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能施展魔法──过去应该也有人抱持这样的疑问。
有人宣称这是神的恩宠。有人则认为这是世界原本就具备的歪曲之处,同时也有人认为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始终没有人抵达真相。唯一为人所知的只有自古流传的咏唱以及咏唱造成的结果。
拥有强大魔力的人经历训练后,执行特定的既定仪式而显现的强大力量。那股力量协助人们生活,推动文明发展,同时更是战场上夺走无数性命的暴力。
在这个当下,远离人烟的森林中一名魔术师正要行使魔法的力量。
「狰狞赤红是为诞生于烈焰轨迹的古龙气息────!接招吧!炼狱烈焰!」
身穿蓝色长袍的男人口中连绵吐出的言语唤起了烈焰的漩涡。
转眼间眼前景物全染上红色。方才毫无半点火星的森林中,转瞬间便出现一片彷佛灼热地狱般的恐怖情景。
「得手了吗?」
「不晓得!但是正面接下那道火焰,不可能还能平安无事!」
看著烈焰造成的情景,两名男人交谈著。其中一人是唤来烈焰的蓝袍男人,另一名则是穿著厚质皮甲的男人。
映在两人眼中的是一片苍郁的树林,以及树林中突兀出现的焦黑空间。受蓝袍男人唤来的烈焰灼烧,只剩下几棵焦黑的树干矗立。在余烬依旧散发著热量的空间中不剩一丝绿意。
若被那般烈焰灼烧,人类肯定撑不了多久。本来应该会有一个皮肤炭化的人倒在那儿才对,然而这片小小公园大小的余烬之中并没有发现到类似的形影。
「快找!」
蓝袍男人吼道。
战斗还没有结束。认知到这一点,男人们绷紧了表情,提高戒备开始扫视周遭。男人们恐怕也很明白,一个大意就会轮到自己变成猎物。
「太慢了。」
彷佛吐露无聊心情般的说话声响起。
下一个瞬间,身穿皮甲的男人从背后遭到袭击。
男人立刻转身向后以手中的阔剑成功招架了那攻击,这一连串动作都出自他平日不懈的锻炼。比思考更早开始奔驰的剑身,挡下了敌人砍向自己的一击,金属互相碰撞的高亢声响在森林中响起。
反射地挡下对方攻击后,男人定睛看向眼前的敌手,因为惊愕而瞪大双眼。
男人视线所向之处──没有半个人影。
但是敌人刚才对他攻击的证明──那把短剑──确实存在于眼前。而且现在这个瞬间依然挟带强劲力道不断压向男人的阔剑。
「这是,剑魔术──!」
虽然目标的情报已经在事先得知,但耳闻的谣传和实际亲眼见证完全是两回事。剑脱离人的手自由飞舞在空中,无情屠戮活人。这般荒诞无稽的故事,听者大多数只会嗤之以鼻不当一回事吧。
男人们直到刚才也同样半信半疑。但是在现在这个瞬间,他们理解到委托人给的情报毫无疑问是事实。
「啧!好快!」
短剑飞舞在空中。
不让皮甲男有喘息的空档,短剑以惊人的速度从左右连连杀来,男人马上就落入只能勉强招架的窘境。
「卑鄙的家伙!有种就现身!」
看著伙伴陷入危险,蓝袍男人大吼。
「卑鄙?哼,突然就放火想烧死人的你有资格讲我?」
那声音冷笑道。
「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现身让你瞧瞧吧。」
这句话传来后,一名男人自炭化的树干后方现身。
身材中等,黑眼黑发的常见容貌。若去掉绑在额头的那条紫罗兰色头带,在市井人潮往来中,眼前的少年恐怕一瞬间就会让人找不著。
他身穿的是下襬稍微偏短的紫藤色长袍。一眼看上去像个魔术师的轻便装备,但不知为何腰间的腰带却挂著一柄阔剑。另一方面,魔术师必然随身携带的手杖等道具则一项也找不到。
「还真的乖乖出来了啊!」
蓝袍男子举起手杖立刻开始咏唱。
他大概是打算趁著皮甲男受到短剑攻击时解决少年吧。在他用魔术控制短剑飞行的同时,肯定没办法使用其他魔法。
「接招!」
简短的咏唱后,蓝袍男子放出魔法火球。双手大的烈焰火球朝著手杖所指的少年位置无声飞去。
正用魔法控制短剑的少年,无法分神咏唱防御的魔法。就算想闪躲,火球的速度也相当快。平日欠缺精实锻炼的魔术师恐怕根本无法立刻闪躲吧。
「得手了!」
蓝袍男子确信自己夺得胜利,但在下一个瞬间立刻因为不可置信的景象哑口无言。
在火球命中前,只见身穿紫袍的少年轻轻挥手,男人击出的火球便凭空消散。
「怎、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那情景蓝袍男人完全无法理解。
这个当下,少年操纵的短剑依旧灵巧地追杀著他的伙伴。反过来说,既然他正在控制短剑,理应无法施展其他魔法。然而蓝袍男子射出的火球却消失了。不,该说是被抹消了。
「没做什么特别的啊。」
与惊惶不已的蓝袍男人相反,少年无所谓地说道。
「哎,怎样都没差吧。」
少年兴趣索然般呢喃说著,将视线转向男子的瞬间,一把短剑从背后贯穿了蓝袍男子的胸膛。
「啊……为什么……?……嘎!」
蓝袍男人先看向现在依然与短剑交战的伙伴,紧接著又低头看向从自己胸口长出的剑锋。盈满于肺部的鲜血逆流至喉咙涌出。
「第……第二……把?」
大概是从没想过少年能同时操纵两把短剑吧,短剑贯穿了蓝袍男子毫无防备的身躯,震惊的表情凝固在倒地的男人脸上。
「喂!喂!振作点!」
就算伙伴出声呼唤也没回应。
自蓝袍男人身躯抽出的短剑调头杀向皮甲男。
光是要抵御一把短剑就已经耗尽全力,若再加上一把,他当然难以支撑下去。
「可恶!」
皮甲男顿时理解了情势不利而转身。
舍弃伙伴拔腿就逃也是一个选项。在这状况下也可说是最确实的选择。从战斗开始直到这个瞬间,战斗的主导权都握在少年手中。他终于理解到那代表敌我之间压倒性的实力差距。
但现在才理解已经太迟了。
他们应该要在袭击少年之前发现,对他们而言最佳的选项唯有「不与少年为敌」。事到如今就算转身逃跑,对方也不一定会放他一条生路。
少年操纵的两把短剑灵巧穿梭在树林间追逐男人。那情景彷佛一对肉食野兽在狩猎拚命逃窜的草食动物。
短剑转眼间就追上皮甲男,从他背后发动攻击。
就在男人的性命即将断绝的瞬间,突然间杀意从少年头顶上坠落。
「反正不过是魔术师。只要拉近距离──!」
在战斗开始前就躲在树上的同伙看准了时机纵身跳下。
少年操纵的两把短剑已经追著皮甲男飞离此处。更重要的是未修习任何防身术的魔术师没有任何手段能抵御在极近距离劈向自己的剑刃。
尽管己方的魔术师已经丧命,另一人被逼入绝境,男人依然屏息等候这大好时机投身赌局。
几乎等同眨眼的短短一瞬间。
魔术师肯定无论如何都无法反应过来──深信胜利已经落入掌中的男人发现事与愿违。
「任由杀气这样外放,该不会你以为那样就算躲起来了?」
映在男人眼帘之中,少年拔出阔剑招架来自头顶方向的一击。
「究、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从未料想过这一击会被对方挡下,他睁大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走调的惊呼声也表现出他的讶异。因为男人甚至没看见少年何时拔剑。
「啧!不过在这种距离下区区魔术师又能怎样!就算懂得剑魔术,只要在这距离就是我赢了!」
话一说完,男人便接连挥出手中剑刃。
而且那绝非胡乱出剑,男人身怀牙刀流传授了一切的本事,灵巧的剑技过去已经葬送数名知名佣兵,平凡剑士无法轻易与之抗衡。更别说是武术方面等同门外汉的魔术师,根本无从抵御。
照理而言,应是如此。然而──
「好强……!」
男人不禁呢喃说道。
横向劈斩、自肩膀斜砍、比拚力道、快速连击,再加上扰乱节奏的快刀与迷惑对手的假动作,男人使出了多年锻炼的牙刀流绝活。
但少年不慌不忙地一一化解攻势。
「你是什么人!」
男人渐渐显得焦急。
彼此交手后终于明白少年的身手,再加上自己置身的立场与恐惧。面对把自己的全力攻击当作儿戏的少年,男人感觉到冷汗滑过背脊。
「魔术师……怎么可能练成这样的身手……!」
对著停止攻击的男人,少年像是要转守为攻般举起了阔剑。
「虽然对你解释也没意义──」
掩不住脸上的
不开心,少年开口说道。
在他手中的阔剑微微一振的瞬间,男人的颈部已被横向斩断。
「我从来就没有自称是魔术师啊。」
在视野彷佛迷雾掩盖般逐渐模糊的同时,少年的声音传到耳畔。那就成了男人这一生最终听见的话语。
────*────
「喂~!阿尔迪斯!没事吗?」
击退三人的袭击后,少年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而转身。
三名男女出现在少年眼中,看见少年挥手回应纷纷露出安心的反应。
「又~放火把森林烧成这样……」
环顾著周遭化作一片焦土的森林,站在最前头相貌凶恶的男人一面埋怨一面走向他。
褐色眼眸与近乎深褐的紫檀色头发,高壮魁梧的身材与浑身厚实肌肉给人粗暴的印象。男人身穿皮甲,手持大剑与圆盾,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名剑士。
「火又不是我放的。」
「对嘛,提德。阿尔迪斯怎么可能用这么笨的战术。」
少年板起脸反驳时,身穿深绿色连帽长袍的年轻女性帮腔说道。她手中拿著常见的短木杖,一身常见的魔术师装扮。戴在头上的帽罩两侧露出醒目的红发,偏暗的红色双眼盯著她口中名为提德的剑士。
「我说啊,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好像我讲错话的气氛?」
「谁晓得呢。至少我觉得阿尔迪斯和欧菲莉亚都没说错喔。」
提德转头问他身旁的弓手,对方只传来一句敷衍般的回答。
也许是不想参与争论,又或者只是嫌麻烦,眼睛与头发都是铁灰色的矮子弓手耸了耸肩,立刻就结束了话题。
受对方以冷淡的态度应对,提德转而扫视四周,轻叹一声后开口说道:
「凭你的实力要活捉也很简单吧。」
「这几个家伙动手想杀我,那我反过来杀了他们有什么错?」
我只是保护自己的性命罢了。少年不大愉快地回答。
「话是这样说啦,可是喔……」
提德板起脸时,欧菲莉亚补充说明:
「虽然我不是想帮提德说话,不过至少活捉一个问出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不是比较好吗?」
「麻烦。不管背后是谁,不管是听谁的指示才动手都不关我的事。来几个我就杀几个。很单纯吧?」
「啊哈哈。阿尔迪斯看起来像个老实人,讲的话老是那么吓人呢。」
「对啊。而且实际上也有反过来歼灭对方的实力,更是恶质啊。」
对著脸上浮现僵硬笑意的矮小弓手,欧菲莉亚叹息的同时表示同意。
关于夺走袭击者性命这一点,在此没有人会为此谴责少年。人制定的法律效力所能及的范围,只限于城镇与聚落,以及身为执法者的官吏能掌控的范围。在野兽与魔物横行的森林深处要寻求法律保护简直愚昧透顶。
