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头飘扬在风雪中的银发,我根本不可能会忘记。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曾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和我们生死与共的少女。而且,我本该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次的事件中的,想到这里,我悄悄地咬住嘴唇。
毕竟,她是【天体科君主的女儿】。
更何况我还听说过,天体科的君主(Lord)很少离开他的领地。既然如此,在冠位决议(Grand·Role)时由她作为代理出席不应该是极其自然的发展吗。
“……”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觉得身为贵族没有必要和对方的仆人打招呼吧。如果死去的阿特拉姆在场,说不定还会说出“哈哈哈,这世上真的会有和对方的皮包打招呼的小丑吗?还是说你是那种见到鞋子就必须得亲上一口的变态吗”之类的话来。
我现在觉得,这与其说是出于傲慢,不如说更像是价值观的问题。
在只会对被选中者敞开的魔术师世界中,必然会酝酿出的,并将继续传承下去的价值观。
“这不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千金吗。没想到不光卢弗雷乌斯翁,连你也来了。”
师父深深地行了一礼。
而老人只是皱了皱眉头。
“……上次与现在的君主·埃尔梅罗交谈……已是数年之前了。”
“这次是第三次。虽然我的老师长久以来倍受您的宠爱。”
“……呼嗯。先代的事……我也深感遗憾。……索拉薇也就罢了,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可是我近年来最优秀的徒弟。”
听到他的话,站在一旁的我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是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师父……?)
迄今为止,我曾多次听说过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事迹。
年纪轻轻便创造出了以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为代表的诸多魔术礼装,即便是在时钟塔这种地方也能被称作神童的色位魔术师。而那位凯尼斯的老师,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
换句话说,对于师父而言,他算是老师的老师了。
(……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喽?)
绕口令一样的句子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赶紧把它甩出思绪。
现在可不是能悠闲地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不仅身处于其他行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黄昏的伦敦——这种异样的场景之中,而且老人的身体,还散发着过于浓厚的【死之气息】。
(降灵科的、君主(Lord)……)
所谓降灵,正如字面所示,是降下死者的灵魂,根据需求使之服从的魔术。
死者皆会向尤利菲斯低头……以前在时钟塔的某节课上,我曾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如果说我是令死者安眠的守墓人的话,那么这位老人就是使役死者,以其为食粮的魔道之徒。
老人轻轻地笑了。
每当他弯曲一根手指,镶嵌在那根手指上的两枚戒指里的宝石都会发出刺眼的光芒。
“……哈哈,不过太好了。……我原以为,你定是已被特兰贝利奥说服,根本不会理睬这把老骨头的邀请……”
老人的台词让我的心跳加速了。
他是在说,昨天与君主·特兰贝利奥等人的会谈,仅仅过了一日,他就已经理所当然地掌握了。
“怎么会。埃尔梅罗与降灵科(尤利菲斯)间的深远缘分可不仅限于先代。”
“是啊……当然你刚才若是回答‘是’的话,我也可以当场将你绞杀。”
老人扬起嘴角,露出冷笑。
我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绝不是虚张声势。这名老人确实有这样的“力量”。作为时钟塔降灵科(尤利菲斯)的领袖——君主·尤利菲斯,他理应拥有即使我们团结一致也能转而将我们杀死的“力量”。
他的存在,让我产生出一种不输于面对苍崎橙子时的,但同时又截然不同的预感。
而师父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睛。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您这次也会和之前的冠位决议(Grand·Role)时一样,让布拉姆阁下作为代理出席呢。”
“……呵、呵。既然特兰贝利奥的麦克达内尔要亲自出马,我岂能置身事外。……好了,你…从特兰贝利奥处……听说了吗……要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的戏言?”
“是的。卢弗雷乌斯翁也真是坏心眼。您如果能提前告知我们的话,我们还能多做些准备。”
“我并非……有意……隐瞒。”
卢弗雷乌斯的声音空虚地掠过露台的桌子。
“……明摆着就是在扯谎嘛。”
伊薇特小声对我嘀咕道。
既然她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他是故意不将情报泄露给十二家中最末位的埃尔梅罗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瞧不起埃尔梅罗,还是担心埃尔梅罗可能会背叛。不过,至少我感觉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时钟塔的社会过于复杂了。
掺杂在里面的阴谋及权谋术数自不必说,就连单纯的旧习和恶习也与之浑然一体,身处外部的人根本无从分辨。
这时,奥尔加玛丽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
“卢弗雷乌斯翁,您的余兴节目是不是适可而止为好?”
“当然……。既然你们对状况已经有所理解……那就好说了。”
说完,卢弗雷乌斯明言道。
“吾……以君主·尤利菲斯之名……反对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
果然,我想道。
据说相同的提议以前也曾提出过。而那个提议没有通过,自然也就说明了反对势力的存在。既然民主主义的顶点特兰贝利奥是再开发的推进派,那么贵族主义的尤利菲斯是反对派可以说就是必然了。
师父顿了一顿,然后问道。
“我可以请教一下理由吗。”
“……因为危险……这还不够吗。”
“不,足够了。身为君主(Lord)之人,必须要为魔术世界的安定着想。您的话,更是比我这种晚辈考虑得周全。”
师父认同了卢弗雷乌斯的方针,说道。
“我认为如果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的话,强行提高采掘速度从而导致资源枯竭的可能性很高。不,归根到底阿尔比恩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地区。应该没有人能保证再开发的成功。”
“补充一下,天体科也是这么认为的。”
奥尔加玛丽在一旁说道。
从刚才开始,她似乎就在采取尽量减少发言的战略。是因为自己的立场只是父亲的代理人,而其他两人都是正式的君主(Lord)吗。
“但【若是】再开发的成功【可以保证】呢?”
突然,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说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师父的眉头微微一皱。
“您的意思是?”
“特兰贝利奥的小子会提起此事……想必已是有相应的考虑了吧……。否则,不会在当前的局面下……特意摆出此事……。勉强拿出最终会被驳回的议题……不过是暴露自己的无能……”
我能理解卢弗雷乌斯的说辞。
也就是说,这名老人绝没有小瞧君主·特兰贝利奥。应该说反而是将其视为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大敌才对。因此,他才会出席冠位决议(Grand·Role)。
师父眯起眼睛,附和道。
“言之有理。确实认为他有某些对策要更为妥当。”
“哦哦……那是当然。然后……特兰贝利奥似乎与你亲近到……会专程招待你呢……”
沙哑的声音不祥地掠过石板。
老人就这样继续道。
“那么……你能否……打探出特兰贝利奥的考量……?”
因为眼镜的反光,我无法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然而,他话语中可怕的意义,让只是在一旁听着的我都感到不寒而栗。
换句话说,他不就是在要求师父去做间谍吗。当然在时钟塔,敌我难辨这种情况可以说普通到连伊薇特自报家门都不足为奇。
(……但是。)
但是,现在不一样。
就算是我那贫瘠的头脑,也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完全不同于通常的行为。
没错吧。这可是一名君主(Lord),在示意另一名君主(Lord)去做间谍,严重性再怎么说都相差太多了。统率时钟塔的王如果进行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旦败露,埃尔梅罗和现代魔术科都会瞬间威信扫地吧。话虽如此,但要是不假思索就回绝他,又会成为将主导权(Initiative)再度让给君主·尤利菲斯的口实。
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有可能会造成致命伤的局面。
师父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口道。
“有什么,好处吗。”
“呵。成长得知道要求回报了吗。”
对于老人的问题,师父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不,不是说我。我是想问,贵族主义能从【不对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上得到什么好处】。”
瞬间,老人绷紧了表情。
“……毛头小子少在哪装模作样。”
“是我失礼了。”
师父又一次低下头。
“但是,若要取信于特兰贝利奥,这一类的情报必不可少。毕竟对方应该还没有天真到会相信一个空手而来的人。”
(……嗯,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陷入混乱之中。
师父的话让我觉得似懂非懂。
我知道他是在询问有关贵族主义的好处,而这番回击,却让那个建议师父去做间谍的老人严肃地叹了口气。
“我懂了。刚才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十分抱歉,无法回应您的期待。”
“……不,原来如此,埃尔梅罗……没有直接消失在时钟塔的理由……我算是理解了。”
卢弗雷乌斯露出骸骨般牙齿,笑道。
接着,从他的口中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名字。
“回想起来……和哈特雷斯那小子……似乎有些相似之处啊。”
“Dr.哈特雷斯那时的现代魔术科,是属于贵族主义的吗?”
