的转变感到惊讶,依旧抓住这好不容易登场的线索追问,试图捕捉眼前这难以理解的杀手真实身分。
「村子……在那种地方有村子?」
「虽然数百年前便已废村,但确实存在过。从这个镇往正东方直线前进就会到……没错,他是这么说的。」
「他?」
「嗯,『戈伏冲手』克莱门斯?洛特-加龙省。」
紧接而来的问题,赛希莉雅同样带着蕴含了激昂感情的笑容回答。
「就是给我……这个的人。」
说着,女子扬了扬洁白的兽毛围巾。看那珍重地抚摸围巾的样子,丝毫感觉不到先前的随随便便。她的真挚已经到达了陶醉的程度,甚至带给人某种异样的感觉。
(所以别人要碰围巾的时候,她才会那么生气啊。)
在总算了解原因的少女面前——
「可是……」
那股陶醉突然化成了满腔怒火。
「他死了——被那个『卓彦士』大穴牟迟给杀了!」
「!」
「大穴牟迟不只杀了他,还盘据在他的村子里!」
「那个『魔王』——」
「那里应该是托付给我的地方,那家伙却偏偏待着不走!」
疑问被憎恨的大喊盖了过去
。
要维持对话实在很辛苦。少女沉默了数秒,确认情绪激昂的赛希莉雅已经把话说完以后,她才开口继续问道:
「那个『魔王』——『卓彦士』大穴牟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赛希莉雅的表情,出现了奇妙的扭曲。
「我知道大穴牟迟待在这座森林的理由。那家伙也在找克莱门斯留下的宝物。可是,那家伙绝对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托付了一切的我。」
她的扭曲,来自混合得难以分离的愤恨与愉悦。
大穴牟迟盘据此地,赛希莉雅与之交战。这一切的由来,混了旁人难以估量的复杂感情在内。明白这点的亚拉斯特尔,提出了浮现的疑问:
「宝物……?外界宿收到的调查报告上,既没有这方面的备注,也没有写出你们之间的关连性啊?」
这个问题,也是在追究调查员是否有玩忽职守而未报告详情,或者知情不报而导致损失变大。
然而,赛希莉雅就跟先前一样,只回答自己想答的部分。
「先前虽然有个家伙追问过详情,但他将我的说明以一句『私事』打发掉了。我跟克莱门斯之间的羁绊究竟有什么意义、有多少价值,旁人是不会懂的。」
这回那张脸上出现了露骨的不悦。
「没错,这究竟有多重要,旁人不可能会懂!」
这一连串的对话下来——
(如果跟我那时一样,把战斗中的火雾战士扔下不管却自己在森林里找东西,那不管再怎么重要,被当成「私事」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就算她不这么做,敌人的强大也非比寻常。)
少女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难不成之前来调查的火雾战士,也因为这人问了也不会好好回答,光讲自己的事讲个没完,所以没有好好地调查吧?)
并进行了这样的推测。
说不定,赶来救援的异能杀手们,也是因为受到她的态度愚弄以致死亡。这个净给别人添麻烦却毫无自觉……或者说觉得这样无关紧要的「荆扉编织人」赛希莉雅?罗德里戈,可以说是个麻烦。
对于任何事都随随便便毫无计划,显然也是由于她的漠不关心。
话又说回来,居然跟宝物有关。
尽管这让人有些傻眼,却不得不这么想。
(虽然没想过火雾战士也会追求财宝,但那东西是个贵重宝具的可能性也……不,应该不是吧?)
眼前的火雾战士,看起来不像会因为冷静的盘算或单纯的利益得失而行动。她呈现在别人面前的行为举止,混杂了走投无路、喜形于色、焦虑不安等种种感情,而且没办法将这些情绪一概而论。
所谓的「别人」还真难懂。少女隐约感受到了这项作业的意义与沉重。
(不过,这是两码子事。为了与敌人再次交手,得从她那儿取得情报才行。)
既然她在战斗时派不上用场,只会随便乱跑,那就更得弄清楚不可。
究竟能从这个难以沟通的对象身上套出多少信息呢……少女决定将这当成试炼,拿出耐心耗下去。
躲在森林中的「卓彦士」大穴牟迟麾下有无数「磷子」。
这些「磷子」形状与他相同,尺寸则与自然界中的蜈蚣同等,没有什么智慧与战斗力,是其中最为低下的存在。然而,他却反过来将手下的弱小当成长处活用。
换言之,他将寻常火雾战士侦测不到的微弱「磷子」广泛地散布在森林中,担任监视工作;此外,这些手下也负责代替不离开森林的自己到四处嵬集「存在之力」。方才的邂逅,并不是单靠着气息而徘徊巧遇,而是藉由躲在枯叶下、树干后的「磷子」们掌握到明确的位置,这才出手袭击。
今天的森林,虽然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但对于为数众多的「磷子」来说,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的手法。)
少女在与赛希莉雅经过了漫长而成果有限的交涉后,好不容易整理出了上述的结果,于是边走边思考起来。
(此刻,他们也在某处持续将把我们的所在位置告知主人吧。)
不管再怎么小心谨慎,脚下依旧可能有「磷子」,所以就算遮蔽形迹也无济于事。只要提防注视着一切的大穴牟迟本人打破寂静从雾气弥漫的森林中冲出即可。
(快点过来。)
少女会这么想,是出于身为火雾战士的斗争心与使命感,而非愤怒或憎恨。甚至可以说刚好相反,那条大蜈蚣算是她喜欢碰上的那种敌人。
一旦捕捉到敌人踪迹,并正面以力量硬碰硬,不耍什么小花招。外观与本性相符,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当然,彼此一旦对峙便要博命厮杀,但她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关系。
(我是不是太单纯了呢?)
少女如此自我反省。
(不过,像这家伙一样无意义地复杂也很讨厌。)
同时也这么思考。看样子,长时间从难以捉摸的对象身上挖情报,为少女带来不少精神上的疲劳。
稍微前方处那个依旧毫不设防地前进的家伙,不用说就是「荆扉编织人」赛希利雅?罗德里戈。
连着两天采取行动,赛希莉雅当然没有意见。
在赛希莉雅眼中,少女不过是来替寻找村落的自己争取时间而已;但另一方面,昨天她又发现少女「意外地有用」而出手相救。少女早已不把这个行事随便的火雾战士看成战力,甚至将她当成了战斗中的不安要素,为了避免二度失策而在心中预作准备。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漫步之中,少女再度对于赛希莉雅的执着感到不可思议。
打从昨天起一直到刚才,少女挖情报时之所以会大费周章,除了赛希莉雅说话时缺乏逻辑又不懂得抓重点以外,更重要的是她讲没两句就会离题。一旦找到关连,她马上就会把话题扯到自己崇拜的火雾战士「戈伏冲手」克莱门斯?洛特-加龙省身上。
如果只是「我最喜欢他了」一类的话,某种程度上还能忍着听下去;麻烦的地方是,她始终拘泥于「自己是最有资格继承克莱门斯遗志的存在」这点上,以聆听者的角度来说,这些东西就只是无聊而已。
「只有我才有资格!」
即使她慷慨激昂地大喊,没立场表示肯定的少女也无法回答。徒劳无功地试图把话题导回正途数百次,已经是少女唯一做得到的应对方法了。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能付诸行动,其实让少女松了口气。
(这该说是固执,还是偏执呢?)
