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五章 待她的世界迎来终结

越来越激烈。

这原野上的战斗。这神圣的厮杀。

以及第一级冒险者的『洗礼』本身。

「【永世纷争,不灭之雷兵】」

「!?」

超短文咏唱带着残酷的回响跨越空间。

明明刚刚向我砸了一发『魔法』,如今却已经完成充填,射出下一发炮火,我边因此感到绝望,同时拼命展开了回避行动。

「【卡鲁斯·希尔德】」

雷之弹幕释放。

每一发都有人头大小的迅雷箭矢有如众多士兵集结而成的师团,以我为目标坠落。我躲过了最初的几发,然后就丢人地陷入连续中弹的地狱之中。

身体遭到穿刺,灼烧,切削,电流传遍了全身。

就连撒向四周的血液都被烧焦,沸腾起来。

闪烁的雷光令视野失去意义,意识刻上数个瞬间的空白,就在这一刹那,无情的宣告传到耳边。

「【永世征伐,不灭之雷将】」

——第三发!?

快过头了!!

师父发挥出以卓越形容都太过低估的咏唱技术——『连续高速咏唱』,毫不留情地送了我一发雷炮。

「【瓦里安·希尔德】」

特大的雷矛以动弹不得的我为目标,疾驰而来。

第一级冒险者的蹂躏。

准确来说,是一名妖精带来的『暴虐』。

至今为止已经是十分残酷的战斗,然而某一天,师父如此说道:

「太温和了。」

单方面的争斗就此开始。

我被驱使着『魔法』的师父破坏了无数次。如今『战斗荒野』的一角正处于白妖精卷起的雷虐风暴的中心。无论是人还是怪物,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毫无例外地消灭,在这领域之中,我的性命成为了人质,我不得不集中精神,只为保住性命。

「——啊,噶!?咿唧、嗞~~~~~~~~~~~~~~~~~~~~~~!?」

发动【英雄愿望技能】——果断用右脚进行瞬间蓄力,强行踢碎地面避开射线后,我的一半身体都被烧焦。

回避根本来不及。炮击于必杀的时机射出,令我如同野兽一般痛苦地扭动,就在这时,师父已经消除了双方的距离。

他瞄准因剧痛而眼中带泪的我,施行进一步的追击。

「哈啊!」

「唔啊!?」

踢击如长枪般刺来。肩膀被打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炙烤的左臂这下真正宣告报废。师父

的武器,长枪挥出。我用右手的匕首唯独弹开了这一击,严防死守,拼命寻求一线生机。

利用格斗术应对——不行。连白刃战都没有效果。近身战斗也是师父更加擅长。假如发射速攻魔法火焰伏特,就会被那把长柄刀砍飞一只手臂。这个人可是都市中屈指可数的『魔法剑士』,怎么可能会漏看精神力的动向。一旦寄希望于方便的魔法,我瞬间就会迎来断气的现实。

(师父……为什么……!?)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记忆中的师父,严厉地训练我学会如何主导约会的赫定先生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仿佛在说‘连这些都是你那无聊的妄想’一般,他将我脑海中的面容全部打碎,虐待着我。眼中染上了冷酷的颜色,认真地想要将我杀死。

丹田处发出混有呜咽的吼声,我果断进行了自己目前最完美的反击。

然而,嗙地一声,干燥的声音响起。反击被他轻易地用掌根接下,我猛地愣住,立刻就有一阵冲击袭向右脸。回旋而来,弯成蛇形的手肘打入身体,令我呼吸断绝,膝盖碎裂,宛如断线的木偶,露出了破绽。

接着,

「愚蠢。」

「噶————」

伴随猛烈的一闪划过,长柄刀切开我的身体。

我从肩膀处被斜着划开,喷涌出大量鲜血。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身体失去力气,摇晃着向后方退去,而我的眼中,则是师父那将武器举过头顶,正要进行追击的身影。

时间静止,他正要将长柄刀朝我挥下——

「「「「住手,赫定。」」」」

——却没能够到我身边。

阿尔弗利克先生,杜华林先生,贝尔林先生,以及格尔先生的四把武器抵在师父的脖子附近,令长柄刀停了下来。

受到致命伤的我仿佛被地面吸附一般仰面倒下,充满杀气的声音在原野上回响。

「做过头了。」

「手下留情都忘了吗。」

「真要把他废了么。」

「连海依德她们都没法彻底治好。」

视野一角,等着进行治疗的海依德小姐她们被师傅的虐待场景吓得脸色铁青。

治疗师的回复完全来不及。四处肆虐的迅雷使得她们无法接近。即使能够接近,刚刚回复的肉体也会立刻被吞噬殆尽。

周围的团员也是一样。梵先生他们忘记了战斗,哑口无言地看着这边。

天空不知不觉间染成了接近于血色的茜色。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太阳即将落山。

「还好吧,贝尔。」

「啊,啊啊啊……!?」

赫格尼先生将万灵药洒下,扶起我的上半身。

伤口处升腾起一大团烟雾,急速的治疗造成的反作用袭向全身。

我发出不成声音的悲鸣,赫格尼先生撑着我的后背,瞪向师父。

「有何企图,吾之宿敌。那形似暴君之举究竟有何意义?」

「这还用问。」

而面对同样是第一级冒险者们的责难的视线,师父他轻蔑地说,这只是理所当然。

「我等深爱的女神看上了这只蠢兔子。因此最先要做的就是展现资格。他必须证明自己具有配得上我等主人的灵魂……才能得到我们的认同!」

一种感情随着真挚的叫喊诞生,且愈发激昂。

赫格尼先生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在这片『战斗荒野』上,这名战士的呐喊一点都没错。

「我才不管你什么情况!去满足女神的期望,这才是你的义务!」

脸色苍白,意识朦胧的我抬起头。

只见妖精的那双红珊瑚色的双眼盯着我,对我诉说。

「站起来!给我站起来!」

「……」

「你必须站起来才行!」

发誓效忠女神,比任何事物都要真挚地,盯着我一个人。

「向我证明你正是女神期待已久的『英雄奥德』!!」

妖精的喊声响彻四周,殴打着我的身体。

一天天过去,师父的『洗礼』也变得越来越猛烈。

「藏于汝心中之想究竟为何,赫定!」

看到赫格尼眉毛倒竖,质问自己,赫定丝毫不为所动,他反问道:

「你好像是在问我在想些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洁白之兔乃女神之贡品!!施以那等暴虐,其洁白之心定要腐朽!故此身必将身化兔之骑士!」

黑暗将都市包围,如今正是夜晚。

『战斗荒野』的某个房间中,【芙蕾雅眷族】的第一级冒险者们于此集合。坐在椅子和桌子上的阿尔弗利克他们,双臂抱胸,百无聊赖地背靠墙壁站着的阿伦,默默地伫立于此的奥塔。这里正在过于虐待少年的一名白妖精进行弹劾。

面对来势汹汹的赫格尼,当事人赫定则是哼了一声。

「还骑士呢,傻子。又想让众神笑话你,跟你说什么『邪王先生你好呀~』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邪、邪王又跟这个没什么关系……」

黑历史被重新提及,赫格尼瞬间变回了原本的口吻,眼中带泪。

「那你难道是不舍得那只蠢兔子了?莫非想说那个是你的朋友?」

「朋、朋友!?不会不会不会,虽然那个人类确实是个心善的好人,总觉得无论我陷入何种混沌之混乱,都会关心着我跟我说话,但是,对,那个顶多算是弟子!……不对,可是,然而,这种心情是……无二之友?」

本性其实十分怕生且懦弱的黑妖精对『朋友』这个词产生过度反应,意识已经飞往头顶的想象之海。

接着是阿尔弗利克等人,他们厌烦地看着自顾自陷入妄想幻觉之中的赫格尼,开口说道:

「芙蕾雅大人确实将『教育』贝尔·克朗尼一职交给了你,赫定。」

「但哪怕不算这一点,你这几天的暴走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别想拿黑妖精笨蛋作掩护蒙混过关。」

「既然你说没有异心,那就快点说出真正的打算。」

如果没有能令我们接受的材料,就将你扯成四块——小人族四兄弟如此暗示,赫定则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们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瞎。」

「「「「你说什么?」」」」

「如今这『箱庭』之中,被逼入绝境的才不是那只蠢兔子。而是芙蕾雅大人。」

「「「「!!」」」」

听到这句话,不止阿尔弗利克他们,就连赫

格尼和阿伦都睁大了双眼。

「尽管身心都被磨损,但贝尔·克朗尼依然没有屈服于我们的手段,反而将女神的内心搅得一团糟。」

赫定说完看向猪人,刚才只有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阿尔弗利克他们也朝他看去,这时,在芙蕾雅身侧担任随从的奥塔似乎是有些头绪,他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确实,最近芙蕾雅大人一个人思考的时间变多了。」

既不理会侍从们的话语,也不吃饭,不是在窗边仰望天空,就是眺望着原野上战斗的少年。看着像是在自省,奥塔又加以补充。

阿尔弗利克他们面露惊色。

「那家伙的思念凌驾于『魅惑』之上,正要反过来蛊惑女神。必须要尽早将那只蠢兔子逼入绝境,让他堕落才行。为此我才会那么做。」

听到稳坐在指挥官、或者说军师位置上的赫定这么说,赫格尼与阿尔弗利克他们都闭上了嘴。

令一同进行『洗礼』之人沉默后,赫定接着看向阿伦。

「明天开始你也给我一起来『洗礼』,蠢猫。」

「我现在的工作是监视酒馆。怎么可能放着那个怪物似的矮人不管,弱智。」

「事到如今,你倒想扮演『小丑』了是吗,智障。别再拿蜜雅当你那好面子的借口了。」

「!」

「你不是已经和芙蕾雅大人一起对酒馆采取了措施?既然如此,根本就没必要再将第一级冒险者你绑在那里。监视交给梵他们就够了。」

妖精的指责似乎正中靶心,阿伦第一次闭口不言。

赫定抛出的全都是正论,他走近身高不及自己的猫人眼前,脸庞猛地凑了过去。

「还是说怎么。虽然抛弃了一次,但还是忘不掉你那愚蠢的『妹妹』?」

「——蛆虫,你是不是想死?」

阿伦的瞳孔瞪得极大,杀意彻底释放出来。

若是一般人说不定会吓得浑身发软,但赫定没有一丝怯意。

「这是主人的危机。听我的。」

「…………嘁。」

两双眼睛隔着眼镜对视,先移开视线的则是阿伦一边。

他没有点头,而是咂了下舌头——代表默认,一只手烦躁地按着赫定胸口将他推开。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赫格尼和阿尔弗利克他们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心中应该优先处理的事情,全都和芙蕾雅有关,而他们应该守护的,也正是女神的内心。

被推开的赫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看向猪人。

「奥塔,你也一样。用你的刚剑痛殴那只蠢兔子。」

「……没必要连我都加入。赫定,交给你了。」

武人的话语很简短。

他虽然明确拒绝了要求,却作为团长,宣布将此事交给赫定处理。

铁锈色的眼瞳与红珊瑚色的眼睛注视着彼此。

赫定没有再试图将他也拉入其中。

「……明天开始,将蠢兔子逼入绝境。绝对不许可怜他,一定要做得彻底。」

接着,他扶了下眼镜,无情地作出宣告。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不一样了……?」

在城墙上监视『战斗荒野』的阿斯菲讶异地喃喃自语。

如今是正午,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天空。女神祭结束后,都市变回了一如往常的样子,完全不知其已被『魅惑』之力扭曲,但【万能者】依然没有放弃战斗,哪怕她已经是孤身一人。

为了矫正迷宫都市的扭曲,这是一场使命之战。

(通过至今为止收集来的情报,可知贝尔·克朗尼每天都被迫在『战斗荒野』中战斗,然而……如今我看到的这个是……!)