“不是……。那人……没有加入派阀。勉强算是……中立主义吧……不过他也没有……向梅亚斯提亚献媚……”
在回答完师父的问题之后,老人留下最后一句话。
“冠位决议(Grand·Role)在三日后……。可别忘了……”
说完,他抬起食指,一颗宝石随之染上了古怪的颜色。
好像是发动了某种术式。
就在眨眼之间,老人的身影消失了。
留下来的奥尔加玛丽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向我搭话道。
“你是……格蕾,对吧。”
她叫出我的名字。
看来她姑且还记得我的名字。
“啊……是、是的。”
听到我有些犹豫的回答,奥尔加玛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抚摸着露台上椅子的椅背,接着继续道。
“替我向莱妮丝问好。她干得可真漂亮,漂亮得我都惊呆了。”
“……那个、我会转达的。”
“谢谢。这次要是还能和你们喝杯茶就好了。”
说完,奥尔加玛丽白皙的手指一晃。
这一次,少女的身影也消失了。
不仅如此,街上大量的行人也同时回来了。随着嘈杂的喧嚣声,我们所在的地方恢复为往常的伦敦。
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师父捂住半张脸,说道。
“不管是卢弗雷乌斯翁还是奥尔加玛丽,应该都不是实体吧。他们只是把这条街的位相稍稍错开了一些,制造出一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模拟性的‘场’而已。这样的话,进入这个错开的‘场’里的也就不必是自己的实体。先不说我,这魔术对于卢弗雷乌斯翁和奥尔加玛丽来说应该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一样。”
“对了,刚才的那个回击,是老师自己想的吗?”
伊薇特兴致勃勃地歪过头来。
不知她是出于个人的兴趣,还是在间谍的立场上提出这个问题的,不过师父还是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新鲜的氧气流进肺里,然后回答道。
“不是,如你想象,是莱妮丝的点子。她说在这种对方突然接触我们的情况下,让我们去特兰贝利奥卧底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到时候一定要套出贵族主义,或者尤利菲斯的利益。因为万一要是得【叛变到民主主义去的话,这些情报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只要君主·尤利菲斯察觉到这层含义,他应该也会再斟酌一下】。
卢弗雷乌斯翁应该是想干脆把我这种立场不明了又难以应对的人赶去民主主义,然后把我们一同葬送掉吧,但在他看来,还不值得为此开示自己的手牌。”
“……是这样、啊。”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看来只有双方都能看透这种程度的手段,才称得上是时钟塔的阴谋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连刚才对话中一半的意义都没能理解。
(……啊,那刚才奥尔加玛丽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她看出来师父刚才的说辞是莱妮丝教的了。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事件之后,莱妮丝和奥尔加玛丽好像不时会见个面,所以她能摸清莱妮丝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哼。老实说,我自己也跟不太上刚才的互动。先不说魔术,政治可不是我的专长。”
师父望向街对面,面容略显憔悴。
“伊薇特,你就从这里回家吧。”
“咦咦?!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吗?!而且要说的话,现在才是该带可爱的情人去一些好地方的时候吧!”
“给我回家去。”
见师父再次强调,伊薇特娇俏地嘟起嘴。
“……人家知道了嘛。不过老师,之后可以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吧?”
伊薇特可爱地咂着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在她走远之后,我问师父。
“师父,为什么让她回去。”
“根据刚才的谈话,贵族主义的君主(Lord)身上同样存在那个可能性。”
就算是我,也明白他所说的那个可能性是指什么。
“您是说,君主(Lord)是哈特雷斯的共犯这件事——”
“是啊。有关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翁拒绝阿尔比恩再开发的理由,还没有打探清楚。当然,单纯就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那个表面化的理由也不无可能,但也不能因此就排除哈特雷斯介入的可能性吧。
奥尔加玛丽的嫌疑更大。且不说她自己本身有没有和哈特雷斯接触过,她的父亲天体科的现任君主马里斯比利可是【曾委托过哈特雷斯对圣杯战争进行调查的】。”
他说的没错。
哈特雷斯之所以能成功召唤Faker,正是因为有当初的调查结果。现在我们还不清楚马里斯比利调查圣杯战争是出于怎样的意图,所以也无法彻底否定他依然与哈特雷斯有联系的可能性。
过多的意图交错在一起,让我感觉意识快要变得恍惚了。
这就是时钟塔的日常吗。还是说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身为顶点的君主(Lord)间的互动中吗。虽然我无法判别,但这毫无疑问是莱妮丝经常会被牵扯进的事象的一部分。
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一直无法看到的世界。
“他说是在三天后。”
在早已充满夜晚气息的伦敦大街上,我喃喃自语道。
“二月二日。将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
2
在与其他成员会合之后,我们讨论起今天发生的事。
夜晚,在新的旅馆房间,
“教授教授!我完全记不住!”
弗拉特举起手,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种毫不犹豫,甚至浮现出满面笑容的态度,和他上课时一模一样。每当这时,师父都会捂住心口,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也会微微抽动——嗯,就像现在这样。
“这次的相关人员确实有点多……”
“既然如此,那就画图来总结一下吧,兄长大人。”
像是在享受师父的苦痛一般,莱妮丝露出野花般的笑容,提议道。
另外,斯芬正站在我的身后。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那么讨厌我了,现在即使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也没怎么进行威吓,让我很开心。想到师父对他信赖有加,如果能偶尔在学习上得到他的指导的话,我肯定会更加开心,不过这就是奢望了。
师父抚摸着下巴,低声沉吟。
“画图吗。应该可以。斯芬,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斯芬听话地点点头,然后从客房的记事簿里扯下一张纸,拿起圆珠笔。
说起来,在上课的时候师父也经常像这样让他做记录。在哈特雷斯失踪的徒弟——盖塞尔兹的工房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可见这种归纳工作师父向来都是交给他的。
“那就先从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参加者开始吧。”
“好。”
斯芬点点头,然后在笔记上写下几个名字。
首先是民主主义派。
君主·特兰贝利奥。
君主·巴鲁叶雷塔。
昨天,经由梅尔文的介绍与师父一同用餐的两人。
接着是贵族主义派。
君主·尤利菲斯。
君主·阿尼姆斯菲亚——的代理人奥尔加玛丽。
然后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看来师父是考虑到埃尔梅罗的传统,姑且先站在这边的派阀里。
“根据现状,除去中立主义和巴瑟梅罗,十二家中的这五家是要出席的。以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出席率来说是普通水平。但是,其中四家都是由君主(Lord)出面多少算是异例吧。”
“为什么这么说,师父?”
“就是说,认真程度很高。”
师父解答着我的疑问。
“这次冠位决议(Grand·Role),特兰贝利奥是认真地想要拿下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项目的。而正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这份认真,君主·尤利菲斯才会亲自出马。要是像以前那样由代理人出面,可能会因为气魄的差距而轻易被说服。”
实际上,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的领袖气质,或者说那种无论好坏仿佛都能接受的大度确实值得注目。卢弗雷乌斯会因此提高警惕也不足为奇。
“然后中立主义会采取连代理人都不派的方针,应该是不想稀里糊涂地被波及吧。认真程度越高,轻率的举动越有可能造成影响,说不定还会反招人恨。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如果只是相爱相杀还好,但要是真心实意地想击溃对方的话,那还是和他们保持距离为好……应该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
“原来如此……”
这样一总结,我勉强能理解了。不光是出席会议,居然连缺席都有其中的意义,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到了佩服。
“再加上哈特雷斯和他的五位徒弟。其中三人目前失踪中。”
斯芬再次写下几个名字。
刚才在秘骸解剖局见面的两名哈特雷斯的徒弟。
加尔格·伊斯雷德。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
接着是失踪中的徒弟们。
盖塞尔兹·托尔曼。
乔雷克·库尔戴斯。
然后,
“这位……就是最后一人吗?”
“是啊,除了他是无所属魔术师之外,其他经历都没能查到。只知道名字,连姓都没查明。经历不详到这种程度,考虑到其他成员的情况,他是原生还者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
【克罗】。
这是最后列出的名字。据橙子所说,他是哈特雷斯已经失踪的徒弟之一。
“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愧是路·希安君!要是让我来的话,老早就艺术就是爆炸了!”
