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浅薄体面的去向

「雅特丽排,一起进行烧击。」

空气流动的风声接在没有感情的冷淡语调后响起。用木材和日晒泥砖建造的小房子以充分晒乾的茅草搭建的屋顶,还有被储备用乾燥玉米塞满的仓库──这些象徵人类营生的组成分子被带着鲜红火焰的无数箭矢一一剌中。

「托尔威排、马修排,开始延烧用送风,把火势往西方吹。」

风枪兵部队的风精灵们对着开始燃烧的房舍送出新鲜空气。获得食粮的火焰立刻更加狂盛,在顺风下延烧到被引导的方向。一栋烧毁,两栋烧毁,不久之后视线范圔内的建筑物中有大部分都烧到崩塌。

一个村落变成了焦土。原因是雅特丽的烧击兵部队放出的火矢;托尔威和马修的风枪兵部队送出的风;还有让他们实行这一切行为的伊库塔号令。

「杀人还不满足,掠夺也不足够,最后还要放火吗……你们真的是恶鬼!」

村落逐渐烧毁,挺身站出将畏惧的妇女和孩童挡在背后的村长嘴里不屑地吼出咒骂……这评价真让人有点遗憾啊,伊库塔心想。杀人、掠夺、放火,明明任何一个都不是恶鬼而是人类的擅长范畴。

「啊〜请再稍等一会。灭火一旦结束,就会护送各位前往西边聚落。」

听到伊库塔这种像是在办什么无聊杂务工作的语调,让房舍被烧失去住所的村民们纷纷开口怒骂。少年决定无视,只要没有真的被看扁,就任凭村民们动口吧。毕竟这样可以发泄怒气,而且村民骂得愈难听,士兵的罪恶感也能因此更为减少。

只是,他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是小孩的哭声。这跳脱道理不由分说地剌激着士兵们良心的声音和怒骂声一起出现,从刚才就持续到现在,一直没有停过。

「啊〜好吵……阿纳莱的盒子里应该没有能够只隔绝小孩哭声的耳塞吧?如果分类到军事技术上,用途简单来说就是『良心用防御装备』吗?」

伊库塔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良心──说起来,这是在战场上最难以维持的东西之一。

「──伊库塔准尉?还有伊格塞姆家的小姐跟雷米翁家的帅哥……等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和哈洛的部队会合,边重复进行高度适应并来到海拔三千八百公尺附近的地点后,意料外的再会等着伊库塔等人。刚前来北域赴任时曾经担任过他们教官的那个暹帕˙萨扎路夫中尉原来先行来到了前线。

众人被带进总部的帐篷里,所有人在久违的正常椅子上就坐。在招呼他们的萨扎路夫中尉的下巴上,丢着没整理的胡子已经快要来到不能箅是胡渣的长度了。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每次达成被交付的任务后就被往前推再往前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这里。」

「不不不……说什么往前,这里几乎是最前线了耶。而且基本上你们的部队在开战当初应该是被指定为后备部队吧?虽然我知道你们从途中就开始帮忙最后方的支援任务,不过……」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什么你们才会来到这种地方?中尉用眼神发问。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回答,甚至他们本身其实更想知道答案。

「因为啊……虽然一开始其他候补生也在,但途中就一个接一个弃权……」

「没有任何人接受过山岳战的训练,道也是理所当然嘛。就连我们要是没有阿伊的指示,也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马修和托尔威低声交谈着。萨扎路夫中尉先惊讶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振作望向这些出乎意料的增援,脸上带着「该怎么处理呢?」的表情。

「……部队的受损情况如何?人员总数和能够战斗的士兵数是?」

「五个排总共把二十四名伤患送回后方。虽然不影响作战行动,但马修准尉的风枪兵部队少了九人,空额最多。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在下次行动前先补充兵员。」

「只受到这种程度的损害吗……还有,你们到这里之前好像换了很多次指挥官?每次交接时应该都会发生混乱,那种时候是由谁负责整合全体?」

「是我,我现在也是以所有部队的暂定指挥官身分在发言。」

伊库塔明确回答。在此他并没有谦让也没有试图蒙混,因为有必要先明确表示出至今为止的行为该由谁负责。

萨扎路夫中尉并没有直接照单全收,而是若无其事但仔细地观察着所有人的表情。不过,听到伊库塔宣称自己是指挥官的发言,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不满或反感之类的态度。看来判断这话并非谎言或夸大应该较为恰当。

