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人就算受欢迎也没闲工夫 第4章

第二天,星期一的早晨,咖喱把我的胃撑得沉甸甸。

昨天小雏到晚上才回家,我跟她一起想把两种都吃一点试试,结果两种都超好吃,结果就吃了平时两倍的饭量。

她做的辣味蕃茄咖喱与沙树做的甜味荞麦面风味咖喱味道不相伯仲。我在给小雏穿睡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沙树做得更好吃,但实际来看,她用番茄咖喱又添过一次饭。嘴就不说了,至少舌头是诚实的。那个JK为了攻略我,正不厌其烦地也对我妹妹展开着攻势。

说到我这个妹妹,到头来昨天跟她一起去玩的只有女生。犯人还做出过「想看看哥哥妒火焚身的样子」这种莫名其妙的供述。我难得想好了面试与测验的内容,只能留在以后再用了。

言归正传,现在是星期一的早晨。是社畜的一周的又一个开始。而且星期一还要面对百目鬼主任的高境界晨会。哈哇哇……加上发胀的胃,忧郁也加倍了。我试着在客厅的大镜子前面「今天也要加把劲!」来给自己打气,然而心情还是不见好。受够了,这是哪门子的NEW GAME,是GAME OVER才对吧。

准备先出门的小雏来到玄关,猛地转过身来,水手服的衣领随身飞舞。

「哥哥,莫非你变胖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摸了摸肚子上的肉,感觉十分厚实。

「看吧,果然没错。你绝对发胖了啦。脸都圆了一些啦」

「就因为昨天一天吃太多?」

「最近每个星期都收到那么多点心,一直都在吃啊。都怪那个风骚的JK!」

原来如此,听她一说我就明白了。

而且上个星期去咖啡厅的时候,也无端地点了蛋糕套餐。

「可是你吃的跟我一样,可是没有发胖啊」

我把妹妹从脑门到脚尖打量个遍。嗯,今天也可爱度十足,水手服穿在她纤细的身体上非常得体。为什么她的悲伤没有翅膀?真正的天使应该那个样子才对啊。

「那是因为,我还年轻啊」

「…………」

说得对,My sister。

14岁与29岁的新陈代谢不能一概而论的呢……这道理我懂,我当然懂……。可恶,残酷的事实又摆在我的面前了。

小雏上学之后,我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对着大镜子注视自己的身体。下巴和肚子变得肉嘟嘟圆溜溜的了。

「……我以前吃这么多也没长胖来着……」

这就是俗话说说「中年发福」么。身体随着年龄增长渐渐衰弱,基础代谢低下,造成容易长赘肉的现象。我明年就三十岁了呢……已经不能算年轻人了。六本木的人似乎用「八王子的毛头小子!」来称呼我,然而我都这个岁数了呢……。

中年发福的年轻人,今天也要认认真真地去上班。

我八点三十分到达客服中心,为迎接上早班的员工着手准备。我看了看领班座的管理界面,发现百目鬼已经上班,并且登陆了。那个人基本对事业非常热心。暂且不论他在为人方面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我的确不能否认他是一位杰出的商务人士。

我不经意地向身旁的座位看去,只见渡良濑直接把包就放在座位上没管。

品行端正的部下比我先来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种情况她基本上应该在自己的座位上。难道上厕所了?啊,对了。我也去上个厕所吧。

我在前往六楼厕所的走廊上,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在里面顶头的开水房里有对男女的影子。

两人没有开灯,在昏暗之中正悄悄地谈论着什么。那个男性说话轻浮,而女性则以过于刻板的口吻进行回应。

「都说了,你用不着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只是大伙一起去喝一杯罢了」

「可、可是……那个,我从来都没经历过那种事」

「但你今后肯定也是要去六本木的」

「话是这么说……」

「你先考虑考虑吧」

那个男性从开水房走了出来。

他是百目鬼一派的帅哥,村上氏。

他哼着歌走过来,正好撞见了准备进厕所的我。

「早上好,枪仔。今天也请多关照咯!」

他特别大声地向我打招呼,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前辈?」

从昏暗的开水房走出来的,是渡良濑绫。

这位不论什么时候,哪怕在星期一都精神抖擞的后辈,此刻表情十分消沉。她右手拿着一块皱皱巴巴的白手帕,一脸有话要说地盯着我的脸。施过淡淡唇彩的嘴唇好几次张开一半,但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我拿她没辙,只好先让你尿意沉默一会儿了。

「换个地方吧」

「……嗯」

渡良濑露出得救似的表情,我将她引进了六楼的小会议室,并锁上了门。这么做是以防万一被人听到……但这其实是违反规定的。跟女社员两人独处的情况,当然应该把门敞开着。自从人事部下达「预防性骚扰事件发生的指导意见」之后就有了这样的规定。不过这一次,希望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跟渡良濑面对面地坐下来。尽管客服中心到处都能听到电话的声音,但现在不是营业时间,因此十分安静。而早晨的这般安静,与她阴沉的表情十分相称。尽管这么想不太合适,但我还是不自主地觉得她黯淡的脸庞如画般美丽。

「你刚才跟村上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

我起了个头,随即渡良濑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说的什么我基本上察觉到了,大概就是让你接待某位大人物吧?」

似乎被我说中了,她吃惊地略微张大双眼。

「前辈,这你都能听出来……真厉害」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就觉得反正会是这么回事,而且之前百目鬼说过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会社与接待之间,有着像割也割不断的关系,尤其在保险这一行。为了获得签约而接待大客户企业,为了谋求法律上通融方便而接待相关部门,为了得到好的企业评价而接待进行金融评级的机构。这种早已屡见不鲜。虽然这种事情有时候被媒体披露闹出新闻被受到重视,但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而其中最极端的,就是潜规则了吧……是指为了获得签约而与客户陪睡。

我们是外资企业,而且还是直属事务——也就是以邮寄为主,因此这样的事情「基本」没有。因为性骚扰与职权骚扰引发了社会问题,因此现在整个行业都推行了改革。现在做到那个份上来获得签约已不再盛行。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彻底消失。

就算会社没有强行要求,但肯定也有人会为了提高业绩,为了飞黄腾达,为了更高收入而那么去做。如果说「这是为了生存」,我们也无权评头论足。我们不能否认,这是女性为了在会社中赢到最后生存下来的武器。

只不过,本人必须认可才行。

「他说今晚要设席款待《这份保险真厉害!》杂志的总编,问我去不去陪。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渡良濑提到的,是定期公布保险会社排名的杂志。在车险部门,我们连续三年获得第一。有很大一批客户是看过杂志,受排名带来的强大影响力而来电的。

接待那部杂志的总编,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能列举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就是字面意思,让你给大人物斟酒,说说好听的话,陪着唱唱卡拉OK之类的。另一种,肯定就是你现在在想的那种了」

渡良濑脸色发青。

「不、不能拒绝么?」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当然应该拒绝。你大可挥开对方的手后逃之夭夭,然后大声呼救」

我立刻给出了答复。这种事还用说么。凡事都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你虽然是会社的员工,但首先是一名女性。

「可是,如果是上一种情况,就应该趁现在先去习惯」

「…………」

我硬是不带感情地这样说道

「渡良濑。你被录取的职务是综合管理,你作为将来的干部候补备受期待。这也就是说,跟百目鬼和村上那样的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那样的邀请,大概以后绝不会少」

就算面对的是讨厌的上司,有时候酒还是不得不陪。

既然身为工薪阶层,这就基本就算是在劫难逃的宿命了。

「你如果实在不愿意,也可以选择向社内的职权骚扰与性骚扰投诉」

「仅仅只是邀请,就构成性骚扰了么?」

「只要你感觉到了性骚扰。在这个阶段恐怕不能对村上进行处分,但大概不会再有上司叫你参加酒宴了」

渡良濑的目光落在腿上,沉默下来。

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大概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一句「你不用去」。一句话说出口自然很轻松,这么做之上能让她跨过眼前这道坎。要是不想被她讨厌,就应该这么做。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在封杀她的未来。