“成了,你也赶紧学会写别人能看懂的论文吧!把【为什么会是这样】好好写清楚!明明都让人读不懂,夏尔丹老师还总是以可能会藏着惊人发现为由让我帮着翻译,你也替我想想吧!”
“那你可以来当我的共同执笔人啊!”
“绝对不要。说到底,要是英雄史大战的卡牌,就算有一百张你也能一眼记住吧!”
斯芬吐出舌头,师父无视了他和弗拉特的吵闹,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
他的食指咚咚地敲着桌子。
“问题在于,哈特雷斯的徒弟失踪的理由。”
“嗯。兄长大人也想象不出来吗?这是你擅长的Whydunit的领域吧?”
“依据太少。不过既然灵墓阿尔比恩如此频繁的作为关键词出现,应该是和这件事有某种关联吧。”
不论是冠位决议(Grand·Role),还是哈特雷斯徒弟们的出身,阿尔比恩这个名字已经被提及过太多次了。正如师父所言,到了这个地步很难认为其中毫无联系。
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其中究竟会有怎样的联系。
莱妮丝盯着师父,眯起一只眼睛。
“现在的谜还有一个不是吗?到底是哈特雷斯在召集他以前的徒弟,还是——”
“——莱妮丝。”
师父打断了她。
他一脸严肃。仿佛在说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一样。
随后他摇了摇头,继续道。
“总之,有必要再去收集一次有关哈特雷斯失踪徒弟的情报。莱妮丝,能麻烦你再回斯拉一次,重新调查徒弟们的事吗。”
“唉唉。真希望我的兄长使唤妹妹的时候能再有点分寸呢。那,兄长你怎么打算。”
“虽然被学生们发现会很麻烦,不过我也准备同行。”
师父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吵闹的弗拉特立马转过视线。
“哇!那可是头等大事啊教授!得趁现在赶紧想好隐身的魔术!”
“你先想个能把嘴缝上的魔术来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吧。”
“哦哦,真是个好主意!给大灰狼的嘴巴上锁让小红帽不被吃!吃豆人瞬间失去存在价值!咦,路·希安君和吃豆人好像意外得挺像的?就是那种顺畅感。”
“一点儿也不像!”
斯芬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第二天一早发现的案件,师父被叫走了。
3
虽然是匆忙之中的联络,但被允许出入的只有我和师父。
所以莱妮丝她们还是依照原计划去进行调查了,而我们两人则来到解剖局,像昨天那样乘上电梯。
没错,是在秘骸解剖局。
不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提前在地下四十五层的事件现场等着我们了。
“……咦?”
“Miss菱理。”
我眨了眨眼,师父则叫出了她的名字。
即使在地下四十五层这样的地方,她的身姿也依旧如故。据说是日本民族服装的华贵的振袖和服自不必说,还有那头仿佛是汲取出的黑夜一般的秀发,用寂静将她周围的数米隔绝于尘世。
化野菱理优雅地扶了扶镜框,露出浅浅的微笑。
“因为此处发生了杀人事件,我代表法政科前来会审。”
回想起来,在我们与她相遇的事件中,她也是位于类似的立场上。这就是法政科的工作吧。在稍有不慎便会轻易化作无法地带的魔术世界中,行使监视和刑事机能的部门。
就在我思考这些的时候,师父耷拉下嘴角。
“别管我。”
“那么,如您所愿。”
菱理颔首道。
很快,在职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成为事件现场的研究室,
“……唔!”
弥漫在屋内的臭气,让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师父也用手捂住嘴。只有菱理还是老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在此之前已经调查过了吧。
房间很宽敞。
面积和楼上的大厅差不多,不同的是这里装配着各式各样看不出用途的设备。凭我浅薄的知识,根本无从分辨它们究竟是魔术器材还是科学器材。但那些连接着大量电缆的装置还有破碎的水壶给我一种医院用品的感觉。
不过,这些感想仅仅存在于我环视房间前的数秒。
难以想象是现实……准确来说,是现实和非现实混杂在了一起,在这种意义上,眼前的场景即使在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所有景象中都尤为突出。
在很有研究所特色的金属地板上,倒卧着几头怪物。
其中既有我昨天见过的阿尔比恩的嵌合兽(奇美拉),也有其他样子完全不同的怪物。比如长着弯曲犄角的巨大甲虫,还有全身被钢铁鳞片覆盖的大蜥蜴。
而它们全都死了。
五颜六色的体液喷溅在四周。除了蓝色和绿色之外,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白色血液。事后我听师父说,在科学方面白色的人工血液也仍处于摸索阶段。如果科学家们得知有神秘生物身上正流淌着这种血液,不知他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
师父稍稍俯下身去。
不管是怪物们的身体上还是研究室的各个地方,都残留着大量的爪痕和被酸液溶解的痕迹。看来这里曾发生过战斗。由我和伊薇特联手才勉强能对付一头的怪物,现在一眼望去就有至少七头遭到了杀害。
然后,我们被叫到这里来的理由,就在这间研究室的最深处。
溅出的血液自然是赤红色的。而他身后的墙壁还有脚下的地板上,都有惊人的范围被血液染红了。
加尔格死在了那里。
不。
或许【曾是】加尔格【之物】这种说法更加准确。
因为尸体的损毁过于凶残了。不只是四分五裂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被拿着剪刀的幼儿随意乱剪了一个小时的布娃娃般凌乱不堪。虽然还能勉强辨别出头部,但看这个情形,光是把身体的各个部位衔接起来应该都很困难吧。如果有正式警察的解剖或许还有可能,不过我不认为正常的司法能触及这个解剖局。
骨肉、内脏、脂肪、肌肉,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搅拌在一起。
“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不知道。”
师父摇了摇头。
在以前的事件中,我见过各种尸体。然而,像这么凄惨的尸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即便如此,师父的表情也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站在一旁的菱理以等在入口处的职员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问道。
“您认为是家兄吗?”
“没别的可能了。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术师,要以这个数量的阿尔比恩怪物为敌都是相当困难的。但是,如果是那个从者——Faker的话,应该没问题。”
“是啊。如果是她的话,即
使不用宝具我想也能办到。”
菱理的声音透着一种冰凉的紧张感。
她也曾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见识过Faker的战斗。因此知道就算不使用那件可怕的宝具——据说是借用自伊斯坎达尔战车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Faker也是一名可怕的魔术师。
“即使魔术最终的作用本身一致,神代魔术师的术式和强度也截然不同。我听说阿尔比恩的怪物很多都能反弹魔力,但看来如果不是足够高等的能力,对Faker是起不了作用的。”
“毕竟和我们现代的魔术师不同,神代魔术师和神秘本身十分接近。”
“是啊。所以他们用不着以根源为目标。因为虽然对于我们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真理,但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罢了。”
师父的话语,仿佛是在描述几万光年之外的星辰。
“或许在她看来,我们的冲动才是一个谜。”
同时,菱理真切的话语中,也流露出身为法政科的她作为现代魔术师渴求根源的热情——也许是曾经有过的热情。
我还记得加尔格生前,也曾和师父谈论过这一大义。这应该就是Faker与现代魔术师之间的隔阂吧。
“无论如何。”
菱理继续道。
“总之,Dr.哈特雷斯是在杀害自己的徒弟们吗?”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
但从他肩膀一瞬间的紧张明显能看出,她的怀疑与师父的想象正相符合。
“这就是……莱妮丝小姐昨晚想说的吗。”
“……是啊。”
师父点头承认道。
“在魔术师中,杀害徒弟是一种禁忌。”
我想对于这个人来说,大概更加严重吧。他绝不是无差别地爱着每一个学生。应该也无缘热血教师这个词。
但是——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杀害徒弟的实例。与之相反杀害师父的例子也不少。不过相对而言,人们比起杀害师父来说,要更加忌讳杀害徒弟。因为这种行为违反魔术师的本能。”
没错,师父以前说过。
魔术师是会守护徒弟到底的物种。
因为魔术师是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的生物。他们要将在自己这一代无法实现的,达到根源的宿愿,托付给子孙或徒弟的世代。
啊啊,师父大概比谁都要忠实于这种本能吧。
即便缺乏才能,他也比任何魔术师都希望当一个魔术师。这一定是因为,他在众多的学生身上看到了梦想。不管是弗拉特还是斯芬,亦或是露维娅、伊薇特以及其他众多的学生,在他们的未来上,师父托付了自己的梦想。
“而且……为什么和之前不同,唯独加尔格被以这种方式杀害了呢?”