名叫诺利斯的弓手对少年问道:
「阿尔迪斯,你对主谋是谁有头绪吗?」
「不晓得。但是他们知道我的剑魔术。」
「是喔~不过阿尔迪斯的剑魔术也越来越出名了啊。反正你也没特别隐藏吧?」
名为阿尔迪斯的少年对诺利斯简短回答「算是吧」。
随后他斜眼瞄向半空中,开始细数可能的名单。
「想拉我当私家侍卫的贵族、之前趁我睡觉偷袭被我反杀的盗贼、一直想逼我教剑魔术的魔术师们、故意找我麻烦的教会僧侣、摆明了就是嫉妒的一堆佣兵,还有──」
「恐怕领主军的上层也看你不顺眼吧。」
欧菲莉亚添上这一条。提德像是不知情般追问道:
「啥?为什么领主军会找上阿尔迪斯?」
「以前领主军的将军亲自来拜访,想请他教导军队的魔术师怎么用剑魔术。但这孩子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听欧菲莉亚这么说,阿尔迪斯板起脸回想发生在数天前的事件──
────*────
一切的起因在于阿尔迪斯独自一人承接了负责护卫某个富豪的委托。
在护送商人的途中,阿尔迪斯遭遇了领主军与山贼的战斗。阿尔迪斯也不晓得领主军是原本就打算前去讨伐山贼,抑或是不巧路上刚好碰到。
唯一确定的是,领主军当时正处于压倒性的不利。领主军的人数二十名,另一方面山贼的人数至少也有五十人以上。虽说是经过正规训练的军人,面对两倍以上的对手恐怕也没有胜算吧。
虽然阿尔迪斯没有义务予以协助,但自己前进的方向化作战场也无法置身事外。太靠近可能会让护卫对象遭遇危险,就算想回头也已经有一部分的山贼察觉富豪一行人,正打算分出兵力包夹。
别无选择的阿尔迪斯便与其他护卫一同参战协助领主军。虽然人数依然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但在阿尔迪斯的活跃之下,几乎没有人牺牲就将敌人全数击倒并活捉。
失败之处在于,阿尔迪斯用了剑魔术。
敌人数量远在我方之上而且遭到包围,同时还要排除护卫对象受到危险。在富豪的马车遭受危险之时,阿尔迪斯不得不动用了剑魔术,但那一幕似乎被领主军目击。更倒楣的是他们之中还有领主军的魔术师随队同行。
从未见过的奇妙魔法。恐怕是魔术师在归队后向上级如实报告。
阿尔迪斯结束护卫工作回到托利亚后,数名领主军士兵来到他的旅店房间。
「你就是那个使用奇异魔术的佣兵吧?前些日子部下受你照顾了。」
起初,前来向阿尔迪斯搭话的是名中队长等级的男人。他先是为阿尔迪斯的协助致上谢意与赞赏后,随即委托他「希望你能指导领主军的魔术师们使用那魔术」。
「不好意思,这委托我不能接。」
中队长虽然态度并非特别友善,但至少感觉不到对阿尔迪斯怀有敌意。因此阿尔迪斯便明确表明自己的想法,打算尽快结束对话。至于语气显得有些冷漠,只能说是事到如今早已定型的个性。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另一方面,中队长也二话不说就放弃了。也许他本人本来就不赞同招揽阿尔迪斯入队吧。
中队长再度向阿尔迪斯道谢,转身打算要离开时,突然停下脚步。
「哦?这就是传闻中的魔术师?就如同报告中所说的,相当年轻啊。」
「将、将军……!您为何会来此?」
面露惊讶神色的中队长正面对著身穿领主军制服的中老年男人。从中队长口中的将军称谓也可得知,他在领主军中想必是位高权重吧。也许正好是中队长的直属长官也不一定。
「也没什么。老夫半个月后就得到王都去了。在那之前想先见见传闻中罕见的魔术师。」
「不过,也没必要劳烦将军亲自跑这一趟……」
「虽然在战场上表现英勇,但毕竟要请身分来路不明的佣兵担任教练,肯定会招致魔术师们的不满。那么老夫亲自走这一趟,也能发挥牵制的作用。」
「啊,呃……关于这件事……」
走过支吾其词的中队长身旁,将军站到阿尔迪斯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
「不过,虽说职责是指导魔术师们,但终究得暂时加入领主军。因此你得接受最起码的新兵训练。」
阿尔迪斯微微皱起眉头。
「在你待在领主军的期间,这家伙就是你的直属长官。日后就遵照他的指令。」
将军说完便伸手指向中队长。
将军目中无人的态度彷佛根本不把阿尔迪斯的意愿当作一回事,阿尔迪斯再度清楚告知自己的想法。
「我刚才就说了,我不想教任何人魔术。况且我根本没有意愿加入领主军。」
愣了一瞬间的将军立刻回过神来。
「……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我拒绝指导魔术。」
「为什么?」
将军一脸无法理解般追问。
「为什么……就没有兴趣啊。没有义务也没有利益。况且那也不是教了就能学会的魔术。」
更重要的是阿尔迪斯自己没有意愿。对方突如其来闯到眼前,将加入领主军视作既定前提般说个没完,实在让人千百个不愿意。
确实阿尔迪斯拥有其他佣兵无可比拟的庞大力量。如果那力量效忠于领主军肯定能大幅强化战力吧。若不谙近身战斗的魔术师们能习得剑魔术,对领主军而言有利无害。
但这恐怕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当时虽然有著压倒性的人数差距,但正规军差点输给盗匪的消息一但传开,托利亚领主军的名声必然受损。目的也许是将阿尔迪斯请入军中,让讨伐山贼的功劳转到领主军,如此一来便不至于颜面扫地。
「这可是领主军啊!可不是明天的生活都不知道有没有著落的你们想当就能当上的啊!既然都破例要让你入队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就说我不打算当军队的士兵──」
「区区佣兵居然想拒绝领主军的邀请?」
阿尔迪斯依旧全无折腰的迹象,将军
打断他的话语,扯开嗓门如此吼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若你坚持,那以月为单位签约也可以。酬劳每个月金币五百枚。」
「简、简直荒唐!」
将军气愤得满脸通红。这也是理所当然。一般士兵的薪饷大约每个月一至三枚金币。阿尔迪斯提出的价格已经远超过狮子大开口的程度。而且还是每个月签约,那么和雇用佣兵实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起先来找阿尔迪斯的中队长连忙在一旁安抚好像立刻就要冲上前去的将军。
「将军,此处是城里。居民们都在看,还请您息怒。」
「咕呜……」
虽然将军还是难咽下这口气,但似乎留有一抹理性,没在众人环顾之下任凭怒气暴发。
「你这家伙!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加入领主军!」
对阿尔迪斯拋下这句话,气得双肩直发抖的他转身走出了旅店。
────*────
──最后阿尔迪斯除了徒增疲惫外没有任何收获。但过去与领主军之间算不上良好但也不算太差的关系,明显往交恶的方向转变。
而这事件发生时欧菲莉亚似乎也在场。
「反正剑魔术这种东西魔术师也学不来,答应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有那么多空闲不如躺在床上睡觉还比较有益。」
当事人一脸不愉快地如此断定。
「就算真是这样,拒绝时就不能更委婉一点吗?像那样拒绝当然会造成冲突嘛!」
你在搞什么东西啊。提德如此说著,对少年投出谴责般的目光。
「在众目睽睽下把脸都丢光了,也难怪会心怀怨恨啊。唉,不过应该也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派出刺客吧……」
「啊哈哈。阿尔迪斯还是老样子,到处树敌呢。」
「这可不是笑话啊,诺利斯。流氓混混和盗贼另当别论,惹上贵族和教会、领主军可就麻烦了。阿尔迪斯你也别轻率地树敌。虽然我知道你强得跟怪物没两样,但还是很让人捏把冷汗啊。」
「我知道啊,提德。我也受到你们的照顾,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对贵族和教会我会安分一点的。」
听阿尔迪斯如此说完,提德等人纷纷开口。
「我赌他做不到,三枚铜币。」
「那我赌根本没这打算,铜币五枚。」
「啊哈哈,我赌他根本没想过要安分,银币一枚。」
甚至连赌局都无法成立。
「……」
阿尔迪斯口中的「安分守己」似乎完全不受到三人信赖。
「好啦,今天就先回镇上吧。阿尔迪斯,东西都收好了?我想在夜晚『扩大』前先离开森林。」
「嗯。都结束了。反正身上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
「那就用火烧掉喽?」
「拜托了。我去烧掉那边的男人。」
阿尔迪斯一行人烧光敌人的尸体后,自森林回到马车道上,往城镇方向赶路。
────*────
位于罗布雷斯大陆中央的卡诺比斯山脉的东南部,飘荡著来自东方的海风气息的港都托利亚,正是阿尔迪斯等人目前居住的城镇。
周遭有丰腴的谷仓地带环绕,再加上森林资源与近海贸易而繁荣的托利亚是纳古拉斯王国的第二大都市。位于托利亚南部的柯萨斯森林为都市提供了燃料与粮食,同时也培育了药草,自古以来就是城镇发展的根基。
当然宽广的森林绝大多数仍是无人开发的地带,同时也是野生猛兽甚至魔物横行的秘境。然而在森林深处可得的各项恩泽对人类有相当大的魅力,不惜冒著生命危险也要进入森林的人类数量不少。
虽然有时富商们会联手进行大规模的调查与采集,但一般大都是调度上较灵活的数名佣兵组成小队深入森林。接受商人们的委托在森林采集药草等稀有的高价植物,是平时佣兵的贵重收入来源。
虽说是佣兵但也绝非一年到头都在打仗。况且也不是随时都有战事可参与。
在剑技没有市场的时期,必然需要其他收入管道才能糊口。旅行护卫、代为送信、调查荒野、驱除野兽、危险地带的采集活动等等。无法接受这类工作的人们最终将化作盗贼或山贼,沦落为佣兵们猎杀的那一方。
这回阿尔迪斯等一行人接到的工作是木材采伐地的事先调查。为了开拓新的伐木场,由木材商人们联名发出的委托。
「那这次调查的地方怎么样?」
阿尔迪斯不干己事般问道。
「还不错呢。距离马车干道不远,只要多修筑一段道路就没问题了吧。木材的品质感觉也不差,对木材商人来说就算要额外投资,还是有先占起来的价值吧。」
「附近有一些『双剑兽』的巢穴,应该有事先扫荡的需要就是了。」
诺利斯补充说明道。
「哦。」
「哎,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会是工作机会嘛。话说回来,你就不能多拿出几分当事人的积极态度吗?」