这就是一切,此外无关紧要。
火雾战士——对于这种身为「世界平衡的守护者」的存在,少女保有某种程度的幻想,在她极为短暂的经历中,接触的尽是能肯定这一点的人物。因此对少女而言,赛希莉雅?罗德里戈是个难以原谅的失望集合体。
(真是的,那家伙能不能早点现身啊?)
少女发现,自己正期盼迎接能将这些麻烦事切离的战斗。
(不行,不能这么想。)
她对这样的自己有些厌恶。为了敷衍这种思绪,少女用仍是黑色的双眼打量周围。
森林深埋于雾中,成了一片黑白的世界,完全感觉不出来现在是白昼。在高不见顶的山毛榉附近,有块能听见潺潺水声的斜面,枫树和梣树散布其上。狭窄视野的深处,一切都融进了那片白而幽暗的雾气彼方。
「!」
敌人自浓雾的彼方到来。
本来以为对方会采取奇袭,但并非如此。巨躯缓缓地从中现身。
无论如何,少女还是知会了那位不可靠的同行者一声。
「来了。」
「这样啊。」
赛希莉雅也没多做掩饰,立刻躲进群树之后。
这露骨的态度令少女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地便已振作起精神。炎发灼眼熊熊燃起,武士大刀「贽殿遮那」握在手中。她摆出坚定而柔软的架势,全神贯注,以应对各种状况。
终于,粉碎树木的啪叽啪叽声清晰地传来。
少女并未犯错,昂首看向森林之上。
幽暗的森林上方白雾弥漫,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中钻出。那正是像蛇一般抬起头的大蜈蚣——「卓彦士」大穴牟迟。
浮在头旁的雾气,染上了正下方赛希莉雅所设特大封绝的柳色。
少女试着将昨晚起听到的那些无意义内容,整理出些许有用的成果。
(原来如此,这个大而无当的封绝,是为了避免寻找的遗迹遭到破坏啊。)
理解后,少女便把赛希莉雅的存在从脑中抛开。既然她为了在战场周围寻找村子的痕迹而徘徊,就表示自己不会因为在意她的性命而绑手绑脚。对手也不会让自己有这个空。自己只要全心全意地战斗就是。
地面上奔走的柳色火线,正在替雾世界染色。
彼此视线剧烈碰撞数秒后——
双方同时行动。
「!」
少女跳向正面。
虽然那副巨躯便是武
器,但也因此会在近处产生很大的空隙。对于只能贴身挥刀攻击的少女而言,这种战法远比四处窜逃有效多了。
当然,对方并非不会反击。说穿了,对于大蜈蚣来说,这种举头的姿势并不自然。牠只要趴回地面,就能以重量给予下方强烈的打击。
当然,大穴牟迟不会「只」这么做。
(果然!)
少女的灼眼,看见了与初次交手时一模一样的火焰轰炸。
铜褐色的火焰,从令人心生畏惧的庞大环节喷出,如雨落下。
即使如此,少女依旧向前奔去,并以灼眼在巨躯上寻找目标。从第一次下刀的感触,便能明白那覆盖全身的厚重装甲难以劈开。因此,她瞄准的是——
(就是那里!)
大蜈蚣(*的)的巨躯带着无比惊人的速度和重量坠落,更在着地的同时引发大爆炸。少女在数百种选择之间,找出了自双重攻势杀出血路的最佳方法。她在往上跳跃的瞬间,让脚底产生爆炸,让敌人来袭的速度与自己跳跃对抗的速度相加,藉此增加挥刀的威力。
锵!
硬物的摩擦声响起,少女跳过了群树,穿越大蜈蚣的身旁直奔上空。
跟在她背后于空中滴溜溜打转的,则是蜈蚣无数只脚中的一只。
(砍断了!)
脚上当然也有装甲,但她瞄准的是关节部分。只要具备足够的速度加上瞄准得当,就算是全身硬如钢铁的大蜈蚣也会受创……少女在反刍这份确信的同时——
(快点!)
也以自在的黑衣「夜笠」将全身裹了好几层。
差不多在她做好防御准备时,大蜈蚣撞上了地面,引发了大爆炸。
以黑衣包覆的娇小身躯,就像遇上强风的树叶一般,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不过,由于她事先在擦身而过之际便往上空跳跃,因此高热和爆风的威力大为缓和。
就这样,迅速解开黑衣的少女依照原先盘算往下一个舞台所在处降落,对此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就是为了得到这个轨道,才从无数的脚中选了一只。
此时,胸口的坠子「克库特斯」传来声音。
「才刚开始,别大意。」
「嗯。」
少女回应了亚拉斯特尔的提醒,重新打起精神。
这种事不用说也晓得,但亚拉斯特尔依然说出了口,是要让行为与惰性分离,重振战士的精神。两人并肩作战已有点时日,多少有这方面的默契。
少女在笑容中加了几分喜悦,随即着地。
她着陆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这块岩石盘据在划过森林的河川中央。
河川水量不少,在河与森林的斜坡之间,还有块彷佛被削过一般只长了些灌木与杂草的岩地,朝着上下游无止境地延伸。
没等多久,大蜈蚣便从林中跳了出来。
牠好似要将河床连带周围岩地一并挖空般,勇往直前。
少女看向脚边,该处顿时产生爆炸。她藉此拉开距离,降落之处并非有遮蔽物的森林,而是在对方直进轨道上的岩地。接着——
「喝!」
她立刻往岩地上的某块石头踢了一脚。
足足有人头大小的石块,描出直线轨道朝远方飞去,半点不差地命中了大蜈蚣的头。
如果对方是人类,挨了这一下必定当场丧命,不过这种攻击对于「红世魔王」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巨躯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少女随即轻轻地将更大的岩石向上踢,然后以一记侧踢将从空中落下的岩石踢了出去。在踢的瞬间,接触的那一点产生了火焰的爆炸。
拥有更大质量与推进力的岩石飞了出去,同样命中了大蜈蚣的头部,并且粉碎。
然后,对方的疾奔依旧没有半分紊乱。
「呼——」
少女毫无所惧地凝视着来袭的力量,往下一跳,以着地的脚为轴,朝身旁的岩石来了个回旋踢。接着她往反方向一个旋身,踢飞另一块岩石。两下踢击都带有火焰的爆炸。趁这两颗质量更大、推进力更强的岩石飞行时,少女一个华丽的后空翻,躲到了足以遮住身子的巨岩之后——
「喝啊啊!」
以带着红莲之火的大爆炸,猛然一踢。
正面粉碎岩石二连击后持续突进的大蜈蚣,察觉到更大的巨岩逼近眼前,于是用平坦的前端装甲把它往上一顶,就在这时——
「!」
无法展露表情的虫,首次以举止表现出惊愕。
躲在后方将岩石踢来的少女消失了。
回过神来,牠才发觉气息近在咫尺。
飞舞于空的巨岩。
少女抓住了她踢出去的巨岩。
「——喝啊!」
她将巨岩当成踏脚处,在脚底引发爆炸,从头上飞来。
铿!沉重的撞击声响起。
(成功了!)
终于,她的刀尖刺中了大蜈蚣的头部。话虽如此,顶多也只是尖端稍微卡在凹痕之中而已,离致命伤还远得很。就算就这样以刀身引发爆炸,爆风依旧会向外逸散,好不容易刺上去的刀还可能因此脱离。
(得再深一点!)