其他的徒弟都是失踪。
即使他们已经在暗中被杀害了,也能从中感受到对方不希望暴露的考量。那么为什么,他要在这个地方使用如此夸张的杀人手法呢。
师父和菱理似乎都不知道那个答案。
在暂时的沉默之后,师父一边观察着尸体,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一些事。”
一边说道。
“昨天,阿尔比恩的怪物在这里获得自由,袭击我们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话题突然转到了我昨天的战斗上,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加尔格应该是通过某种情报来源得知我们曾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与Faker交战过。虽然详细经过不一定能知道,但他很有可能听说了我们成功击退她的这个结局。”
话语掠过血迹斑斑的研究室地板。
“而他会放出那只怪物,恐怕是想作为将来与Faker交战时的参考吧。如果它能和与Faker打得不分胜负的我们相抗衡的话,或许就能对抗Faker了,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啊啊,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给出伊薇特的入局许可。因为这样就能拿到更加接近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数据了。……虽然实际上,他的准备似乎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那时我们之所以能够击退Faker,不过是种种幸运叠加在一起的结果而已。无论是觉醒了宝石魔眼的代行者,还是奥尔加玛丽的大魔术支援,只要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我们现在都不可能站在这里。
所以,即使是让我们光是防御就已经竭尽全力的阿尔比恩的怪物,Faker也无疑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杀死。从者与人类的战斗能力之差就是如此的悬殊。不过对于苍崎橙子或者其他恐怖的君主(Lord)来说,可能会有所不同吧……。
“……这样说的话,那加尔格先生他、”
“应该已经充分预见到哈特雷斯和Faker会袭击他的可能性了。”
我望向如此断言的师父。
如果是这样,加尔格应该已经做好独自迎击他们的准备了吧。利用秘骸解剖局找来了怪物,也准备了战斗的场地,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败北了吗。
师父蹲下去对尸体进行了一番调查,然后站起身。
“还有,事件现场的异常性也是。”
“异常性,是吗。”
“是啊。这不就是【密室】吗。”
师父解释道。
密室,这个词本身的定义我当然是知道的。在以前的事件中也有过类似的状况。是指凶手无法出入的——换言之就是无法实施犯罪的现场。没想到这个被使用在诸多推理小说中的词汇,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首先这里是地下四十五层。进出方法也就刚才的电梯。而我们来的时候必须的磁卡钥匙可以证明,职员以外的人要出入这里非常困难。就算是哈特雷斯和Faker,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入侵这里应该也很难吧。”
“魔术师的话,能不能进行瞬间移动呢?或者是用穿墙术之类的。”
对于我的问题,师父摇了摇头。
“空间移动几乎可以算是魔法的领域了。虽然Faker作为神代魔术师说不定能实现,但这个地方严密地铺设着结界。即使是她,应该也没办法在不打破结界的情况下靠魔术入侵这里。穿墙也是一样,会打破结界。”
我隐约能明白其中的原理。
虽然神代的原理非比寻常,但并不是说那完全就是另一套原理。就好像弓箭和枪虽然有区别,但贯穿对手将其杀死这个目的还是一样的。而如果要贯穿身体的话,不管是箭矢还是子弹,都会留下痕迹。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
师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然后,他回过头去。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
职员点了点头。
“那么首先,为什么要叫我来?”
师父问道。
“秘骸解剖局既是时钟塔又非时钟塔。哪怕出现了死者,不,应该说正因为是如此严重的事态,通常而言都会尽量在组织内部处理好吧。先不论法政科的Miss菱理,根本没必要把身为【君主】的我也叫来。”
“是加尔格先生吩咐的。”
“……加尔格先生?”
这不是死者的名字吗。
“是的。他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说,如果自己有个万一的话,就把埃尔梅罗Ⅱ世叫来。”
“等一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说的?”
注意到对方发言里的古怪,师父扬起一边的眉毛。
对于这个问题,职员平静地回答道。
“大约是从两个月之前开始的。”
“……师父。”
“我知道,这太不合理了。我和他可是昨天才第一次见面的。”
没错。
从他刚才的发言来看,加尔格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师父了。当然,作为新任【君主】,师父的立场的确相当引人注目,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因此就想到告诉别人在自己遇到事件时要把他叫来才对。
如果师父是贝克街的名侦探的话倒还有这种可能,但事实并非如此。师父的本职终究是【君主】,兼时钟塔的讲师。
师父暂时陷入沉默,打量着四周。
“……Miss.爱茜拉呢?”
“现在无法联系到她。”
“……!”
我觉得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有没有可能是失踪了?”
“存在这种可能性。我方目前正在确认中。”
我的紧张进一步升级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肩膀上。感觉好像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对手又将棋子推进了几步。然而现在的我们,连战局会因此恶化多少都没有头绪。
师父再次对现场进行确认。
这次他的视线在加尔格凄惨的尸体上停留良久,然后向菱理询问道。
“降灵过了吗。”
“当然。不
过很遗憾,死后情报被封锁了。毕竟他是秘骸解剖局的权威人士。不加防范的话很有可能导致重要的机密情报被泄露。”
貌似这是一种魔术师独有的安保措施。
魔术是不得为他人知晓之物。特别是自身流派的真髓,就算是对同为魔术师的人都必须拼死保密。因此,听说高位魔术师通常都会在生前就准备好应对这类魔术的对策,以防被人从尸体上窃取情报。
话虽如此,但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就只是减少线索而已了。
这时,师父突然冷不丁嘀咕道。
“……其他的徒弟没有针对降灵魔术进行封锁吗?”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对于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来说,只要没有身负要职,那么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必要去设置这方面的防卫。毕竟会去挑战阿尔比恩的人,大部分都是【魔术使】而不是魔术师。他们的目的在于成功使用魔术,而不是通过魔术前往根源。”
我记得所谓魔术使,指的是那些只将魔术视为手段来使用的人。
魔术师是以根源为目标,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并把这个目标托付于——强加于下一代的生物。因此魔术师和魔术使虽然同样会使用魔术,但两者有着严格的区分,师父以前曾这样说过。对于部分魔术师而言,魔术使这个词甚至算是最大的侮辱。
不过,按照他刚才的说法,
“……也就是说如果被人发现尸体的话,可能就会泄露情报?”
所以之前那些受害者的尸体才会被处理掉吗?不,还没有确定他们已经被害了,但我却无法阻止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思考。
师父碰触着破烂不堪的尸体,丝毫没有顾忌衣服会被弄脏。我作为守墓人自然是可以忍受这种景象,而师父不知为何也对这种类型的尸体和状况有着耐受力。当然身为魔术师,是不应该被少许的猎奇情景吓到的,但我感觉师父的情况并不是基于这种魔术师的行为规范。
更像是因为曾经见过远比这副景象更加残酷的光景,所以才能在面对这种状况时泰然处之。
这时,师父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埃尔梅罗Ⅱ世?”
“不,没事。”
他摇摇头,收回手并用手帕擦了擦。
菱理认真地凝视着加尔格的尸体,如同叹息般地说道。
“他就是家兄的学生吗。”
“是啊。我有一个问题之前没来得及问你,对于你来说,令兄——哈特雷斯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师父的问题,菱理美丽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
“我与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虽然在名义上是兄妹,但诺利吉家有很多和我们情况相同的孩子。”
我以前曾听师父提起过。
建立现代魔术科的贵族——现在的诺利吉卿,有一种奇妙的品质。
也就是时钟塔的长腿叔叔。据说他会不留余力地援助自己看好的年轻人,还会将其中自己特别欣赏的人收为养子。
菱理和哈特雷斯似乎都是这样被看中的,所以才会结为名义上的兄妹。
“不过从学部长的角度来说,我感觉他当年经常会和各种学生聊天。”
这个说法和爱茜拉以及现在横尸于此的学生——加尔格的证言是一致的。
过去的哈特雷斯,据说是位很为徒弟着想的老师。
然而,那和现在这个以残忍手段将徒弟杀死的哈特雷斯的形象相去甚远。究竟是什么形状的拼图,才能填补上这个空缺呢。
师父等了几秒,然后问道。
“Miss菱理,我有一个非常荒唐无礼的问题……Dr.哈特雷斯应该不是魔术使吧?”