曾大放豪语说跟人事部次长很熟的百目鬼,肯定会将渡良濑的

「反抗」铭记于心把。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报复,而且肯定会给她在人事部那边留下「只是被叫去接待就小题大做说什么性骚扰」的负面印象。到头来,这还是个男性社会。

渡良濑曾经讲过,她的梦想是出人头地报答父母。只要她还怀着这个梦想,只要她还要在这个会社生存下来,那么现在这道坎就是她迟早必须面对的问题。

经过了漫长的沉默,我这位美丽的部下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

「我去」

「嗯」

面对她所做出的决断,我只是点了点头。身为男性的我就算能够说出那番话,但也无法从本质上理解身为女性的她心中的苦恼。

「总之要小心不要被灌醉,我只负责给其他人倒酒,自己尽量别喝。然后记得给所有人叫份绿茶,茶多酚似乎可以阻碍酒精吸收」

我将酒量超好的前女友灌输给我的知识,传授给了这位部下。

「要是强行让你潜规则,你一定要立刻联系我。我会立刻赶过去」

「没问题的。我会妥善处理的」

渡良濑留下生硬的笑容,行了一礼便离开了房间。

「…………」

我帮不了她什么,也没办法对她说些什么,这份焦躁的感觉令我攥紧拳头。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比方说借社长的关系给百目鬼施压?或者说我立刻就去找百目鬼谈判?不,这些都不行。那么做的话,这一关或许能够挺过去,但渡良濑迟早还是得离开这个小小的鸟巢展翅高飞,如果这样的麻烦都不能独自跨,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对着被关上的白色的门注视了一会儿,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走进来的是妈妈桑。一看到她白白胖胖脸蛋上浮现的阴沉之色,我顿时就明白了。

「事情已经在社内传开了?」

「开水房的墙很薄的。在隔壁的女厕所听得到呢」

这是个盲点。再怎么说,我也想不到女厕所那边会有问题。

「你没有阻止渡良濑小姐是吧?」

「我不会阻止,这种事必须由渡良濑自己来决定」

我自己都感觉到我的言语之中透着强烈的苦涩。

妈妈桑不知是对我表示同意,还是对渡良濑感到同情,口吻也十分低沉。

「对那孩子来说,这可能是头一场考验呢」

「在妈妈桑你看来,她跨得过去么?」

这位我最为信赖的老资格兼职人员,短促地摇了摇头

「那种事,我哪儿清楚。……只不过,知道这次事情的人当中,有几个说想代她去」

「…………」

察觉到这话的含义后,心情越来越糟糕了。

我们的兼职人员里,很多想要转正。然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不仅要拿出优秀的业绩,还必须在正式录用的测试中合格。测试有两次,但全客服中心只有一到两个名额参加,门槛非常高。

如果告诉她们「去接待客人就能转正」的话,她们肯定很乐意去。而且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这个会社,已腐朽不堪。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理想的企业」

我没办法回答妈妈桑的感慨,我所能做的就是现实地进行处理。

现在时间已过8点55。今天的工作即将开始。托全球社的福,我们的来电变得很少了,但业务却一件接一件地推过来。根本闲不下来,根本淡定不起来。

但我们必须在这样的岗位,继续坚挺下去。

※ ※ ※

第二天,渡良濑没有来上班,只有她的母亲来电告知她身体不适想要休息,没能够听到她本人的声音。渡良濑母亲的声音很有气质,但显得有些软弱,在电话里她反复向我道歉。

我试着用LINE联系了渡良濑,但目前还没有回复。

而且百目鬼和村上今天去了六本木,我想找他们质问都没办法。其他的调查组成员貌似连接待的事情都没听说。

难道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我可能太低估百目鬼亘这个男人了。在现在这个社会,轻微的性骚扰都会被无限放大,通常没人敢乱来,难道他是那种在那种事上不挑对象的人么?在他看来,不久前还在上大学的渡良濑是能够轻松拿下的吧。

到了下午,我正想着要不要再发一次LINE的时候,PC的业务专用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虽说用的是社内的邮箱地址,但通常名称应该是部门名称与ID结合而成的一大串字符,然而这个邮箱地址短得不正常而且非常明了。

是高屋敷社长发来的。

——关于业务命令,十万火急,尽快联系。

我心里其实很烦,但社长发来的邮件怎么说也不能不理。我让阿敦帮忙照着工作,来到昨天用过的小会议室,打开了Skype。

『枪羽。老夫有一事相问』

臭老头问候都没有就直奔主题。屏幕上显示的表情十分严肃、凝重,这毫无疑问不是好消息。

『花恋的样子不对劲,看上去非比寻常的消沉。你对此可有头绪?』

「她在消沉……?」

完成了第一次投稿的她在消沉?之前明明还笑得那么灿烂……

『星期天从你那儿回来的时候,那精神简直好过头了,笑容总是灿烂夺目,说话的声音也充满激情。老夫还听到她洗澡的时候在哼歌。可是从星期一晚上开始就彻底一蹶不振了。饭也没有吃完,睡也没睡好的样子。她今天去了学校,但走起路来没精打采,就像在地上拖着一样』

「短短一晚上就没精神了?」

『没错。你对此有何头绪?』

试着推演一下她的心情变化吧。

依我的经验,初次投稿完后兴奋劲会持续一段时间。照理说,完成一部作品后的那种释放感,能让眼前的世界变得光彩夺目,气度也会变得非比寻常。我当时还买下了平时不会买的高级拉面,去游戏中心的游戏币机上豪赌了一把……不排除只是我的个人情况,那段时期确实精力非常旺盛。过上一个星期应该就会转变为对是否能通过评审的不安,可她现在连三天都没过啊。

……不对,等一下。这种事不能凭我的经验来考虑。

她所参与的是通过web投稿网站搞的新人奖,也就是说在参加新人奖的同时,作品就会投到网站上。自然地,她的作品也会被评审之外的一般读者看到。虽说作品被公开阅读不对评审造成影响,但读者很可能会发表感想。这是我在朝小说家的目标奋斗时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抱歉失陪一下」

我打断了社长,取出手机,调出「女子力」投稿网站,检查关于她作品的感想。

·超无聊哇www

「…………!」

我条件反射地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侧面的音量按钮被死死按住,音量调到最大的音量确认音响彻这件风格单调会议室。

明明不是我的作品,被瞧不起的明明不是我,我却气愤不已。如果不是正在跟社长用Skype视频通话,我不确定我能够保持冷静。我大概会把手机一把摔在地上吧。

·命名品位无药可救。

·在严肃的气氛却滥用搞笑。

·角色设定好微妙~。

·是分类错误吧,把投稿的标签删掉吧。

·这是恋爱喜剧么?我只看出了恶性质的角色设定。

绝大多数是否定性的感想。

那一条条的感想化作子弹击穿我的胸膛。我陷入肺部被打出窟窿的错觉之中,变得难以呼吸。我反复做了好几次浅浅的呼吸,呼吸的声音就像攒风的响声一样无力。心脏砰砰砰地好烦人,简直吵死了,我都想干脆把心脏掏出来一把捏碎。

『喂,枪羽,你怎么了?脸色很难看啊』

「…………什么也没有」

我做了次深呼吸,将聚集在胸口的愤怒压下去。我将沸腾的情绪盖上盖子,在上面施以理性的重量,让自己恢复原来的表情。

本来我就没资格发火。

不管读者对作品发表的感想都是读者的自由。

而且,上面写的批评其实内容并未出乎我的意料。以负面的角度去看待的话,给出那样的评价也在情理之中。

她恐怕是看过这些才一蹶不振的。

不算我的话,这是她第一本让其他人看到的小说,她不可能不介意读者对这本小说的反应。她肯定躺在床上紧紧握着手机,反反复复地刷新网页。然而出现在网站上的,却是蜂拥而至的批评。我很清楚,遇到这种事无法保持平静。我只盯着她的胸而忽略了这件事,她其实是一位还不成熟的15岁少女。