少女以飞檐走壁的要领,让双脚贴在大蜈蚣的头上,双手反握武士大刀,使出浑身的力量向下压。铜褐色的火粉就像血一样往外飞散。
正下方那对大颚因而张开——
「叽啊————————————————!」
迸发出久候多时的惨叫……然而,大蜈蚣没办法向先前那样翻转身子压扁少女。要是这么做,只会让头上那根刺陷得更深。牠发了疯似的乱窜,再度奔入森林之中。
尖枝锐叶以及粗树干高速撞上少女,并且弯折、断裂、粉碎,然后迅速重复,但这威力火雾战士并非无法承受。
(只不过撞到树——不,不对!)
少女正思考时,地面已近在眼前,同时一对触手——大颚的尖端点起了火焰。
(就这样——不,不行!)
她登时收起没做出致命一击的遗憾,将压刀之力倒转,一口气拔刀脱离。
就在脱离的瞬间,大衣一角已被化为刀刃的触手砍下。不仅如此,大颚在撞上地面时并未爆炸,巨躯掀起一阵烟尘钻进了地底。接着——
「呜!」
少女脚下的地面裂开,带着火焰的大颚从中窜出。
她拚了命地避开,并与冒出来的大蜈蚣保持距离。
(我的脚!)
这次的攻击险象环生,令她不由得确认起自己是否缺了什么部位。刚才那一闪勉强保住了脚。冷汗流过脸颊,但少女并未擦拭,而是重新集中精神。
(果然寻常的「使徒」不能比。)
一切的应对既迅速又确实,完美地跟一掉以轻心就会丧命的攻击串连起来;而且对于巨躯的长处与短处十分明白,不让敌人保有优势。不愧是令人畏惧的「魔王」。
在白雾弥漫的森林中,大蜈蚣再度举起了压垮众多树木的头部。
少女面对这压倒性的存在并未胆怯,更以武士大刀的刀尖指向对方……突然间,她感受到了彼此之间的某种气氛。
她没有证据,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有种「或许能跟敌人对话」的预感。少女在没有特定意图的情况下打算出声——
就在这时。
周围的树木闪过与颜色封绝相同,本质却与封绝不同的柳色光芒。
「!」
惊讶的灼眼环顾起周遭一带,发现山毛榉和橡树等树木之间,有众多密生的细致嫩叶形成了篱笆状的墙壁,堵住了一切去路。这些并不是具有实体的植物。
「自在法……这个颜色是——」
「没错,是我!」
方才一直遭到遗忘的火雾战士「荆扉编织人」赛希莉雅?罗德里戈,从某处以奇妙的兴奋声音响应了少女的低语。
提防着眼前大蜈蚣的少女,开始搜寻起对方的身影,但果然一无所获。同时,她也发觉情况有异。赛希莉雅施展的自在法,在森林中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环……彷佛牢笼一般将少女和「红世魔王」关了起来。
「……」
少女试着以脚跟将脚边的小石头轻轻往后踢。
啪兹一声,火花四溅,包上了自在法的林中群木将小石头弹了回来,枝叶没有半点动摇。跟昨天的推测一样,这似乎是种强化物体性状的防御系自在法。
确认完毕后,少女重新提出质疑。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你就像刚刚那样为我而战吧……直到我抵达他的村子,得到他留下来的宝物为止!」
亚拉斯特尔对这个将死斗强推给别人的兴奋声音质问道:
「把你在找的废墟牵连进去也行吗?」
「说找是骗你们的。」
赛希莉雅干脆、开朗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告诉我的走法呢?只是我的自在法『王城』需要点时间设置而已。你们替我争取到了时间,接下来就拜托你们替我拖住牠啰。」
这简直是乱七八糟。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化为饶
舌展现出来。
「虽然我本来就计划把挡路的大穴牟迟引到别处,并争取足够的时间建构『王城』将牠关起来……不过之前过来的那些人,面对大穴牟迟根本撑不了这么久。你确实不简单呢!」
单方面地自说自话的兴奋声音,逐渐远去。
「冒着生命危险救你确实有价值。这么一来,我就能取得宝物……我,只有我才有资格得到他的……一切——!」
少女对于那消失的气息——赛希莉雅的我行我素哑口无言,瞬间愣住。
(怎么办。)
订立契约以来,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不晓得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
确实,赛希莉雅的言行举止简直是莫名其妙,但她并没有直接地危害自己。应当消灭的「卓彦士」大穴牟迟则在眼前。既然如此,当然该照本来就不成战力的赛希利雅所说去做,战斗就对了。就逻辑上而言确实如此,但身为一名火雾战士的少女,内心对于「过度重视私情的偏执狂」的怒火,依旧抵抗了理性那么一瞬间。
(——)
而且,「红世魔王」就在这一瞬间以大颚喷出巨大的火球。
(——糟了!)
觉得来不及回避的少女猛然一跳,险险避开,火球直接命中形成牢笼的枝叶,铜褐色的爆风随之膨胀,数秒后——
「这……!」
滚落地面的少女,看见围住周遭一带的「王城」吸收了火焰,进而提高枝叶的密度。
胸口传来亚拉斯特尔对于眼前现象的推测。
「藉由吸收突破的力量来强化障壁吗?」
「那就从天空——」
彷佛要呼应少女的声音一般,大蜈蚣对着封绝的天顶放出同样的火球。
然而,结果依旧没变。在命中封绝半球以前,火球便像撞上看不见的墙壁一般四散,遭到周围的枝叶吸收。此外——
「啊?」
少女惊讶地发现,地面之下先后产生了好几处爆炸。火焰同样遭到吸收,引起爆炸者的残骸四散。
「钻地也不行——」
她冷静地理解到这是大穴牟迟的「磷子」试图从地表之下突破,接着——
「——哇啊!」
少女怪叫一声,向后跳开。原来那些从天而降的残骸,竟是炸成碎片的无数小蜈蚣。她觉得这种行为对于战斗对手很失礼(未免太守规矩了点),于是看向大穴牟迟。
当然,她没办法由那张虫脸辨别对方是否不悦。只不过,对方似乎也在考虑如何脱困,伫立在原处不动。
(如果要攻击,就该趁现在?)
她不免这么想,但这时主动接近对方实在太危险。在这个不得不临机应变的状况下,依旧思考起如何打破僵局的少女,最后仍然选择了等待。
「!」
大蜈蚣突然大大地横向摇晃起高举的头。长大的身躯随着晃动而浮起,就这样飞上空中。少女惊讶地抬头仰望,发现大蜈蚣将身体朝内缩起,变成了一枚圆盘。
(该不会……)
少女正思考时,圆盘边缘无数的脚已伸直,装甲上则浮现了复杂的自在式,整条大蜈蚣猛然开始旋转。此刻的大穴牟迟,成了一把闪着铜褐色光芒的巨大圆锯。
(糟糕!)
这无疑是劈开绿色防御阵的手段。如果大蜈蚣脱离后这个包围圈再度关闭,少女便只能束手无策地困在里头。
(可是,我能做什么?)
圆盘已在高速旋转,要像先前那样贴上去可是难上加难。
一不小心可能会陷入旋转之中,整个人被扯得四分五裂。
但是,继续等下去也不见得有机会搭上大蜈蚣的脱离便车。
少女正烦恼时——
(对了——可是……)
一位拥有超绝技巧的火雾战士身影,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亚拉斯特尔。」
「嗯?」
在出声询问的她头上,蓄积了充足光芒的圆锯朝着防御阵下刀。
赛希莉雅满心喜悦地在雾中奔跑。
正确说来,她是操纵脚边的草搬运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有如溜冰一样。
(啊,我晓得,我晓得!)