“当然不是。归根到底,时钟塔没有理由会选一个魔术使做学部长。”
因为师父的问题,菱理疑惑地歪过头。
她说得没错。时钟塔是学问之府。即使有哈特雷斯这样的怪人,我觉得也不会有让魔术使插足的余地。
“……原来如此。……如果是出身于古老家系的人,原因可能在于冠位指定(Grand·Order),但哈特雷斯也不符合这种情况。”
“您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刚才就是确认一下。等我能建立起什么假说的时候再向你报告吧。我暂且先告辞了。——走了,格蕾。”
师父突然转过身,快步离去了,我慌忙向菱理和职员行了一礼,然后跟上他。
4
宅邸中,几名女仆和佣人正在匆忙地往来着。
毕竟即使是对他们来说,现在来访的客人也是特别的。君主·巴鲁叶雷塔的佣人们全部出身于自古便侍奉于她们家的魔术师家系,但在同等的君主(Lord)前来做客时,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而在割离出一片青空的圆窗旁,他们的主人正在享受着葡萄酒。
“总之还算不错吧。麦克达内尔小少爷。”
“请别再这样叫我了。伊诺莱女士。”
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落落大方地摊开手,说道。
虽然他还夸张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不过伊诺莱只是带着一副对此没什么兴趣的表情继续道。
“关于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已经可以了。你的手牌爷大致上也都理解了。虽说应该还有一两件事在瞒着爷,不过爷也没资格指责别人。所以,作为巴鲁叶雷塔爷就投你一票吧。”
“哈哈哈,不愧是君主·巴鲁叶雷塔!谢谢您的慷慨。”
麦克达内尔豪爽地笑道,然后转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我个人也很在意梅尔文君的想法。毕竟视情况而定,可能不得不给你的挚友下达一点点处罚啊。作为一族的领袖,必须也得考虑一下分家的心情不是吗?”
“韦伯当然是我挚友中的挚友。”
梅尔文断言道。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享用着红酒。
另外大概是考虑到他的吐血症,桌子上还摆放着几条丝质手帕。可能就连选择红酒,都是为了让吐血的痕迹不那么明显吧。而出于魔术师会有一两个怪癖很正常这种想法,两名君主(Lord)都没有提及此事。
“但是,如果是特兰贝利奥本家的命令,即便事关我挚友中的挚友的全副身家,我也必须得协助您。”
“哦,真的吗?”
伊诺莱插嘴道。
“爷是无所谓。不过你这类人爷也见过几个。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无论牵连多少人都不会有罪恶感的那一类人。区区本家,必要的时候就陪着自己一起自爆好了,你不会这样想吗?”
“不不,怎么会呢。”
梅尔文笑眯眯地说道。他的应对方式和刚才的麦克达内尔有着相似之处,或许这就是特兰贝利奥家血脉的影响吧。
“话说回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着,他看向麦克达内尔,举起手。
“您真的认为,再开发对于时钟塔来说是必须的吗?”
“那当然。”
麦克达内尔点了点粗壮的头。
“我们应当将到达根源列为我们的第一命题。而既然要以其为第一命题,那么只要能得到任何有利的条件,不都应该妥协吗。作为生于现代的魔术师,增加灵墓阿尔比恩供给的咒体就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条件。”
毋庸置疑,麦克达内尔的声音中蕴含非比寻常的热情。
大义于此。
道义于此
在麦克达内尔身上有着某种东西,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选择并非单纯的权力抗争的手段,而是秉承着明确的荣誉与责任的。
或许,是【历史】。
是难以达到百岁的人类原本无法得到的境地。
然而,在历史悠久的家系中,不时会诞生出这样天生的“王”。
而麦克达内尔,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那将是一个大舞台!我们也尽情享受吧!”
*
那座堡垒位于能够俯瞰泰晤士河的河畔。
这个地方最初是为战争而修建的堡垒,之后又被用作军械库或银行等用途,最终成为了关押身份高贵的贵族的监狱。因此,一些王族的处刑也是在这座城塞中执行的,出于人们对他们的遗恨和悲叹的想象,这里诞生出了各种传说。
比如有古代王妃的幽灵出没于此,或是饲养在这里的渡鸦其实是被施加了变身魔法的亚瑟王等等……诸如此类。
这座城塞名为,伦敦塔。
如今这里已是这个城市首屈一指的观光场所,不过现在正以清洁为名目闭馆中,奇怪的是却看不到一个清洁人员的身影,只有一名老人在此漫步。
老人戴着眼镜,留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白色长发。
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纳萨雷·尤利菲斯。
他定期造访伦敦塔的原因,当然不是参观。
老人每在闭锁的城塞中前进一步,都会产生一种仿佛在吸收着什么一般的古怪压迫感。如果是某一类的魔术师的话,应该能够感知到有无形的能量在
被老人不断吸收。
也就是,死者的魔力。
那并不仅限于真正的死者所释放的魔力。
以死者这一“概念”为核心,从土地的灵脉(Ley Line)中渗透出的大源(Mana),以及诸多游客在无意间散发出的精气(Od),这些在时钟塔都被统一视为死者的魔力。
作为降灵科(尤利菲斯)君主(Lord)的卢弗雷乌斯通过祖传的契约和政治手段,保有着几块像这样用以回收魔力的土地。
缓慢的步伐在中央的白塔附近停下了。
“……等得不耐烦了吗……”
“没有,能到这种景点来,于我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奥尔加玛丽按住银发,将一只脚撤向斜后方,对老人表示敬意。
“事情的进展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说着,少女观察着卢弗雷乌斯的样子。
老人的身上,佩戴着大量的宝石。
让人瞠目结舌的大块宝石镶嵌在他的戒指和挂饰上,但完全没有给人以粗俗的印象。然而,却有一种强烈的阴暗的感觉,比起装饰老人的饰品,它们更像是死者的陪葬品。
或许这就是降灵科的君主(Lord)吧。
他的每一颗宝石都是无比强力的魔术礼装,如果是深谙此道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是刚才回收到的庞大的死者的魔力,也远比不过那一颗宝石。光是这一身的装饰品,就让老人能够等同于一座坚固的要塞。
“……这个嘛。”
老人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深深的皱纹,仿佛将他的眼睛掩埋了起来。
“归根结底……这和领地争夺并无分别……。还是看……特兰贝利奥的小鬼……为这次会议摆了多少道理……打点了多少关系……。”
老人在说,这样的会议本质上和战争一样,都是在开始前便已分出结果。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时时维护好秩序。……维护这个魔术世界的秩序。”
在这位老人看来,这是连去问询都会感到空虚的时光,是铭刻在灵魂上的事项。“为了解决交托给尤利菲斯家的课题,必须维护魔术世界的安宁。”长久以来,在漫长得几近永久的时光里,他始终都是听着这些话走来的。
老人露出黄色的牙齿,嗤笑道。
“这一代的君主·埃尔梅罗……对此又明白多少呢……”
5
在距离解剖局十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师父掏出了他藏在大衣口袋里的东西给我看。
“这是隐藏在加尔格尸体里的。”
“是石头?不对,是金属吗。”
那是一块很薄的小金属片。
上面隐约雕刻着像是文字的痕迹。我把脸贴得非常近,才勉强看出那是些字母和数字。
“在昨天的战斗中,加尔格曾尝试过制造金属笼子。恐怕他还利用那个魔术,在临死前在自己体内生成了写有信息的金属片吧。毕竟魔术最容易产生作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身体内部。”
原来如此,魔术师居然还能留下这样的死前留言吗。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不过印象中简单的魔术应该是只需要一小节(One Count)或是一工程(Single Action)——后者甚至不用咏唱,只要让魔力通过就能实现。加尔格使用的魔术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这个信息多半是留给我的吧。毕竟连降灵都用不好却还会去摆弄尸体的魔术师,估计就只有我了。”
“不过,这个是、”
“……没错,是地址。”
英国的地址是以大概七位的邮政编码来表示的,每栋建筑物都不同。师父手中的金属片上,刻着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串文字。
我吞了吞口水,问出在意的问题。
“不告诉菱理小姐吗。”
“还不能完全信任法政科。”
考虑到迄今为止的发展,即使不情愿我也还是非常理解师父的想法。
既然某个与冠位决议(Grand·Role)有关的人和哈特雷斯有牵连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么泄露情报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
“而且虽说是留给我的信息,也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留下这个信息的。最糟糕的情况下,可能不止是哈特雷斯,连Faker也在那里。这种危险无法忽略,还是不要带弗拉特和斯芬去为好。”
听到他的话,我感到略微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在这次的事件上,师父已经把牵扯学生进来这件事想开了呢。”
“怎么可能。虽然我确实让他们遭遇过生命危险,但那终究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如果能避免的话还是要避免。”
“但您是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师父稍稍迟疑了一下,困扰地皱起眉头。
他叹了口气,然后一脸不自在地说道。
“你不在的话,我会死的。”
以前他也说过相同的话。
为什么同样的话语,现在却能让我如此的自豪呢。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渗入我的心间。那东西非常温暖,以指尖轻触后,化作了强韧的搏动。
从右肩的固定器中传来轻轻的笑声。
“咦嘻嘻嘻嘻,被人依靠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吧!”