『看来你有头绪了呢。说话,枪羽。老夫有权知道』

不容拒绝的魄力,从社长的眼神与口吻之中传递而来。

我勉为其难地说明了情况,随后社长的表情平静了下来,捋着白胡子说到

『也就是说……花恋没有才能咯?』

「没有那种事。毫无疑问,她才华横溢」

『可是,为什么得到的只有负面评价?』

「就算是

这样,也并不意味着这部作品不好看」

社长静静地摇摇头。

『老夫根本不懂文化。她在这方面相当接父亲的代,但老夫对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感兴趣,只相信能够握在手中的东西』

他的双眼好像在看我,却又没在看我,就像正盯着不在此处的某人。

『我只通过实际成绩来判断花恋的小说有没有价值』

「……就是首轮评审是吧?」

『没错』

真是个顽固的老头。可是,他在这件事上很讲道理。孙女说想当小说家,从事那种不靠谱的职业,他作为正经的成年人,摆出这样的态度很正常。

说是这么说,现在还是很担心她。

「今天下班后,我立刻联系她问一问」

『嗯,有劳了』

在最后我本想说说关于百目鬼性骚扰的事情,但并没有这个时间。社长那边来电话了,我口袋里的手机也受到了邮件,提示音催促着我去看。

切断通信后,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正是我等得不耐烦的那个人。渡良濑给我发邮件了。

非常抱歉,今天我要请假。

不论什么时间都没关系,今晚有空么?

在读完之前,我就已经松了口气。渡良濑还能给我发邮件,还会找我这个上司商量,就表示她的心理状态还算不叫稳定,所以我就放心了。

紧接着,我感到强烈的后悔。

渡良濑果然遭到了性骚扰。我身为她的上司,感觉对这件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应该跟她谈什么梦想,就算来硬的也要阻止她才对。是我太天真了,只要扯到梦想一下子就这样了!

无从宣泄的愤怒在胸口汹涌地翻卷起来。我攥紧拳头,星期天右手受的伤因此作痛,但我反而把手攥得更紧了。

…………。

………………。

后悔就到此为止吧。

原地踏步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谁也无法因此而得救。在痛骂自己之前,还有人我得去提醒,还有人正等待着我的话语。

南里花恋也好,渡良濑绫也好,都是我的弟子。

※ ※ ※

我将今天需要了结的事情全部完成,并做好了明天的准备工作后打了卡。打卡的时间是刚过下午6点半。

在工作日中在这个时间下班,以年为单位来算都好久没有过了,都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了。我穿过客服中心附近的商店街时,平时已经关门的花店现在还开着,感觉有点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人家的营业时间是早10点到晚19点,社畜通常就只有看人家卷闸门的份。

快步穿过日暮迟迟的商店街,在尽头转了个弯进入窄巷。在这里,一边是小型邮局,一边是去年夏天关门后就一直没人动过的拉面店,很少会有人来。而且因为这里不在车道之上,非常安静。在我刚入社的时候,午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到这里消遣。

我掏出手机,准备拨打了南里花恋的号码。

……不,在此之前还有件事。

我突然想到,然后再次浏览了一下那个投稿网站。感想有变多了,合计超过了20条。投稿才第三天,这个数字挺大的嘛。

我粗裂地看了看。

·没办法跟上故事节奏。

·严肃与搞笑的落差太大,不协调。

·竟然在作品中加入Rap,太小看小说了。

·亲热肉麻甜蜜得都要掉砂糖了,但我讨厌。

·文章很粗糙,写的时候是不是太凭气势了?

·你不是这块料。

·读这书真是亏了,还我时间。

严厉的意见果然很多么……。

虽然其中还掺杂着少量发自好意的意见,但完全被大量的辛辣言辞给淹没了。这个网站激进的读者应该不多,或许只要有人读就应该当做结果不错。

可是,当事者本人不会这样辩证地来看待这件。何况这是她头一次投稿,而且她才15岁,因为自己作品遭受的严厉评价而受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算她迟早会习惯,会麻痹,但也不能对现在受伤的她不闻不问。

在这种时候,作者只希望有人能听自己说话,希望能够向其他人能够听听自己绝不能对读者说出的「辩解」。

那种地方我不是想写成那个样子,这个地方应该更加这个样子……这类话事到如今就算说出来也毫无意义,不过是不愿死心的嘴硬,但作者就是希望有人肯默默地听自己说。

另外,这时候最想听到的,就是未来的展望。也就是下一部作品的事情。

只要有人期待着下一部作品,作者就能打起精神。所谓的作家,哪怕只是门外汉,都是这样的生物。

我打了电话过去,结果提示音响了三声她才接。换做平时,第一声的时候就应该接了。

『你好,是我!』

可是,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精神,感觉精神饱满得都要蹦到场外去了,气势明显过剩了。

『这种时间给花恋打电话好少见啊!花恋超开心!』

「我今天及早把工作搞定了。你现在在家?」

『是的。正好吃了晚饭,正在房间里休息』

她表面上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对,甚至比平时还要有精神。

「怎么样了?下一份原稿有进展么?截止日期是两周以后喔」

我这样问她,结果她就像不说话了似地沉默了一会儿。

『呃……诶嘿嘿,这件事嘛,花恋想偷个几天懒』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写书就会死的南里老师竟然偷懒?还是说投了一部作品就燃烧殆尽了?」

『才、才没那种事!花恋还有好多好多想写的东西没有写!』

「真可靠。下一篇投『乙女Tick』的是怎样的故事?」

她再次沉默下来。

经过了一阵迟疑之后,她用从未有过的怯弱口吻,愣愣地流露出这样一句话

『……要写出怎样的故事,才能让大伙看了之后都开心呢……』

那声音上去,就好像走投无路了一样。

她内心所受的伤有多么深,从这句悲伤的话语之中可窥一斑。看得出她坚信自己的作品一定是最有趣的那股信念如今已彻底粉碎。有那么多东西想要去写的那个她,宣称要将自己觉得最有趣的东西满满投入到作品之中的那个她,内心出现了强烈的动摇。

「你看过感想了是吧」

『……是的』

被我一针见血地提问后,硬装得很有活力的她一下子就泄了气。

『以职业作家作为目标之后,果真就会去在意读者的看法么?那种事情必须认认真真地去考虑么?是不是不能按自己最喜欢的风格去写呢?可是花恋不明白。花恋今天一直在思考,可还是……找不到答案……』

或许我该对她说「别去在意别人的批评」「那些不负责任的匿名意见无视就好」。或许她内心正期待着我对他这样去说。

但是,我不会这样说,绝对不会。

她的作品所带来的东西,全都属于她自己。赞赏或是抨击也罢,有没有反响也罢,批评在不在点子上也罢,她都应该接受。

我身为指导应该做的,就是让她将这次的失利当做「第一次投稿」的经验来吸收,当做「身为作价迈出了第一步」的成功体验,并且让她感受只有作家才能体会到的痛苦与挫折。

最初的体验,往往充满挫折。

而接下来该做的——

「你所能做的,只有继续写下去」

那就是用拒绝一般的话语,坚定地为伤心的少女指明道路。

「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有趣,也只能不知道地写下去。要是觉得痛苦,也只能承受着痛苦往下写。总之只有写」

「可是,这样的话又会……」

「肯定还是会受打击的吧,但也总比停滞不前要好。因为写作而出错,就只能用写作来纠正。因为写作而受伤,就只能用写作来治愈。一旦踏入禁区,就只能继续写下去了。作家这种职业,一直会被这种诅咒缠身」