过去曾经从克莱门斯那边一听再听,怎么听也不厌倦的森林小路。
数百年前曾连往他生长的村落,如今已埋没在绿意中的森林小路。
(岩石的形状像个老爷爷——他在河边坐下——每个人看了都觉得危险——)
作为路标的岩石,就以话中所说的样子坐镇河边。让它保持在自己的左边,越过缓缓的斜坡。这么一来——
「到了对望丘的谷底——看,那就是我的故乡——」
「找到了!」
回忆与声音结合,思念令声音颤抖,赛希莉雅为之大喊。
由清风吹散雾气的斜面深处,显然是人造物的石墙半埋在灌木之间。更前方与有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以及树木生长其中的倒塌屋舍。
原先尽管明确晓得村子所在,但在接近这个地点之前,便会受到大穴牟迟的妨碍。牠以无数「磷子」张设的警戒网完美无缺,对于力量以防御为主的赛希利雅来说,实在是没有办法突破。
(不过,那个从我手中夺走他一切的家伙,那个我打不倒的强大家伙,那个绝对不会自己离去的讨厌家伙,那个在他村子里搜索宝物的家伙,已经无法妨碍我了!此刻,在他面前的人——就只有我!)
为了开辟这条路,她甚至利用外界宿。之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自己会陷入什么样的处境,全都无关紧要。在眼前延续下去的道路,就是一切。
「是我——不是那家伙,是我!」
赛希莉雅就像要追回先前的延迟一般,欣喜若狂地持续前进,朝雾中伸出追求的手。过去他在充满死亡与火焰的战场上,朝自己伸出的手。
(——「你还活着吗,战友?」——)
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可靠搭档的那只手。
(——「你实在太棒了!」——)
一年前,在与大穴牟迟的战斗中,落海而松开的那只手。
(——「即使如此,赛希莉雅……你还是要活下去。」——)
在他的笑脸与背影彼方,耸立着昂首的大蜈蚣。
等同于绝望化身的「红世魔王」,以死亡夺走了他的一切——
(这一次,我要从那家伙手中夺回他……夺回他留下的宝物,夺回他存在的证明!)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念头,赛希莉雅才没在克莱门斯死后被憎恨冲昏头。尽管心灵残破不堪,但她依旧专注于留下来的东西上,持续前进,藉此勉强保住自己的心。
现在,那因喜悦而泛泪的双眼,终于看见了彷徨的终点站。
赛希莉雅在村子入口停止滑行,奔向里头。她以自己的脚,踩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往前奔跑。在她的心中,只有克莱门斯的声音化为奇妙的曲调回荡。
(村里的大路走到一半后转弯——水井对面有三间屋子相连——右边那间就是——)
「我的家!」
赛希莉雅宛如合唱般喊出声,将悸动的胸口连着围巾一并按住,向前踏出一步。
这间屋顶已垮的老房子,只剩半塌的砖墙与堆积在地的残骸,其他也只有飞进来的枯叶与树枝,一切都被苔藓和杂草掩盖住了。
赛希莉雅深信自己有资格踏进这间年久失修的破屋,边前进边默念走法。
(进门后笔直向前——有个颜色黯淡的石暖炉——)
话语中的东西,就在眼前。
「在灰烬的——底下再底下——」
赛希莉雅将手伸向从他死后便不断在梦中看见的那一刻——
「快闪开!」
「!」
少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于是她不高兴地转头瞪向意料之外的妨碍。
霎时间,铜褐色的火球飞过,命中女子的后方。
「——呜……啊!」
遭火球炸飞的赛希莉雅,看见了从斜面奔下的「卓彦士」大穴牟迟。至于炎发灼眼的少女,则抓着看似黑色缰绳的东西骑在牠背上。
然而,这对赛希莉雅根本无关紧要。她转回身子,当场愣住。
房子正在燃烧。
他所托付的宝物所在之处,正在燃烧。
「啊啊……啊!」
原先满脸惊愕的女子,见到地上奔走的火线后,发现张设封绝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于是她笑了。只要是封绝所覆盖的场所,不管怎么毁坏都有可能复原。
就在这时——
「笨蛋!你还在干什么啊!」
再度大喊出声的少女,惊讶得睁大了眼。
大蜈蚣即将杀到,赛希莉雅却开始修复起房屋。
那样子在少女眼中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行得通吗?)
少女看向有如缰绳般的黑色长带另一端——脚下的大蜈蚣。
这条黑带,其实是将自在的黑衣「夜笠」的袖子伸长所成。这是少女认识的某个火雾战士能够灵活地操纵白色缎带,让她在穷途
末路时得到了灵感……少女将袖子伸长成带子,捆在旋转的大蜈蚣身上,硬是跟着蜈蚣一同脱离。
而现在——
(管它的,就这么干!)
少女将衣袖缩短,为了在大蜈蚣背上也能具有足够的速度而奔跑,接着踹向蜈蚣的头,向前一跃,最后再割断袖子。高速流逝的地面前方,正是一无所知地站在那里进行修复的赛希莉雅。少女抱住赛希莉雅的腰,让脚底产生爆炸,藉此往侧面飞了出去。
「呜!」
勉强转换方向让她的脚产生剧痛。大蜈蚣则有如雪崩般穿过了两人前一刻的所在处。
她们滚了出去,但赛希莉雅却气得大叫出声。
「你在干什么啊——!」
「你想死吗!」
对方当然完全没把少女的话听进去。赛希莉雅转头面对自己的一切——他的家,接着为了重新复原被大穴牟迟踏碎的一切而前进。
「别去!」
少女慌忙下抓住的东西,好死不死正是那条围巾。
「不要——碰它!」
赛希莉雅大叫,推开少女。
少女想站稳,脚的剧痛却让她不禁坐倒在地。
赛希莉雅继续向前方走去。
少女发现了某个从毁坏房屋中滚出来的东西。
赛希莉雅也发现了那东西。
那是个经年累月后带有硬质光泽的粗糙木箱。
赛希莉雅的直觉告诉了她。
「找到了……」
这个……这就是她所找的克莱门斯之宝。
「找到了……我找到了。」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准备把东西捡起来。
她的身体,被突进而来的大穴牟迟以锐利触角劈成两截。
「——啊?」
还没搞懂自己碰上什么事的赛希莉雅,整个上半身飞了出去。
「!」
在摒息的少女面前落地,滚动。
「『荆扉编织人』!」
少女拖着还在痛的脚奔了过去。
「『荆……』!」
然而,为时已晚。
力量化为柳色火粉由截断面溢出,逐渐逝去的气息以消褪的颜色展露在眼前。
赛希莉雅笑了。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笑了。
少女第一次从她脸上见到这种没有执着的单纯笑脸。
「呵、呵————他的,一切——是,我的——啊啊,这就是——」
「……」
少女还在犹豫是否该握住时,那只高举的手已经落下。
四散的火粉,随着轮廓逐渐消逝。
那沾满尘埃与泥土的围巾下,能见到某个长了一对角的坠子……亚拉斯特尔这才总算能对与她订下契约的「红世魔王」——「欺蔽套子」库耶列布搭话。
「为什么不阻止她?」
「……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幽暗阴沉的男子声音传来,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她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大战,而粗制滥造出来的杀手之一。
「赛希莉雅啊。你的运气相当不错呢,前线可是很凄惨的唷。」
力量薄弱,招式又有限制,还为了莫名其妙的危机感而战。
「我?我是联络官啦。因为我不擅长面对集团战嘛。」
战斗结束后,她在莫名其妙的状态下被扔到了战胜的世界。
「记得你叫赛希莉雅吧?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其他人大多遗憾地回到世间,继续怀恨追逐「红世使徒」。
「哈哈,原来如此。不擅长与人交流啊?那就没办法啰。」