“……是啊,挺不错的。”
听到我的回答,亚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大笑道。
“是啊,没错!挺不错的!挺不错的就对了!嘻嘻嘻,答得漂亮,你也成长了嘛爱哭鬼格蕾!”
*
在充满发霉味的书库中,我把手机拿到耳边。
“嗯。果然打不通。”
我放下手机,按下挂机键。
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边的弗拉特稍稍歪过头。
“还是联系不上教授吗。”
“很遗憾。”
对于弗拉特的问题,我耸了耸肩。
“毕竟解剖局是秘密主义。昨天他们许可伊薇特的出入已经很让我意外了。电波之类的东西也在那里的安保系统应对范围之内。不过在地下的期间本来也没有信号就是了。”
但我也不知道,电话打不通的原因究竟是在于解剖局,还是兄长因为一些不妙的情况把手机关机了。
这里是现代魔术科的城镇·斯拉。
我们就在这里的书库中。
不过,收藏在这座书库里的并不是学术方面的魔术书,而是现代魔术科杂七杂八的保存记录。学生和老师的经历,咒体的购入消费帐,还有教室灵脉(Ley Line)的活性记录等等,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集在这里。
当然,这里通常是禁止入内的,但作为埃尔梅罗派的下任继承人,我身上带着魔术总管钥匙。
即便如此,为了躲避寻找停课中的兄长的团伙以及一些过激派,我们还是得偷偷摸摸的。要是不小心被发现的话,搞不好就会身陷老师怎么了,被你们藏起来了吗之类的问题攻势中。
结果只能把堆积如山的文件从头开始梳理一遍,不过在三人+一台的枯燥调查中,我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果然有漏洞。”
我用下巴指了指+一台——也就是我的水银女仆特里姆玛乌递给我的计算结果。
“可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有关哈特雷斯的文件了吧?!之前我和路·希安君可是从头到尾都翻了一遍。一边像料理斗士那样把文件抛来抛去,一边在这间书库里搜查的!”
“嗯,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一边说着料理什么的一边丢文件,不过游戏的事先放一放,你们是对哈特雷斯本人进行的调查吧。”
我无视掉他那些狂热粉发言,继续道。
“但是,对他徒弟的调查并不彻底。归根到底,要是没有遇见那个苍崎橙子的话,我们连他们曾是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这个情报都不知道。”
毕竟记录被删除了不少,当初连找出他徒弟的名字都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根据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现在又多了几种调查方法。要说的话,在这个会对事物进行详细记录的现代社会中,想要完全消除一个人的痕迹是很困难的。哪怕在魔术师的世界中也是一样。只要知道了徒弟的人数和他们之后的情况,很多东西自然就能调查出来了。”
“五人小队中,一人情况不明,两人无所属,两人加入秘骸解剖局,是这样吧。”
“就是这个。”
对于斯芬的说明,我收敛地打了个响指。毕竟要是被其他学生发现的话,下场还是挺恐怖的。
“大约十几年前,当时还是生还者(Survivor)的小队成为了哈特雷斯的徒弟,然后对比这段时间的账簿,就能发现上面有少许的错位。我本来还以为是诺利吉卿赚的外快之类的呢,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老爷子应该会更大方地把钱分出去。”
“……难不成,靠的就是从阿尔比恩走私吗。”
在那时和君主·特兰贝利奥的对话中提到的事项。
而源头要是在现代魔术科的话——
(——嗯,这就有点糟糕过头了!)
我都想现在就向后转身,装作没看到了。这就像是自己前任的社长一直在贪污一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情报。
然而现实是,正因为这件事是我们的软肋,所以必须提前调查清楚,否则将会变成更加严重的致命伤。
“总之就从这个角度出发,最好能确定出更详细的时间、咒体还有资金的流动。只要不涉及具体的理论整合,弗拉特的直觉还是很管用的吧。斯芬则是对数字很敏感,希望你们的组合值得我期待。”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那路·希安君,这周就用复活节彩蛋Let's fusion吧!”
就在弗拉特摆出无意义的标志动作时,斯芬突然望向天窗。
“嗯,你怎么了,路·希安君。”
“……刚才,外面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他抖动着鼻子。
“是错觉吗?”
像是错失了猎物的猎犬一般,少年不甘地皱起眉头。
*
“——哎呦,好险。”
靠在电灯旁的女人低声说道。
那是一名职业女性打扮的东洋女子。
不久,某种蜉蝣形的物体降落在她手上。
那是机关装置的蜉蝣。
它的身体像是用水晶制成的一般晶莹通透。折叠起来的翅膀散发着柔和的光,充满妖异之美。即便只有孩子手掌大小,但丝线、弹簧和齿轮依旧以完美的平衡组合在它的内侧。
而这一切都只是由水晶片、摩擦以及微量的魔力搭配而成的,就算是高位的魔术师得知这件礼装的原理,也会为这超凡的技巧而嫉妒惊愕。
然而。
行人们谁都没有对水晶蜉蝣做出反应。他们根本就看不见。这是认知阻碍魔术的功效。
“我应该彻底消除了声音和气味才对。呼嗯,也就是说他的嗅觉并不是作用于气味的了。唉,那里的学生还真是不好对付啊。都想向找他们抱怨一下能不能不要让我这么愉快了。”
苍崎橙子愉悦地扬起嘴角。
自从在那间工房分别时起,她的使魔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们。因为知道那个使用兽性魔术的少年的敏锐程度,所以她始终让使魔保持着充分的距离,但似乎还是在进入斯拉的结界的时候,产生了些许的违和感。
“常规而言,现在还是暂且先撤退比较好。”
说着,她抬起头。
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街区——斯拉就在前方。
“话虽如此,这地方果然就是起点。距离冠位决议(Grand·Role)召开也没多少时间了。虽然有点对不住埃尔梅罗Ⅱ世,但还是让我再稍微调查一下吧。”
女人迈开步伐,在她的瞳孔中,闪烁着无法看出真意的锐利光芒。
人造的水晶蜉蝣也再次悄无声息地展翅飞舞在冬日魔都的阳光下。
6
循着加尔格金属片上的地址,我和师父坐上出租车。
那个位置在比伦敦北部的摄政公园更北的地方。
我们在贝尔塞斯公园附近下了车,然后步行。
这一带的氛围与其说是首都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是普通又清静的郊外住宅区。鳞次栉比的红砖建筑给人一种规规矩矩排着队的俄罗斯人偶般的感觉。
冬日冷清的光芒,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一定数十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景色吧。从周围住宅的围墙里,迎春花柔软的枝条探出头,上面点缀着可爱的黄色花朵,这副光景也一定每年都会见到吧。
“……”
师父一言不发。
他以略显急促的步伐毫不犹豫地前进着。
砖造的房屋和围墙,开着花的枝条,还有冬日的阳光。
在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它们之间前进的过程中,我注意到行人正在减少。
和昨天君主·尤利菲斯现身时不一样。人们并非是不自然地从世界上消失的——应该说,和我们所在的场所仿佛错位了的那时不同,人是一点一点非常自然地减少的。
“师父。”
“……是某种结界。”
师父嘀咕道。
“但是,没有动用任何魔力。是只诉诸人类心理的现代魔术性结界。原来如此,不愧是上代现代魔术科学部长。虽然本质上和我在Druid Street做的事是一样的,但还真是考虑周到的术式。”
“这是什么意思。”
在回答我之前,师父先从雪茄盒中取出雪茄,用火点燃。
闻到那个香气的瞬间,我感觉头脑中的某个部分轻松了起来。不,是我现在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如此疲惫了。
“以前在课上也讲过。总之就是感觉的问题。”
师父叼着雪茄说道。
“对魔术师也能起作用。因为没有使用魔力,所以就算是相当高位的魔术师也很难发觉。虽然反过来说等于存在被普通人类发现的可能,不过一般人往往不具备能特意进入这种心理性结界的知识。”
换句话说,就是只有师父这样特殊的对象才能发现吗。
然而,一种诡异的惶恐爬上了我的后背。
这真的是哈特雷斯的失误吗,我这样想道。明知道师父在与他为敌,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几分钟之后,在被砖造建筑层层包围的小路尽头,我们找到了一座破旧的小木屋。
“加尔格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吗?”