对看起来兴致缺缺的阿尔迪斯,提德埋怨道。
「不,实际上我也只是临时参加啊。那是你们之前以『白夜的明星』身分接的案件,讲白了真的与我无关啊。」
对于这回答提德皱起脸,取而代之接话的是欧菲莉亚。
「阿尔迪斯,虽然这之前也提过了,你不加入我们的队伍吗?」
「我?」
「对啊。不管怎样,我们现在也常常一起组队活动,你已经差不多就像『白夜的明星』的一员了啊。」
「队伍……是吗…………哎,我会考虑看看。」
面对阿尔迪斯模棱两可的态度,欧菲莉亚追问理由:
「……你还没有放弃?要继续找以前的伙伴?」
「也才找一年而已。」
「已经花了一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吧?那个……希望你别生气……老实说这已经……」
「才一年而已。况且我本来就不觉得能轻松找到线索。」
阿尔迪斯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不高兴。就算嘴上逞强,但果然无法完全藏住焦躁。
「但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
欧菲莉亚原本要更深入追问,但她突然间不再说话。
「听见了?」
阿尔迪斯立刻和诺利斯互使了个眼神。
「嗯,有人正遭到袭击。」
阿尔迪斯闭上眼睛凝神倾听。确实捕捉到有人求救的呼喊声,同时传来的还有马的嘶鸣声与死前的哀鸣。就在阿尔迪斯等人前进方向的马车干道上。直线前进肯定会直接碰上。
「提德,怎么办?」
阿尔迪斯询问面貌凶恶的男人。因为「白夜的明星」的队长是他。
「当然出手相助。」
「救哪边?」
「看过再决定!」
如此宣言后,提德全力拔腿就跑。
「啊哈哈。真是的,人长得那副德性,个性倒是滥好人一个。」
「是啊。那种见了麻烦就一头撞进去的个性难道就改不掉吗?」
小队队长外表看似凶恶,个性却古道热肠。两人虽然嘴巴上这么抱怨,但肯定会追随到底吧。
「真没办法。」
如此叹息的同时,阿尔迪斯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拋向空中。让飘在半空中的短刀跟随身旁,阿尔迪斯迈步追向提德。
────*────
当提德等人抵达现场时,周遭已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盗贼啊。」
不需阿尔迪斯如此提醒,状况一目瞭然。
马车干道上有两台马车。二十名左右外观不太乾净且手持武器的男人围绕在马车周遭。马车旁有几个人倒在地上流著血,看起来应该是佣兵。
阿尔迪斯等人抵达时胜负已经揭晓。马车的持有者应该是行商吧。但一行人都已经化作无法言语的尸骸,无从得知谁才是雇主。
「啧!没赶上啊!」
提德咂嘴。
看来所有人都已经命丧盗贼手中。事到如今阿尔迪斯等人特地介入也没有意义,但既然已经进入盗匪们的视野中,就无法拋出一句「那么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便轻松了事吧。
盗贼们显然处于战斗后的兴奋状态,一见到阿尔迪斯等人现身便二话不说拉弓射击。
「可恶!事到如今就算说我们只是路人,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这是当然的吧!他们应该觉得我们是剩余的护卫,要不然就是想劫走收获的同行吧!」
提德一面吶喊一面用剑挡下飞来的箭矢,欧菲莉亚冷静地分析。在两人身旁,诺利斯态度淡然地朝敌方放箭应战。
「阿尔迪斯,好好保护我喔。虽然我喜欢用弓箭射人,但可不喜欢中别人的箭。」
「不管谁都讨厌吧。」
摆出傻眼的表情回应诺利斯的无聊玩笑话,阿尔迪斯来到诺利斯前方以两把飘浮空中的短剑一一击落箭矢。
飞在空中的短剑成了抵御飞箭的最佳护具。不需要担心持剑的手被箭射中,也不用担心自己挡住诺利斯的视线。
盗贼们接连朝著一行人放箭。也许是弓还是箭矢的品质不佳,又或者是弓手射术不精,大多数的箭矢都刺在周遭的地面和树干上。莫约只有五分之一的箭矢朝著诺利斯与阿尔迪斯飞来,但也全被飘浮空中的短剑击落。
双方互相放箭的形势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盗贼射出的箭矢虽然多,但连一根也没命中阿尔迪斯等人。反倒是诺利斯射出的箭矢确实一一减少盗贼的人数。
大概是因为弓箭的攻击毫无效果而失去了耐性,见对方的前锋只有提德一人,盗贼们纷纷采取近战。
「只要解决那个大块头剑士,就只剩下魔术师和弓手了!大家冲啊!」
看似盗贼头目的男人吼道。除了被诺利斯射中倒地不起的人,在头目的一声令下其余人都拔剑冲锋。
「我明明不是魔术师啊……」
当然阿尔迪斯的呢喃声也没有传到他们耳畔。
因为不再需要防御流箭的危险,阿尔迪斯便对著正发动攻势的盗贼们投出两把短剑。
一瞬之间攻守逆转。
不需手掌握住的两把短剑无声飞窜,自盗贼们的视线死角悄悄逼近。
阿尔迪斯操纵的短剑从盗贼队伍最后方的那人的背后猛然一刺。跑在最后方,完全没注意后方的盗贼就这么在惊愕中大量流血而倒地。
另一把短剑飞越倒地的盗贼上方,正朝阿尔迪斯等人奔驰的盗贼的咽喉瞬间被割断。紧接著又刺进一旁的盗贼的侧腹又从心窝窜出。
无声的突袭来自理应安全的后方,再加上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冰冷短剑大肆杀戮。
接二连三因为阿尔迪斯的飞剑而丧命的盗贼们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便双脚一软,随即倒地不起。
最终,当跑在最前头的盗贼头目举剑砍向提德,高声吶喊──
「你们几个!在我缠住这家伙的时候收拾其他人!女的记得活捉啊!」
──但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的吆喝。
「这位大叔啊。」
提德的眼中流露几分哀怜。
「告诉你,你是最后一个了。」
无法理解这句话,盗贼头目纳闷地环顾四周。
「什么……!」
映在他眼中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同伴的尸体,他终于察觉我方还站著的只剩他一个人而惊惶失措。
「怎、怎么可能……!」
「算你运气不好啊。」
伴随著这句话,提德的长剑劈向盗贼的头颅。
────*────
收拾所有盗贼后,阿尔迪斯一行人分头寻找是否有幸存者。
「唉,看来是全灭了。」
就如诺利斯所说,马车车夫、护卫的佣兵、可能是雇主的商人装扮男性──全员都已经断气。
「这下怎么办?马好像也被杀了,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回去?」
「马车就弃置在这里是很可惜,但也没其他办法了。太占空间的东西也只能放弃吧。」
「那我和阿尔迪斯去检查那边的马车,提德你们去看那边吧?」
「知道了。」
四个人分两头调查马车的货物,诺利斯和阿尔迪斯走向相较之下损伤较轻微的那辆马车。
既然需要两辆马车,货品的量想必也不少。虽然不知道这商人做的是何种生意,但四人徒步能带走的量可想而知。
「如果有宝石或香料之类的就好了。」
诺利斯说出充满私心的愿望。
确实就同样的重量与大小来看,货品不同价格自然也有云泥之分。若真如诺利斯所说,货品主要是宝石和香料的话,光四个人能带走的量也能换上一大笔钱。
诺利斯走进马车后方,手抓住帆布下襬。缓缓拉起布帘后往马车内一看,一瞬间浑身僵硬,随后他便伸手摀住脸,仰天发出「呜哇~」的怨叹。
「怎么啦,诺利斯?」
阿尔迪斯纳闷地从他背后探头看向马车内。
「呃?」
映在阿尔迪斯眼中的是应该装著货物的数个木桶与篮子,以及在货品旁瑟缩身子不停发抖的两名少女。
「阿尔迪斯,我去叫提德他们过来。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
「啊……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阿尔迪斯负责监视两名少女,别让她们乱跑吧。
阿尔迪斯将视线从跑向另一辆马车的诺利斯身上抽回,打量两名少女。
年龄莫约九到十岁。一眼看上去两人都穿著粗糙的贯头衣,也许是害怕阿尔迪斯,两人紧紧依偎著彼此并颤抖著。眼中明显流露出戒心与胆怯。
仔细一看,两人的容貌简直一模一样。虽然也可能是年纪相仿的一对姊妹,但八成是双子吧。
阿尔迪斯首先想到两人也许是商人的家属,但立刻就抹去这想法。就商人的家属而言这服装未免太过简陋骯脏,再加上那消瘦凹陷的脸颊显然长期缺乏充分的食物。
「你说有小孩子在?」
在诺利斯的招呼下,提德和欧菲莉亚立刻就来到马车旁。
两人掀起马车的布帘往里头定睛一看,随即各自皱眉呢喃道「呜哇,不会吧……」、「这下伤脑筋了……」
阿尔迪斯对抱头苦思的三人询问:
「这两个要怎么办?如果要带她们到镇上,就得让她们跟著一路走过去吧……」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在想。唉……物人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还是双子啊。」
提德抱头怨叹。
「物人?」
「对啊。你看她们的手脚。套著手环和脚环对吧?那个造型就是物人的圆环。」
就如同提德所说,两名少女的四肢都装著造型相同的圆环。但阿尔迪斯的疑问并非针对那些圆环。
「物人是指什么?」
「啥?」
此话一出,不只是提德,连欧菲莉亚和诺利斯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阿尔迪斯。
「你是问认真的?」
「啊哈哈,阿尔迪斯果然是个怪人啊。」
「嗯~虽然之前就觉得你有点不谙世事……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三人这样的反应让阿尔迪斯也难以掩饰心中的不愉快。
「所以呢?物人到底是什么?」
语气不由得加重也是人之常情吧。
「抱歉抱歉。别生气啦,我会解释的。」
诺利斯连忙安抚。
「话先说在前头,这听了大概会不太舒服喔。」
见阿尔迪斯默默点头,诺利斯这才开始说道:
「物人就是能用金钱买卖的人。该怎么说才好……有点类似商人买卖时的商品名称。像是被父母卖掉的小孩、罪犯啊,还有战争时的俘虏都会被当成物人买卖。物人无法持有财产,也没有移动的自由。同时也不受到法律保护。因为只是物品,不是人类。」