我话刚说完,腿便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算首轮评审都没办法通过?」

「写」

「枪羽先生,我会被爷爷骂的」

「谁管你,写」

我直接快刀斩断女高中迷茫的话语。

「距离下次投稿的截止日期只剩不到两周时间了,你就先别顾着消沉了,总之现在就要去写。一边消沉一边去写,一边闹别扭一边去写。……我会替你收尸的」

「…………」

沉默过后,我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点了点头。

『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得负起责任来兑现呢』

从她的声音中,听得出她稍稍变得积极了一些。那是夹在挫折与决心之间摇摆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会写的。我会尽量在这个星期天之前把大纲……』

「不,你就直接写吧」

『咦?这样好么?』

「毕竟也没时间了

,这一次你就卯足全力去写吧。这也将是一次不错的修行」

她现在丧失了自信,就算这个时候让她拟定大纲也只会起反效果。写出的大纲自己都不觉得有意思,在举棋不定中花功夫绕来绕去,那样的话基本是完成不了的。这也是所谓的「经验之谈」。

「好的,我脑子里已经形成故事了,我就直接写了!」

她此刻的声音比刚才更有气势。她肯定在为怎么拟大纲的事情而纠结吧。因为她是不等思考先行动起来的那种性格。

『那我现在就去写!』

「嗯,我等你」

我们相互问了晚安之后,挂断了电话。

她要完全重新振作起来,大概还要花一定的时间吧。我既不是灵能力者,也不是手段高明的咨询师,不会使用打一通电话就能让伤心的JK振作起来的魔法。今后看她受到挫折,不论多少次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这么对她说。我所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会等你的」

我对着已经挂断的手机又呢喃了一遍,然后将手机收进了口袋。

不管她有多笨,就算对我撒娇,麻烦我,我都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因为,她的作品真的很有意思。

尽管有不少古怪的地方,要作为商业作品出版恐怕路还很长,可以说完全登不上台面,但是……

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 ※ ※

时间是晚上七点还差一点。在打电话前,对面的选举海报连人物的脸都能看得清,然而现在整张海报都已沉入黑暗之中。

接下来,就来完成另一份「领班」的工作吧。

我用邮件向渡良濑指定的地点,是网咖里设的咖啡厅区域。就是我跟南里花恋相遇的那家网咖。

我选择这里,是因为我光顾这里已经好几年的时间了,但从未在店里见过会社的人来过,适合谈论这次的事情。而且,在工作日的晚上也总不能租车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跟相互认识的店员打了招呼登完记,用饮料机倒了杯咖啡。我一到咖啡厅区,就发现渡良濑已经先到了。

后辈在空荡荡的店内形单影只地坐在靠里面的位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模特人偶……一具毫无生机,没有灵魂,空空的人偶。

「渡良濑」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举起手来,那只人偶一下子注入了生命力。她端正的面庞之上,露出又像在哭又像在笑的表情。我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与她现在的表情重合在了一起。她现在穿着短袖分层罩衫搭配七分裤。这身要比之前在多摩中心车站看到她的时候感觉更加休闲一些,但整体搭配上还是留有渡良濑那一板一眼的性格。

她站起身来,在我到达座位前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在意,反正今天来电也很少,照这个架势搞不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呢」

我不经意地向桌子看去,上面没放渡良濑的饮料。

「要不要喝点什么?」

「啊,这个嘛……这里的饮料是免费的呢」

「我去帮你拿,你要哪种?」

「没关系没关系!我口不渴」

她的声音听上去比想象中更有活力。如果是看到我之后放下心来的话,那我张这么一张可怕的脸也不是毫无价值了。

「那就吃点甜的东西吧」

我把我在柜台购买的超BIG巧克力递给了渡良濑。此乃以又长又大又便宜为信条的粗点心。没选小枝或者KitKat,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其实我还备了小竹笋,但又怕渡良濑要是蘑菇派的话怕会引发战争。

「好大的巧克力。……啊,但是好轻啊」

「怎么样,被它骗了吧。不过这东西好吃着呢」

渡良濑用笨拙的手法拆开包装袋,结果盯着这怎么看都比自己嘴巴还要大的巧克力愣住了。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准备咬上一大口,可是看到巧克力粘到了手上,再一次僵住了。

「放开来大口咬上去!」

「好、好的!」

她破罐子破摔似地闭上眼睛,把嘴巴张到最大,然后朝着BIG巧克力咬了下去。随着清脆的声音,巧克力被她吃进嘴里。

「你嘴上都是巧克力啊」

「萌萌树呢要唔咬哆!」

她嘴上在莫名其妙地争辩,但依旧在把巧克力继续吃下去。不一会儿,她就把巧克力吃光了。

我向她递出纸巾,她害羞地接过去擦了擦嘴。

「多谢款待……」

「你要是喜欢,可以再买。现在便利店也基本有卖」

「嗯,我会的」

我并不是有意跟她这样闲聊。当然我不否认我多少有些顾及她的感受,所以才给她买了巧克力,但我并不指望这样能缓和现场的气氛。或许也可能是我想要逃避这次碰面的主题。

但是,渡良濑凭着勇气踏出了那一步。

她细细地吸了口气,将这句话吐露出来

「……主任他……要我的身体……」

感觉一碰就会死死黏上来的冰冷紧张感,覆盖了我们之间。

强烈的愤怒与担忧应验的感觉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用上心头。然而我在这里义愤填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直接面对职场的性骚扰问题,我这也不是头一次。

我凭着老练将感情克制住,冷静地对她说

「你一定受苦了吧。能跟我说说么?」

渡良濑无力地点点头。

「昨天下班后,我们上了会社的公车。村上先生坐在副驾驶座,我和主任坐在后排。开车的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女性。我猜她应该是主任的部下,但因为有女性在场,还是让我放心了一些」

渡良濑毫无感情一般淡然地一边注意着细节一边讲述。

但下一句,她就崩溃了。

「车在八王子交流道附近的信号灯前停了下来。明明前面都在普普通通地交谈,可主任突然……把手伸进了我的裙子里……」

大颗大颗的泪水满溢而出,从她垂下的脸上啪嗒啪嗒地落在刚才擦过巧克力的纸巾上。

「他一边奸笑,一边说着『什么啊,原来有穿啊』『参加这种应酬,不穿才是常识』『《这份保》的总编好这口』。我……我好害怕,非常害怕,但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瑟瑟发抖」

彻底冷掉的咖啡表面,正泛着激烈的波纹。我隔了一小会儿才发现是我自己正不自觉地在颤抖。

「他说,『又不是小孩子了』。坐在副驾驶座的村上先生也笑了起来,说『起码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吧』。然后,主任说『难道你是处女?』结果村上先生,包括开车的女性都大笑起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下车逃掉了」

「你做的很好」

我又向这位部下递出一张纸巾。

「逃跑也需要勇气,你做的很好。你的判断绝对不错」

她嗖嗖地吸着鼻子,说

「在逃跑的时候,我从身后听到了主任的声音。他用轻蔑的口吻说『没用的女人』。……最让我难受的。可能就是那句话了」

渡良濑抬起脸,用那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看着我。

「被性骚扰,我很不甘心,感觉自己好惨。但还有让我更加想不通的事情。我难道不是作为员工的能力等到认可,才通过了入社测试的么?为什么必须被人说得好像只有身体才有价值不可?还是说……主任说的才是正确的?我的价值就是那种东西?」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我静静地摇摇头

「多亏有你辅助,我们的工作才能顺利地挺过去。你对我的工作有多大的帮助,对八王子的大伙有多大的帮助,根本用不着说出来」

「…………好开心」

泪水再一次从她美丽的长眼角夺眶而出。

她一时间抽泣起来。我等待着她哭完,而这段时间里也在研究今后的对策,

百目鬼那绝对是流氓的所作所为,尽管可以向警方提出受害指控,但不抓到现行犯是很难立证的。而且当时周围全都是百目鬼的部下,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到了裁决的时候必定会陷入僵持,到头来只会对渡良濑的前程留下深深的伤痕。

按最开始提出的建议,向性骚扰防治委员会举报呢?