打开屋门,小屋平凡的内部出现在我们眼前。
里面放着脏兮兮的沙发、桌子和衣柜,早已停刊的八卦杂志杂乱地散落在地板上。
但就像是故意的一般,通向地下的楼梯暴露在那里。
我和师父相互点了点头,走下楼梯。
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看来这地方是用酒窖改造过来的。”
我觉得斯芬要是在这附近的话,可能马上就会醉倒在地。
在几乎要让头脑再次朦胧起来的浓郁的葡萄香气中,我们小心地前进着。石头楼梯本身就很光滑,上面还有多处磨损,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踩空。
楼梯意外得长。
“我渐渐有些明白了。”
途中,师父低声道。
“之前的——想要重现亚瑟王的坟墓,是格蕾的迷宫(Labyrinth)。”
他当初确实这样说过。
在讲解迷宫历史的时候,还说了迷宫(Labyrinth)和迷宫(Maze)其实是不同的之类的话。
“那么这里,就是我的迷宫(Labyrinth)了。”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师父咬牙切齿地说道。
“哈特雷斯完全可以说是另一个我。”
另一个师父。
师父说过,迷宫(Labyrinth)本来只有一条路,能够让人潜入自己的内侧。而在那尽头,会有怪物——另一个自己等在那里。
“师父才不会伤害自己的学生。”
“所以我才会这样想。”
师父阴沉地说道。
“我曾经想过,那种做法会不会更好。”
我心里一惊。
从师父口中说出了与师父本人的作风大相径庭的台词。然而,这句话却又能让人感到它确实是发自这个人内心的。
“如果想让自己向上爬,本来根本没必要去教导学生。比起帮助他人的才能到达更加遥远的高处,是不是为了超越他们的才能而献上一切去努力才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现在是不是即便舍弃一切也应该回到正途。
啊啊,本来我应该去培育的是维尔维特家的魔术,而为此我必须要取回魔术刻印。韦伯·维尔维特,如果你真的想作为一个魔术师昂首挺胸的话,那么现在舍弃你教师的面具,取回冰冷残酷的魔术师本质也还不晚。这样的幻听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你们真的很卑鄙。”
——“只是因为身为天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向高处。在我只能想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记得这是师父在剥离城阿德拉时说过的话吧。
因为嫉妒只是得到了少许建议,就让魔术提升了好几个层次的露维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而吐露出的师父的真心话。让我觉得卑微又卑屈,但却触及到师父内心的时刻。
还有另一件事。
——“我还保管着维尔维特家的魔术刻印。”
——“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韦伯·维尔维特匹配的魔术刻印了。从防止魔术师背叛的意义上来说,这可是最棒的担保哟。毕竟这就像是一上来就夺走他的生存价值一样嘛。”
这是梅尔文对我说过的话。
作为担保,他保管着师父的——韦伯·维尔维特的魔术刻印。
魔术刻印应该是类似于传给下一代的笔记一样的东西吧。所以,师父现在是处于失去了那个笔记的状态。无法将自己的魔术记入笔记,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的岁月,给
作为魔术师而言过于纯粹的师父带来了多少痛楚啊。
“……我不认为师父是没有价值的人。”
“谢谢。”
楼梯到了尽头。
我们比上一次更加慎重地打开门。在门打开到一定程度的同时,我迅速钻了进去,准备着随时都能展开亚德,观察四周。
一个人都没有。
里面摆放着几个酒桶,附近的地板上倒着些似乎刚打开没几天的酒瓶。
在那后面,除了烧瓶和试管之外,还放着一些奇怪的器具。比如说以几何学扭曲着的金属天秤,银制的五芒星,有着七大行星设计的铃铛,明显不是现存生物的标本,毛茸茸的干制物等等东西。
直觉告诉我,这些是魔术的实验道具。
“……这里该不会是哈特雷斯的工房?”
师父嘀咕着,拿起雪茄。
顶端的火焰瞬间剧烈地燃烧起来,照亮了深处的墙壁,由大量的纸张和丝线构筑起来的复杂形状出现在眼前。
“A型图解……”
半个月前,我在故乡也见过相同的东西。
就在哈特雷斯曾经居住过的小屋里,我们发现了一样用纸片和丝线连接成而的图形。通过解读上面的术式,师父最终解决了那个与阿特拉斯七大兵器相关的事件。
A型图解的旁边,挂着一张羊皮纸的地图。
地图描绘的似乎是倾斜着的伦敦,上面有一条仿佛能吞噬整个星球的巨龙正在向着更深的地方潜去。我大概能明白,这是象征着灵墓阿尔比恩的地图。
“……这次是故意的吧。”
师父低声道。
“要想不让我们发现的话,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来处理掉这些东西。……也就是说,是特意留在这里的。他这是在告诉我,能解开的话就解解看吧。”
是这样吗,我思考着。
能解开的话就解解看吧。师父是这样说的。但是,我总有一种其中还隐藏着其他意图的感觉。
比如说……
……我觉得他好像在说,解开它的话你就完蛋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既然他留下了这么清晰的信息,解读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
师父面对着A型图解,从怀中取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他的动作。
看上去就像是要溶解于某个人的大脑中一般,这真的仅仅是我的错觉吗。
*
“……这次的Whydunit没什么好期待的吧。”
她手里拿着酒瓶,说道。
那是装满了半瓶左右的马格南瓶。这样的酒瓶已经被她喝干三瓶了,但除了脸颊微微泛起红潮之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变化,颇有千杯不倒的架势。虽说是从者,但这个女人恐怕在生前就已经这么能喝了……从她那微醺的双眼中能感觉到这种气氛。
她柔韧的手指一挥,指向自己的御主。
“毕竟对那个阴沉的君主(Lord)来说,再怎么解读犯人也都是你。这根本算不上是推理嘛。”
“现界时世界赋予你的知识里没有倒叙法吗。那可是神探可伦坡里有名的手法。”
“这种事无所谓吧。伊利亚特当初我就不喜欢,我只要有酒就满足了。”
说着,Faker又喝下一口葡萄酒。
“不过,你挺那啥的。就跟你们现代叫做机械的那东西似的。”
听到Faker的话,哈特雷斯重复道。
“机械,是吗。”
“没有内容。没有梦想。输入了应该达成的目标之后,就会向着最优解迈进。你这样很难说是有人味吧。”
虽然她的说法可以说有些过分,但哈特雷斯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是个让你不愉快的御主吗?”
“没啊。老实说,你让我挺自在的。”
女人扬起嘴角,露出凶悍的笑容。
她又喝了一口红酒,湿润的嘴唇更显妖艳。在古代,围绕着餐桌而坐的战士们应该也曾见过她这副微笑吧。
“吾王或许是个任性的人吧。我也就被打造成了那样的人类。嗯,现在的我应该算曾是人类的存在吧。”
渗透出乡愁的苦笑显得更加深邃了。
被王太后奥林匹亚丝制造出来的人类。为了从种种诅咒和灾祸中守护被赋予成为霸者这一命运的伊斯坎达尔,而被设置的两人。
一方成为将军。
一方成为魔术师。
然而,与身为将军的兄长不同,作为魔术师的她本是与英灵相距甚远的存在。就连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偶尔借用自兄长的幻影而已。
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直都太过耀眼了。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自不必说,聚集在他身边的众多英雄豪杰也都是那样的美丽,让人无法直视。
“啊啊,他们实在太耀眼了。优秀到与我为伍都可惜。”
Faker举起葡萄酒瓶,然后感慨道。
“所以像你这样有点阴暗的家伙正合适。明明我早就死了,但却第一次感觉好像有人对我说可以自由了。就连酒都变得美味了不少。”
“还真是奇怪呢。”
“是很奇怪。”
Faker承认道。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就算毁灭了应该也能不去懊恼了吧。”
这句话就像是在承认自己现在也在懊恼一样。
她曾一度向王宣誓忠诚,然而因为那位王在临终之际留下了“让最强者继承王位”的胡言,招致了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过去的梦想与憧憬就此支离破碎,曾经信任的将军杀害了托付过性命的伙伴,就连制造了她的王太后奥林匹亚丝也被卷入其中,背叛接连不断,只剩下那悲怆的结局被历史所铭刻。
梦的尽头。
过于凄惨的,回忆的碎片。
一旁,御主的红发正在强风中飞扬。
唯独那个颜色,和曾经的主君(伊斯坎达尔)是相同的。当然,把临时的御主和自己献上过灵魂的主君相提并论本身就很蠢,但她无端地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也是事实。
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怎么了?”