利用漆黑头盔维持『透明状态』,用望远镜进行窥视,保持高度警戒——祈祷着‘拜托了千万别被人从巨塔巴别塔最上层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同时,阿斯菲流下了冷汗。仿佛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贝尔的悲鸣,还有那痛苦的喘息声依旧能够传到她耳边一般。

猫人的高速枪法,小人族的波状攻击,黑妖精那切开万物的剑技,还有白妖精那恐怖的『魔法』将少年困在鲜血与破坏的风暴之中。

(『洗礼』严格到非比寻常,而且总觉得他们并不从容……难道说,是在急着干什么事情?【芙蕾雅眷族】吗?)

美神和她的眷族们可以说已经获得了『胜利』。

她们建立了完美的『箱庭』,为少年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虽然对方注意到阿斯菲不见,如今也在搜寻她,但她也只是一名第二级冒险者,最多就是像这样偷偷观察,无法颠覆整个局面。

没错,不止这个都市,整个下界应该都不再有能够威胁到女神她们的对象才对。

(那么……是『异常事态』?如今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动摇了【眷族】……不对,动摇了神芙蕾雅?)

而能引发这种事件的——只能是处于旋涡中心的人物贝尔·克朗尼。

【伊丝塔眷族】引发骚动的时候,主神赫尔墨斯就曾暗示过『贝尔有可能不受魅惑影响』。他说,否则【芙蕾雅眷族】闪击欢乐街,将其烧毁的那一天,伊丝塔没有理由不将贝尔魅惑,然后将其当做对付芙蕾雅的『盾牌』。

当时阿斯菲想着‘『美神』的『魅惑』怎么可能弹开’,一笑置之,然而对照如今这个状况,推测已然接近于确信。

恐怕贝尔一直在抵抗着『魅惑』,没有沦陷,【芙蕾雅眷族】因此心生焦躁,失去了耐性。

或者是,贝尔本身在逐渐变为能够破坏『箱庭』的要素。

「贝尔·克朗尼……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斯菲不由得轻声吐露出疲惫至极的真心话。

那位少年已经算是个起爆点bomber了。异端儿那时候也是,事件以他为中心爆发,动摇了整个世界。或者反过来说,也正是这样的人物才拥有『英雄』的资格。

在阿斯菲这位世上少有的劳苦命,想要尽可能谢绝麻烦上门的人看来,她只想哭诉‘求求你快饶了我吧’——虽然她也理解到对贝尔如此要求实在是不讲道理,事情也不能怪他。

心中对这位招来骚动的少年怀有一半同情,一半绝望的阿斯菲用力揪了一下手背,止住了险些堕入黑暗的思考。

(总之!可视范围内的【女神战车】他们自不用提,【猛者】也应该不会离开主神身边才对……!如今第一级冒险者们都聚集在根据地,虽然只是凑巧,但警戒网松动了!毫无疑问!如果是现在,应该可以行动……!)

只要第一级冒险者怪物不在,她就能够秘密行动。

【芙蕾雅眷族】算什么,『强韧勇士』又算什么。自己可是【万能者】。以同为第二级冒险者,甚至不及第二级冒险者之人为对手,就能瞒过对方。要是被Lv. 4围住了瞬间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场宣告比赛结束,然而, 啊啊,看我把他们全都瞒过去。

这帮混蛋,阿斯菲在内心一角恨恨地说出已经接近自暴自弃的话语,无声地跑了起来。

脑海中已经列出了都市中为数稀少的『能出手帮忙的神物』。

「哈啊啊……我这个神可真是派不上用场啊……」

赫斯缇雅十分消沉。

连晚霞都被乌云遮住的天空之下,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根据地的回廊之中,一只手扶着柱子,被无力感打击得唉声叹气。

被乌拉诺斯赶出去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现在她也是无故翘掉了打工,从那天以来就一直没有去过。炸薯球摊贩的店长气到跑到会馆找她,锻造神赫菲斯托斯那里大概也要发火了。强制解雇的瞬间正在确确实实地逼近。甚至沦落到被一无所知的莉莉责备「您太碍事了请快回去打工吧」。这绝不是翘掉工作的借口,但她根本不可能扔下眷族里重要的少年不管,去过至今为止的日常。

「贝尔君……」

贝尔如今也在承受痛苦,这一事实令她难过地仿佛胸口就要裂开,而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传来。

「嗯啊?这什么东西,纸片……?」

从哪里掉下来的?我身上吗?

简直像看不见身姿的『透明人』将东西扔在眼前,这一现象令赫斯缇雅歪起脑袋,同时捡起了那个。

「『有东西忘在工房里了』……?」

她展开细碎的纸片,读出写在上面的共通语。

看到那简直像是伪装成备忘录一般的红色笔迹,她瞬间睁大双眼。

「韦尔夫君—!韦尔夫君,你在吗—!?」

然后特意大喊出声,在会馆里跑来跑去。

她很清楚,【芙蕾雅眷族】如今也不知从何处在监视着她赫斯缇雅们。所以赫斯缇雅也利用这个『备忘录』,装成一位落了东西的蠢神。

听到厨房中探出头的命告诉她「韦尔夫阁下的话在一楼仓库里—」后,她说了声「谢谢!」,走了过去。

只见青年锻造师正捧着好几个东西往里搬。

「韦尔夫君!你那工房的钥匙能借我用用吗!我想

进去一下!」

「诶,赫斯缇雅大人吗……?」

「喂喂,这绝妙的厌恶表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是,我只是怕您弄坏了锻造的道具……顺便问一句,您有什么事?」

「那张两亿法利的借据的复印件我找不到了!说不定是在搬进这宅邸的时候,放到了韦尔夫君的工房里面!」

「这不是出大事了吗……」

赫斯缇雅急切地说道,声音大到宅邸外头都能听清,韦尔夫听完,一脸不情愿地将工房的钥匙交给了她。听到他叮嘱自己「可别弄丢了啊」,赫斯缇雅回了一声「当然啦!」,竖起了大拇指。

「……话说回来,韦尔夫君在干什么呢?」

「实际上,至今为止我都把作品放在工房的地下室里的,结果那里变得有点挤。所以我就想着先把它们放到这里,然后整理一下那边。」

他搬到仓库里的有用布包着的武器,装着铠甲的木箱,还有『魔剑』。确实,这些东西要是就那么放在外面会有些吓人。赫斯缇雅对此表示理解……就在这时,韦尔夫低头看向手里那副快要坏掉的铠甲。

「韦尔夫君……?」

「……赫斯缇雅大人。我为什么要制作轻甲来着?」

如今的【赫斯缇雅眷族】中,没有人喜欢穿戴轻甲。

看到这个无论是莉莉,命,还是春姬都没有用过的防具,赫斯缇雅恍然大悟。

「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了谁打的这个…………但锻造师我很清楚,这东西是我非常仔细地打出来的。」

本应一无所知的韦尔夫紧紧盯着铠甲,如此说道。

有一瞬间,赫斯缇雅差点落下眼泪。

但她还是憋了回去,浮现出最灿烂的笑容。

「想不起来也没事,去感受就好了。感受一下用这副铠甲的冒险者和你的牵绊!」

说完,赫斯缇雅就跑出了这有着仓库气息房间。

无论芙蕾雅怎样用『魅惑』扭曲,他们和贝尔的牵绊都还在这里。如果仔细去找,应该还会发现更多。在这之中,一定会有『希望』存在。赫斯缇雅再次坚定了决心,加快了速度。

过了一会,她来到建在后院的工房,打开门锁,溜了进去。

透气窗是关着的,里面一片昏暗,似乎空无一人,然而……通往地下室的盖子门被人打开。赫斯缇雅默默地走下楼梯,将盖子关好。接着,

「——抱歉让您特意跑一趟,神赫斯缇雅。如今必须要有一个不会被偷听的密室才行。」

如同从虚空中渗出一般,解除了『透明状态』的阿斯菲现出身形。

「阿、阿……阿斯菲君——!」

「咳!?请、请冷静一下。虽说是地下室,但太吵了也有可能被监视的眼线芙蕾雅眷族察觉到……!」

赫斯缇雅瞄准阿斯菲的肚子猛地扑了过去,内心异常感动。

那个伪装成备忘录的红色笔迹,赫斯缇雅曾经见过。

那是在以异端儿为中心,上演迷宫街攻防战的那个夜晚,赫尔墨斯塞给她的『伪造代达罗斯笔记』。后来,赫斯缇雅询问得知那个东西是阿斯菲一手做出来的。

根本无需确认就能知道阿斯菲并没有被『魅惑』。看到这为数不多的同伴,同时也是令人放心的冒险者,她边反省着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同时果然还是感激得浑身发抖。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立无援,好难受,好寂寞……!」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神赫斯缇雅。幸好我选择了相信处女神您依然保持着理智。」

两个同样被『箱庭』所排斥的分享起了彼此的艰苦与喜悦。

阿斯菲大概也放下了心,平时那么冷静的她如今浮现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赫斯缇雅也一样,只见她夸张地吸着鼻子。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入工房这里的?之前应该是上了锁的吧?」

「毕竟我是【万能者】。」

「毕竟是【万能者】啊—」

阿斯菲唰地扶了一下眼镜,仅仅这样就令赫斯缇雅接受了这一事实。也就是说她大概是撬开了门锁。

两人想谈的事情有许多,像是什么时候回到的都市,或是至今为止都做了什么,但她们还是先分享起互相的情报。阿斯菲准确地把握了女神芙蕾雅的神意,赫斯缇雅也了解了女神派阀芙蕾雅眷族的现状。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有了变化……?」

「没错。虽说只有『洗礼』变得更加激烈了这一点,然而……在我看来,对方十分心急。」

「心急?芙蕾雅她们吗?因为什么?」

「……恐怕,是因为不被『魅惑』染指的贝尔·克朗尼。」

阿斯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难以表达的内心直觉,但赫斯缇雅不同,听闻此事后,她瞪大了双眼。

然后看向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张平平无奇的纸片——看向那一缕希望。

「难道说,『时机』成熟了……?」

自己正在被消磨。

一切都逐渐磨损。

身体,精神,内心,都在激烈的『洗礼』中遭到切削,变得破烂不堪。

在不属于地下迷宫地下城的地表之上,却驱使着我超越极限的异常,同时也是极限状态。虽然获得了充分的恢复与食物,也有着充足的睡眠,却依然有如记忆中的那次『深层』决死行一般严苛,当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胃里的东西就尽数涌出,吐了一地。

在和第一级冒险者们的战斗中,我理解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们的所有动作都足以致命。

无法从死路中找出一条活路,必须亲自开辟出一条血路才行。

不学习技巧,就会死去。

流下多少血,就要变强多少分量,否则就会死亡。

而当我刚能切实体会到自己变强,又会被更加不讲道理的暴力所蹂躏,却依然强迫我违背常理,再次起身。于是我领悟到,倘若不死之身的战士也会迎来死亡,那一定是灵魂崩坏的那一瞬间。

这种东西,和服用禁药是一样的。

急速成长带来的反作用,总有一天会来临。

而那一天,就是现在。

无论多么拼命,无论多么集中精神,意志与倔强与意欲都被一扫而光。剩下来的只有害怕死亡的生存本能。内心是否已经屈服?我不得而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是站在悬崖之顶,还是沉于深海之渊。

最严重的则是一切的源动力,『憧憬』即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那过于遥远的高岭之花,究竟在哪里盛开?