这么做还是免不了一场恶战。性骚扰防治委员会主要是人事部的人在负责,而百目鬼在人事部中很吃得开。能指望这个腐朽的会社公平地来将一个小小的新入社女社员与广结人脉的客服中心主任放在天平上还衡量么?我觉得这种事非常明显,更何况对方大可以「没有证据」唯由否认到底。啊啊,可恶,早知道就让她戴上录音笔再去了。我竟然如此考虑不周,这让我十分恼火。

不管要用上面的哪种方法,对她来说都会造成很大的负担。

明明是要指正加害者的违法行为,为什么被害者非要受到伤害不可?然而性骚扰问题的难点就在这里。最终被害人哭着就范的事例层出不穷,这种

事就算不说大家也都知道。

「对不起,前辈。刚才我实在控制不住」

从她双唇之间吐露出平静了几分的声音。

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准备向性骚扰防治委员会告发他么?」

她摇摇头

「今天我一整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知道从常识上来讲应该告发他,应该通过作为裁判的委员会来堂堂正正地去战斗。但我也知道,这将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恶战。到时候,我在社内一定会被孤立的,我可能会因此断送前程。主任大概就是这么盘算的。明明知道主任的阴谋,却还是无能为力」

渡良濑的分析很准确。

百目鬼为什么盯上渡良濑绫?最大的原因是她长得标致,但另一原因是因为方便下手吧。以综合管理的身份被录取的渡良濑,在社内是要往上爬的,而百目鬼帮得上她。他们之间存在合理的利益关系。如果她是前途无望的不了社员,那么这种交易便不成立了。

想要实现的梦想,有时会成为沉重的枷锁。

那种枷锁甩掉就轻松了,没有梦想才能让人活得更轻松。在这个世上,梦想跟希望绝不是多美好的东西。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它跟人的幸福没有半毛钱关系,搞不好还有害。

所以,我必须问清楚,她对自己的梦想所投入的觉悟。

「……我现在要讲的话,可能会很过分」

此言一出,她就睁大了湿润的大眼睛。

「你要是觉得我这么说不可饶恕,你就去告我性骚扰吧。到时候我就拉上百目鬼来个鱼死网破就好」

我对愣愣地不断眨着眼睛的渡良濑继续讲

「从课长口中听说过你来我们会社的动机。你的梦想,是创造出能让男女老少统统放心的新时代的保险商品对吧?」

「是的,我在大学的课题就是从事那样的研究」

「既然如此,这个梦想得去策划部才能实现。策划部是社内最精锐的成员聚集的抢手部门。除非在客服中心与六本木都拿出过人的成绩,否则无法进入。而且,门路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人事部的高层看好你,那么实现你要求的概率也将大幅提升」

渡良濑的表情僵硬了。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对你来说绝不是坏事。让《这份保》的总编睡你,你能向百目鬼卖个人情。那个人在人事部很吃得开,你的要求应该能够实现的。跟人同床共枕一夜就能实现梦想,算是捡了大便宜。你可以将它当做是一次绝好机会」

「…………」

她哭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当真正激怒她的时候,她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吧。刚才还为性骚扰的事情伤心痛哭的新人,一下子恢复了「冷冻美人」的气场。

「我这样说,你生气么?」

「……是,非常生气」

「这份愤怒的源泉是什么?」

随后,渡良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察觉到了我想告诉她的道理。

「前辈你说过,想要实现梦想谈何容易。可是,能不能轻易地去实现它取决于我自己,不应该由其他人来决定」

「没错」

不愧是我优秀的弟子。

「渡良濑,我在培训的时候让你牢记的『保险行业的基本』,你记得么?」

「当然记得」

她强有力地点点头

「『控制风险,赢得收益』。我怎么可能忘记」

这句话谈的是「保险」的本质。

生病受伤遭遇意外这些情况,究竟有多大的概率发生呢?

一旦发生,应当支付的保险金额又是多少呢?

保险员必须完全掌控这些方面,向客户提出最适合的保险。

人只要活着,就必定伴随着风险。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生病,会遭遇意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而保险则是应对这些无妄之灾的盾牌,是将无法避免的不幸进行控制并降低的睿智。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好了,渡良濑绫。身为保险员的你,是如何看待这个案子的呢?风险与收益是否对应?让被不认识的男人糟蹋身体的风险,与实现梦想的收益,两者是否等价?是否合算?」

「不,根本不合算」

她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想要出人头地有两个理由,第一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另一个是为了让父母开心,以此来报恩。这种让他们知道了会哭泣的做法,我没法去用。梦想终归是为了获得幸福的手段,建立在牺牲之上的梦想根本没有意义!」

「击溃百目鬼」

我坚定地注视着她恢复活力的面庞。

「我们来亲手击溃他。我会帮你的,渡良濑!」

「——是!」

渡良濑笑逐颜开。那笑容,如雨过天晴般灿烂。

当然,我们前面并非一片坦途。百目鬼擅长权谋术数,在社内的人脉也非我们所能比拟,不能像前段时间光靠努力拼搏来打倒米歇尔那样来打倒他,必须也得准备对策。虽然很不愿意,但搞不好还是得请社长出马。将百目鬼在鳗屋说的那些坏话向社长告密也无妨。

信息泄露的事,也许也能利用。

百目鬼来这里都快一个月了,事件的调查却看不出丝毫进展。高层那些人也差不多开始急躁了吧。而这则是百目鬼的失策。将这件事当做堂而皇之的借口,暗中打出告发性骚扰这张牌,社长借这一手来干掉他的可能性非常高。

如此一来,渡良濑也不会受到伤害,我觉得十分可行。

「……那个,前辈?」

我忽然反应过来,发现她正紧盯着我的脸。

「在这种时候,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请教前辈了」

「什么事?」

「前辈有梦想么?」

——————————。

她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沉迷,连忙摆了摆手。

「对、对不起,突然这么问。刚才谈到梦想,所以不经意就……」

「不,我并没有生气」

话说回来,之前对南里花恋这些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呢。

「梦想的话,应该说我曾有过吧。我在上学的时候,曾想要成为小说家」

「作家么!?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我跟老爹说好,要是大学四年时间都没能开花结果的话就放弃这个梦想。有一次留在了最终评审,在网上刊载了评审意见,我好开心。……但到头来就到此为止了」

「竟然有这种事。真的好厉害啊」

渡良濑发出陶醉的感慨,宁和死者我。

「最终评审,也就是跟职业作家只有一步之遥?好厉害」

「…………」

沙树也是这样,这家伙也是这样,真让人受不了。

因为这种事就得到憧憬的目光,我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了。

「……嗯,我自己也觉得做得很好了」

渡良濑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充满期待。

哎呀哎呀……。

照这个情况,似乎又得来次「我要拉屎」了。

渡良濑绫跨越了那道墙,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

南里花恋要怎么跨越过去呢?