然而,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失去了面对这些选择的热情。
「火雾战士也一样鄙视弱者啊……人类毕竟还是人类嘛。」
她脆弱得无法迎战也无法拒战,只能选择置身于轻蔑之中。
「没什么好在意的。那些家伙全都死了,而你活下来啦。」
虽然得以生存下来,但她软弱的心早已失去了一切的动力。
「不然,跟我一起走吧?我正好想要个搭档呢。」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人……只有一个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很有用嘛。只是跟我一样不适合大规模战斗而已。」
看他的背影、与他同行、听他的话、想他。她开始了旅程。
「虽说我们是为了战斗而生,可是光知道战斗也不行。」
赞同他的话,相信他的思想,承认他的行为,是她的一切。
「大穴牟迟那家伙太乱来啦……我可不是山部耶,混账。」
一同度日、一同与「使徒」战斗,旅程仍在继续……某天。
「我的故乡,就在这附近。虽然早已埋没在森林里就是了。」
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她则是不断地缠着他,追问下去。
「那里是回忆的坟场唷。还活着的人不该去那里。」
他后悔自己的粗心,她则是因为对方没有坦白一切而悲伤。
「那是过去。」
他藏的,是对于遭啃食者的吊唁,不能告诉倾慕自己的她。
「所以别看。」
看着自己眼前那两名破口大骂的杀手,他说道。
「滚开,喽啰!」
第一次相遇是偶然,第二次则是彼此各有目的。
「哼,老是学不乖!」
两名杀手一个专精攻击,另一个则是专精防御。
「这点程度对老夫没用!」
他很快就把那两人击溃,专注于和劲敌的激战。
「老夫现在没那个空理你们!」
第三次隔了好一段时间,两人的实力进步不少。
「哼,看来变得比较象样点了嘛!」
后来某一天,他终于击败了那名火雾战士劲敌。
「劲敌啊,再见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此后的他,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虚脱感之中。
「你说,老夫如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就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地与那两名杀手相遇。
「有意思——喽啰们,老夫这就把你们解决掉!」
令他惊讶的是,两人已经强到能与他有来有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正是老夫所想要的战斗!」
新的两位劲敌,能够活用他们完全相反的特性。
「呵,现在才发现还不晓得你们的名字……报上名来吧。」
善于攻击的男子,能自由操纵隐形难测的力量。
「啧,你们居然已经成长到能预测老夫的行动而设下陷阱啦!」
善于防御的女子,能够施展强化性状的力量。
「被困住了吗……真没想到能展现出这种强度,实在是太大意了。」
在他的心中,这两名劲敌就如同矛与盾的组合。
「让赛希莉雅独自逃跑,这太残酷了……只要你说一声,老夫就会追。」
所以,失去其中一人时,罪恶感比失落感还大。
「愚蠢……难道你真以为用这种方式强迫她活下去,能够让她得到幸福吗!」
不知不觉间,封绝逐渐转为铜褐色。
从大穴牟迟压烂的箱子中,滚出了某样小东西。
那是个表面干燥的蜡饰品,状似某种奇妙的动物。
是只能放在掌上的扁平带尾青蛙。
少女踩着痛楚已去的脚站起身。知道同地故习的亚拉斯特尔,道出了那个蜡饰的名字与意义。
「子宫献祭品啊……上头的名字,并不是赛希莉雅?罗德里戈。」
这是为了祈求安产而献上的贡品。
赠送这种礼物的男女是什么关系,应该不需要解释了。
「『找到以后,请替我毁掉,别让她看到』。没错,那家伙留下这句遗言后,死了。」
在燃烧的废墟彼方,将头高举的大穴牟迟静静地答道。
少女并未因这已有预感的现象而吃惊,只是倾听着那平稳的声音。
「这不是宝具,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既然火雾战士已死,那么与他有关的东西也会消失……老夫是这么想的。然而,这玩意儿就留在他遗言所说的地方。」
大穴牟迟没有其他动作,继续说着故事。
「恐怕是这玩意儿与将它当成宝物的赛希莉雅扯上了关系,才得以留存……于是,老夫便在此阻挡为了寻找它而来的赛希莉雅。」
少女并不了解男女之间的情感,所以提出了涌上心头的疑问。
「为什么要答应对方的要求来这里?既然来了,又为什么没把这个给毁掉?」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为什么要遵从已死的火雾战士遗言,在这里阻止赛希莉雅?
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违背火雾战士的遗言,不毁了蜡饰?
停顿了一会儿后,大穴牟迟将巨躯向前倾,答道:
「为什么要来到此地阻挡赛希莉雅,却没毁掉这玩意儿啊……老夫也不明白。就连为什么会气急败坏地杀掉想取得这玩意儿的赛希莉
雅,老夫也不晓得。然而,在看见这个以后,老夫总算懂了。」
那个东西,就在他视线的前方。确实地留在原地。
赛希莉雅消失了。但东西依然留存。
「啊,果然,它依旧留了下来……没错,这玩意儿不仅与赛希莉雅扯上了关系,它的因果更藉由那两人与老夫结合。这就是老夫与他们长年同在的证明。」
少女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她明白的,就只有对方是为了战斗而动。
「老夫是为了在这里守护与他们结合的证明而战。假使有人胆敢妨碍,就算是『荆扉编织人』赛希莉雅?罗德里戈,老夫一样杀。因此,不管来的是谁,老夫都会杀。」
因此,少女只回了浮现在心中的那一句话。
「我知道了。」
于是,她从大衣中拔出武士大刀。
放着燃烧的废墟,
无视脚下的蜡饰,
双方迎接第三度的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废墟的墙壁在火焰的推挤下崩塌。
剎那间——
大穴牟迟攻向少女,彷佛要连着房舍一并压垮。
(!)
面对这必杀的压迫,少女向后一跃避开。村子的地势,她在来这里的途中便已记下。背后有棵大菩提树,少女在空中翻过身子,朝树一踢。
可能有千年历史的树干,在爆炸之下当场粉碎。少女则藉此跳向坠落的巨躯。
然而,大穴牟迟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让对方落到自己头上。牠抖动落地的巨躯,接着高速朝村落仅剩的道路蛇行。从牠的路径看来,显然是要将目标围住。
(糟糕!)
着地的少女察觉到危机,连忙从围住自己的装甲中找寻空隙。
就在这时,所有在内侧的脚一起化为硬桩,向中心伸去。
对于这来自周围三百六十度的高速一击,少女心想——
(要是往上跳,会没办法避开接下来那一击。)
她跳向攻击的一角。在数根硬桩掠过身体后,少女进一步加速,朝着空隙较大的硬椿根部——脚的根部一踢,脱离包围。
(二分之一,运气不错。)
少女将解开包围的大穴牟迟抛在后方,心中捏了把冷汗。她所瞄准的包围空隙,是在先前战斗中砍下那只脚后造成的空白。如果对方用的是另一边的脚,包围将无懈可击,自己想必会受到重创。
尽管成功脱离,但少女受的伤依然不浅。攻击的密度甚高,伸出的硬桩也十分锐利。她身上也有流血不止的伤口。然而,少女没有喊痛的空闲。后方肯定会带来死亡的猛冲正逐渐逼近。
(伤……对了。)
奔跑中,少女心生一计。
这招以前没试过,但它是应用上所知技巧的反击法。
(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了。)
她盘算着适合的地形,同时拼命地从能够粉碎自己的追击下逃跑。过了数分钟,经历许多可能送命的危险场面后,终于——
(有了!)