「类似奴隶那样?」
「嗯,类似啦。但是奴隶的处境还算好一点。虽然是社会最底层,但至少拥有奴隶这个身分,好歹会被当成人类看待。当然奴隶也必须服从主人的命令,也几乎没有社会上的权力。不过就主人的方针,有时也能持有自己的财产,甚至拥有自己的家庭。」
「物人不一样?」
「物人就不算是人类啊。杀了奴隶是杀人罪,但杀了物人顶多就是器物损毁。虐待奴隶会有损名声,但伤害物人或不给饭吃只是管理商品的方法不周而已。任何人都无法批评什么。那两个孩子还有衣服穿已经算是比较人模人样的对待了。」
「……」
提德接著说明道:
「只要有买家出钱,届时物人就会成为奴隶,从此不再是货品。成为奴隶之后,在主人允许的范围内也会被当作人类看待。当然奴隶的人生也很难说绝对幸福,但至少比物人要好上许多。但问题在这两个小家伙是双子啊……」
「双子又有什么问题?」
「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没听说过物人也不知道禁忌之子?你是在哪边的乡下长大的啊?」
「我哪会知道啊。我原本待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物人,双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阿尔迪斯。你在这国家见过双子吗?」
欧菲莉亚突兀地插嘴说道。
「双子……?」
阿尔迪斯开始翻找记忆。来到这国家后这一年以来的记忆。
「听你这么一说,我在这里没见过双子……不过这只是巧合吧?双子本来就不是那么常见。」
「人口一百左右的村落没有很正常,但就连托利亚这样的大都市也完全没遇过,不觉得奇怪吗?」
「……」
「双子是禁忌之子。被视作危害女神的邪神使徒喔。」
女神这字眼一传到耳中,阿尔迪斯的眼中就浮现杀气。
「喂喂喂,表情不要这么吓人啦。你真的很讨厌女神耶。」
阿尔迪斯一瞬间彷佛判若两人,提德有些迟疑但还是这么说道。
「这里只有我们也就算了,在城镇里自己注意点。」
「啊,嗯……
不好意思。」
「特别是让教会有关的人看见可就麻烦了喔。你会被教会盯上也是因为你在神父面前批评女神吧?」
「诺利斯说得对。也许你对女神有某些不同的看法,但是最好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批评。」
「知道了……我会留意。」
阿尔迪斯回答后,欧菲莉亚松了口气继续解释有关禁忌之子的传说。
「传说在过去的神界战争中,女神与邪神古雷司长年交战。当时身为邪神的先锋,唯一成功伤及女神的就是一对双子的恶魔。」
双子的恶魔──这字眼传到耳畔的瞬间,阿尔迪斯握紧了拳头。
「所以站在教会的立场来看,双子就是伤及女神的恶魔的党徒,打从出生时就背负著无法赦免的罪恶。」
「欧菲莉亚……你相信这些故事?」
阿尔迪斯压抑著情感般说道。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晓得。远在神话时代发生的事,实际见证的人现在早就一个也不剩。只是……」
「只是?」
「双子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太过严苛。这是事实。」
「实际上,只因为生为双子,在诞生的瞬间就被处理掉也十分常见。听说有些地区有留下其中一个养大的风俗就是了。受到旁人的轻蔑,无法得到教会的祝福,生病了也没有医生愿意治疗。当然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很多时候在孩子受不了之前,父母就会先倒下。这家伙们大概也是这一类吧。父母双亡,或者根本是被卖了……」
提德的眼中浮现几许怜悯的神色。
「无论是哪种,大多数的双子都会在孩童时丧命。就算运气好活著长大,最后的下场就是物人顶多成为奴隶,再不然就只能去当盗贼。」
这些都很常见。提德以这句话作结。
────*────
当晚,阿尔迪斯一行人找了个离马车干道有一段小距离的洼地,升火扎营打算在此过夜。幸好马车中也载著乾柴与道具,预料之外的野营并不造成困难。
抬头仰望,夜晚已经开始逐渐「扩张」。
阿尔迪斯、提德、欧菲莉亚、诺利斯四人围绕在火堆旁。在火光勉强能照亮的位置,两名物人紧紧依偎著彼此。
「结果还是带来了啊……」
提德交互看著阿尔迪斯和物人,叹了口气。
「也不能就扔在那边不管吧?」
阿尔迪斯皱眉说道。提德一脸尴尬的表情回答。
「确实就这样弃之不顾,是会良心不安啦……但毕竟是双子啊。一般的物人带到托利亚卖掉就好了,双子恐怕也找不到买家吧……」
「没有买家会怎样?」
对阿尔迪斯的问题,提德罕见地难以启齿般不开心地说道:
「卖不出去的货物……就是废弃处分吧。」
「会被杀掉?」
「……杀掉是不至于啦……但恐怕也相去不远了吧。唯一确定的,就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方说怎样?」
阿尔迪斯继续追问时,欧菲莉亚插嘴说道:
「别问比较好。听了只会让人不舒服。」
阿尔迪斯显然还无法接受。诺利斯转头看向提德。
「所以呢?还是要带她们一起走?老实说不嫌碍事?光是小孩子就够麻烦了,物人光是要走路都有困难。就算真的带到托利亚也换不到几枚硬币吧?」
这一点提德当然也心知肚明。
小孩子的物人,而且又是双子。就算卖出去了也只能得到少许金钱。既然如此,乾脆把其他货品中的衣物带回去还比较有收获。实际上,诺利斯所说的碍事也是事实。
「不然就把食物跟水分给她们,让她们自己走去托利亚?」
不过提德似乎终究无法冷漠到赞同诺利斯的主张,他板著一张苦涩的表情默默无语。
提德和欧菲莉亚应该同样有著同情少女处境的心情吧。若非她们是双子,也许二话不说就会决定带她们前往托利亚。
「那两个人,就由我带她们走吧。」
提德搔著头的手、欧菲莉亚揉著眉间的指头、正打算添加新柴的诺利斯的手,全在这一刻因为阿尔迪斯这句话而冻结。
「我说阿尔迪斯──」
「从马车得到的商品,变卖后不用分给我。如果她们会拖延旅程,就由我扛著走。这样就没其他问题了吧?」
途中打断提德的话,阿尔迪斯说道。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才刚见到的物人,而且又是双子,带去也换不到几个钱。况且就连能不能带进城内都不晓得喔!」
「没有好处。只是如果欧菲莉亚所说的是事实──」
自己如果对这两个人弃之不顾,那未免太过不负责任。阿尔迪斯在心中呢喃说道。
阿尔迪斯闭上眼睛沉默不语。欧菲莉亚问道:
「如果是真的会如何?」
「没有,没什么。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阿尔迪斯随口蒙混,提德放弃说服般说道:
「好吧,就随你的便。我也不是喜欢才想拋弃那两个小家伙。」
「不好意思,提德。」
「不过啊,就算真的带她们到城镇门口,就像提德说的,守卫愿不愿意放她们进门还很难说喔。」
「到时候就趁夜里溜进去。」
「啊哈哈!阿尔迪斯真的很有意思呢!那到时候我也出手帮忙吧!」
诺利斯愉快地大笑。另一方面提德和欧菲莉亚毫不掩饰那错愕的表情。
双子对阿尔迪斯等人的讨论完全没有出声,只是紧搂著彼此观察著这群人。一直到夜晚扩展至天空的一半以上,紧张的心情似乎再也敌不过疲惫,两人一同沉沉落入睡眠之中。
────*────
隔天早晨,阿尔迪斯一行人拔营收拾行李。
「我打算在入夜前进城啊。」
提德的视线指向双子。
遭到面貌凶恶的壮汉瞪视──虽然他本人完全没有这种意图──两名年幼的少女表情立刻为之僵硬。
幼小的两名少女原本脚程就慢,但更大的问题是套在手与脚踝的「证明物人身分的圆环」。套住双手与双脚的圆环各自以短锁链连接。也是为了防止物人逃走或是预防反抗持有者,因此夺走物人们手脚的自由。
如此一来步伐自然也缩短,原本就缓慢的脚程想必也会变得更慢。
「不过那样恐怕没办法跟上我们的行程吧。」
提德拋出视线,暗指要阿尔迪斯负责背人。
「我想让她们尽量自己走。」
「可是挂著那种脚镣是要怎么走──」
「拆掉啊。」
阿尔迪斯理所当然般说出的这句话,让三人一瞬之间为之愕然。
「我说,阿尔迪斯,如果真那么容易拆除,现在物人们早就全部逃走了啊。毕竟这是用来让物人逃不了的圆环啊……唉,又没在听人说话了。」
在欧菲莉亚出言制止的同时,阿尔迪斯走向双子。
少女们还是老样子害怕得缩著肩膀,但也没有尝试逃走,只是紧贴著彼此。大概是自己想逃也逃不了的立场已经深植心中了吧。现在光是垂下头躲避阿尔迪斯的视线就竭尽全力了。
阿尔迪斯仔细观察两人的外观。四肢细瘦,脸颊消瘦。剪短的白金色头发骯脏得看起来彷佛浅灰色。偏蓝的浅绿色眼眸战战兢兢地观察著阿尔迪斯的意图。
「坐在这边。」
阿尔迪斯语调平板的话语,让两人虽然害怕但也立刻服从。
年幼的少女们连一句疑问也没提出,也不曾抵抗,唯唯诺诺地服从指令的模样,清楚说明了她们之前置身的处境。
尽管没显露在表情上,但依然为此心痛的阿尔迪斯仔细观察少女们手脚的圆环。
(要破坏很容易,但这肯定也在设计考量中吧……构造本身并不复杂……啊,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一般来说没办法解除啊。)
「怎么样?有办法拆掉?」
大概是身为一介魔术师而心生好奇吧,欧菲莉亚在他身后探头观察。
「手脚全部的圆环会互相触发。只要拆掉其中一个,剩下的就会点火。」
点火听起来虽然不怎么严重,但实际上是足以让四肢炭化的高温。因为不足以立即致命,反而更显得恶劣。
「如果打算安全拆解,就得四个同时解开。」
「所以说需要四名魔术师?」
「不,也不是单纯有四个人就行。解开时魔力的质只要有差异,不管再怎么调整时机都会有些微偏差。试个一千次也许会有一两次碰巧对上,但要一次成功可说是不可能。」
换言之,可说是实质上不可能拆除。
「所以就是不可能解开?」
「不至于。若问题在于『魔力的质不同』,那一个人同时解开四个圆环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嘛。意思不就是要一个人同时咏唱四道解除魔法。这种事就连王国顶尖的魔术师都办不到啊!」
(对「普通的魔术师」而言,是这样没
错……)
不理会板起脸的欧菲莉亚,阿尔迪斯要求少女摆出用双臂抱著双腿的姿势坐著。
让手脚的圆环聚集在同一处,阿尔迪斯举起手。
(术式分析……陷阱解除……调整发动时间……就是现在!)