跟性骚扰比起来,她的问题或许不过是琐碎的小事。在成年人看来,那种事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不就是有点想当小说家么?那种烦恼根本微不足道……那就是可能招人这样嗤之以鼻的小事。

但是,我明白。只有我明白。

对于一个15岁志愿成为作家的人来说,这道墙可是无与伦比的高大。

※ ※ ※

第二天,渡良濑绫照常在八点半到了会社。

她先来领班座打了个招呼后,也去找了课长与阿敦为昨天缺勤道歉。只是请了一天假而已,跟本用不着到处去道歉的,真服了她的认真劲。换做是不认真的我,只要发烧超过37.5℃打死都不会去上班的。我之前当系统工程师的朋友高烧三十八度依旧不当在发烧坚持爆肝,但那种情况还是应该果断休息才对。不要拿奴隶的枷锁引以为豪,为了自卫也应该休息。

「发烧休息」这股缺德、怠惰、甜腻的风潮,简直FUCK。说极端点,就是感冒药和头痛药的广告。那些药的广告净是为了让人不缺勤而让人喝药的内容,相较于「治愈」更偏重于「不请假」,最后还附上「〇〇献给不请假的人」这种宣传语,简直够了……。这绝对有问题,大家应该认识清楚,发烧的本质是身体需要休息的信号。

在我发完一通不相关的牢骚之后,差不多要换地方了。

我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到小会议室把门上了锁,启动Skype。我呼叫的人,自然是我们社的最高头领。

提示音响了不到三声,窗口中显示出如同「不开心」之写照的一张脸。白眉之下的严肃双眼布满血丝,看得出没有睡好。

『枪羽,今天找老夫什么事?』

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很不开心,感觉没有平时的霸气。他难道又跟她吵架了?这臭老头

会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别的原因。

我省去场面话,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

『——嗯,性骚扰可不是小事呢』

社长听完我一番讲述之后,以严肃的口吻说到。可是,他好像并没有真的听进去,就像为了谨慎地审视摆在眼前的事情而保持距离一般。

谨慎倒无妨,但现在那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我很恼火。

「对主任的所作所为若是置之不顾,搞不好还会波及其他女性员工。我作为领班,不能对关系到士气的问题坐视不理」

我试着深入了一步。

『遇到这种问题,双方的说辞必须都听一听呢』

结果被他轻轻松松地给避开了。面对这个问题,他连平时用在孙女身上的热情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好奇怪。

在鳗屋,百目鬼对高屋敷社长吐露出了明显的敌意。这个对自保格外敏感的老头,不应该会差距不到那份敌意。

『就算性骚扰确有其事,最好也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那样对那个叫做渡良濑的女社员的将来也不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

他竟然还说出这种好像在吓唬渡良濑一样的话,简直就是在包庇百目鬼。

我稍稍转变了攻击的矛头。

「百目鬼他们到八王子来快一个月了,难道对于客户信息泄露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么?热衷性骚扰却在工作上却拿不出成果的男人,社长你不去追究反而继续重用,这跟平时的做法也未免差别太大了吧」

白胡子颤了一下,看来这招有效果。

『你就这么想要干掉百目鬼么?』

「保护部下是上司的工作吧。我在拥护渡良濑的权利,而百目鬼则侵害了她的权利,谁对谁错非常明显」

社长一边用右手摆弄着他的胡子,一边凝视半空,思考着什么事情。那大概是在计算社内的权利结构与派阀间的利害关系,那表情就好像在解复杂的拼图似的。

不久,他将那双苍鹰般的眼睛转向我,点了点头。

『……嗯,应该是你说的对』

「非常感谢」

我在社长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拳头。

如此一来,对付那家伙的计策就算成立了。

『本月17日,百目鬼会就信息泄露一事进行汇报。就在那场会议最后提出这个议题把』

「那场会议,可否也让我列席?」

『当然可以。你大可跟他正面交锋』

好,这样一来,渡良濑的事情就算找到突破口了。

然后是关于我另一位弟子的事情……不过很微妙呢。换做平时,这个老爷子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来问她的情况,可今天说了这么多却对她的事只字不提。

「昨晚我跟令孙女通了电话」

此言一出,社长的目光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是么?果然是你干的好事么』

「此话怎讲?」

『这几天明明很安静,可昨天到了相当晚的时候还能听到她房里传来打字的声音。你到底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她?』

哪里有什么花言巧语,我对她的言辞可是非常严厉的,但跟这个倔老头说什么也不会明白的。

话又说回来,听他的口气就像在说我做了多余的事情。我并不指望他感谢我,但他心爱的孙女打起了精神,他就不开心么?果然他对她写小说的事情感到不快么……。

从他以前的口气中,听得出她的父亲似乎是关键。

南里花恋的父亲,也就是社长的女婿,据说只要是书都很喜欢。

『不管怎样,老夫还是以前的意思。若是连第一轮品神都无法通过则视为没有才能,让她立刻停止写作。不能因为年轻就白白浪费大好青春,你也出社会这么久了,这点道理应该懂吧』

「……那是自然」

这可是我的切身体会啊,臭老头。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能谈下去。社长来了电话,正好我也接到了阿敦发来的LINE。

百目鬼天皇找你喔~。让你到主任办公室去。

我自己都知道,我看着手机屏幕的眼睛变得严肃起来。

来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他。

※ ※ ※

我没有回领班座,出了会议室就直接去了主任办公室。我敲过门进去之后,看到他正在忙工作,似乎是在依次处理接收到的邮件。

「枪羽,不好意思,能再等我五分钟么?」

我默默地点点头,就让我观察一下主任工作的样子吧。键盘敲打的声音就没有断过,他应该是打开了输入法软件的记忆功能,按转换键的次数极度的少,而且几乎也没伸手去碰鼠标,看上去对快捷键已经用得驾轻就熟。最主要的是,丝毫看不出他对回件内容做过思考,全都非常果断地进行了处理,就像菁英士兵一样在邮件之雨中滴雨不沾。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上午来的邮件必须要在上午之内回件呢」

他一边擦拭着那副别致的眼镜的镜片,一边将略微充血的眼睛朝我转过来。

「我喊你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那个信息泄露的事情」

「有什么进展了么?」

「不……还没有找到确切证据。看来这在出乎我意料的方面是一起棘手的案件」

他重新戴上眼镜,深深地靠在了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椅子被他弄得轧轧作响。

「另外,17号要在六本木进行经过报告,希望你也能同行」

「好」

果然百目鬼的工作受阻了,事情正在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想对性骚扰的事情也稍微试探一下,那么该怎样引过去呢?

「话说,渡良濑君今天上班了是吧?」

我还在想呢,他就主动提到了。

我一边观察他面部皮肤的细微变化,一边回答

「……嗯,今天她上早班」

「喔,那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担心啊。在前天的应酬中,她突然说身体不好就中途回去了。我还担心是不是硬是让村上去邀请她的缘故,正放心不下呢」

「是么,身体不适啊……」

我在话语中注入细微的音色,同是近近地盯着他眼镜后边的眼镜。

百目鬼不会察觉不到我的意图。他就像一位王者接受挑战者得意忘形的挑战一般,露出微笑以显示他的从容。

「枪羽。你知道『于清于浊,有容乃大』这句话么」

「字典上的释义倒是知道」

「字典?看字典是不行的。这种事情不靠实践去领悟便毫无意义。实际地遭遇那样的场面,做出去伪存真的选择并实际拿出成果,才算是『于清于浊,有容乃大』。它并不是用在由于自己无能而不得不走上邪路这种情况的。……明白么?」

「不,一点也不明白」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了百目鬼,百目鬼脸上的肉瞬间抽动了一下。照理说,那抓瞬即逝的反应非常容易看漏,但这表明他内心发生了强烈的动摇。

百目鬼轻轻摇了摇头,以敷衍的口吻说到

「……算了,已经没事了。你回自己的岗位吧」

「是」

在我正要转身的时候,百目鬼轻抚桌上照片架的动作映入我的眼角。我发现他此刻抚摸照片的手法,与他素来从头到脚充满自信的风格截然不符,显得非常虚弱。

百目鬼察觉到我的目光,尴尬地将照片架倒扣在桌子上。

「上一次在鳗屋跟你讲过的吧。这是我跟了妻子的女儿们的照片」

「……是这样啊」

「学习需要很大的开销呢。我没办法自由地去见她们,但相对会进行经济方面的支援,但我毕竟也只是个工薪阶层,不知道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他好像说过,他有对双胞胎女儿,现在读高中一年级。也就是和南里花恋同龄。

…………哼。

搬出这茬是什么意思?