见他回过头来,Faker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你也是召唤到一个古怪的从者啊。”
“怎么会。对我而言,非你莫属。我倒是更惊讶你居然会坦率地听我的话。”
“你这个想法也很怪。”
Faker回答道。
“我是从者。是为了听命于御主而被召唤之物,而且我们想要达成的愿望也是一致的。既然如此,遵从你的命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过去的圣杯战争中可不尽然。”
“就算你这么说,我对那些战争又不是很清楚。”
她摇了摇头。
据说在远东,那个仪式已执行过数次了。
寻求传说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圣杯,七骑英灵和七名御主相互争斗的,野蛮的仪式。
而现在的她,就是利用那个仪式生成的,临时的存在。
临时的英灵。
临时的灵基。
临时的职介(容器)。
这一切都不是正式的。所以她才觉得和自己十分相称。并非其他追随伊斯坎达尔的士兵那样的——留名于历史的英雄,甚至也不是反英雄,只是一具腐朽的无名亡骸的自己。
“在冬木的圣杯战争中,又有从者被召唤了。”
“你能知道?”
“我连接着那里的灵脉。不然也没办法知道。然后只要再来一两骑,冬木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就该开始了。到那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
“那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毕竟【他】差不多也该解开最初的Whydunit了。”
接着,哈特雷斯突然话题一转。
“你讨厌埃尔梅罗Ⅱ世吗。”
“是啊,讨厌。那种光说不练的白斩鸡,最好能被书砸死。在那趟列车上没能杀死他,是我这次被召唤以来最大的耻辱。”
“这也难怪。不过,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事,实际上还是有意义的。”
哈特雷斯微微一笑,说道。
“多亏那次的事,我才能理解他。让我知道了他是怎样看待事物的,怎样看待魔术的,又是怎样看待他人的。领悟了他爱着怎样的概念,依存于怎样的存在方式,渴望怎样的梦想。同样的,他应该也理解了我吧。恐怕我的Whydunit会有一两条被他看穿。但他要是继续解读下去的话……就会被困住了。”
“哈,还真想看看他痛苦的表情啊。好了,咱们到了。”
说着,Faker用下巴示意道。
向他们所在地的【下方】。
“真让人怀念啊。虽说不久之前才刚潜入过一次,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俯视这里。”
随后,哈特雷斯补充道。
“【我心爱的斯拉】。”
没错。
哈特雷斯和Faker正在俯瞰的,正是时钟塔·第十二科——只有一两条街的,现代魔术科朴素的学术都市。
他们身处于空中。
当然,靠的是她的宝具。
骸骨之龙牵引着威猛的战车。
每当它们在虚空中刨动蹄子,都会迸射出带有魔力的紫电,动摇这个世界。早已从现实中消失的魔力的搏动,在此时响彻苍穹。
“那就拜托你了,Faker。”
“交给我吧,御主。”
Faker把酒瓶丢在脚下,开心地笑了。
新一场战斗的兴奋,让她的灵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有一件事得谢谢你。”
“嗯,什么事?”
“是你,给了我战场和意义。谢谢了,御主。”
然后,她高喊道。
“【我乃赫费斯提翁】!”
完全的谎言。
是她使用这辆战车所必须的,虚假的开场白。
身为Faker的她,就连解放宝具的真名时,都无法将真实说出口。无论怎样的英灵,应该都会在解放等同于自己本质的宝具时感到一丝的自豪吧,但她有的,只是为守护主人而产生的虚假。
“【是史上最伟大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第一心腹】!”
这也是谎言。
那是兄长的荣誉。
没有任何真实。对她来说没有。
然而唯独此刻,她的心中燃烧着迈向新的战斗的火焰。
与她内心的火焰相呼应,战车的魔力倍增了。Faker握住魔术编成的缰绳,魔力瞬间便以更快的势头膨胀起来。啊啊,首先向着太阳突进,然后狰狞的战车划出一道弧线,将漂浮于偏西风中的大源(Mana)吞噬殆尽,在真正的意义上化作彗星。
向着眼前的魔术之街——斯拉冲去!
“驰骋吧,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
一段时间之后,师父发出呻吟。
那是他翻阅了大量文件,在笔记本上不断书写的结果。
“这里写着的,尽是些封印指定的术式……”
“封印指定……?”
我记得那是时钟塔的古老制度,听说苍崎橙子曾经就被指定过。
有些无法单纯依靠知识和钻研而习得的魔术,协会因为爱惜这些仅限一代的魔术保有者,为了能亲手永久【保存】他们而下达的令状。
而听说对魔术师而言,被指定为其对象既是最大的荣誉,同时也是最大的灾难。
“文件的角落上盖着秘仪裁示局的纹章。那座设施也在灵墓阿尔比恩里。”
师父的手指在文件上徘徊着,最终停在了论文执笔者的名字上。
“术式的发明者是……Emiya。”
“师父?”
因为他那不自然的样子,我出声叫了他,而师父则又一次重复了那个名字。
“居然是……卫宫……?”
“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的参加者之一。”
“……唔。”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那个名字,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管怎么说,就差一点儿了。主要术式本身和你故乡的那个非常相似。恐怕就是应用了那个术式吧,解读起来不是很困难。”
工房中,师父的钢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不断持续着。
这次不知是因为根基是他曾经解读过一次的术式,还是因为资料比上次齐全,总之看来不像他之前在哈特雷斯的小屋解体术式时那样,还需要特里姆玛乌的帮助。
然而,仅仅数分钟之后,他发出了让人出乎意料的声音。
“怎么会……”
“师父?”
握着钢笔的手正在发抖。
细长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会像玻璃一般碎裂。
“您解开了,吗?”
已经解体哈特雷斯的术式了吗。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呢。他的指甲已经陷进了文件里,可师父就像没有注意到一样,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他呻吟道。
仿佛失去了光明的画家一般。
又或者是失去了父神恩惠的救世主一般。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Eli,Eli,Lema Sabachthani)。
“不……这点是明白的……哈特雷斯是……为了让我解开这个术式,才故意留下A型图解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样做我就不会再妨碍他。”
我无法呼吸。
有某种让人束手无策的东西盘踞到我心中。一开始产生的不好的预感应验了——这种难受的感觉,以及在那之上的恐惧,仿佛在渐渐侵蚀我的内脏。
“既然如此……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师父,到底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虚弱的样子。
就连他被Faker的宝具重伤晕倒的时候,都没有现在严重。不管平时怎么说丧气话,师父也总有一颗挑战的心。在面对根本无法与之为敌的对手时,甚至会干脆挑衅对方。
然而,只有现在。
“喂喂。你到底是咋啦!那个半吊子的脑子在魔术里泡太久,终于疯了吗?!”
似乎连固定在我右肩的亚德都不安了起来,开始向师父搭话了。
即便如此,师父依旧只是茫然地凝视着那些文件。
然后像喃喃自语般说道。
“这是……利用召唤对象,令真正目标的灵基成立的术式。没错,使用Faker这一影子,通过这个现实来确立真正的英灵。这不是不可能的。完全有可能。我们都见过的。所以格蕾的故乡才会分别仿造亚瑟王的肉体、精神和灵魂,想要重现真正的亚瑟王不是吗……”
没错。
我的身体就是证据。
想要再次唤回亚瑟王的,某一族人缥缈梦想的结晶。而这样的术式能够成立的事实,我们根本无从否定。
啊啊,所以。
师父接下来的话,即便对我来说,也是真正的噩梦。
“哈特雷斯和Faker……想要召唤真正的英灵……征服王伊斯坎达尔……”
<上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