喀嚓。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四个圆环自少女的手腕与脚踝掉落。
「呃?」
欧菲莉亚愣愣地惊呼。
「咦?先、先等一下!阿尔迪斯?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圆环会松开!」
「欧菲莉亚,你很吵。接下来换你了,和她一样抱著膝盖坐著。」
不理会女魔术师的震惊,阿尔迪斯指示另一名少女同样坐下后,解开了圆环。
圆环松脱之后不再有束缚手脚的感觉,双子不时抚摸著手腕,纳闷地交互看著自己的手腕和阿尔迪斯。
「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你们装上那种东西。」
阿尔迪斯为了让两人安心而这么说道,但双子立刻就拉开距离紧抓住彼此。
「唉,也没这么容易就敞开心胸吧。」
阿尔迪斯如此喃喃自语,「白夜的明星」的成员们则在一旁各自发表对他的评语。
「你还真的什么都做得到耶。」
「啊哈哈,阿尔迪斯真的好有意思!在旁边看永远都不无聊!」
除了一名穷追猛打的红发魔术师。
「喂!阿尔迪斯!刚才那是怎么办到的?你好好解释清楚啊!喂!」
对于身为魔术师的欧菲莉亚而言,阿尔迪斯刚才所做的似乎无法以「好厉害」就一语带过。
彷佛得到合理的回答前绝不放过对方,她紧抓住阿尔迪斯的双肩,使劲前后摇晃他的身体。
「知道啦!我会说明啦,你先住手!」
对于魔术师这类人种,求知欲也许是足以令人丧失理智的欲望。
「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只是同时解除四个圆环而已。」
「这哪里算『没什么特别的』啊!超乎常识也要有点分寸!怎么可能同时施展四道解除魔法!况且你甚至没有咏唱啊!」
这正是阿尔迪斯与其他魔术师在认知上最大的隔阂。
对阿尔迪斯而言,其他魔术师施展的魔法严格来说并非魔法。同时阿尔迪斯也不认为自己使用著魔法。
「谁规定要施展魔法就一定要咏唱?」
「咦?因为学魔法的时候就是这样教啊……」
「在我看来,那只是魔术师们的先入为主罢了。」
「可是……如果不咏唱,到底要怎么施展魔法?」
「难道剑士挥剑前每次都要先念诵『先斜砍再刺向头颅』或『左挥当假动作』?」
「用魔力的魔法和控制自己身体的剑术完全不同吧?」
「会吗?那我问你,你要对自己的身体下令时都怎么做?」
「这……只要想动,身体就会跟著动啊。」
「那你能解释当你『想动』的时候,你的身体是按照什么原理『按照你的想法动作』吗?」
「这……」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欧菲莉亚答不上来。
「哦,真有意思。」
欧菲莉亚陷入沉思时,提德插嘴说道:
「我好歹也是一介剑士,刚才这番话我也满有兴趣的。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动作,会去想这问题的人包含我在内恐怕几乎找不到吧。确实听你这么一说,身体会动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就算要问我『为什么会动?』我也只能回答『本来就这样啊』。」
「就是这样。换到自己动不了的树木和岩石的角度来看,我们人类跑来跑去反倒像是不可思议的妖术吧?不过前提是树木和岩石也有意识就是了。」
「所以说……」
一直在旁倾听的诺利斯开口说道:
「对阿尔迪斯来说,无咏唱使用魔法,就像我们平常跑跑跳跳一样自然而然?」
「哎,大致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因为无咏唱,同时施展四道魔法也很简单?」
「我不敢说简单,但不是不可能。」
「啊哈哈!果然跟阿尔迪斯相处一点都不无聊!提德,这种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拉进『白夜的明星』才行!这种超乎常识的战力,让别人夺走可就太可惜了!」
「这还用你说。阿尔迪斯,虽然昨天也讲过,拜托你认真考虑看看要不要加入『白夜的明星』。只要你愿意,我们都很欢迎。」
「知道啦,我会考虑。」
「还有,诺利斯、欧菲莉亚。这件事别说出去啊。免得阿尔迪斯又招来更多麻烦。」
「嗯,我懂。」
「……我知道啦。话说就算跟别人讲,人家也只会怀疑我的理智吧。」
「好,那赶紧前往托利亚吧。阿尔迪斯要好好照顾双子喔。」
之后阿尔迪斯一行人为了回到托利亚城,带著双子沿著马车干道往东北方向开始移动。
────*────
「啊~夜晚开始『冒出来』了啊。要是能赶上关门时间就好了。」
提德往上看著黑暗「逐渐扩散」的天空低喃道。
一行人收拾行李并取下双子的圆环启程,是在早晨的夜色逐渐转薄的时候。在那之后一行人就沿著马车干道往托利亚一路前进,但就如当初的预料,年幼双子的脚程拖延了路程。
虽然手脚获得自由,但终究不可能追得上成年人,而且还是身强体健的佣兵们的脚程。虽然途中阿尔迪斯不时扛起双子赶路,但还是比当初的预定要晚上许多。
「看得见了。」
欧菲莉亚如此说道,兜帽下的额头淌著汗珠。
「终于到了啊。」
提德这下也稍微松了口气。为了补回落后的路程,下午开始就减少了休息的次数,硬是赶路抵达此处。
也因此,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在关门时间前抵达托利亚。
在这之后又步行三十分钟。
阿尔迪斯一行人抵达时,守卫们已经正在准备关门了。
「你们几个快一点啊。」
守卫们肯定也想早点结束工作回家休息吧。他们催促著阿尔迪斯等人,粗略检查了通行证。
但这样的待遇只限于阿尔迪斯等人。当守卫注意到两名双子,他们的表情立刻转为冰冷,气氛变得肃杀。
「喂!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双子?」
双子现在穿上了自马车装载的货物中找出的孩童用衣物。象徵物人身分的圆环已经卸下,写著两人身为物人的证明文件也已全部烧毁。虽然骯脏的外观有些醒目,但现在的双子已经是单纯的一般人。
然而在守卫眼中,是不是物人似乎并非问题所在之处。他们以看著秽物般的眼神瞪向年幼的少女们威吓道:
「说清楚啊!」
「哎呀,守卫大哥,那毕竟是我们的护卫对象。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啊?」
提德立刻放低身段试著安抚守卫的情绪。
「可是喔,危害女神大人的双子可是──」
「今天两位工作辛苦了,肯定已经很累了吧?这虽然只是一点心意,不过就请两位回家时多喝一杯吧?」
站在一旁的诺利斯将银币塞进守卫的掌心中。
「呜,呜嗯……哎,这样也没办法。千千万万可别闹出事了!」
如此说完,守卫便摆手驱赶阿尔迪斯等人离开。
一行人连忙穿过大门。众人一走到大街上,诺利斯便伸出了朝上的掌心。
「阿尔迪斯。」
理解了诺利斯没说出口的下文,阿尔迪斯从自己的皮包取出银币摆在那掌心上。
「要带著双子同行就是这么一回事。轻率地抵抗引发骚动,只会树立更多敌人喔。哎,不过那样感觉也很有趣就是了。」
「我知道了,谢了。还有提德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就这样了,我得去木材商那边跟雇主报告。先走一步啦。」
「阿尔迪斯……那个……虽然我不是那么同意,不过如果需要女人家帮忙,别客气跟我说吧。我会尽可能协助。」
「嗯,再见。」
提德等人离开后,只剩阿尔迪斯和两名少女站在大街上。
夜晚已经「扩展」到掩盖大半天空,路上行人零星可数,但路过的人一注意到双子立刻就板起脸孔。其中甚至有人呢喃说著「我瞧见污秽的双子。女神大人请饶恕我」在路边开始忏悔。阿尔迪斯对周遭的反应大感不悦,领著两人走上通往住处的道路。
阿尔迪斯经常住的旅店位于正对大道上出入方便的地方。在托利亚的旅店中属于中等规模,比起市价略便宜的住宿费和分量多的餐点抓住了众多客人的心。料理的味道在佣兵之间评价不是很好,但对不要求味道的阿尔迪斯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应该会增加双子的住宿费和餐费吧。不过幸好阿尔迪斯并不缺钱。他没有打算一直没完没了地扶养她们,但会照顾她们直到找到收养者为止。
其他晚点再说,现在只想先好好休息。这几天都在野外露宿没机会睡好。先
随便给双子一顿饭吃,之后就钻进被窝吧。之后的事等睡醒再想。他如此打算。
直到旅社的老板娘要求他立刻离开──
「拜托马上出去。」
四天前离开旅店时还笑脸盈盈的老板娘一见到阿尔迪斯带著双子走进大门,毫不掩饰脸上的反感。
「为什么?我从没迟缴住宿费,而且每次都是预缴。突然叫我走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老板娘那与过去相比转变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让阿尔迪斯皱起眉头问道。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那是双子吧?」
老板娘扬起下巴示意站在阿尔迪斯身后的两名少女。
「那又怎么了?我已经说了,我会额外支付两人份的住宿费。」
「不是钱的问题。要是有人知道双子住在这里,我生意就不用做了!难道你对我们这间店有仇吗!」
这样实在无法沟通。
周遭的旅客投向自己的目光也明显带著厌恶。看来女神的教诲和传说云云,确实让信徒如此忌讳双子的存在。