难道想要博取不值一提的怜悯么,你这臭流氓。

「告辞」

这次我终于离开了主任办公室,回到了领班座。

我将电脑从休眠中唤醒,在输入解锁密码的时候,阿敦向我搭腔了

「枪先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看你表情非常可怕,所以……」

经他这么一说,我向周围看了看,没接电话的工作人员目光全都聚集在了我身上。大伙都摆出一副困惑,或者不安的表情。然后在里面,渡良濑则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着我,恨不得立刻朝我冲过来似地。

我连忙笑了起来,打圆场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我表情恐怖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情」

「哎,那倒也是」

「……」

你倒是不否定啊。枪仔有点小受伤啊。

阿敦挠着脑袋回去了。见状,其他员工也纷纷回到工作中去,渡良濑也坐回椅子上,恢复成平时那张冷冻美人的脸,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我向渡良濑交代过,在她告发百目鬼之前尽量不要与我接触。

为了不让百目鬼一派有所警觉,必须慎之又慎。

不过话又说回来,跟百目鬼之间的暗斗竟然拖延到了现场来,让员工们感到不安,我作为领班已经失职了。我必须把心放宽,一码归一码地来处事。

对待星期天的「业务」也是相同的道理。

现在的情况虽然比Big Bang project的时候还有几首,但我在她面前能够摆出的就只有指导的面孔,更何况她现在正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我必须得以平常的面貌来支持她。

我并不是想装什么好人。

在小孩子面前好好做一个大人,这应该是身为29岁的我所应该做的。

※ ※ ※

高中生与社畜最大的不同,在于岁月消逝的速度。

对于出社会的人而言,一星期的时间不是「啊……」地回过神来就过去了,而是「!」地没晃过神就已经过去了。这是哪门子的格斗漫画啊。搞不好只有「!?」的一个瞬间。这是哪门的不良漫画啊。

社畜的生活不仅忙,而且很单调。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然而就连慢慢享用午饭的闲工夫都没有。高中生绝对有午休的,光凭这一点,我们之间的隔阂就有辣么大了。而且,高中生正直风华正茂的年龄,因此面对从未发生过的事件充满了新鲜感,然而社畜则是没有触发事件的条件,除了工作工作工作还是工作。如果将社畜的生活游戏化,恐怕「不管玩多久还是一直陷在日常部分不断循环的BUG里」的投诉将蜂拥而至。面对这样的垃圾游戏,当然要用跳跃功能直接跳过剧情了。因此,光阴如茱莉·西格图纳般过去。

据枪羽研究所的调查结果,29岁的过3天相当于高中生过一个星期。我将这个理论命名为「社畜相对论」,并有朝一日会在学会上发表……不过是在伪科学学会呢。

于是就这样,两个星期过去了。

十月过半,金秋时节的习习凉风吹拂着八王子的芒草。这一天也是「乙女Tick web娱乐大赏」的截稿日。

之前九月底截止的「女子力web小说大赏」时间十分充裕,在截稿日前一周便完成了原稿,于是能够事先给我阅读并指出了不足之处,进行推敲修改之后再去投稿。

可是这一次,她原稿还没有发给我,而且也没跟我联系。我觉得催她只会让她急躁而适得其反,所以我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就算不问也知道,她现在想必正万分艰难地进行着苦战。

星期日的白天,客厅里充斥着懒洋洋的气息,我在那里一边吃着早餐兼午餐的炒面(速冻食品),一边说明情况,雏菜则不屑地哼了一下

「真没毅力,亏她长那么大的胸」

我家妹妹提出了罩杯与毅力成正比的崭新理论。干脆到学会去发表好了。

「哥哥落选那么多次都不气馁继续投稿,那家伙一部作品落选了就这个样子,怎么当的了职业作家啊」

「她的情况跟我那时候不一样」

屡战屡败的确让人很难过,但遭到读者的直接批评伤害同样很大。这两者所造成的打击恐怕很难相互比较。

「算了,你先看一眼吧」

我将平板递给雏菜,让她看看充满批评的感想栏。最开始她还兴冲冲地一边说着「你的不幸真美味w」「这是惩罚!用胸部来贴我哥的天罚!」一边看,但看着看着眼神渐渐严肃起来,最后皱紧了眉头。说起来,小雏的雏字跟皱字很像呢……算了。

「……这些太过分了吧。都已经不能算过分,而是无情了」

「可不是么」

小雏把平板还给我,顺便拈下了粘在我嘴上的海苔,扔进嘴里吃掉。

「被骂成这个样子,她是不是不想再写书了?」

「不,没那种事」

我拈下妹妹脸蛋上的海苔扔进嘴里,同时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正午已经过了5分钟,可是门铃还是完全没有要响的征兆。

「今天不肯定不会来了」

小雏也看了眼时间。

「她是因为没有写完,觉得过意不去才没有联系的吧。现在肯定把手机关了机,缩在房间里的被窝里呢,然后逃避下去啊」

「没那种事」

我重复同样的回答,结果小雏粗暴地放下筷子。她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喂,快别这样,害我都想要紧紧抱住你了。

「哥哥,你就那么喜欢那个JK么!?」

「没那种事」

虽然前些时候险些跨过那道线,但那只是欲望使然。男人就算面对不喜欢的女人依旧能够抱上去。小雏应该无法理解的,而且我也不希望她知道我这个哥哥有着那一面。

「那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她?」

「谁知道呢」

我也尝试过这样扪心自问,然而并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高中生那不够成熟的热情是多么的靠不住,是不多的心血来潮,回忆一下我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明明都一目了然。

可是,她对小说投入的感情并不是那样。

至少我觉得,并不一样。

「与其说相信她,准确的说是我想要相信她」

「……是么」

小雏百无聊赖地重新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炒面。你倒是多嚼一下再咽啊。你瞧,海苔又黏上去了。

我准备把小雏嘴上的海苔拿下来,可手伸到一半的时候,等待已久的门铃声在客厅中回荡起来。

「肯定是卖报纸的啦,不用看了」

我没有理会妹妹低沉的话语,起身朝大门跑过去。我连鞋都懒得穿,光着脚把门打开,连避免被周围人发现的那套仪式也没进行。

「枪羽先生,你好!」

站在我面前的,是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的南里花恋。她现在没穿制服,不知为什么穿着学校的体操服。这体操服为白色基调,领口和袖口缀有水蓝色的条纹,挺好看的。当然,下半身配的不是运动短裤,而是短裤。

左胸部的校徽就像要被挤飞出去一般顶了起来,憋屈地主张着她是名门·双祥女子高中的学生,比起制服罩衫,更加突出了她那雄伟的火箭形状。她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布料微微变得透明,红色的文胸刺绣从学校指定的体操服下面透出来,此情此景是那么的背德,又是那么的刺激。从短裤下面露出的洁白大腿之上附着着汗水,焕发着光泽,仿佛是播撒健康色泽的鳞粉在风中飞舞。

她要是以这个样子参加单人马拉松,走在路上的男同胞们肯定眼球会被她牢牢吸引过去。但愿不要引发事故。

「抱、抱歉,我来晚了。在中午之前勉强写完了,来不及换衣服,所以就以这个样子来找枪羽先生,好害羞……」

「在家穿体操服么?你不是大小姐么?」

我捉弄了下她,结果她红嘟嘟的笑脸变得更红了。

「这、这么穿很轻松,所以写作的时候偶尔会……不、不要让我说这些啦!」

她举起小小的拳头向我不停砸过来,我则轻而易举地承受着她的攻击,拍了拍她的肩膀。

「真亏你过来了呢。……也真亏你写完了呢,难为你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眼睛突然之间泛起泪光。但她揉了下鼻子,敛去了表情。

「能赶快帮我看看么?最终检查就拜托了!」

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麻利地递了过来。估计是连上传跟U盘传输都觉得浪费时间吧。