她找到了适合的场所。
村子边缘,某处前有崖壁的死路。
少女直线朝该处奔去,同时引诱背后的追击。
大穴牟迟将这条死路看成适合击出火球的地点。就算落空也会命中后头的崖壁,将周围一带全数包在火焰之中。于是大颚开始凝聚铜褐色的火焰。
对少女而言,背后的行动与自身的危险早在预料之中。与强大的「魔王」战斗,不可能保证自己绝对安全。要赌就要赌上性命,要用就要用上全副的智慧与勇气。
聚集之力已超过一点的铜褐色火球,激射而出。
少女将精神集中到能够感知一切的程度,朝着眼前的崖壁跳去。
(赶上啊!)
脚接触崖壁的瞬间,她立刻将身上的自在黑衣「夜笠」尽可能地张大到极限。
足以包覆住大穴牟迟视野的广阔暗幕,将火球整个包了起来,接着因为承受不住而爆炸破碎——在一个尚未到达崖壁,会波及射出火球者的位置。
「!」
这意料之外的爆炸,当然没让装甲坚固的巨躯有所动摇。
然而,一点贯穿火焰的星芒高速闪过。
锵!
精准刺中大穴牟迟头部的东西,正是少女掷出的「贽殿遮那」。她有如穿针引线一般,准确地将刀射进了先前战斗中刺穿的洞。那场将对手牵连进去的诱爆,一来为了遮蔽少女的攻击,二来则是为了用暴风让敌人低头。
接着,给予最后一击的少女到来。
她高速施展踢击的身影,宛如一支劲矢。
遭武士大刀刺中的疼痛,让大穴牟迟的反应慢了那么一点点。
滋——锵!
一瞬间的抵抗后,传来刀刃直没至刀颚的清脆声响。
于是少女敏捷地转身,握住脚边的刀柄——
「喝啊————————————————!」
她绞尽了身上所剩的每一分力量,灌进藉由刀刃带来的爆炸。
双方最后并未交谈。
一击,「卓彦士」大穴牟迟的巨躯,在内侧的破坏之炎肆虐之下,当场炸开。
以封绝修复一切的少女说:
「这次尽碰到些不明白的事……给『无穷聆听人』的报告要怎么写?」
「这个嘛……」
她一边与胸前的亚拉斯特尔对话,一边建造坟墓。
少女第一次建造的墓,只是个将大树枝削圆后插上土堆的简陋坟墓。
「我将来会明白吗?」
「谁晓得呢?」
上头没有墓志铭,也没沉睡者之名。
应该埋进去的东西,也已经消失了。
这究竟是谁的墓呢?制作的少女本人和亚拉斯特尔也不明白。
这个建在无人之地的简陋坟墓,迟早会于风雨下腐朽而深埋在绿意中吧,但这样似乎也很适合这个墓。两人都这么想。
杀手的旅程将会继续。
带着思绪,以及疑问。
她将朝着某天会知晓、明白的彼方,一步步前进。
未来
1 御崎高中
那个事件结束后,已经过了两个月。
四月已来到下旬,大家也逐渐习惯那令人雀跃的春天气息。此刻,它正化为一股助长放学后倦怠感的清风,吹进市立御崎高中一楼的学生会办公室。
中村公子趴在宽大的桌上,话音中满是倦怠。
「啊~受不了了。我的手指都要长茧了啦~」
说着,她便把手中的一整迭通知单扔到长桌上。
坐在对面的藤田晴美,连忙在那堆纸张散落前压住它们。
「好险……真是的!是你自己说看起来很辛苦所以才下来帮忙的吧?对自己说的话要负责任啦。」
「可是~我没听说只有两个人做啊!而且今天没有点心~」
中村嘟着嘴抗议,藤田则是无奈地叹息。
「目的果然是那个啊……」
目前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替三个学年全部班级整理大量通知单的人,就只有她们两个。至于学生会成员,则只有升上二年级后担任书记的藤田而已。
只要短期内没有活动,通常不会有很多人聚集在此,因此这并非什么少见的光景。中村锁定的茶点,是会长自掏腰包准备的,今天会长不在当然没有。
「很遗憾,学长姊们去领图书室进的书了。」
「啊,你早就晓得这些事才骗我上钩的吧,可恶的谋士。」
「我可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唷?」
在两人一来一往之间,藤田已经数完方才扔到桌上的通知单了。
已经堆得颇高的纸山上,又多了一叠交叉摆放的新货。由于有好几种,因此要发放给全校学生的量连一半都还没弄完。
为了从前来帮忙的友人身上榨出劳力,藤田出声替对方打气。
「援军马上就来了,别再抱怨啦。」
「可是啊~这玩意儿已经用不到了吧?」
尽管如此,中村依旧瞪着那还剩下一半的山,不死心地试图挣扎。
「俗话说,流言只会……传个几天来着?校门跟站前都已经平静下来了,我想应该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啰。」
「你口中能让流言平息的七十五天呢,现在才过了十天而已唷。」
「所以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徒劳无功的抗辩遭到严谨的订正,于是中村趴在桌上无理取闹了起来。
堆在她们面前的通知单,除了学校所发的以外,还包括了自治会、市政府等各单位分发来的,那堆长篇大论众人早已看腻了。
上头写着碰上媒体取材时的注意事项,以及简单的应对方法。
二月后半,御崎市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个几乎遍及全市的不可思议现象,每个看见的人若非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就是无法以言语描述其全貌。
若要列举具体的事迹,大概就是从黄昏到隔天清晨这段时间,人们目击到许多奇怪的物体,听到了让心情为之激荡的话音和
歌曲,后来更留下谜一般的物体,实在是不可思议。
以单一事件而言,不管是从遭遇、体验者的人数来看,或是从留下的庞大物证来看,都不可能不让好事的人们为之疯狂,可说是种超乎寻常的奇特现象。
然而,实际上并未如此。
相关证言很多,当时在市内的每一个人都能讲述自己的体验。
目击到的物体五花八门,大多是浮在空中的蛇或城堡,不然就是攀在市中心那座御崎大桥上的两头怪物——的样子。回荡的话音与歌声,乃是某人恳切的要求,传到了每个御崎市居民的心中——据说是如此。谜一般的物体,则是从真南川邻近御崎大桥处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好像是这样。
换言之,证言虽然很多,但对于事件的描述却个个荒诞无稽,加上没人能掌握住来龙去脉,因此无法证明与留下的结果有所关连。无法检验真伪的传闻,不管有多少都只能当成增加调查报告厚度的赘肉。
更何况,在这个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架起摄影机的时代,什么蛇啊城啊怪物啊,没有任何人留下记录影像,这点未免太不自然。最重要的是,尽管有人声称自己遭御崎大桥上头的战斗波及,却没有任何死伤者。
既然如此,那时候你究竟在做什么呢?一问之下,众人的答案几乎都如出一辙。
他们都说,我在观看,我在记忆。所以,我确实有看到。
这根本没办法当成证据。
到头来,证言的可靠程度实在太低,变成了骚动早早平息的主因,对于想炒新闻的人而言实在很遗憾。对于被炒新闻的人们而言,则莫名迸出了一个他们实在不怎么喜欢的结论,「御崎市的人们遇上了集体催眠事件」。
就这样,局外人们的兴趣,很快便从「有这样的证言」转为「为什么会有这种证言」,相关推测从心理学到阴谋论一应俱全。现在事件本身已成了过去,埋没在日新月异的其他话题之下。
如今,那个宛如南柯一梦的事件已不再出现于新闻媒体上。
报导时用的公定名称,叫做「御崎市集体幻觉事件」。
然而,不管他人怎么说,御崎市的人们依旧记得。
没必要向别人证明,这是自己确切经历过的事实。
话又说回来,对于凡事严谨的藤田而言,现在这种状况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那些记者居然问『看见幻觉时,你的精神状态如何』,当时他们那种瞧不起人的表情,你还记得吧?他们走在路上最好小心点,别碰到专找这种人下手的杀人魔。」
相对地,懒洋洋的中村则响应得十分随便。
「是吗~有麦克风对着自己,感觉其实还不错耶……」
「你在那悠哉什么啊。当时我们马上就要放春假,有学校跟市政府提醒倒是正好,但就连从市外通学的新生也遭殃了耶?」
说着说着,藤田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话语也变得更为流畅。
(糟糕,她好像发作了。)
从友人的声音里,中村感受到了某种并未针对特定对象的爆发前兆。发觉这是自作自受的她,决定重新开始工作以取悦友人,于是再度将手伸向通知单。
当然,这点程度平息不了藤田的爆发。她对着面前的友人,把平常累积的郁闷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更何况,如果有空在校门或车站埋伏,还不如潜到真南川的正中央去调查那座神秘物体山呢。为什么没有人好好地把那玩意儿打捞上来啊?那不就是如山的铁证吗?扔着这种东西不管,算什么新闻报导嘛。」
(呜~没有点心、事情忙不完,加上晴美开始说教……我今天特别倒霉吗?)