面对打包离开旅社,或者是找地方舍弃这对双子的二选一,阿尔迪斯的选择已经决定。他无奈地整理行李离开旅店。
夜晚已经扩展到占满整片天空。虽然在城镇之中,也不能带著两名少女露宿街头。阿尔迪斯带著双子一间又一间造访附近的旅店,但无论哪家旅店的反应都相同,甚至没有交涉的机会。
(没想到居然到这地步……)
人们对双子的厌恶远胜阿尔迪斯的想像,让他不禁心情有些消沉。但既然已经听过欧菲莉亚那番话,他实在无法弃这对双子于不顾。
就在寻找著愿意让双子住宿的旅店的过程中,阿尔迪斯一行人渐渐来到了说是后街暗巷也不为过的地区。远离了繁华大街,距离旅店并排的闹街好一段距离的此处甚至几乎没有路灯的光芒,有种阴暗寂寥的气氛。
「那边的小哥!对,就是你!」
在这条与闹街的喧闹扯不上关系的小巷中,突然间传来女性的搭话声。
阿尔迪斯先是缓缓扫视四周,这才发现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向他搭话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性。一头浅褐色的头发盘在后脑杓,上头盖上一条三角巾。身材苗条体型消瘦,看上去给人活泼伶俐的第一印象。身上穿的连身裙虽然不算高级华美,但也洋溢著清洁感。
「你是不是正在找今晚能住的旅店?」
「……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还用问,这种时间还在这种地方晃来晃去。若在白天还另当别论,但是夜里几乎不会有人在这附近游荡,都这么晚了,如果已经有地方能住,一定已经回到旅店了。」
女性解释道,这附近一带都是贫穷的民家,没有闹街上那样夜夜笙歌的酒店。再加上阿尔迪斯这带著全副行李的模样,很容易就推测他正四处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我家就在附近开了间旅店。现在刚好有空房间,马上就能住进去喔。要不要?」
女性那对与发色相同的双眼看向阿尔迪斯,如此推销。对四处寻找住处的阿尔迪斯而言,可说是求之不得。
然而──
「有地方能住是很好。但是可以让这两个家伙也一起吗?」
如此说完,阿尔迪斯用眼神示意跟在他身后的双子。
「小孩子一起有什么关系──」
女性说到一半,愕然无语。
循著阿尔迪斯的视线看过去,双子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彷佛中了沉默的魔法般只是开阖著嘴,说不出话。
「………………该不会是双子?」
「对。这两个家伙一起,你也愿意让我们住?」
「呃。啊……呃……」
刚才那伶俐快活的口吻顿时不知去向。口中反刍著不成言语的呻吟声,女人开始苦苦思索。
但是和刚才那些旅店不同,她并没有二话不说就拒绝。恐怕是真的因为客人太少而烦恼吧。看来女人心中虽然不愿意让双子住下来,同时想招揽客人填满房间的矛盾想法正在心中僵持不下。
「嗯~……这位小哥是佣兵?」
「是没错。」
「这两个孩子也是佣兵?」
「不,不是。」
烦恼了好半晌之后女人像是要说服自己般使劲点头,开始与阿尔迪斯谈价。
「我有几个条件,如果能接受我就让你们住。」
让你们住──虽然女人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彷佛施舍般,但这也出自双子在这世界上所受的对待吧。
「条件?」
「对。首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们是双子。要是知道有双子住在我这里,客人可就不会上门了。再来,不可以让这两个孩子同时走出房间。只要两个人没有同时出现在眼前,其他客人也不晓得她们是不是双子。」
阿尔迪斯在脑中思索这两项条件。
第一个条件没什么问题。他也不想主动向众人声张双子的存在。
问题在于第二个条件,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吧。反正他本来就不打算带双子一起去工作,他也不认为双子会主动想离开房间。
一路来到这里两人虽然从未开口说话,但总是顺从地服从阿尔迪斯的指示,在解除物人的圆环这禁锢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尝试逃走的迹象。
几个问题想先问清楚。阿尔迪斯先如此说道,随后开始询问女人。
「餐点和擦拭身体用的温水可以请你拿到房间来吗?」
「可以。但要收服务费。」
「就工作的性质上,我有时会好几天不回到旅店。这种时候可以拜托你照顾这两个孩子吗?」
「嗯~…这要额外收费喔。可以吗?」
「这没问题。住宿费和餐费怎么算?」
「一般的三人房住宿费是银币一枚。餐点是一餐小铜币五枚……但我也得担负风险,住宿费我要收银币两枚。」
这样的价格设定完全是看准了自己无法拒绝,但老实坦承原本价码这一点让阿尔迪斯有几分好感。
佣兵之中血气方刚的人占多数,愿意让佣兵住宿的旅店本来就少。既然无处可去,不管对方打算趁火打劫或是敲竹杠,阿尔迪斯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床铺不需要三张。双人房就很够了。餐点就早晚三人份。这两个孩子还要再加上午餐,共三餐。」
「那住宿费我收银币一枚和铜币四枚就好了。加上餐点费一天银币一枚加铜币……八枚吧。整桶温水一次铜币一枚。送餐点的服务费小铜币五枚。至于你不在的时候的照顾嘛……话虽如此,但我顶多只能抽空看看状况而已,加收铜币一枚怎么样?」
「这样就很够了。总之先订个十天吧。」
阿尔迪斯孤身一人时一天只消六枚铜币就能解决,这下每天生活费一口气膨胀至两枚银币。
(虽然皮包也没乾瘪到这样就受不了就是了……)
高昂的价格设定虽然让阿尔迪斯有若干不满,但找到能落脚的休息处还是让他松了口气。阿尔迪斯也想早点钻进温暖的被窝中,把自己扔进梦境之中。
「那就这么说定了。跟我来。从大门会被其他客人看见,我带你走后门。」
虽然阿尔迪斯刚才没发现,但女人对他搭话的这个位置几乎就是旅店的正门口。
一眼看上去只是间稍大的民房的入口处,的确挂著一片写著「栖木亭」的小招牌。如果女人没对他搭话,他肯定就这么浑然不觉走过了吧。
在女人的带领下,阿尔迪斯与双子避开其他客人绕到旅店后门。
来到后方一看,这间建筑物更显得只是间民房,从后门进入店内后,女人领他们进入一间双人房。
「正常来说得在柜台办手续就是了。」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没关系啦,好歹也是客人。况且……」
女人将视线转向双子,欲言又止。
「怎样?」
「如果我家不让这两个孩子住,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了──」
「是啊,已经吃上好几次闭门羹了。」
我想也是。女人说著叹息。
「女神大人的虔诚信徒很多,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下伸出援手。不好意思。不过,至少能让这两个孩子有张温暖的床睡……」
「别介意。愿意借我们住就很够了。」
在房间办完住宿手续,预付了十天份的住宿费与餐费后,阿尔迪斯马上就请女人将晚餐送到房间来。
「啊,对了对了,我叫卡西赫。这间店是我和我父亲两个人在经营。我会跟我爸解释你们的处境,明天记得找他打个招呼。」
说完她便走出房门。
留在房内的只剩阿尔迪斯和双子,以及三人份的晚餐。
双子一进入房间就缩在墙角观察著阿尔迪斯的一举一动。大概是仍然对阿尔迪斯怀著戒心吧。
「趁热吃啊。」
他语调平板地如此说完,坐在椅子上径自开始用餐。
阿尔迪斯用叉子刺向盘中的拌炒鸡肉,不提好吃或不好吃只管默默进食。
不到五分钟就全部装进胃中,但伤脑筋的是双子完全没碰眼前的晚餐。
别说是用餐了,她们甚至好像没有靠近餐桌的意图,阿尔迪斯用餐时她们也只是瑟缩在房间的角落,观察著阿尔迪斯的反应而已。
「不吃吗?」
阿尔迪斯询问也没有回答。视线确实朝著自己,看起来也听得见声音。但两人目前从未回答阿尔迪斯的话语。
「我要睡了喔。」
赶路加上寻找旅店而远较平常疲惫的阿尔迪斯提早钻进被窝中,很快就睡著。
────*────
隔天,阿尔迪斯比平常更晚醒来。
他睁开还模糊的双眼看向一旁的床铺,上头空无一人。打著呵欠扫视整个房间,发现双子仍待在和昨天同样的那个角落。
她们依旧紧紧依偎著彼此,但现在眼睛闭著。大概还没醒来吧,身体随著呼吸微微摇晃。
昨天阿尔迪斯就寝时还没动过的晚餐,不知何时已经吃得一乾二净。
「吃了啊……」
大概是在阿尔迪斯睡著后吃的吧。连装汤的器皿都像舔过般乾乾净净。肯定是饿坏了吧。
尽管如此她们在阿尔迪斯面前却绝不碰食物,大概是还没解除戒心吧。也许是双子过去遭遇的严酷对待使然。
阿尔迪斯下到一楼洗把脸并且顺便向旅店的老板打招呼,自卡西赫手中接过早餐回到房间内。
这时双子也已经清醒。但她们依然像昨天那般瑟缩在房间的角落处,绝不靠近阿尔迪斯。
「早餐来了。要吃吧?」
阿尔迪斯开口说道,但依旧没有回应。阿尔迪斯开始用餐后,双子依然不打算开始吃。一直到阿尔迪斯吃完时也没有改变。
到最后,直至阿尔迪斯离开房间,她们从未碰过眼前的早餐。看来和阿尔迪斯置身同一个房间时,双子似乎无法用餐。
判断自己不该用强硬手段缩短与两人的距离,阿尔迪斯便前往平常与提德等人碰头的酒店。
「哦哦~阿尔迪斯!这边!」
阿尔迪斯一走进酒店,提德彷佛等候许久般挥手招呼。欧菲莉亚与诺利斯也围在桌边。
「那两个家伙怎么了?」