我是否爬错了该攀登的山峰?

说到底,这样的花朵真的存在吗——?

不断遭到磨损,变得破败不堪,渐渐失去某种重要的事物。

算了吧,好想逃出这种地方,我认真地想到。

但哪怕逃了出去,也没有我的归宿。与我相遇的人们并不在那里。

这一事实令我最为难受。最为恐惧。

——仅仅半年就已经快要抵达第一级冒险者,所有人都给予认同的『强韧勇士恩赫里亚』。

闪过脑海的,是被我当做姐姐仰慕的那个人的话语。

『强韧勇士』。

这个神明大人们使用的词语,听说还有另一个意思。

那就是『英灵战士』。

在阳光下死去,又在月光下复苏的命运。

我效仿着这一行为,怀抱的最后一缕希望逐渐变得单纯,变为仅仅一件事物。

已经变得只剩下了『她』。

「哎,贝尔。我们一起睡吧?」

「……诶?」

夜晚的神室中。

今晚她也十分美丽。

银色的长发扎起,衣着端庄,异常神圣。

反观我自己,却如同老人一样浑身无力。

脑袋无法正常运作,只有最后的理性在提醒我一定不可冒犯她,然而,

「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保证。……所以,一起睡吧?」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如今只有她才是我唯一的寄托,既然不会发生任何事,那我根本无法抵抗这一诱惑。毫无疑问,她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柔。

我像个孩子一样点了点头,和她一起钻进了带有华盖的床上。

丝绸的毯子将我包裹。

一开始,我是仰面躺着。

但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搭上来,将我的脸拉向一侧。

她的脸庞就在眼前。

「我问你,贝尔。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

「没错。财富与名誉,力量与历史,英雄的宝座,世界本身……又或者是谁的芳心。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拿到手,让它归你所有。」

「……」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我……什么都不需要。」

好害怕她会对我说‘你竟敢糟蹋我的一片好心’——却发现她露出了微笑。

「嗯。我就猜你会这么说。」

「诶?」

「正因如此,我才喜欢上了你。」

难道我被考验了?

不清楚。

但是,只见她瞳孔前所未有地笼罩着一层温柔的迷雾,轻声说道:

「好喜欢,贝尔……我喜欢你。」

然后双手伸出,包住我的脑袋,拉到胸口紧紧抱住。

十分柔软,带着好闻的香气,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暖。

令我好想一直被她这样抱住。

……已经,可以了吧?

已经可以认同了吧?

一直坚信不疑的这份记忆,憧憬,和邂逅都是一场梦。

就算我想要摆脱这『恶梦』,也不会有人怪罪我吧?

毕竟她很温暖。她是那么的温暖。在她身边,我会得到安宁。手指如同抚慰孩子一般梳理着头发,令我感到舒心,慈爱的嘴唇触碰头颅,治愈了刻在我身体与内心之上的伤痕。神的摇篮融化了众多事物,将我裹在其中。

沉溺于爱,真的是错的吗?

已经可以了吧?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要是舍弃了这份思绪,这份拒绝了『那个人』的思绪,我就会失去伤害她的理由。

无论多么痛苦,哪怕这份记忆是虚假的,我依然伤害了那个人。

是我令那个人掉下了眼泪。

将其忘记,笑着说道‘啊啊,原来都是梦’,这种事情……该是多么大的罪过啊。

——天生的大笨蛋贝尔·克朗尼,无法对自己说谎。

无论眼前是多么甜美的救济,只要还没有失去一切,我就不会……主动去接纳它。

我徘徊在思考的夹缝中,旅途仍未结束,这时,眼皮逐渐合上。

意识断绝的前一瞬,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她——芙蕾雅大人不再说『爱我』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睡梦中,有一位淡灰色的少女拥我入眠。

那一天和前一天截然不同,天空万里无云。

蓝天十分炫目,刺激着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疲惫的眼睛,甚至有些发痛。

被芙蕾雅大人抱着睡着的第二天清晨。

我在神室中醒来,走下已经空无一人的床铺,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好仪表后打开门——只见那里站着一名妖精。

「师父……?」

就连如同城堡一般洁白的走廊都染上了旭日的色彩。

我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发现模糊的视野深处,红珊瑚色的瞳孔正紧紧地盯着我。

「今天也要扔下『洗礼』出门吗。」

「……是的。」

眼睛差不多适应了光线的时候,我无力地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依然利用着宝贵的外出机会在尽力挣扎。目的自然是寻找可以肯定『我』的某些事物。但如今,我正在追查一名少女的行踪。

也就是希尔小姐。

我的记忆与世界相互冲突,其中却只有她整个人都消失不见。我不想认同这一点。不愿意接受她其实是我想象出来的这种事情。

明明可以饥渴地把它当做逃避原野之战的借口,在外面尽可能地休息一下,但今天我还是不知悔改地打算去城里转上一圈。

「……真看不下去。总是这么陪你可没完没了。」

师父注视着这样的我,如此宣告。

「别再让其他团员陪着你自我满足了。要去自己去。」

「诶,但是……」

「要是这次又中了什么『诅咒』,芙蕾雅大人也会失望地放弃你了吧。说到底,那位大人的宠爱对你本就过于沉重。」

师父一脸厌恶地说完,转过身体。

回过神来,愣在原地的我已经将他叫住。

「师父。……赫定先生。」

「……」

「我…………很奇怪吗?」

窗外,原野之战已经开始。

战士们的呐喊被吸入苍穹之中。

我垂下视线,迷茫地问道,紧接着,

「你是不是异端,都无所谓。」

背影停下脚步,顿了一瞬,然后给出回答。

「往前走。决不能止步不前。」

说完,这次他真的走远了。

我抬起头,盯着前方看了一阵,最终背过身,走了出去。

少年的气息依然带着迷茫,朝相反的方向移动。

赫定用后背感受着气息,脚下步伐依旧,走到了某个地点。

「梵。解除贝尔·克朗尼的护卫和监视。」

「哈……?请、请问这是何意,赫定大人?」

他向在会馆后门,由半小人族率领的三名护卫成员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在地下城监视的侦察队诺加等人传来报告。前往『深层』的【洛基眷族】有了归还的迹象。」

「……!【洛基眷族】吗?」

「没错。其中有里维莉亚大人以及【千之妖精】等人,战力绝不算少。为了维持『箱庭』,我想要保证万无一失。」

这个报告令梵他们眼神大变。

赫定泰然地进行说明,并下达了指示。

「虽然也可以直接让女神之女海伦过去,但在迷宫中说不定会引发异常事态。瞄准对方来到地表的瞬间,在『巴别塔』将对方彻底解决。阿伦和阿尔弗利克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们也过去。」

「是!遵命!」

「『丰饶的女主人』等关键位置的监视人员也一并带去。要保证第二级及以上的人员有足够的人数,防止出现漏网之鱼。我会重新配置新的监视人员。」

听到担任派阀智囊的白妖精发出的命令,谁都没有质疑。

思路清晰地传达出的作战内容令众人都表示认同,最后梵询问道:

「不过,贝尔要怎么处理?确实,现在还密切监视他可能是没有意义了……」

贝尔马上就要不行了。

【眷族】中所有人对此都毫不怀疑。

很明显,他很快就会服从芙蕾雅的神意。

「没有问题。」

赫定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由我来看着。」

天空万里无云,外面却很冷。

虽说如今已是晚秋,但今天更是格外寒冷。简直像真正的冬天来临一样。恐怕今晚各家各户从透气窗中漏出的光芒,除了魔石灯以外,还要再加上暖炉的火光。

正看着晴朗天空的我将视线收回。西大街上,没有一个人衣着单薄。就连偶尔看见的冒险者都穿得厚厚的。公会职员正在搬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准备分配给各地区的薪柴吧。

「喂,看那边……是【白兔迅足】啊。」

「【芙蕾雅眷族】……!」

周围产生了一阵鸟鸣般的议论声。

事到如今,我也早就习惯了。

人们对穿着【芙蕾雅眷族】制服的我投来好奇与畏惧的眼光。在远处眺望着我的街道居民还有商人都毫不怀疑贝尔·克朗尼属于都市最强派阀。

我的目的地就建在面对大街的一个角落中。

酒馆,『丰饶的女主人』。

「啊!又—来了喵!【芙蕾雅眷族】的白兔!」

「都说没有叫希尔的人啦。你也真是不长记性啊。」

我一造访店里,以为是客人而迎上来的库洛艾小姐和露诺亚小姐就立刻皱起眉头。看她们的反应,就能知道我已经不知造访了多少次这座酒馆。

「喵可是很清楚你这喵有什么阴谋喵!创造出一个空气街娘,假装在寻找她,真正的目的则是接近看中的女孩子喵!不仅拐外抹角而且还很阴险!既然要干,还不如用那魅力十足的屁股来诱惑喵呢!好嘞,跟喵来店后头一趟!!」

「你是想干什么啊,蠢猫。」

看到早已见惯的库洛艾小姐与露诺亚小姐那热闹的互动,我也无法露出笑容。

因为她们看向我的眼神,是那种对『陌生人』露出的目光,令我胸口隐隐作痛。

而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她们构筑起新的牵绊了。

「既然不打算对喵伸出屁股,去!去!快走人喵!」

「你可真是……。不过打扰营业倒是真的,不打算买点什么的话,能请你出去吗?妖精同僚一直没回来,我们这儿可是攒了一大堆的活要干。再加上阿妮娅又来不了店里……」

两个人冷淡的话语令我痛苦地按住胸口,同时我也很担心琉小姐。

如今我也在寻找行踪不明的琉小姐,不过露诺亚她们倒是知道她的事情。因此我总是更偏向于关注希尔小姐的下落。

追寻线索与证明其存在。更为困难的一定是后者。

阿妮娅小姐似乎身体不适,现在正在休养……

「白话什么呢,两个蠢货!有这闲工夫还不给我出去买东西!」

「「噫噫噫!?我、我出门了—!」」

突然间,一声怒吼传来。

库洛艾小姐和露

诺亚小姐肩膀一震,脸色铁青地跑进店面深处。

哑口无言的我转过视线,只见店主蜜雅小姐正站在长柜台的内侧。

「……」

「……?」

蜜雅小姐无言地瞥了一眼。

瞥了我……不对,是外面?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是在注意周围。她一言不发,正在做着晚上开店的准备。

如今也没有其他客人,店里只有我和蜜雅小姐。

奇妙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

「小子。」

正当我忍受不了这无言的气氛,一脸尴尬地想要离开店里时。

女神祭以来一直没跟我说过话的蜜雅小姐将我叫住。

「诶?」

「对女神我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契约』的内容就是不在这种时候捣乱。」

……?

