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同日(AM10:30)(学生宿舍·中庭)

花了许多时间把剩下工作做完的我,下一个前往的是学生宿舍的宽广庭院。

在这个大到可以开个小型运动会的庭院里,除了蔷薇与杜鹃花之外,还种植着橡树、山毛榉等大型树木,可说是拥有各式各样的庭园植物。听说在十年前,这里的草皮和花园整理得很好,一到赏花季节,还会邀请附近的邻居前来,举办像是园游会般的活动。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

如今这里已经是杂草丛生,空有庭院名义的一片荒地。虽然大自然的力量很教人佩服,但还是很希望它们能有所分寸。就是因为杂草的侵蚀力太强,我们一搬进来就为了找晒衣服的地方而大伤脑筋。

好了。

负责这块麻烦地方的,是学生会副会长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

大扫除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她的进展如何?

老实说,负责这里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虽然我觉得麻烦到应该直接找庭园业者来处理,但这间宿舍的规定就是「住宿生应该尽可能自给自足」。

不过既然那须原同学说「庭院交给我来处理」,想必她应该有一定的自信或胜算,就来看看她有多少本事吧——

我想着这些事情来到庭院。

我发现那须原同学正躺在枯草堆上,肆无忌惮地睡懒觉。

「她根本就是在偷懒啊!」

我不禁喊出未经修饰的话语。

不对,我稍微环顾了庭院,这里几乎没有任何进展。这几个小时里她到底在做什么?

「喂,那须原同学!那须原同学!?」

「……呼噜——」

「哇,她甚至在打鼾啊……喂!给我起来!女孩子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啊!?」

「……嗯嗯……我已经吃不下了……」

「不只是打鼾,还在说梦话!?」

而且还是老套到不行的梦话。

难以置信她是能在学校选美比赛拿冠军的才女,简直令人失望到该向投票给她的人下跪道歉的程度。

「喂,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快起来!」

「……呣喃呣喃……」

「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而且还是我们学生会的副会长吧!?能不能考量一下形象!」

「呣……啊?」

那须原同学睁开眼睛,终于有了反应。

她像是地底下有弹簧般弹起上半身,朝左右看了几眼。

「……啊啊,看来我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

「不不,那根本不是只有『盹』的程度,根本就完全熟睡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短暂休息一下而已,你不要随便诬赖。」

「才不是诬赖,你刚刚真的狂打鼾啊!」

「呵呵,这玩笑真好笑。居然说我这种绝世美少女会打鼾……光是想到那幅光景就让我忍不住笑了,真妙。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不不,这不是我的想象,全部都是事实。」

「好,看在你这种才华的份上,我替你写推荐函给上方相声协会的高层,你可以去应征看看。」

「……你好像偶尔会透露出自己在搞笑业界有人脉啊。」

金发碧眼,总是面无表情。

而且明明说话毒辣,却又很会抓准时机装傻,等别人吐槽。

奇怪?

我总觉得她好像真的跟搞笑有关?

「总而言之,我并不是在开玩笑,你刚才真的有打鼾。」

「呵呵,没想到你还是打算强推那种荒诞无稽的主张,但现在的搞笑业界,可能就是需要这种强硬风格。」

「你还要继续用这玩笑啊……?」

「只要你有反应我就会用。」

「是我反应太好才会造成这个结果吗……不管了,总之你刚才打鼾是事实。而且不止如此,你还有说梦话喔?」

「哎呀,真是太侮辱人了。如果你不希望因为和我在法庭上相争而赔偿巨款,最好立刻收回失言。」

「不不,真不是什么侮辱,你真的有说啊?」

「不然你有证据吗?」

「证据?」

「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想必有能够加以佐证的根据吧?」

当然没有那种东西,因为只有我和那须原同学在场。

「是吗?看来你没证据吧。」

「的确是没有证据,但事实就是事实——」

「要不然无论是谁都好,你就把所谓的事实说给别人听吧。被誉为圣莉莉安娜学园有史以来最漂亮的美少女,从小受过无数英才教育的我,会在宿舍庭院里随便找地方睡,甚至打鼾说梦话?」

「呣?」

经她这么说,我不禁无法反驳。

虽然刚才转学过来,并不能了解得多深入,但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在圣莉莉安娜学园内拥有极高评价,是毋庸置疑的事平常甚至还有『既神秘又有智慧的美女』这样的形象,就算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也只会被嗤之以鼻。

「呵,看来你总算明白自己的立场了。我和你之间,在信用上或是地位上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你就在害怕之余,为自己的没出息及低劣处境悲伤哭泣吧。」