才坐下,提德立刻询问没出现在阿尔迪斯背后的两名女孩。
「留在旅店里。」
「没问题吗?店里的人没抱怨吗?」
「已经抱怨了。其实昨天就被之前住的那间店赶出门了。」
早有预料般,三人的表情为之一沉。
佣兵这个职业本来就已经不太受欢迎了。佣兵这职业光看字面上也许还算体面,但在许多人眼中终究是一群没有固定职业的武装游民,社会地位也偏低。顶多比地痞流氓好上几分的程度。
会主动招揽这种麻烦人物到店住宿的店家也不多。在托利亚这种大都市还不难找,但是一到了偏远地方的小村庄,没地方能落脚过夜的事态也不稀奇。
「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愿意让我们住的旅店。」
虽然被狠狠敲了一笔。阿尔迪斯不满地埋怨。
「光是有地方愿意让你们住就该偷笑了。我昨天满担心的。」
「唉,这件事就先摆一边。她们对我的戒心好像很强。」
阿尔迪斯面露苦笑大略解释现况。
「她们就一直缩在房间角落都不愿意靠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昨晚的晚餐在我醒著的时候都不吃,好像在我睡著之后才吃。好像刚捡回家的野猫一样。」
「就那样留在旅店没问题吗?」
「我有拜托店里人帮忙顾一下。昨天明明有很多机会能逃走,她们还是没离开房间,大概只是单纯对我有戒心而已吧。」
「这样应该没必要太担心吧。考虑到她们过去的处境,想来也不会马上就亲近你。只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戒心自然也会渐渐减轻啦。」
提德如此做结论,表示他要进入正题了。
「来聊工作吧。诺利斯,刚才讲的你再跟阿尔迪斯说明一次吧。」
「所以我刚才就说等他到了一起讲嘛……干嘛多费一番功夫。」
不好意思啦。提德说著,陪笑脸带过。
诺利斯对他抱怨两句后,开始说明今天早上接到的委托。
「这次接到的,同样是调查。」
「怎么?该不会这次是要去找重铁?」
阿尔迪斯轻笑道。
虽说身为佣兵,但和平时期的工作大都如此。虽然像上次的调查过程中也会遭遇自卫性质的战斗,但实际上大多被视作什么工作都接的杂工。
「不是,这次是土地的调查。调查道路宽度、水源、指定地点的排水状况和地质,以及其他各种事项。」
虽然有数个调查地点,但全都是在穿越柯萨斯森林后再往南方推进的丘陵地带,距离邻国国境处莫约徒步一两天的路程。
「哦……那委托人是谁?」
「表面上是某间商会,不过……」
「不过?」
「背后八成是王国吧。」
「阿尔迪斯,你怎么看?」
提德插嘴问道。
「十之八九是驻军地点,或物资集散地的事先调查吧。」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
提德也同意阿尔迪斯的推测。
「所以说,和帝国间的战争已经不远了……那个谣传是真的?」
欧菲莉亚有些不安地说道。
「天晓得。重铁的价格也还很稳定,应该没这回事吧?也许只是为防万一先进行调查。」
「但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要特地透过托利亚的商会发出委托?王都明明就比较近啊。」
提德点头同意阿尔迪斯的意见,但同时也对委托为何传到托利亚感到不解。
「也许是想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在暗地里进行。委托既不是领主也不是军队发出,而是透过商会,这可能也是一种伪装。我猜委托内容十之八九也是开垦地的事先调查吧?」
「就和阿尔迪斯说的一样。对方说是开垦事业的事先准备。」
「原来是这样啊。也许王都那边也发出了同样的委托呢。」
提德想通了似的点头。
「报酬优渥大概也是因为背后有国家出钱,最低保证给二十枚金币。对方说依照调查报告的成果最高再加到三十枚金币。有兴趣吗,阿尔迪斯?」
这个嘛……阿尔迪斯短暂思索后说道:
「不好意思,这次我不参加。如果要到与帝国的国界附近,就得离开旅店好几天才行。最近我想每天回到旅店。」
没有人特地询问理由。众人都明白是为了照顾那对双子。
老是露宿野外实在睡不饱──这样的心声除了阿尔迪斯外任何人都不可能听见。
「那就没办法了。有当天来回的工作再找你吧。」
「不好意思,提德。」
阿尔迪斯与提德等人道别后,独自一人离开酒店走向城镇外。
「当天来回的话……柯萨斯的森林有点远啊。没办法,就在这附近打猎吧。」
扫视眼前宽广的草原,阿尔迪斯呢喃说著迈开步伐。
────*────
自从呱呱坠地两个人总是在一起。
从懂事开始就在身旁,看著同样的事物,品尝同样的食物,天经地义般一同度过相同的时光。
两人第一次理解到自己异于常人,是在两人溜出家门到外头玩的时候。虽然双亲都说绝对不可以,但窗外的景色让两人无法按捺好奇心,于是趁著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冲出家门。
在外头两人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人们口中的「双子」。同时也明白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欢迎。
村人指向两人的唾弃与厌恶的视线,拋向两人的恶毒言语,以及飞向两人的石子。
伤心地逃回家中向母亲诉说,得到的是母亲紧紧的拥抱。
两人原以为自己打破了母亲的嘱咐一定会挨骂,目睹母亲反常的反应,两人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母亲一面哭泣一面向两人说对不起的哽咽话语化作深深扎在自己胸口的痛楚,至今依旧记忆犹新。
在这之后两人不再踏出家门。虽然对外头好奇,但是村民对两人的恶意只让两人感到恐惧,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不愿意让母亲再次为此悲伤。
虽然从来没有吃饱的一天,但是与温柔的父母一同度过的平稳生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这样的生活,在父亲死于袭击村落的野兽爪下后土崩瓦解。
虽然只有区区一只,但是对并非以战斗为本行的农民来说依然是恐怖的敌人。最后听说包含父亲在内,有数名村民都为此牺牲。
家庭失去了支柱,拚了命要撑起这个家的母亲在半年后倒下。原本靠著夫妇两人辛勤工作好不容易才维持的生活,只凭著一个女人家根本不可能办到。累积许久的疲惫爆发之后,从第一次倒下到断气为止不过短短三个月。
年幼的两人痛苦不堪的日子就此开始。
两人在逝世的母亲身旁以泪洗面,村民们将两人拖出家门,推进狭窄的仓库内
。因为母亲的死以及对村民们的恐惧而只能哭泣的她们,村民一天只给寒酸的一餐。置身于除了彼此之外再无依靠的黑暗中,只能依偎著彼此害怕颤抖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在母亲去世半个月后结束了。
被拖出仓库之后,因为灿烂阳光而目眩不已的两人立刻被装上手铐与脚镣,被迫搭上马车的载货台。周围的村人那彷佛在看脏东西的眼神,令两人印象深刻。
虽然两人仍然年幼,但也能简单得到这个结论──我们好像要被赶出这座村子了。
然而现实更加残酷。关在马车中摇摇晃晃度过好几天,抵达了某个城镇后双子被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尽管主人变了,对双子的对待依旧不变。两人只得到一块粗糙的布得以蔽体,实在称不上床铺的冰冷地板,食物只有硬又难吃的面包一个。两人平分一块面包,正在发育中的身体当然不可能因此满足。难以忍受的饥饿驱使下朝著映入眼中的食物伸出手,立刻就被愤怒的大人们拳打脚踢,直到昏厥才得以逃离痛苦。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年幼的两人没有足够的知识想出答案。唯一只明白,只要不抵抗大人们就几乎不会挨揍,而且至少能得到一点点的食物。她们凭藉本能理解那才是两人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想回家。但已经无家可归。
想再见到父母。但双亲已经不在世上。
少女们唯一只拥有身旁另一个自己的温暖。心中唯一重视的,也只有能理解彼此痛苦的世界上仅仅这一个人。
哭泣喊叫都会挨骂。所以两人不再哭泣。
提出疑问就会挨揍。所以两人紧闭起嘴。
只要展现任何情绪,就连那一点点的面包都会失去。所以两人表情木然全面服从。
封闭心灵,锁紧嘴唇,尽全力忍住泪水。那正是双子唯一的生存方针。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某一天变化突然间造访。
变化始自于黑发少年出现在两人面前。
起初两人以为只是折磨自己的对象又换人了而已。喔,这次要轮到听这个人的话了吧。与其说是放弃更该说是不抱希望,她们毫无情感起伏地判断眼前的事实。
但是两人渐渐地察觉了。少年的黑眼眸中闪耀的并非鄙视两人的光芒。他伸出的双臂柔软地环绕著她们予以守护。
他解开了两人被赶出村庄后束缚两人至今的手镣与脚铐,赶路时两人走累了就背起两人,而且还给了过去无法想像的许多食物。
两人起初不知该如何是好。蒸气飘荡的热腾腾浓汤和滴著肉汁的鸡肉光看都觉得美味无比,四溢的香气更是挑动食欲。但按照过去的经验,两人实在不认为那是两人可以吃的食物。尽管少年说「可以吃了」,只要伸出手也许就会挨揍的恐惧立刻掠过心头,身体一动也不动。