她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那群对傻姑娘们出手的蠢货们,我倒是现在就想去给他们点教训……」

「您,您在说什么……?」

「就是说我是【芙蕾雅眷族】。」

「!!」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

我算是半脱离【眷族】的,这个你知道吧?

蜜雅小姐继续说道,我心生动摇,同时紧紧盯着她看。

「也就是说,不去帮忙就是我的『反抗』,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叛逆』了。」

说完,矮人老板娘抬起头,第一次朝我看来。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

我屏住了呼吸。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

双手颤抖起来。

「所以,要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你要一直奔跑下去。

惊讶的感情席卷全身,而蜜雅小姐依然盯着我,如此总结道。

「…………蜜、蜜雅小姐,刚才那是……」

袭来的冲击令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眼中的世界正在被涂抹成新的模样。

我愣在原地,过了一阵子,才强行撬开嘴唇,想要询问自己也没能整理好的话语的后续。

然而,不等我问出问题,她就吊起眉毛,冲我大喊。

「好了,快走吧!我这可没什么饭要给你这种家伙吃!」

「诶诶!?」

「意思是你这一脸郁闷的冒险者杵在这里,客人都不会上门,生意也没法做了啊!等你像个人样了再过来吧!」

「非、非常抱歉!?」

我被强行赶着,离开了『丰饶的女主人』。

为了逃开可怕的怒吼,一个劲地奔跑,奔跑,奔跑……当步伐放缓,改为行走之时,心脏依然在剧烈跳动。

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可心跳声仍然很响亮。

无法顺利思考。大脑如今还是一片空白。

刚才那是……刚才那些话是……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刚开始只要拚命求生存就行了。』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管他难看还是什么的。』

很久以前,正是半年前……蜜雅小姐对我说过的话?

『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我』没有见过蜜雅小姐。这毫无疑问。那她为什么说出那些?

只是偶然?

蜜雅小姐知道我正在经受『洗礼』?

同在一个派阀,想着至少鼓励我一下?

还是说……另有它意?

(最后,还能站立……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蜜雅小姐想说什么?

想要传达些什么?

回去酒馆,询问她的真意?但是,总觉得蜜雅小姐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我有这种预感。必须等到我『像个人样』以后才行。

她在考验我?

不对——想要将什么托付给我?

(……但是……即使其中有某种意义,也……)

身体已经破烂不堪。

精神也严重磨损。

无力感渐渐支配我的全身,如今的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至今为止的记忆苏醒。

谁都不记得我,不认识我,将我拒绝。

失去了家,同伴消失不见,已经不想再受伤。

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女神,这样的我,能做到的事情——

「——…………就只剩下,站着了。」

往手指中灌注力量。

手掌握成了拳。

快要弯折的膝盖发出叫喊。

低声啜泣、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紧牙关,伸出手,去触碰那还未熄灭的气焰。

「我!就只能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没错。

冒险者贝尔·克朗尼的话。

无论多么丢人。

哪怕无法耍帅。

都要拼命地去活。

「——只能不停地奔跑!!」

我跑了起来。

周围的人们大吃一惊,投来讶异的目光,但我还是跑了出去。

被老板娘的话语用力拍打的后背燃烧着,我跑过了街道。

感情无法用道理来说明。这个样子就只是如同兴奋的兔子一样发了疯罢了。大脑的里侧轻声说道。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抑制这股冲动。

『一直相信自己』是很可怕的。我知道。我总是立刻就想去仰赖他人的话语。想要接纳女神她们的甜言蜜语,委身其中。

即使如此,我也决定不再逃避。

不要再害怕会受到伤害了。

毕竟,我还有没有见过的人!

「哈啊,哈啊,哈——!!」

我不停地奔跑。

挥起手臂,动起双腿,漫无目的,四处乱撞,但还是相信着自身。

假如爬错了山峰,只要以下一个山峰为目标就好。

脑海中描绘出那夺走了我目光与内心的金色花朵。

寻求着,与那过于遥远的高岭之花的邂逅。

「————艾丝小姐!!」

接着,我叫出了『憧憬』的名字。

这里是可以看到长宅邸的北部区划。今天为止,我一直都绝不打算靠近的,她们的领域。

我任凭身体急促地呼吸,视线前方,美丽的金色长发飘荡的少女慢慢转过了身体。

「咦—?我记得那个是……」

「【芙蕾雅眷族】。为什么你记不住啊。」

「啊,对了—!是洛基她们说要特别注意的什么什么·足!」

艾丝小姐正和缇欧娜小姐还有缇欧涅小姐在一起。

这场邂逅,是在一条平凡的街道之中。周围也有许多的人。缇欧涅小姐她们讶异地回看过来,而被我叫到名字的她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但是为什么【芙蕾雅眷族】会喊艾丝的名字—?」

「找我们有什么事?不会是要开始斗争吧?」

「……!」

【洛基眷族】与【芙蕾雅眷族】是敌对关系。

正如至今为止我经历过的那样,无论缇欧娜小姐,还是缇欧涅小姐,她们都对『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投来充满敌意的视线。

砰地一下,心脏无可奈何地颤抖起来。

仅剩的一丝理性发出了悲鸣。

这里就是『岔路』。

如同对我保持警戒的缇欧涅小姐那样。

如同不会叫我『阿格诺君』的缇欧娜小姐那样。

被眼前的憧憬拒绝的瞬间,如今也寄宿在我后背的圣火就会沉默下来。

我满是裂缝的内心就会彻底暴露出来,一旦触碰到女神的慈爱,就再也无法拒绝。

冷汗顺着后背淌下。

心脏似乎要冲破胸口。

舌头无法顺利活动。

内心在前所未有的动摇,这时,金色的瞳孔与我视线相交。

「艾丝小姐……你认识我吗?」

「……」

「至今为止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

至今为止,我已经问过不知道多少次。

询问【赫斯缇雅眷族】的大家。询问『丰饶的女主人』的人们,询问迷宫街的莱他们,询问神明大人们,问出同样的问题,被对方怀疑,遭到拒绝。不知不觉中,绝望变成了死心,无论是喉咙还是手脚都被冻结,无法活动。

我甩开这绝望与死心,喊了出来。

面对着如今也注视着我的她,展露出我无可替代的心意。

「说什么东西呢,莫名其妙的。快闪开,我们可是被人吩咐过不要理会你们的。」

「走吧,艾丝—」

「啊——」

接着,这对姐妹果然是将我拒绝,挡住了憧憬的身姿。

艾丝小姐被缇欧涅小姐她们护住,即将走过我的身边。

身体动弹不得。也无法将手伸出。

能做到的只有发出微弱的声响。

双脚发抖的我心跳猛烈得甚至带来痛苦,垂下了脑袋。

不行啊—

随着我心灰意冷,寄宿于后背的圣火也即将熄灭,而就在这时。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牵起了我的手掌。

「————」

我抬起头。

大睁的双眼朝她看去。

艾丝小姐停下脚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镜子一样的双眸大大睁开,纤细的手指猛地加大了力气。

「艾、艾丝!?」

「你、你在做什么呢!?」

缇欧娜小姐与缇欧涅小姐都有些慌乱,而我们的时间于此刻静止。

所有景色都变得透明,眼中只剩下憧憬的身姿,此刻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她娇小的嘴唇翕动着。

「……,……训」

然后,对我说道。

「训练,吗?」

「「「哈?」」」

我与缇欧娜小姐她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三个人眼睛都变成了黑点,因这天然至极的发言而张大了嘴巴。

艾丝小姐丝毫不顾我们的反应,摆出一副异常认真的表情,拼命地罗列着话语。

「我将你,打晕好多次……」

「诶」

「然后,给你膝枕……」

「等」

「醒来以后,再把你打倒……」

「艾、艾丝—?」

我,缇欧涅小姐,缇欧娜小姐都愣在原地,无言以对——这时,艾丝小姐仿佛痛苦地闭上双眼,然后身体向前探出。

「总觉得,我必须要在那个『城墙之上』,与你战斗才行。」

「——!!」

「总觉得,必须要教会你什么,而我也要从你那学到一些东西。」

仿佛在拼命挤出心中的思绪一样。

仿佛拼凑起消失在记忆中的梦境碎片一般。

金色的憧憬,如此回答。

「似乎和谁定下了约定……对我说……想要变得更强。」

这句话。

是我邂逅了异端儿,输给了劲敌那个人,在朝霞之下,对某个人说出的心情。

是『贝尔·克朗尼』毫无疑问地,在『艾丝·华伦斯坦』面前发誓要实现的决意,与约定。

正因为这个,那个时候的我才再一次奔跑起来——

(————啊啊啊)

膝盖一软,我跪在地上。

但是,这并不是屈服于绝望。

而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希望,最终喷涌而出。

「……!」

我的双膝抵住地面,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贴近额头,浑身颤抖。

上方传来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周围那好奇的议论之声更加嘈杂。但我毫不在意。

无数水滴顺着挡住眼睛的前发淌下,打湿了膝盖。

这并不是交换誓言的公主与骑士这种帅气的场面。

而是在憧憬之人面前,如同小孩子一样难看地哭泣——然后再次迷上对方。

只是这样罢了。

「…………」

「……你,还好吗?」

至今为止,类似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多少次呢。

我拼命将呜咽压回颤抖的内心深处,用手臂擦去眼泪,慢慢站了起来。

艾丝小姐她非常困惑。

说不定,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这样也够了。

不知如何是好的缇欧娜小姐她们正在一旁观察,我注视着金色的瞳孔,坦率地说出这份心意。

「憧憬着你……真是太好了。」

还留着泪痕的脸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和你的邂逅,绝不是什么错误。」

艾丝小姐双眼大睁。她将纤细的手搭上胸口。

最后,我再次露出笑容,然后委身于那炽热的意志。

「我要走了。」

仅仅留下这句话语,接着奔跑起来。

穿过艾丝小姐她们身侧,动作充满了力量。

身体逐渐加速。越过许多人,比谁都要迅速,将流逝而过的景色抛下,留在视野两端。

此即诞生之时。

此即呐喊之刻。

圣火再次在后背熊熊燃烧,与我一起去确认这憧憬带来的『奇迹』——确认这一『轨迹』。

脚步没有停歇,朝着勇敢战士正在等待的『战斗的原野』奔驰而去。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似乎有一名妖精见证了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开。

武器用力挥下。

接着,砰的一声。

我用手中的短剑顶住即将切开身体的长柄刀,并灌注了浑身的力气。

凭借依然炽热、纯粹的思绪,上演着激烈的攻防。

「呼——!!」

激烈的火花飞散,看到我的斩击,与我刀刃相交的师父眼中带上惊愕之色。

这里是夕阳照耀的『战斗荒野』。

我再次回到了英灵战士们的战场,重新置身于『厮杀』的漩涡之中。

已经有数次趴伏在大地之上。身体被接连不断的攻击刻上伤痕,倒在地上,无数次麻烦治疗师们出手。但是,唯独意志没有屈服。

不以对死亡的恐怖,而是以超越的誓言作薪,燃起斗志之焰,放出响彻云霄的咆哮。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拿在右手的匕首用出一记上撩斩。左手的短剑释放出横断的一击。

如旋风般高速舞动的长柄刀将其全部弹开,但我依然鞭策着身体。

剑戟之声在四周轰响。刀刃的旋律仿佛会传到世界尽头。不知不觉间,原野中只剩下我们二人还在有来有往地进行攻击与反击。

站在周围,一动不动的【芙蕾雅眷族】团员们都停下动作,放下武器,注视着这场战斗。

治疗师海依德小姐她们也忘记了自身的工作,睁大双眼。

刚才还在和我交锋的赫格尼先生也后退一步,凝视着我们的冲突。

我仅将意识集中到眼前的对手之上,同时承受着无数将我射穿的目光。

「咻!」

伴随着尖锐的裂帛之声,长柄刀一闪,朝我刺来。

我用匕首击打侧面,熬过了这一击。

轨道被偏移的刀刃切开了薄薄的一层皮肤,我转为反击,果断发挥自身的高速与高频率的攻击次数,开展『猛攻』。

没错——从手臂的深处拽出从『她那个人』那里偷来,至今为止已重复过、练习过不知多少次的斩击!