「好的,你先进屋休息吧」

回到客厅后,小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开心地抬起脸,瞪着她。

我还以为要开战了,结果小雏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去了自己的房间。我看小雏嘴巴抿得紧紧,是有话想说但什么都不说的表情。

「小雏你好」

小雏没有理会她拘谨的问候,消失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但是,在小雏顺手关上门的时候……

「…………………………………………………………………………挺有一手嘛」

几乎同时,门粗暴地关上了,她的声音也被巨大的声响掩盖过去。

啊啊,我的妹妹啊。你是想用关门的声音来抹消自己说的话,但做哥哥的我已经听到了。你固执地不想让她听到,却还是脱口而出的小小温柔话语,我确确实实地听到了。

而且,她也同样听到了。

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内容,从她的玲珑大眼中落在了脸颊上。

「……枪羽先生」

「嗯」

「花恋现在,非常非常,非常开心。……能把书写完,真是太好了……」

她话音未落,脚便摇摇晃晃。我撑住了她的肩膀,随即洗发水与汗水交融在一起的,十多岁的女孩所特有的那种令人怀念的香味散发出来。

「在我看的时候,你就在沙发上先睡一下吧。看完了我会喊你起来的」

她平时这种时候都很客气,今天也坦率地接受了我的好意,可见她此刻有多么累。她倒在沙发上,就这样闭上了眼睛,三秒钟后便开始发出甜甜的微微鼾声。睡得可真快,你难道是野比一族啊

我将小雏平时用的毛巾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她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既然如此,我也来完成我的那份工作吧。

我果断打开她的电脑,打开原稿文件。

上次写的是上班男子与女高中生之间的恋爱喜剧,但这次是上班女性与男高中生之间的恋爱喜剧。上次是「以她角度」的严肃故事,但这次尽情地投入了搞笑元素。简介是这样子的

有个超懒散的高中男生叫做面堂,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到「不呼吸不是也挺好?」,于是停止了呼吸。险些丧命的面堂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在那里结识了当护士的怠美,对怠美一见钟情。然而怠美的惰性却比面堂还要更胜一筹,「不恋爱不也挺好?」于是两人没能走到一起。超懒散的男生与超超懒散的女性间超超超麻烦的恋爱喜剧,开幕!

——就是这样的故事,然而读个一百页恋爱还没开幕啊。不管怎么说,两个主人公都懒散地宅在家里,对恋爱超敷衍。哎呀~,南里老师真强势啊~。真亏她能用这题材写300页啊。

我在读的过程中之所以感到佩服,是因为这部作品比上一部还要另类。只要不把那大量的缺点塞进文章里,文章就会显得更加平实,变成「照本宣科式」的作品也不足为奇。如果过于封杀她的个性再让她来写,我觉得那种作品肯定没意思。

用这种自由奔放的风格又如何?

她对待小说的态度就跟对待恋爱一样超激进,比玉响还要more aggressive。明明长着一副清新可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主动攻击的类型,甚至都让人觉得清爽了。……不,这根本轮不到被当做目标的我来说。

用了大约两个小时一口气读完之后,我在些许的疲劳与深深的满足感之下叹了口气。

「……挺能干的嘛」

29岁男子对比自己小14岁的少女萌生尊敬之情,这种事说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正是上了岁数才会觉得,厉害的家伙果然很厉害,没用的家伙果然很没用,跟年龄没有半毛钱关系。在客服中心接待客人的时候,也会遇到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像孩子一样死乞白赖。我都想问问,她们活那么大岁数究竟都学到了什么。

她在以后也会慢慢长大。

但愿她那耀眼的热情不会被岁月冲刷消逝。

这是已经丧失热情的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就这样,满载泪水与努力完成后投稿到「乙女Tick web娱乐大赏」网站的作品,一下子就引来了评价。感想栏每次刷新,绝赞之声都满溢而出,眼睛跟都跟不上。读者的评价也是满满的五星接踵而至,满屏都是「大赏就选这个不就行了?」的评论。进行选择的人只有编辑,但获得如此好评的作品至少不会在第一轮评审中就被刷下去,至少也能得个奖励赏……不对,就算拿下大赏也没什么好奇怪。高屋敷社长设定的障碍,她轻轻松松就飞跃了过去。不愧是南里花恋,身为指导的我也脸上有光。我迟早要在学会上发表胸部大小与文采成正比的理论。太棒了。

……你以为真这样么?

怎么可能啊。

短短两个星期怎么可能突然写出那么厉害的作品。创作能力是无法突然提升的。某一天突然地,偶然地创作出了超级杰作!这种好事情是不可能从天而降的。不论世界还是小说,都不是那么天真的东西。

她的作品再次惹来一通恶评。

而且比第一步座屏还要激烈,还要严重。

·读了一点就弃了。

·恋爱喜剧却没恋爱。0分。

·太慢热了w

·前半部分好无聊,后半部分稍微好点。

·主角什么都不做,好让人恼火。

·这设定就别写恋爱喜剧了吧?

唯一欣慰的是,这次跟上回一样,得到了很多感想。先不管她作品的评价好还是不好,总之拥有着让读者无法忽视的「某种东西」。而原因在于她的作品太有个性,拥有让人无法忽略,不经意地读了之后又忍不住去写感想的魔力。

再说了,我自己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本打算跟她进行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之后就不再见她的,可是读过她的作品之后,就萌生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催着我主动跟她打了电话。

这股神奇的吸引力,并不是想要就能获得的。这就是所谓的神圣魅力么?……不对,这怕是抬得太高,不太准确了。总而言之,她就是拥有「某种力量」。我越来越确信她有才能了。

但我我这种积极主观的意见,对大现实主义的高屋敷贵道并不奏效。

我的工作,是展示出明确的成果。

而这在业务命令中也是一样。

「乙女Tick web娱乐大赏」截稿日的第二天,在网站上发布了通过第一轮品神的作品。投稿作品621部中,有198部作品通过。在大约三分之一的范围之中,没有他的名字。

首轮落选。

新作引来谩骂的暴风雨,她也随之经受了这通洗礼。

附录:

第4章

我试着在客厅的大镜子前面「今天也要加把劲!」来给自己打气。

得能正太郎漫画《NEW GAME!》中主角凉风青叶给自己打气时的场景。

他说今晚要设席款待《这份保险真厉害!》杂志的总编。

NETA自宝岛社发行的轻小说导览书《这本轻小说真厉害!》。每年一期,刊载上年度轻小说的排名。

没选小枝或者KitKat(中略)其实我还备了小竹笋,但又怕渡良濑要是蘑菇派的话怕会引发战争。

小枝与KitKat在日本是非常普遍的巧克力品牌。另外,日本有两种有趣的巧克力的点心,一种是竹笋形状,一种是蘑菇形状,相传偏爱竹笋的竹笋派与偏爱蘑菇的蘑菇派之间一直持续着激烈的战争。

因此,光阴如茱莉·西格图纳般过去

茱莉·西格图纳为柊星巧轻小说作品《绝对双刃》中女主角。此处原惯用语应该为光阴似箭「光阴矢(Ya)のごとし」,矢(Ya)被替换为茱莉·西格图纳指其独特的应答方式「呀(Ja)」。

睡得可真快,你难道是野比一族啊。

指《多啦A梦》中的野比大雄,据说睡觉天才大雄的最快入睡记录是0.93秒。

她对待小说的态度就跟对待恋爱一样超激进,比玉响还要more aggressive。

此处NETA动画《玉响》TV第二季《玉响 ~more aggressive~》, 其实这部作品跟恋爱并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一点也不激进。

短短两个星期怎么可能突然写出那么厉害的作品。(以下略)

成田良悟老师仅用短短20天时间创作出了《Baccano!(永生之酒)》这部杰作,并荣获第九届电击游戏小说大奖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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