中村在内心抱头哀嚎。
还好,救星很快就来了。
敲门的声音传来,救星化成一名少年的样子登场。
「我进来啰~」
开门入室的人,是跟她们同样二年二班,连着两年担任班长的池速人。池在学生会担任会计,大家都说他很可能在清秋祭结束后的副会长选举中胜选——也就是麻烦都会丢给他处理的意思。
「抱歉,我迟到了。刚刚在和田中他们说话。」
一看见这位已做好万全准备的英雄登场,中村当场便想向他求救——
(救救我,眼镜男!)
但在看见他怀里的新通知单后,少女再度瘫倒。
「咚」一声,池将新工作放在桌上。
「这个也要分好张数,刚刚在走廊上接到的。」
说着,他背后出现一名代为敲门、开门的少女——
「似乎是交通管制的通知。据说明天开始要动工清除真南川的神秘物体,会把半座桥跟西河岸封起来。」
少女在补充说明的同时,踩着轻巧的脚步入内。
她是跟三人同班的平井缘。
在去年的春天丧生,到了冬天又归来的少女。
她的离去与归来,三人并不知情。
对他们来说,少女一直在这里。
「交通管制啊?让我想起了去年的站前大道呢。」
「啊~的确。这回轮到御崎大桥变成步行者天国……应该不会吧。」
「这回的工程大多都在河岸就能搞定,跟我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吧。」
藤田、中村、池,各自回想的记忆之中,确实都有平井缘的存在。
但是,他们并不晓得。
是她又非她的少女,在平井缘丧生到归来这段时间,继承了这个位子。
如今,那位不再是平井缘的少女,已经和一名少年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他们并未察觉此事。
他们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会在这里继续下去。
因为离去的少年与少女,期望「他们能够这样下去」。
只不过,凡事都难以完美无缺。
「嗯~站前大道的步行者天国啊……」
平井缘表现出近来养成的习惯——以手指抵着额头,试着挤出朦胧的记忆。
「好像有点印象呢。」
看见她确认起自身记忆的举动,池略微皱眉。
「别勉强自己去回想啦。心理医师也提醒过你了吧?」
「抱歉,忍不住就会这么做。」
她带点迷惘地笑了。
「既然还留有些片段的印象,就试着回想看看……」
「我觉得啊,回忆只要留下『好快乐啊~』的印象就行囖。反正考试又不会考。」
中村结论下得干脆,也不知道是真这么想还是单纯安慰。藤田听了也点点头。
「公子偶尔也会说些有用的话嘛。像这种事啊,我认为顺其自然最好。」
「『偶尔』是多余的啦。」
中村先是嘟起嘴,接着又突然笑了起来,不晓得在忙什么。
「算啦,同样是烦恼,还不如去烦恼真正的考试呢。如果我也像小缘一样有池同学进行一对一贴身教学,成绩会不会突飞猛进呢?」
「贴身可没有喔。虽然托他的福,勉强赶得上进度,不过整个春假都报销了……一年份的记忆全都一团混乱,这让人很头痛唷!」
平井缘回答得极其自然,旁边的人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时池故意咳了一声,把场面拉回来。
「总而言之,咱们开始动工吧。再不快点就赶不上集合时间了。」
「了解~!」
两人也坐了下来,重新开始分通知单。
在御崎市,为了集体幻觉事件带来的麻烦后遗症——虽然没有相关证据,但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原因——而苦恼的人们为数不少。
症状还在长期观察中,因此尚未定下正式的病名,但私下众人都以「御崎市症候群」称呼。症状之一,就是从失去了事件开始的二月起往前数个月的记忆。不是这段期间内某些事想不起来,而是对于这段期间内的一切都没有印象,是一种时期分隔明显的完全失忆,非常奇特。
失忆期间较长的,主要是从去年四月左右开始失忆;而这种病例也最多,占了整体的九成九以上。虽然也有少数短期案例,但「失去了期间内一切记忆」与「结束时碰上了集体幻觉事件」这两点则是完全一样。
在这些案例之中,只有平井缘对这段期间的事有些片段的印象。她虽然保有从去年四月到今年二月的记忆,内容却多有残缺,属于部分失忆的范围。顺带一提,她的双亲是完全失忆。
由于她是唯一的案例,因此一开始并未被当成同样的症状,但在调查过程之中,从她身上发现了与其他人的相似性(具体来说包括了学力的大幅底下,以及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严重记忆障碍),此后她就有了定期至专任心理医师处看诊的义务。
讽刺的是,其他完全失忆者倒是简单地回归了日常生活。他们没有这种只会带来混乱的复杂症状,因此当事人和周围的人都能专注于「处理失忆造成的问题」与「现实生活」上头。另一方面,政府也采取了特例措施——换言之就是下达「睁只眼闭只眼」的指示——所以情况大致上在两个月内便已稳定下来。
发病的规模如此异常,专家学者大多都认为跟碰上集体幻觉有关,然而至今依旧无法弄清两者之间的关系,因此仍旧得不到查明真相的线索。骚动能早期平息,这种无论如何只能说「不清楚」的状况,帮了很大的忙。
于是,缺损埋没在过去之中,御崎市的日常顺利地开始前进。
开始清点通知单后,没过几秒中村果然开口了。
「你说『集合』,是跟田中和小绪吗?该不会要双重约会?」
池无奈地叹口气,跟着回答:
「没这回事啦。今天晚上佐藤会回来一趟,所以我们要趁这个机会去坂井先生家举行一拖再拖的庆祝会啦。」
藤田没有停下利落的双手,单单开口问:
「坂井先生啊……佐藤同学在东京的学校过得好吗?」
「本人说『过得还可以』的样子。毕竟他以前成绩会那副德行是因为懒惰嘛,只要振作起来,总会有办法的吧。」
池点头回应,平井缘接了下去。
「吉田同学和田中同学去车站接他们两个,小绪则去迎接坂井先生和坂井太太,等这边的事情忙完,我们会回家换件衣服再到现场集合。」
「他们两个?啊~」
「玛琼琳小姐也一道啊。」
那位像模特儿一般的美女,中村与藤田都是在清秋祭时认识的。
中村回想起了佐藤殷勤地为了她东奔西走的样子。
「嘻嘻,不但跟比自己年长的女社长热恋,最后还跑去东京励学修练啊……明天一定要好好地盘问他们之后的……好痛!」
「别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快点动手!」
藤田把通知单卷起来,敲了敲中村的头。
「好痛~!」
池别无他意地笑出声,接着不知是感慨还是怀旧地低语。
「从事件结束后的送别会以来,已经两假月没见啦……」
「嗯。」
平井缘瞇起眼睛,以脸颊迎接惬意的清风。
「已经是春天了呢。」
2 坂井家
坂井贯太郎在自家二楼的书房看着笔记本电脑。
(——「以机关构造概要的角度来说,它欠缺了输入能量的观念,只有输出机械功的部位。换句话说,这东西没有意义。」——是吗?)