银光,银光,接着还是银光。每次攻击都会在空中划下光之圆弧。装备在双手的匕首与短剑一刻不停地交替挥出,又全部被对方防住,同时承受着师父无言的斥责。

以第一级冒险者为对手,堪称无谋的连续斩击之中,将在『城墙上的锻炼』里获得的一切都爆发出来。

还记得。

还有印象!

我依然记得!

从横向或斜向打击对方的武器使其偏离,将其架开,这是【剑姬】的技巧!

想要尽可能追上那个背影,而从实战中偷学来的艾丝小姐的斩击!

被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小姐评价为总令她想起艾丝小姐的,与那个人之间的经验与历史!

憧憬的教导,这副身体根本就没有忘记!!

(我才不是什么『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无论世界如何拒绝『我』,所有的神明和人们如何否定『我』,唯独渗透进身心之中的『技巧与策略』会将『我』肯定。

它会告诉我,与那位【剑姬】的幽会,城墙上的锻炼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教导正根植于『贝尔·克朗尼』心中。

不止是艾丝小姐的教诲。

我也和梵先生他们说过的『右臂抬起的习惯』,指出这一点,希望我改正的人,不正是与我在『深层』中同甘共苦的琉小姐吗!

为什么没能立刻注意到。

为什么,我会错以为她们授予我的事物是我自身的力量。

真是天大的误解。

软弱不堪,一个人就一事无成的『我』,是依靠许多人的帮助才走到了现在!

(我是——『灶神眷族赫斯缇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这答案寄宿在心中,用力跳出,呼唤出我一路走来的『轨迹』加以确认,构筑起坚实的自身。将至今为止经历的无数战斗,都映射至全身。

不要恐惧。不要胆怯。

再也不要闭上眼睑,塞住双耳,主动移开视线!

我要用这场战斗来证明憧憬们的教诲,取回『我』自身!!

「【永世纷争,不灭之雷兵】!」

长柄刀勇猛的横扫将我打飞,距离拉开的下一瞬间。

师父嘴里就编织起速攻的超短文咏唱。

中距离。舍弃了能最大程度发挥魔法效果的远距离,换来的同时扫射。

广域歼灭魔法被无情地释放而出。

「【卡鲁斯·希尔德】!」

我的回应,则是炮声。

「【火焰

伏特】!」

白色雷光产生的飞沫之中,八条绯色的雷光吞噬着前方的一切。

这些如不死军队般涌来的雷弹,我无法全部清除。

所以,只要一部分就好。

瞬间,接连射出的炎雷之枪撞上数发雷弹,互相抵消。

仅仅一瞬。瞄准这仅仅空出一条缝隙的『前路』,我闪动脚步,扭转身体,肩膀与双腿边缘忍受着灼烧之苦,突破了同时射击的暴雨。

「!!」

红珊瑚色的瞳孔睁大。电光石火之间,没有装填下一发子弹的空闲。

灌注浑身的力气,将短剑刺出。

我的这一必杀——却被白妖精轻易弹飞。

「!?」

长柄刀一晃,短剑就被吞入其中,发出高亢的声音在空中飞舞。

还是不够。哪怕我注入庞大的精神力,瞄准他的破绽,却仍然无法将这一击送到第一级冒险者身边。

冲击晃动着我的身体。令我露出致命的破绽。

师父则吊起眼角,瞄准这样的我一刀挥出,带起勇猛的银光。

(————)

脑袋染成一片纯白。

全身都在燃烧。

我所需要的只有一个景象。

就连时光都被留在原地,灵魂发出怒吼,唤醒刻于身体中的『记忆』。

『给予致命一击时,最容易轻忽大意。』

话语借助她的声音复苏,将我送往前方。

(被逼到绝境后——!!)

回旋。

惊讶的师父从视野中消失,我无法违抗身体那摇摇晃晃的势头,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长柄刀擦着背后穿过。划开了后背的皮肤。不值一提。我模仿着记忆中剑姬的动作,交换双方的位置,直接来到妖精的背后!

「——一定会出现最大的转机!!」

我喊出憧憬的教导,将右手那绝不放开的匕首挥出。

「——————————————————————!?」

向发出尖叫的膝盖灌注力气,挥出了最迅速的回旋斩击。

这是彻底来自视野之外的攻击——但师父依然做出了应对。

他吐出战栗的气息,凭借超常的反应速度翻过身体,退向斩击范围之外。

这毫无疑问是我用尽全力的一击,却只是划过了空气。

嗒,嗒,随着两步踩踏大地之声,我们拉开了距离。在茜色的空中飞舞的短剑如今才掉下,刚好刺入两人正中间。

我的呼吸已经几近于无。身体也伤痕累累,满身疮痍。

反观师父依然呼吸平稳。脸上一副令我绝望的平淡表情,一言不发。

但是。

将夕阳背在身后的白妖精……静静地用手指抹了下脸颊。

「……令吾之宿敌赫定,受了伤……」

一声低语,从一旁观战的赫格尼先生唇边落下。

以此为契机,其他团员们也都议论纷纷。

海依德小姐宛如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来回看着我和师父。

妖精那美丽的脸庞上,有一道伤口划过。

那里涌出新的红色液滴,顺着洁白的脸颊淌下。

仅此而已。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但是,我够到了。

至今为止,将众多事物积累在一起所挥出的,贝尔·克朗尼的一击。

『证明』了这正是憧憬的教诲后,我抖动肩膀大口喘气,同时握紧了双手。

「……」

正盯着抹去鲜血的手指的师父缓缓抬起头,朝我看来。

我接下他的视线,向他传达。

「师父……我,就是我。」

不在乎对方有何种想法,也不惧怕会招来何种事物,现在只是将这份无可抑制的思绪,高声喊出。

「我是,贝尔·克朗尼!!」

声音以妖精为原点,向四周扩散。

原野立刻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自己见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这一切都被忘却,

飘荡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之中。

突然之间,夕阳闪了一下。

黄昏之光灼烧着视野,令我的眼睛眯起了一瞬。

而就在这茜色光芒的深处。

我似乎看见……依然背对着夕阳的师父,他的嘴角描绘出小小的微笑之形。

「你在喊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只是刮到我一下,得意什么。」

「哦咕呼!?」

「想要炫耀自己的胜利,至少先弄脏我的衣服再说吧。」

而紧接着,我刚揉了揉眼睛,眨了一下,就发现师父竟然瞬间来到我的眼前。

我的肚子领受了一记漂亮的脚踢。竭尽全力的我甚至无法进行防御,只能怪叫着身体弯成く字,倒在地上。

果然是平时的师父……!

「看我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再也得意不起来……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太阳已经落山了。」

回去了。说完,师父就转过身,走了出去。

这时,如同魔法解除了一般,其他团员们也肩膀一震,动了起来。

他们不停地瞥着我,然后朝山丘上的会馆走去。无论是默默看着我的海依德小姐,还是无言地收剑入鞘的赫格尼先生。

鲜红的薄暮之光照在战士们身上,影子在草原的海洋上越伸越长。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一景象令我无可奈何地感到哀伤,如今却有些不同。

为了起身而牵起的手掌,在那手指与手指之间。

于原野中绽放的那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开始坚强地随风摇摆。

茜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黄昏的阳光照亮了沉默的男神的侧脸。

「赫尔墨斯大人,您差不多该工作了……您以为您攒了多少文件没处理了啊。」

「……嗯,啊啊,抱歉。」

听到一名眷族,虎人法尔加向他搭话,赫尔墨斯才终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室内的墙上张贴着无数航海图与陆路地图,如同一个旅行者的家,这里是【赫尔墨斯眷族】的根据地中的神室。

赫尔墨斯坐在椅子上,眼前的桌上堆满了沙漏、盘棋国际象棋棋子之类的物品,与此同时,法尔加搬进来的文件也摆在上面,堆成了一个歪斜的小山。

「最近您一直偷懒,事情真的真的要糟糕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赫尔墨斯大人~拜托您振作一点呀~」

精疲力尽,一脸疲惫的法尔加背后,用脚打开门的犬人露露涅嘴上抱怨着,同时将新的文件搬了过来。

除了迷宫探索之外,【赫尔墨斯眷族】也会经营运送、情报、还有与商会合作以及援助旅行者这种所谓的『事业』,涵盖范围十分广泛。因此每天都会有各方面发来契约或是手续相关的文件,偶尔也有『公会』职员看到了会脸色铁青的事务。

「毕竟现在阿斯菲也不在这里啊~」

「准确来说是行踪不明就是了……『恩惠』的反应没有减少,所以大概是平安无事,但说真的,那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虽然平时赫尔墨斯就经常偷懒,但这一次更是进度大幅度停滞。

原因就在于平时会边抱怨边整理文件的优秀团长不在此处。

他们再怎么帮忙,文件的小山依然堆得越来越高,露露涅与法尔加因此叹了口气,同时再次认识到阿斯菲是多么伟大。

「而且今年又接到了分发柴火的任务—。……公会也是,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交给【迦尼萨眷族】去办呀~」

找了把合适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后,露露涅抱怨道。

赫尔墨斯随意地听着,同时双手交叉,进行自我检讨。

(——咦,我是不是在『循环』?)

他摆出异常认真的表情,流着冷汗,问出这荒唐的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本以为是日常的日子变成了『异常』?)

赫尔墨斯察觉到了。

虽然遭到某种『魅力魔力』的扭曲,但还是认识到如今,他们所度过的日常中很可能是在某些地方产生了致命般偏移的『非日常』。

住在欧拉丽的众人,冒险者,众神,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有他接近了『真实』。

(也有根据。在日常的阴影下,隐藏着很细微的『歪曲』——具体来说就是『以前的神我』和『半年前直到如今的神我』之间产生了矛盾……!)