少年目睹两人的反应而大感不解,但两人也不懂那究竟原因为何。
但总是饿著肚子的两人,终究无法胜过摆在眼前的美味餐点的诱惑。最后她们还是在少年入睡之后,悄悄地用餐。
也许会被骂。也许会挨打。尽管胆战心惊,但两人在黑暗中吃得近乎狼吞虎咽。虽然原本温热冒烟的餐点这时都凉了,但这点小事两人一点也不在意。这一天两人久违地逃离了名为饥饿的痛苦,平静地沉沉睡去。
在这之后,两人依旧抓不到适当的距离感,与少年奇妙的同居生活就此开始。
少年每天都会一大早就出门,傍晚时回来。这段时间内两人就乖乖待在房间内等候。不需要时时提心吊胆,也从未受皮肉痛,住在温暖的房间中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简直如梦似幻的生活。
黑发少年虽然态度冷淡鲜少开口,但这一点双子也相同。有时以冷漠的语气拋出的话语意图也绝非伤害两人。和过去置身任何地方都逃不过的恶意不同,确实能感觉到他对两人的关怀。那对两人而言是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人的温暖。
在房里闭门不出也一点都不难受。因为对两人而言,外头的世界与人们全部都拒绝接纳两人。
但两人也无法因此整天从不踏出房门。毕竟要上厕所时,还是得离开房门穿过走廊。
虽然黑发少年再三叮咛绝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两人同时出现。但是对两人而言彼此是自己唯一剩下的家人,也是唯一的同伴。要她们远离自己的另一半,感受不到彼此的体温,就算只是短短一瞬间也无法忍受。
一旦松开彼此的手,一旦对方去了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也许就再也握不到那只手,也许再也无法见面。光是想像这样的未来,任何的叮咛与嘱咐也不能抵消那股恐惧。
就算注意躲避别人的视线,这里毕竟是有许多佣兵借住的旅店,当然也无可避免会不小心让人撞见。
「喂,那两个小鬼……是不是双子啊?」
每当偶然擦身而过的佣兵目击,两人便压低了脸赶忙冲进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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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在托利亚周遭草原的狩猎,阿尔迪斯快步走在「淡空」笼罩的街道上。抵达栖木亭后,从这几天笑容逐渐蒙上阴影的卡西赫手中接过装著晚餐的托盘,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回来了。」
明知不会回话还是如此对双子打招呼后,看见两人一起微微点头。虽然还是同样无法对话,但是对阿尔迪斯的话语开始有点头或摇头等微弱的反应。
话虽如此变化也就仅止于此。她们现在依然不愿意在阿尔迪斯还醒著的时候进餐。
「这该怎么办才好……」
阿尔迪斯盯著自浓汤冒出的蒸气,思索了好半晌。最后他拿起餐盘起身走向蹲在房间角落的双子。到了伸长了手勉强能触及的位置后,他将晚餐的餐盘放在地板上在双子面前开始吃了起来。
撕下一块面包泡在浓汤中,将面包泡软之后放进口中。口味浓郁的汤汁为质朴的面包明显添增了香气。
在双子的面前,阿尔迪斯默默用餐。静静观察著眼前的少年,双子眼中浮现了疑问。
阿尔迪斯吃完自己的份之后,朝著托盘上的双子的晚餐伸出手。目睹他的动作让两人倏地颤抖,但也仅止于此。
她们没有主动说「我要吃」或「不要拿走」,就只是直盯著阿尔迪斯的动作。
阿尔迪斯自盘子上的面包撕下一小块,递向双子的其中一人。
「来,嘴巴张开。」
为了不让她害怕,尽可能用缓慢且柔和的语调说道。
阿尔迪斯面对的那名少女眨了眨眼,先是看著面包,随后看向阿尔迪斯的脸,看向身旁自己的另一半,最后看著伸向自己的手中的面包。之后她就这么一动也不动。
就这么等了大约两三分钟。阿尔迪斯没有强迫也没有催促,只是递出面包等候的态度也许让她理解了什么,少女战战兢兢地张开嘴。
阿尔迪斯立刻将手中的面包放进少女小小的口中。
一旦进了口,剩下的就是本能使然吧。之前那样顽固的少女就这么开始咀嚼起来。
阿尔迪斯再度撕下一小块面包,这次递向另一名少女。
「现在轮到你。嘴巴张开。」
少女虽然一开始同样犹豫,但因为目睹了刚才那一连串过程,迟疑的时间比起刚才短上许多,很快就张开了嘴。
接下来阿尔迪斯花上好一段时间就这么撕下面包放进少女口中,喂了大约一半之后这回提起木汤匙,将浓汤送进双子口中。虽然浓汤早已经不再散发蒸气,但用手捧起器皿时还能感觉到几分温热。
没必要特地吹凉反而省事。阿尔迪斯让少女轮流从他手中的汤匙啜饮浓汤。
「……怎么了?会烫吗?」
突然间阿尔迪斯注意到双子的眼睛泛著泪光。以为也许是被浓汤烫到舌头而这么问,但双子只是连忙摇头。
「还吃得下?」
晚餐的菜单是面包和加了兔肉的浓汤。装进双子胃中的分量还不到一半。
双子点头回答这个明知故问般的问题。
阿尔迪斯看了微微挑起嘴角,再度撕下面包送进双子的口中。
隔天阿尔迪斯也重复这么做。之后也相同。坐在双子身旁,用自己的手将食物送到两人面前。也许是辛苦渐渐奏效了吧,几天后双子开始在阿尔迪斯面前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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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你们饿了可以先吃。」
工作回来之后,阿尔迪斯先将装著晚餐的托盘摆在桌上,随即开始卸下身上装备。
在这段时间双子只是怯生生地靠近桌子,在椅子旁站著不动,视线在阿尔迪斯跟桌上的晚餐之间来回游移。
和瑟缩在房间角落,直到阿尔迪斯睡著前绝不吃东西的时期相比,已经有相当明显的进步。
「就说不用等我也没关系。」
尽管阿尔迪斯每次都这么说,但是在阿尔迪斯开始用餐前她们绝不会先吃。而且甚至彻底到连就座都要在阿尔迪斯之后。
(愿意和我围著同一张桌子吃饭就该高兴了吧……)
对著双子屡次反覆声明,不会把你们当成物人,不会把你们
当成奴隶,不会对你们动粗,会站在你们这一边。直到最近终于来到能围著同一张桌子用餐的地步了。
只能拿出耐心慢慢化解她们的戒心了。阿尔迪斯这么认为,每天都对两人重复同样的话。
「你们两个。我没坐在椅子上你们也可以坐,肚子饿了也不用等我。知道吗?」
终于坐到椅子上的双子同时点头。
「可以吃了喔。」
虽然阿尔迪斯这么说,但两人只是观察著阿尔迪斯的脸色般不时偷瞄向他。一直等到阿尔迪斯开始吃,双子才跟著开始用餐。
(虽然我也不是希望她们跟我亲近……但这么害怕别人实在是不行。)
不管是要带上街,或是寻找收养者,双子一起出现实在太惹人注目。但是双子害怕得不愿意离开彼此,这样一来也无法硬是拆散两人。
(还需要不少时间吧。)
明白一时之间无法解决,阿尔迪斯察觉需要拿出耐性慢慢为双子的心解冻。
(不过这就先放一旁──)
「差不多能告诉我名字了吧?」
现在双子愿意围著同一张桌子用餐,确实感觉到彼此的距离缩短,但阿尔迪斯至今还不晓得双子的名字。
虽然在每天晚餐时都姑且开口一问,但一直以来都没得到回答。之前每当阿尔迪斯这么问,用餐中的双子的动作便立刻打住,难以言喻的沉默盘旋在房中。
双子先是看向阿尔迪斯的脸,与身旁的另一半互看一眼。平常两人接下来总是沉默不语,不过今天反应似乎不太一样。
看来今天也不行啊。就在阿尔迪斯这么想著要放弃时,双子抬起视线试探般看向阿尔迪斯,张开口以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
「……菲莉亚。」
「……莉亚娜。」
这应该就是两人的名字吧。
「菲莉亚和莉亚娜,是吧?」
阿尔迪斯重复确认,两人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菲莉亚、莉亚娜,我之前已经讲过好几次,我不打算把你们当作物人卖掉,也不会把你们当作奴隶使唤。」
我会帮你们找到能安心生活的场所。对两人如此宣告后,他催促两人继续用餐。
阿尔迪斯自身也是无法保证将来生活安定的佣兵。虽然不敢拍胸膛保证「衣食无虞」,但是在找到两人能安心居住的场所之前,阿尔迪斯打算照顾两人。
找间商家或工匠让她们去当学徒,或者是找对没有孩子的夫妇请他们领养……不过双子的身分终究是个问题。让两人远离彼此分隔两地生活是最没有问题的方法,然而这两人真的能接受吗──
事到如今阿尔迪斯再度理解到自己面对著远超过当初预料的难题。
────*────
虽然阿尔迪斯与双子间的距离日益缩短,但除了报上名字那次以外两人从未发出算得上语言的声音。再加上阿尔迪斯实在分不清楚谁是谁,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也不打算和两人继续生活太久。
但是,与双子有关的进展也就到此为止,虽然现在终于一同用餐,但是都借了两人房,另一张床却完全没人用过。阿尔迪斯要她们睡在床上,但双子总是缩在墙角睡著。曾有一次硬是把她们抱起来扔到床铺上,但隔天早上又回到了墙角的固定位置。
早知如此当初就借单人房就好了。阿尔迪斯忍不住有这般消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