「为什么你的太多会这么高傲……不对,你刚才说『只是短暂休息一下而已』对吧?」

「是呀,我说过。」

「那是大约几点的事情?」

「我想想,记得差不多是八点左右吧。」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耶?」

怎么看都算是熟睡,而且毫无辩解的余地。

「十点半?你的玩笑很有趣。」

「才不是玩笑,你看看我的手表。」

「呵呵,你居然会特地调整手表时间来搞笑,真是有表演毅力呀。我替你写推荐函给上方相声协会的高层,你可以去应征看看——」

「不要再扯到那里去了。」

「哎呀,真遗憾。」

「总而言之,你是八点躺下来的,现在已经超过十点半了。这件事你承认吧?」

「手表时间不准算常见吧。」

「我的手表是所谓的电波表,十万年只会误差一秒而已喔?」

「是吗?那么就是电波有问题,要不就是宇宙的真理出错了。」

「你这责任移转的规模也太庞大了吧?」

那须原同学无论如何都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对,就算她再怎么死不承认,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正确时间了。

「……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你这么坚持的话,那就好吧。虽然我还可以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几个小时,但我不忍心如此苛求你的实力。」

「不只是高高在上,甚至还说得像是别人亏欠你……呃,总之你可以先告诉我这里的状况吗?庭院整理及打扫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如你所见,几乎是毫无进展吧。」

「这种话不该说得理直气壮……呃,可是你接下这个地方的工作,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吧?」

「是呀,你说的没有错。」

「就算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也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打扫吧?」

「是呀,的确还有充分的时间。」

「那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

「就是再打扫呀。那些分配给我的打扫和整理庭院的工作。」

「……话虽如此,看起来好像没有进展啊?」

「我有手机了很多枯草。」

「……那并不是在打扫及整理,就只是你自己做了一张能躺的床铺而已吧?」

「真没礼貌,我要报警了啰?」

「不可以因为这种小事就劳烦公家机关。」

就因为有你这种人,日本的警察才会因为过度的压力而降低效率。

「总而言之,为什么完全没有工作进度,你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想想,大概因为那些全都是要考双手的工作,而且还是赤手空拳的缘故吧。」

「你给我用工具啊。」

「我根本不知道要用哪一种工具。」

「怎么会?例如带上手套、或是镰刀割草之类,有很多工具可以用啊?」

「我不知道工具在哪里。」

「庭院的角落不是有间不小的仓库吗?东西都收在那里。」

「哎呀是吗?我知道了。」

「……」

怎么搞的?

总觉得话题兜不起来,有种诡异的感觉。

总觉得有个与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相关的重大问题存在着,而且

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我却还没有察觉到。

「总而言之,庭院整理是有你负责的,而且你自己还说过『庭院就交给我吧』。拜托你认真一点吧。秋子、会长和银兵卫她们,都有好好做自己的工作。」

「……呼,真没办法。」

那须原同学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那对长长的睫毛蒙上了几分黑影。她带着郁闷,吐出了话语:

「既然如此,还是把事情说明白好了。至少你有知道的权利。」

「咦?」

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看机她露出这种表情。

该怎么说,沉重得像是在宣告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到底是什么样的话题,会让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如此阴郁?

「你要好好听,无论听到什么都要坚强一点。」

「什、什么啦,你到底打算说什么?拜托不要吓我,我很怕这种事的。」

「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既然你身为这间宿舍的负责人,就该有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吧?」

「不,就说不要吓我——」

「其实,我是个完全不会做家务及打扫的女人。」

「……」

我不禁目瞪口呆。

「咦?什么?你说什么?」

「其实,我是个完全不会做家务及打扫的女人。」

「咦,真的假的?」

「是,就是真的。」

一如既往地,那须原同学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这段话的确很有冲击力,虽然和原本想象的完全不同。

那须原安娜史塔希亚完全不会做家事及打扫——不,仔细想想也不算奇怪。她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企业「那须原重工」的千金小姐,平常也给人一种脱俗的感觉。上次访问她家的时候,佣人和护卫也很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就其他的部分来看,也的确有问世花朵的感觉。

不过,毕竟学生会成员们个个都很有本事,妹妹、会长也银兵卫都会做家事,我还以为那须原同学也没问题。

「不论是驾驶还是打扫我都完全不会——老实说我完全不是能在学生宿舍生活的女人,嘿嘿。」

「不,这根本不是能拿来炫耀的事情……不对,既然如此,一开始不就该说出来吗?为什么还自信满满地接下工作?」

「因为我认为反正不是一个人能昨完的工作,最后会全部交给业者处理。」

「这个庭院的确是很宽敞没错。」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在分配打扫工作的时候才决定死要面子。以结果而言,我才能把自己毫无生活能力、在温室长大而脆弱并不变通、如果现在被丢进社会里就只能无力地死在路边,是个无药可救的女人这件事情,成功地隐瞒不让其他人知道,如果想笑就尽管笑吧。」

「呃,是不会笑你啦。」

「不然要我舔你的鞋子也无所谓。」

「不,也不用这么卑微吧。」

明明知道刚才都还高高在上,现在的态度却改变得这么快。

虽然说因为她既没表情,语气又完全一样,不论姿态是高是低,给人的印象都差不多。

「是说,学校里也有打扫的时间吧?就算在家的时候倍受呵护,也不算完全没有打扫经验吧?」

圣莉莉安娜学园的校风注重自立自律。

学校并不会挟着强大的营运资金而把一切杂事丢给清扫业者,所以就算是那须原同学,也该有机会学习打扫技术才对。

「但是,我在班上被同学当成神一样地崇拜,所以我的打扫工作,都是由信徒们负责完成的。」

「喔,原来如此,的确你给人是有那种感觉没错,只要不开口说话的话……」

「不如说像打扫这种杂事,他们都完全不让我做。说什么『如果让那须原同学弄脏手将是一种亵渎』之类的。」

「你还真的很受崇拜啊……而且那些人从来都不要求你回报吗?」

「我想想,好像只要我对他们投以微笑,他们似乎就满足了呢?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吧。」

有够少!