正因为他是频繁去都市外『旅行』的赫尔墨斯,而不是小丑之神洛基或是锻造神赫菲斯托斯,才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使者之神赫尔墨斯不去旅行,而是一直呆在一个地方,这绝无可能。而这半年间,不对是这四个月里,我确实没有去旅行过……)

(我不再旅行,恐怕是因为这座都市中有什么东西将我钉在了这里。那么,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的就是这个。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无法认知。)

一直在思考的赫尔墨斯此时倒吸一口气。

凭借客观的,来自外部的

要素,赫尔墨斯才终于观测到了这不自然的现象。

简直像是被下了限制Geass一般,认知本身就无法做到。

(最具决定性的证据,是这封寄给我的信……)

他拉开右侧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封信。

然后颤抖地凝视着这既没写寄信人名字,也没写住址的信件。

『定期报告还没来~?』

在这封带着图画文字插图的催促信息寄到这里,自己刚刚看到的时候,赫尔墨斯最先感到的是震惊,然后才是来气。

——我懈怠了和好心老头宙斯之间的联络?

那是赫尔墨斯会定期去做的事情。

赫尔墨斯正与如今不在这座都市的某柱大神保持着交流。有时还会亲自过去,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这既是使者之神赫尔墨斯的工作,也是和那位大神之间的孽缘。此事也没有其他人得知,是只属于赫尔墨斯和他两个人的秘密。

而这件事,被赫尔墨斯懈怠了至少三个月。

不对,很难认为是赫尔墨斯懈怠了。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仅仅只是推测,但应该将其看做没有进行交流的空闲才对。

而原因正是半年前掀起的那『剧烈变动的三个月』。

办事周到的使者之神要是断绝了联络,原因只能是这个。

(问题是,不止我的记忆,就连都市记录中都没有记载这『剧烈变动的三个月』。记录可以用遭到强行篡改来说明。那么我的记忆呢?——只能认为是在无意识中被操纵了。)

『剧烈变动的三个月』——本来应该存在的『异端儿』事件,人造迷宫的处理,以及与其相关的大量善后工作,这些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他无法将其看做是与某位少年谁相关的事件轨迹。

有意与无意的交界处产生了事态的偏差,令神明察觉到了『矛盾』。

(而我恐怕……正在重复这个思考的循环!!)

赫尔墨斯的桌子上,有一打用来写备忘录的羊皮纸,被一根留针固定住。

其中有数十张被撕了下来,少了一大块。

数量是七十七张。

蜡烛附近还清晰地留着羊皮纸燃烧过后的渣滓,以及烧光的痕迹。

赫尔墨斯当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情。询问法尔加他们,他们也只是坚持说自己绝没有动过主神的东西,所有人都没有说谎。

那么,撕下羊皮纸的犯人——只可能是自己赫尔墨斯。

是赫尔墨斯自己处理掉了。

拼命地写下什么事情,然后又亲自将其处理,这一奇异行为。代表的意思是——

(为了方便,就叫做『之前的我』——『之前的我』也察觉到了我如今感觉到的『违和感』。然后试图写在备忘录中,留下线索——结果触犯了『规则』。于是『前一个我』失去了意识,亲自处分掉了……!)

这实在是跳跃性的想法,却也是『神的确信』。

存在着某种『条件』,在触犯它的瞬间,赫尔墨斯就会忘记一切,亲自消除痕迹,将思考清除重置。

而清除思考,然后产生『违和感』,这一思考的循环发生的次数,至少也是七十七次。

(竟然能令我们,令众神都认识不到这种事,令所有人都无法察觉……!)

神明被变为『提线木偶』这一事实令赫尔墨斯嘴角歪曲,他看向法尔加他们。

「法尔加,『三天前的我』是不是拜托你传话来着?」

「……又是这件事吗,赫尔墨斯大人?这都重复多少次了?您可是好多天前开始就这样了。」

「好啦好啦,就当是神明的娱乐嘛。……然后呢,『我』跟你说了什么?」

「哈啊……『循环』,『消除重置』,『不止是我』。『下一个是露露涅』。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听法尔加夹杂着叹息说完,赫尔墨斯抿紧嘴唇,再次进行沉思。

恐怕是『之前的赫尔墨斯』在某个时间点察觉到自己正在销毁备忘录,觉得靠笔记是不行的,于是改变了『手法』。也就是『向眷族传话』。

(法尔加他们恐怕也和我一样,正在遭到扭曲……但他还记得我的『传话游戏』,而且没对现状产生疑问,因为这并不触犯规则。)

最初是法尔加,下一个是露露涅,再下一个是梅莉露……『之前的赫尔墨斯』害怕眷族们的思考被消除重置,所以决不会只将情报托付给一个人,而是给予他们一部分话语。为了让他们决不会只凭借这些词就明白什么。并且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这是『闲得无聊的众神想出的玩耍』。

而将所有的情报结合在一起的话——

(思考的『循环』,『消除』,而且这『不止是我』。『世界』『正遭到扭曲』。『强烈的强制』,『谁都不记得了』。『特定情报』的『无法认知』,或者是『误认』……)

赫尔墨斯感觉浑身发冷。

为了将这份情报作为保险留下,托付给『之后的赫尔墨斯』,我赫尔墨斯到底死了多少次。与此同时,他也很想为在逐渐揭露这扭曲的世界规则的我们(赫尔墨斯们)献上喝彩。没错,这催人泪下的努力与自我献身甚至令他想要露出空虚的笑容。

(既然我能思考这种事情,就说明现在的状况并不会束缚思考与言行。——但是,正如『之前的我们赫尔墨斯们』的情报所示,存在着绝对的规则。一旦触犯,我立刻就会失去记忆,再次产生误认……!)

赫尔墨斯再不济也是神明。

尽管被强烈的『魅力』入侵,却依然能逼近真相到这个程度,就是因为他身为滴水不漏的超越存在,不仅是客观他人,就连主观自己都不会彻底信赖。

(恐怕到『违和感』还是安全的。但一旦变成了『疑念』就会出局。不断堆积的『违和感』能够变成破坏这个世界的要素之时,无论是谁……至少在欧拉丽里面的人,都会沦落为没有意识的『人偶』。从这里延伸一步,探查制造出这一状况的『黑幕』,十有八九也是禁忌。)

神明是全知的。虽然能够预测事态,但绝不能进一步思考。

绝不能令『违和感』升华为『疑念』。

进行下界的居民——『人类』绝对无法办到的『抑制感情』,实施正可谓是神明附体的『思考细分』,严格注意不要有『预测的飞跃』。

赫尔墨斯胆战心惊地想着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变为强制力的人偶,同时将只是稍微更新的情报交给了团员赛恩。对方露出十分厌烦的眼神,仿佛在说您又在玩了。

(话说回来,这种连神明都能扭曲的把戏,如果不使用『神力』的话,要么就是不得了的神酒,要么就是『美神那位大人』———啊,糟了。)

于是,赫尔墨斯迎来了总计第233次的认知修改重置。

自那之后又过了一天,赫尔墨斯的思考开始『循环』。

经过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步骤——也多亏了『之前的赫尔墨斯们』的线索,比一开始要快上很多——察觉到『世界的违和感』后,再次被迫陪他玩了传话游戏的法尔加他们终于对他彻底无语。实在是屈辱。

赫尔墨斯再也无法忍受,他护卫都没带,一个人离开了根据地。

「喂喂,我可是赫尔墨斯啊……?一直都游刃有余,在关键时刻飒爽登场的捣蛋鬼&型男……这样的我居然表现得如同苦命人一般……简直就和建御雷还有阿斯菲一样了嘛……」

赫尔墨斯轻描淡写地损了一把武神和他的眷族,同时叹了口气。

虽然如今他非常想去找建御雷撒气,但还是放弃了。要是武神动起真格,被扔飞的可就是小白脸赫尔墨斯了。

如今刚好和昨天一样,正值傍晚。被夕阳照耀的大街十分和平,街上挤满了居民和从地下城回来的冒险者。

(……暂且,将这一现状称为『箱庭』好了。根据思考修正的条件,可以推断出,制造出这个『箱庭』的黑幕什么东西希望这个世界安稳地运行。)

至于是有期限的,还是永远的,他不得而知。

但是,黑幕不打算将所有存在变为提线木偶,凌辱下界。证据就是赫尔墨斯他们还有着自由的意识。

(欧拉丽依然作为『英雄之都』存在于此……用这种绕圈子的方法,恐怕是因为某个对象无法扭曲,因此只能扭曲世界本身。这是为一名少年某个人准备的乐园,也是一座牢狱。这就是这个『箱庭』的本质。)

而一旦想到了打破这个『箱庭』的突破口,这一瞬间思考就会被消除重置。

不行,走投无路了。

即使能够猜到『箱庭』的轮廓,只要无法解开实质的规则或是核心,就无法拟定打开局面的策略。赫尔墨斯如此断定。

这是个绝对无法逃脱的思考游戏。赫尔墨斯早就面临着败北将死。从陷入这种状况开始,自己就已经无事可做,也无法打破现状。终归只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需要一个『方针』。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只需要遵从的『来自外部的方针』。)

所以。要说有什么是如今

的赫尔墨斯能做的,那就只有——在棋盘之外,为某个虽然面临王手将军,却依然在挣扎的人提供帮助而已。

现在的赫尔墨斯无法主动去做什么。

自己主动去计划什么事情的瞬间,就有很高的概率触犯规则。

因此需要『外部』。

只能不对来自外界的影响产生疑问,在不脱离日常的范围内,委身于十分自然的『某人的方针』。

这个思考本身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界线上,赫尔墨斯意识着这一点,摘下了帽子。

「拜托了啊,『最初的我』……调解人赫尔墨斯的话,应该准备了『王牌』才对吧……?」

隐藏在帽子边缘的那个是『被撕开的部分卷轴』。

是被不彻底地『撕下一部分的纸片』。

这与『好心老头的催促』一样,也是令赫尔墨斯察觉到『违和感』的契机,以及扳机。乍一看只是一张废纸,但它藏在调解人赫尔墨斯的帽子之中,就带上了某种意义。赫尔墨斯注意到这点,开始回顾自己曾经的行动。

仅是这张纸片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沦落为『人偶』的赫尔墨斯也没有想要毁掉它。

恐怕,在面临败北将死之前,『最初的赫尔墨斯』用力写下了什么。

然后托付给了某人。

事到如今,赫尔墨斯只得寄希望于这掺杂了预测与愿望的一厢情愿。

(除了没有旅行外,和平时不同的要素……阿斯菲不在这里。那么,『关键』会是阿斯菲吗……?)