在阴暗房间中亮着的四方画面上,是一封体裁简单的电子邮件——送到他这里的某物体调查报告。
(确实,这东西属于某种前所未见的形式。)
房间里除了通道和桌椅所占的空间外,几乎没有可立足之地,到处都堆满了书本……贯太郎从摆在某座书山顶的盘子里,拿了个糯米丸子扔进嘴里。
(清理业者已经抵达,现在那里应该塞满了好事的观众,跟先前凑巧第一个赶到现场时的状况大不相同,应该是没办法再次调查了吧。)
他嘴巴嚼着丸子——
(难得有这种冲劲,实在太可惜了。)
脑中则想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接着顺手按了个键,继续往下看。
(呃——「报告对象A群~R群的强度无法承担输出入,也无法支撑推测来到的总重。结论,上述对象无法进行机械式的动作。」——)
然后再一颗丸子。
(——「因此,推测上述对象每个都跟往常一样,是种仿真机械外观的对象。至于制作动机,则不在分析的范畴内。另外,报告对象V?岩块4中含有的化石非常有意思,拿去进行年代测定后,得到的报告」——)
看见焦点转移到无关紧要之处,令贯太郎不禁苦笑。接着,他微微瞇眼,以手遮嘴,此时脸上已没有半点笑容。
(个人性质的调查,到这里就是极限了吗……果然啊……)
他看向画面上已开启的数种图档。
这些都是沉没在真南川中的瓦砾,是种看似中世纪城郭的石造建筑残骸。它们在水中沐浴着些许阳光的身影,即使碎得七零八落也——不,它们即使粉碎,看起来依旧骄傲,充满了某种严谨的人工之美。
但正是因为如此,贯太郎才不得不深深叹息。
「这件事,想必又会因为『恶霸』而不了了之吧。」
他不自觉地吐出了心中的遗憾。
在他们的领域,有个「调査总会中途停止」的古老「传统」。
不管在骚动中或騒动后,一旦找到了时代与地点都不合的异常事物,总会有特定的团体施加压力阻挠他们追究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传统」。
(毕竟清理业者来自中国,是它底下的一个部门……那些家伙最近也太活跃了吧。)
贯太郎等人习惯称之为「恶霸」的对象,这次事件也展现了同样的反应。
换句话说,那个团体……不但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更能利用在世间几乎毫无知名度的全球规模级复合企业体(他们傲慢地自称属于「法外」)接收遗物。总而言之,不管那些东西有没有意义,全都会被他们带走。
(本来鼓起干劲想一雪车站倒塌事件的耻辱,到头来还是白费工夫啊……虽然这次所谓的「御崎市症候群」事件,我采取了跟以往不同的方法……)
无论如何,既然专家检验的结果是「这种东西不会动」,那么拘泥在这东西上头也没有意义。剩下来的,大概只有「为什么会在那里」的记录了吧。
那些「恶霸」之所以带走遗留物却没抹消痕迹,甚至还默认他人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想必是因为那些东西再怎么调查都不会有结果吧。
经验告诉贯太郎,继续追究下去也没有用。
(话虽如此,为什么騒动偏偏发生在这个自家所居住的城市啊?)
妻子生产以后,身为丈夫的贯太郎请了两个月的长假,藉以表现自己的忠实。然而,他却不由得对自己的没用深感羞耻。
(至少得确保他们的安——)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手机来电铃声,将他从沉思中吵醒。
「啊,马上来!」
贯太郎敏捷地抓起了盘子上的移动电话。
这是特地为了彼此联络而买,所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楼下的妻子。
「喂~」
从生产前开始,就算贯太郎要窝在书房了,他也一定会对妻子强调「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要毫无顾忌地打电话」(如果不这么说,妻子就真的不会麻烦他了)。
结婚十多年以来,两人终于再度得到了早已半放弃的孩子,而平安无事的诞生更是第一次,所以就贯太郎的角度而言,妻子不管怎样撒娇,他都是有求必应。
『贯太郎,时间差不多啰。』
一听,他便照先前的安排关上屏幕,接着露出了轻巧却深刻的笑容。
「好好好,我这就下楼,千草。」
坂井家的客厅里,绪方真竹正看着娃娃床里的小婴儿。
这个生于二月底的孩子,降临这世界至今还不到两个月。虽然(*他)她的脖子还缩着,但脸已经像个人了,也长出了些许头发。那只从袖口探出的手掌,彷佛要探索这个自己才抵达不久的世界一般,朝向天空晃个不停。
绪方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了那只小巧手掌——
「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带你出去散步啰~」
露出足以融化人心的笑容这么说道。
除了可爱、惹人怜爱以外,她还有个更为单纯的念头。
(好小喔~)
婴儿还真是小呢。
可是,即将长大茁壮的未来,确实就蕴藏在这娇小的身躯里。
眼前这个小小的存在,正是生命力的象征,或者说她就是生命力本身。
生育这一切的女性——坂井千草,拿着横抱用的婴儿背带走来。
「那么,我们准备出门吧。」
「好的。需要帮忙吗?」
「没关系,谢谢你啰。」
总算脱离新生儿期的繁忙后,她的举止也恢复了以往的温和自在。
小孩诞生后变得经常造访坂井家的绪方,将千草的复原清楚地看在眼里。见到也算是为了千草而举行的庆祝会并未造成负担,让少女悄悄放下心来。
(太好了……虽然千草阿姨说不要紧,但还是让人有点担心。)
即使晓得是自己太过担心,但在千草刚生产后不久,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绪方却已经亲眼目睹了自己用不上的育儿现实……她心目中的完美女性坂井千草,竟为了婴儿的喂奶、排泄、洗澡、安抚等事忙得焦头烂额。会变得多事或神经质也是理所当然。
千草说她曾帮忙带过好几个小孩,身边又有休长假的贯太郎陪伴,却还是忙成这个样子,要是换了自己会怎么样呢……少女的思考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呀!)
绪方甩开了自己的多虑,或者该说是妄想。
「行李就只有这些婴儿用品吗?」
她慌慌张张地朝旁边的背包伸手,但千草微笑着出声制止。
「那是贯太郎的职责。」
「嗯,是我的职责。」
「哇!」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