才这样就能满足,那些人还真是一点欲望也没有啊……虽然所谓的信徒或崇拜者似乎就是这样。

「原因呢大概都明白了吧?」

「嗯,大致上知道了,看来就算太受特别待遇,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一点也没错。说起来,我就像是这个扭曲的现代社会下的受害者。」

「……看到你说得这么得意,好像有点让人无法接受。」

「基于这个缘由,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唔?拜托我?」

「关于我完全不会做家事及打扫这件事,希望你能尽量给予方便。」

「嗯,你所谓的方便,具体来说是什么?」

「我想想,例如我该负责的工作,全部由你帮忙做完。」

「不,我又不是你的信徒,而且我很忙。」

「那样就太过分了。把我的秘密揭穿以后,居然就丢着不管。」

「不是,秘密又不是我揭穿的应该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连点筹码都拿不出出来就像谈判,是一件寡廉鲜耻的事情是吗?」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不然,就用我的身体作为谢礼吧。」

「那就不必了。」

「 为什么不接受,难道我的身体没有魅力吗?」

「不,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了。是要我把身心都永远奉献给你才行吗?虽然要下这个决定很困难好吧,我接受你的要求。」

「就说不是那样了。」

明明说很困难,但那须原同学却一点也没有犹豫。

唔,就算只是开玩笑,我觉得女孩子还是不该把这种事随便挂在嘴边。

「嗯,好吧,我明白了。姑且不提具体上要做什么,总之我会尽可能给你方便的,毕竟本来有这个打算。」

「是吗?谢谢。难道你要放弃能自由摆布我的身体的权力?」

「嗯。」

「真的能自由摆布喔?可以对我做出像是『哔——』或是『哔——』这样的事情哦?」

那须原同学不断强调着。

是说他连『哔——』的音效都是自己配的,听起来还真是逼真啊。看来她好像很擅长模仿声音?这女孩在奇怪的方面还真多才多艺。

「哎,总之不需要。我说真的。」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嗯。我觉得不会。」

「之后不会突然改变心意吗?」

「不会不会。」

「喔,是吗?」

说完,那须原同学开始注视着我。

由于她的表情和眼神都没有变化,我还是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看来这个方法并不管用。又得到一个经验了。」

「嗯?你说什么?」

「没事。所以说,你是在不求任何回报的情况下要给我方便,结论就是这样吗?」

「嗯,就当作那样吧。虽然说没办法做到把你的工作全部交给我解决,但我会尽可能提供协助。」

「具体来说会是什么形式?」

「这个嘛……总而言之可以确定的是,会尽可能不让你的秘密被发现。不过既然和大家住在一起,想要完全隐瞒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倒也是。」

「既然如此,方法就只剩下一个吧。在秘密还没被揭穿之前,你应该想办法学会打扫或做家事的技术。」

「可是每个人都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不认为你做不到,单纯只是经验多寡的问题。」

「我不觉得自己办得到。」

「不不,没有那种事。」

那须原同学好像很不安。

「我说,你这个人读书、运动都强,而且还是个能在选美比赛拿冠军的美女不是吗?也就是菁英份子对吧?而且不论做什么都比我家妹妹更好吧?既然如此一定办得到的。只要你别放弃,努力学习就可以了。」

「意思是说,无论我这个人的领悟力有多糟,你都会有耐心地提供协助并且教我是吗?」

「咦?喔喔,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你会负责教我囉?」

「嗯……好像不得不这么做吧。虽然我觉得请会长、银兵卫或秋子她们教会比较快,但你又不愿意。」

「是吗?我明白了。」

她这么说

道。

尽管是在一瞬间,那须原同学竟然露出微微一笑。

……唔喔。

总觉得好久没看到她笑了。

嗯,果然还是很不错嘛。这种表情也很有魅力。

「我说,我一直有个想法。」

「什么事?」

「那须原同学,你那种表情不是比较好看吗?」

「嗯?什么叫做那种表情?」

「我是说,不要一直挂着不友善的表情。能有像刚才那样的笑脸,我觉得一定会更有魅力的。」

「…………」

经过一阵子的沉默,那须原同学转过身子。

「时间都浪费在无聊的话题上了。赶快继续打扫吧。能请你赶快开始教我吗?」

「咦?喔喔,是无所谓。」

「如果不赶快完成一点进度,我的无能就要被发现了。赶快动手吧。」

于是,我们就这样急忙开始作业。这段期间里,那须原同学的脸颊好像一直红红的。

因为在寒风里不断地活动着身体——理由是不是只有这样,就由各位自行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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