身为全知零能的神明,自己却只能依靠如此不准确的情报来行动,他边自己感到失望,同时看向周围。

黄昏中的主干道。热闹的人群。

没有可疑的身影。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谁比较可疑。

虽然不想认为有人在监视自己,但绝不能让他人发现自己『对这个箱庭抱有违和感』。

于此同时,也必须向恐怕掌握着『关键』的阿斯菲证明如今的自己已经『对箱庭感到违和』。否则她是不会与自己接触的吧。

真是过分的矛盾。赫尔墨斯感受着麻烦的头痛之感,同时停在道路的正中央。

阿斯菲是否在看着自己?是否就在身边?可能性很低。但是,只能去做了。

他仰头看向染成茜色的天空,眯起眼睛。

然后,如此说道:

「阿斯菲……我爱你。」

用绝对算不上大的音量,轻声说道。

「所以……快回来吧。」

讶异的视线朝着站在道路正中央的自己身上汇聚。

听到这声低喃的兽人们怀疑自己听错了,朝这边瞥了一眼。

『若是平时的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采取的言行。』

要不被他人注意,同时向阿斯菲传达自己如今的状态,就只有这个办法,赫尔墨斯得出结论。虽然在旁人看来,自己大概是个有些自我陶醉自恋的尴尬男人,算了,怎样都好啦~。

所以赫尔墨斯真挚地,毫无虚假地吐露出心中决不会说出的一部分情感。

如果没有反应,那就再去别的地方,轻声道出爱的话语。

不断讴歌着对眷族的神爱。

事已至此,那就干得彻底一些。

赫尔墨斯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正要前往另一条主干道,就在这时,

『——北侧街道,炸薯球摊位。』

「!!」

感受到『看不见的某个人』擦身而过的气息,同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低喃。

纯粹的声音混入人群之中。哪怕被人听到了,这也只是不值一提的情报碎片。

赫尔墨斯双眼大睁,正要回头,又停了下来。

即使回过头,如今她也依然是『透明』的。两人无法见面。既然如此,就只需要嘴角勾起,前往指定的『目的地』。

——谢咯,阿斯菲。

——还有,爱你这件事可不是说谎哦?

同时在心中如此低喃。

『真是的……太差劲了。』

接着,在前行的同时,他似乎听见有谁在轻声抱怨。

『还请快点恢复原样……真拿您这个神人没办法。』

赫尔墨斯想象着她脸庞红到耳根,眼泪汪汪地瞪着自己的样子,放缓了脸颊。

「啊,赫尔墨斯!来得正好!拜托你了,买点炸薯球吧~!」

到达目的地后,只听一个活泼的声音对赫尔墨斯表示欢迎。

赫斯缇雅穿着打工地方的制服,晃动着一如既往的丰满胸部,正干活干得叫苦连天。

「诸多原因导致打工翘掉了好多次,结果就成了这副德行!要是卖不够营业额我就会被开除了啊~!」

「哈哈,虽然不太懂,但我会为你鼓劲的。毕竟一旦没了职位,再要回归社会可要花费很长时间啊~。来吧,看在同乡的情面上,给我来一个怎样?」

「那就这个!超究极巨无霸·炸薯球豪华版!虽然价格是普通炸薯球的一百倍,但这里就当是帮我一把!快买吧,求求你买下来,一定要买啊啊啊啊!」

「哦,哦哦……」

她双眼充血,将裹着黄金面衣的炸薯球递了过来,赫尔墨斯猛地将其接下。

这精疲力尽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演技,赫尔墨斯边对其感到畏惧,同时支付了百倍于平时价格的法利(顺带一提是三千法利)。告别赫斯缇雅后,他边走边吃起这有5个拳头大小的炸薯球,异常痛苦地全部吃完——然后溜进昏暗的小巷中。

后背倚靠着墙壁,逐渐剥下手里剩下的包装纸——因为是大号所以卷了好几张。出现在沾满了油脂的纸张深处的是——『被撕开的部分卷轴』。

赫尔墨斯吊起嘴角,看向其中的内容。

『将欧拉丽变为【炉灶】。』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的笔迹。

是败下阵的『最初的赫尔墨斯』留给他们的,起死回生的『方针』。

「对对,果然我就得是这种神像性格才行嘛。」

他再次浮现出滴水不漏的欺诈师捣蛋鬼之貌,快步走了起来。

纸一共有两张。

第一张是『最初的赫尔墨斯』托付给处女神赫斯缇雅,大概是写给自己的信。

而第二张,则写明了搭建『炉灶』需要的『材料』放在了哪里。

思考已经停下。不需要再去思考了。不去触犯规则,变成一位纯粹的工作之神。

「那就开干吧,『搭建炉灶』。」

这是【万能者】发现原野之战产生变化的三天后——也是少年的一击够到妖精的三天前所发生的事情。

月亮抹去了云彩,将晴朗的夜空照得一片苍蓝。

空气十分寒冷,却前所未有地澄澈。

正如我的内心。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抒发着心中的诗意。

覆盖内心的雾霭已经彻底消失,如今我决不会感到迷茫。

我再也不会怀疑『灶神眷族的我』了。

对憧憬怀抱的思绪充满全身,令我甚至有些兴奋。

「但是……这之后该怎么办……?」

哈呜,哈呜,我吞咽着放在房间中的整套迷宫探索道具——小包里的便携食物,同时皱紧了眉头。

就在大概一小时前,结束了傍晚的战斗后,我拒绝了在『特大大厅』中吃晚餐,直接回到这个已经用了超过两周的房间中。我撒了个谎,说今天太过努力了,所以身体有些不适,师父听完,说了句「蠢货」,就原谅了我。……真的是原谅我了吗?

总、总之,如果是平时,在『特大大厅』吃完晚饭后,就要去芙蕾雅大人的神室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现在要尽可能多争取一些考虑计策的时间。

「要是现在见到了芙蕾雅大人……一定会暴露的。我已经不再怀疑自己这件事情。」

在神面前,孩子无法说谎。她一定会看穿我的状态。

而我完全不清楚,芙蕾雅大人发现『贝尔·克朗尼确信自己不是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后,会做出什么事情。但至少,应该不会令事态好转。

说到底,如今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我如何肯定自己,对世界来说我依然是『美神眷族的贝尔·克朗尼』,艾丝小姐她们也没有想起来『灶神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欧拉丽变成这种奇怪的样子…………是因为芙蕾雅大人?」

……利用『魅惑』之力做出了这个『箱庭』?

虽然十分难以置信,但如今也想不到别的可能。而且这种招数,应该也只有神明大人才能做到。

如果这种预感是对的,那所谓的『神明』果然还是超越了我们下界居民想象的存在。没想到不止是个人,竟然连世界本身都能改变。

这超越人智的事迹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假设这是芙蕾雅大人干的……那么,为什么芙蕾雅大人要做这种事……」

莫非是为了让我加入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但要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将我『魅惑』?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还是说

『魅惑』是有条件的?

……不行,想不明白。

说到底,高高在上的女神大人的神意,我一介下界居民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

我暂时将关于芙蕾雅大人的疑点放在了一边。

(必须要考虑的是,之后要如何表现……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不能去见芙蕾雅大人。事到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她。

更何况还有比思考要不要接触女神大人更紧要的事情,看到今天我那场摆脱迷茫的战斗之后,应该有人会对我产生违和感。像是赫格尼先生,还有海依德小姐等等。至于师父……我倒不太清楚。

虽说隐蔽地确认艾丝小姐她们的『技巧』才是最好的选择,但面对第一级冒险者,实在是做不到这种夸张的行为,再加上当时刚刚取回对憧憬的心情,令我整个人都十分兴奋。

要是莉莉在这里,恐怕要喋喋不休地教训我了吧。

然后韦尔夫,命小姐,春姬小姐都会露出苦笑,神大人则是在一旁注视着这样的我们……

「……神大人,大家……」

我仰头看向窗外,思念着真正的家人眷族。

在【芙蕾雅眷族】中度过的每一天十分难过,痛苦,但绝不只是如此。确实也有过得到拯救的瞬间,也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纽带与温暖。但即使如此,果然……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我双手用力将脸颊拍得发疼,挥开感伤之情。

总之,可以确定我如今没有足够的时间。

说不定,现在赫格尼先生他们正在对芙蕾雅大人报告我的情况。

干脆逃出去?但即使逃了出去,又该怎么做?

哪怕能勉强从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手下逃出『战斗荒野』,世界依然是这种奇怪的状态。不纠正现状,我就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

咕咚一声,我吃光了便携食物,补充了营养。

我感受着血液在身体和脑袋的各处循环流动,拼命地进行思考——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希尔小姐呢……?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希尔小姐,现在在哪里……」

库洛艾小姐她们不记得希尔小姐。

【芙蕾雅眷族】之中,希尔小姐也变成了从未存在过的人。

但是,那个人是真实的。我知道这一点。

不是偏差,而是消失。疑念集中于一点。直觉发出声音。

我有一种感觉,存在本身遭到抹除的她正掌握着某种『关键』。

那么,我该做的事请就是寻找希尔小姐……找到她身在何处?

「这么一看,琉小姐不见踪影也很可疑……!必须要找到那两个人……!」

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之后,我用力站起身体。

然后下定决心,正要开始行动,而就在这时。

简直像和我同步,掀起反旗一般——『巨响』传来。

「什!?」

接着是剧烈的震动,连会馆都晃了起来。

我猛地摆出抵御冲击的态势,然后哑口无言。虽然已经决定要行动,但我还什么都没做!

接着,我连忙打开窗口,看向会馆以及四周。

担心地想着‘这莫非是袭击’的我的眼前,会馆一楼那里喷出一大片烟雾与粉尘,还有闪闪发光的『魔力』残渣。

「贝尔!!贝尔,你在吗!?」

「……!我、我在!」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治疗师那已经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在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决定现在还是老实应对。

「太好了,你在这里……!记得一步都不要离开房间哦!?」

打开门后,站在那里的果然是海依德小姐。

她带着一男一女的团员,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急切神色,一看到我,她就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一直都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也能听到不一般的声音……!」

我边因她询问我的事情感到奇怪,同时反问道。

房间外,或者说馆内频繁传来就像是刀刃相交一样的高亢声响。

「……是『贼』。不知道是谁,只身入侵了这神圣的『战斗荒野』。」

海依德小姐沉默了一阵,然后回答了我。

听到这一回应,我先是猛地愣住,然后甚至忘了如今的状况,抓狂地喊了出来。

「贼、贼!?孤身一人闯进了【芙蕾雅眷族】!?」

无比锐利的斩击逼近。

一眼就可看出这剑路饱含力量,琉用力挥出自己的小太刀,汗水洒向四周。

「咕唔!?」

「哈啊!」

然后瞄准身体后仰,长剑被弹开,失去平衡的兽人,释放出一记锐利的踢击。

她没有去确认砸进墙壁中的对手怎么样了,而是背过身跑了起来。紧接着,就有「发现她了!」「一定要抓住!!」这样的增援的怒吼响起。

这里是宛如宫殿的巨大宅邸的第一层。琉正一个人在这里逃开对方的追捕。

而追捕她的人,则是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脑海中的名单里最不妙的对手。

「果然,这里是『战斗荒野』……!【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

琉全力奔跑着,尽可能地确认周围的状况,皮肤上不断渗出白玉般的汗滴。

她在不知何处的『地下室』中醒来,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自己在女孩希尔——不对是女神芙蕾雅面前失去意识,然后被带了过来,因此她也大致能猜到这是哪里,但还是无法抑制焦躁的心情。毕竟除了地下城,说这里是迷宫都市中最为『危险』的场所也不过分。

「嘿呀!」

「咕!?」

刚来到宽广的走廊,就有一名人类从台阶上跳下,砍了过来。

她急忙将其挡下,放慢了脚下的速度,就在这一瞬间,其他团员立刻无情地发起攻击。攻击的速度与锋利程度令琉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对应。

——所有的敌人都好强!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纯粹的感想。

这里是都市最大派阀的大本营。没有一个人是弱者,就连现在正朝她砍来的对手都能够匹敌中坚的第二级冒险者。每个人的『水平』仿佛没有极限。证据就是她明明刚从牢里逃脱,却瞬间被发现,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正陷入绝境。就连低级冒险者都很清楚自身实力不足,因此一直都只用『魔法』或狙击拦住她的脚步。这令她不得不利用起『技巧』,刚才甚至还被迫发动了『魔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幸运的是馆内仍然一片混乱,敌方无法进行完美的协作,但现在的状况依然有如被扔进了一群猛兽居住的笼子之中。她与大概同是Lv. 4的女性妖精枪兵激烈交战,自己的衣服被略微划开,然后砍断了对方的枪柄。

「同胞,不,【疾风】!你是怎么离开地下的!?」

听到心生动摇的对手那激动的语气——琉回想起数分钟前的记忆。

那里是衣食以及住宿条件都不错,很难称之为『牢房』的地下室。

但她的身体中了能力下降以及封印魔法的『诅咒』,手脚带着『枷锁』,可见对方并不允许她逃脱。

琉毫无办法,只有内心愈发焦躁,就在这时,『她』出现了。

『出来吧。』

『她』用某种手段令一直监视着门口的上级冒险者们昏倒在地,然后走进房间,将琉的武器小太刀《双叶》,以及枷锁的钥匙扔到惊讶的琉面前,如此说道。

『我将你释放,条件是这之后尽你最大的力量,在会馆东侧引发骚动。』

『她』说,就在我移动的这段时间里。

听到隔着一段距离的『她』用真意难辨的眼神淡淡地提出要求,琉戒备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遵从。

正当琉说完,瞪视着对方并展现出反抗的意志之时,『她』最后如此说道:

『——拜托了,琉。』

这句话语和语气,还有眼神震撼着琉的内心。

尽管脸庞和声音完全不像,『她』看起来却像是某个『女孩』。

接着『她』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愕然的琉。

一阵沉默过后,琉就拿起钥匙,解开枷锁,战斗至今。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听从真意不明的人物。但是,那句『话』和那个『眼神』——)

琉将抓着小太刀的手紧紧握住,柳眉倒竖。

然后挥开惊讶的妖精枪兵的攻击,用嘴里轻声编织而出的『咒语』了结一切。

「【寄宿星屑之光灭敌】——【星光之风】!」

利用『并行咏唱』释放的炮击将陆续集结的增援全部吹飞,带来了第二次爆发和冲击。

「根据地被炸了!?」

巴别塔地下一层。

通往地下城第1层的大厅之中,阿伦正埋伏着,等待『远征』归来的【洛基眷族】,他一听到团员传来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那头野猪和那俩妖精在干屁啊

!」

「这、这个……似乎并不是从外侧发动的袭击,而是从内部被『魔法』炸开……!」

凶狠的语气令其有些胆怯,但察觉到根据地发生骚动的团员还是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看法。

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清楚,阿伦因此咂了咂舌,这时在场的小人族四胞胎陆续说道:

「原野之战早就结束了。」

「我等【眷族】中,应该没有蠢货会不小心发射魔法,打扰女神的清静。」

「这么一看,果然是其他势力干的好事。」

「难道说……是关在地下的【疾风】?」

听到阿尔弗利克他们以心传心得出的推测,阿伦狠狠地眯起眼睛。

「阿、阿伦大人!阿尔弗利克大人!」

没过多久,半小人族梵跑了过来。

正在思考的阿伦刚想冷淡地扔给他一句‘别吵,一会再说’,然而,

「那位大人……不对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

听到这一报告后,他气得眼神大变。

「……那娘们,当初真该把她杀了的。」

看到猫人这次真的杀意高涨,梵和其他团员们都倒吸一口气,被他的气势压倒。

「怎么办,阿伦。」

「这还用说。别问废话,蠢货。」

阿尔弗利克姑且问了句负责现场指挥的副团长有何指示,阿伦则是恨恨地说道:

「撤退了。」

「【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发生骚动?」

阿伊莎一脸惊讶。

她在都市东部的『代达罗斯街』附近停下了脚步,这里是远离大街的角落,到处都是醉汉,

「啊啊。在繁华街的塞恩他们似乎听到了声音。刚才梅莉露传来消息,说那四面墙里现在还能听到似乎是战斗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那帮人不就厮杀到太阳落山为止吗?难道还有其他派阀跟他们起了纠纷?」

「完全不清楚。但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也……」

【赫尔墨斯眷族】的同僚,虎人法尔加也头疼地皱起眉头。

无论好坏,『都市最大派阀』的名号都很有分量。根据地内要是有什么异变,其他派阀也经常会紧张地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至于标榜中立,专心收集情报的【赫尔墨斯眷族】就更是如此了。

听到法尔加这句话,本来应该忘记了女神祭以后所有事情的亚马逊露出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反正最后估计也是他们今天一直厮杀到晚上才停这种结果吧?别管这些了,赶快把这些柴火分发完啦~」

露露涅则没有理睬阿伊莎与法尔加的交谈。

犬人少女抱着一大把薪柴,灵巧地耸了耸肩,敲响了一家民房的门。

「我们是【赫尔墨斯眷族】~。受公会之托把柴火带过来咯~」

「啊啊,非常感谢!今天冷得跟冬天似的,真是帮大忙了。」

「啊—嗯嗯。那么就容我们打扰咯。」

「诶?那、那个?」

露露涅从迎上来的主妇人类身旁穿过,大大咧咧地走进家中,在暖炉前方蹲了下来。

「这是主神大人的交待,说一定要把『火』点上才能走。」

只见她利落地搭起薪柴,用打火石轻松地点着,紧接着,炉灶就填满了火焰。

这漂亮的手法令当家的夫妇和两人的女儿都很开心。听到对方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作为报答,露露涅努力忍住欲望,疲惫地说道「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婉拒了这魅力十足的建议。

「哈啊~。这个所谓的『志愿者活动』,还得做再做多少份才能完事啊……虽然我也明白今晚确实很冷,可是啊~」

「我还想知道呢。真是的,原来【赫尔墨斯眷族】还会这么明显地赚取好感度的吗?」

「不是,平时应该是不会做这些的……」

魔石制的暖气十分昂贵,因此在欧拉丽中,大部分民家都靠是暖炉来熬过冬天。可仅仅因为这个,主神赫尔墨斯就扯些什么『社会活动志愿者活动』,把上面画着要分发给哪些家庭的地图,还有大量薪柴都推给了他们,这行为是不是也不太好。其他团员也全都被迫参加这一活动,露露涅和阿伊莎都无奈地抱怨着。和她们同样扛着薪柴的副团长法尔加则是不停地摇着头。

「而且……总~觉得这些柴火,有『血』的味道啊……」

露露涅拿起手中的薪柴,身为兽人的鼻子不断抽动。

「难不成你是想说,有人拿这柴火打死人了?」

「别说蠢话了,快去下一家吧。赫尔墨斯大人可是下了死命令,让我们一定在明天之前完成啊。」

「啊,等我一下嘛~」

无语的阿伊莎与法尔加走了起来,露露涅慌忙追了上去。

薪柴经由【赫尔墨斯眷族】之手,陆续被分发到各处,亮起火光。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炉灶之焰』正逐渐填满整个都市。

咚!!

又是一阵冲击撼动会馆,我慌忙伸手撑在墙上。

「唔……!?又、又来了……!」

没有站稳的海依德小姐一头撞进我怀里,我「咕呼!?」地咳了一声,将她拉开后问道:

「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不要紧吗!?」

「这、这……!」

「虽说只是一名贼人入侵,可又感觉不是小事,或者说事情相当严重——」

「——啊啊真是的!我还不是一样,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反倒是我还想让你说明一下呢!」

揉着额头,满脸通红的海依德小姐双手挥舞,看起来十分生气。

虽然我比她要高一点,但看她这副样子,还是条件反射地说道「对、对不起」,向她道了个歉。

「贝尔,请你绝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诶……但、但是!」

「芙蕾雅大人很中意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要挨训了!就当是帮我个忙,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吧!听明白了吗!?护卫我也留在这里了!」

海依德小姐不由分说地说完,然后离开了房间。

正如她所说,一男一女的前辈团员紧接着走了进来,这两人的容貌如今我也很熟悉了。

「贝尔,要听海依德的话哦?我知道这有些保护过度了,但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挺喜欢你的。」

「而且你毕竟还曾被下过诅咒啊。这次袭击说不定也跟这个有点关系。」

「好、好的……」

这两人是蕾米莉亚小姐和拉斯克先生。经常和梵先生一起向我搭话的人们。

虽然语气十分柔和……但这股视线,是在监视着我?

恐怕是在戒备着,不,不对,难道是不希望我与『入侵者』有所接触?

如果是这样,第一个来到房间的海依德小姐的言行也就能够理解了。

(该怎么办……!?)

如今确实吹起了一阵与以往都不同的『风』。

简直像是看准了我刚刚取回憧憬的时机从而刮起的一阵顺风。既然我必须避免与芙蕾雅大人接触,那么现在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我转过身背对着拉斯克先生他们,假装看向窗外,开始思考。

听说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阿伦先生,以及优秀的第二级冒险者梵先生们都去做冒险者委托了,如今并不在这『战斗荒野』之中。虽然战力差距依然令人绝望,但和平时比起来,确实是少了一半……!

该行动了。快下定决心。突破这两位至今一直在帮我的恩人,动起来。

我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然后用力睁开双眼。

接着,在我打算回过头并立刻跑过去的同一时刻,两人倒了下去。

「什!?」

看到拉斯克先生他们晃了一下,然后倒在地上,我愣了一瞬。

发生了什么!?

困惑与警戒的感情互相掺杂,这时只听吱嘎一声,不知不觉间,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打开。

我凝视着半开的门,注意着周围,同时下定决心,走出了房间。

看向左右两侧,但走廊上空无一人。

(——不对)

长长的走廊深处,有一个幻影般的人影在晃动,仿佛在邀请着我。

我不再迷茫,朝那个影子追过去。

宛如城堡内部的走廊中,魔石灯没有亮起,这里布满了苍蓝色的黑暗。我被亡灵一般模糊不清的背影引导着,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责备,顺利地前行。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根据地西侧,上层的一角。

令战士们集中精神而建造的,『冥想室』。

「这里是……」

高高的天花板上方,天窗由彩绘玻璃构成,这个房间简直像是一个祭坛。

这细长的大厅或许应该叫做小小的圣堂。地板由黑色大理石铺就,一把椅子都没有。越往里面走,地面就越高,仿佛是进行加冕仪式的舞台。在墙边,如同雕像一般摆在那里的并不是女神的神像,而是大剑、长枪、战斧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