「……雅特丽希诺准尉。我问你,为什么把指挥权交给伊库塔准尉负责?」

「是。因为我认为,在这个状况下那是最能有效运用兵力的手段。」

「比由你本人来指挥更有效果吗?」

「我的部队是其中唯一的骑兵部队。处于负责指挥全体的立场会让我行动受限,无法完全活用骑兵原本的攻击力。基于这角度,我认为把总指挥交给伊库塔准尉负贵是正确的。」

雅特丽回答时并没有提及双方作为指挥官的优劣,只指岀这再怎么说都是适材适用的结果。伊库塔也表现出就是这么回事的表情,因此萨扎路夫中尉点了点头。这时哈洛开口提出别的话题。

「──那个,中尉。」

「嗯?我还没说吗?其实我现在已经是上尉了,哈洛玛准尉。因为之前被刺伤的长官就那样阵亡了。不过这并不是正式晋升而是临时任命。」

「啊,是这样吗。那么上尉……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现在的战局情势告诉我们吗?」

「噢噢,一般来说当然会在意嘛。好,你们过来一下。」

由中尉晋升的萨扎路夫上尉乾脆地接受要求,起身转向放在他正后方的桌子。五人也跟着他行动。

「虽然比预定慢了很多,但战局终于也走到最后的阶段。分别使用不同路径深入山脉的席纳克讨伐军三个旅在从这里往前的台地成功会合。不过因为每个部队都同样在漫长路程中出现掉队者,会合后的兵力大概不到一万吧。」

正如上尉所说,在以长方形纸张绘制的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地图上,采用从南方山麓切入的形式标示岀了三条进军路线。为了避免情报泄漏给敌方得知,这是只有告知最前线军官和镇台本部的情报。五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

「……那个萨扎路夫上尉。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如果那几个问题是要对作战内容提出根本性的指责,还是省了吧,托尔威准尉。原因就是现在再说那些也没有任何用处。」

萨扎路夫上尉虽然抢先封住托尔威的质问,但他的脸上已经带着明显的放弃神色。无论对内容有多少不满,前线的他们并没有立场改变战略本身。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只能在受命的范围内、做到最好,如此已经是尽了全力。

「既然特地来到这里,那么也有很多工作要交给你们负责。不过放心吧,我不会要求你们在前线和我们一起作战,会以安全为条件调派工作。」

如果真是那样倒是值得感谢──伊库塔率直地这样想。好久没碰到有长宫愿意顾虑由新人准尉负贵指挥的训练部队会比较不成熟……即使现在还不确定这个长官究竟有多可靠。

「不过呢,也因为这样会是讨厌的工作啦。关于这点你们只能认为是学习经验并乖乖放弃……

嗯,虽然规模有点小但正好,我就把你们这五个排并在一起视为一个连了。如果觉得总指挥照旧是伊库塔准尉也无所谓的话,那恭喜,你从这瞬间开始成了连长。」

「……嗯,我知道了。那么,具体而言我们该做什么?」

伊库塔一边伸懒腰一边发问,萨扎路夫上尉则露出很刻意的笑容回答:

「首先是简单的点燃营火,之后再引导团体客人。可别输给客诉啊。」

「看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萨扎路夫上尉的评价过低,尤其是对于他用营火来称呼放火烧村任务的卓越幽默品味。」

伊库塔用配置于前后的部队包围村庄被烧毁的居民,带着他们走在通往其他村庄的路上。来到这海拔后很少出现较高的树木,周围的景色与其说是山路,反而更像是起伏不平的岩地。

「不过,这种命令还算好……若是拿来跟要求我们杀死村民相比的话。」

想像自己实行那种命令的苏雅抖着肩膀,其他人的心情也都相同。

实际上对伊库塔来说,对萨扎路夫上尉的评价已经往上提升的发言是出自于真心。因为他听说是萨扎路夫上尉提出「在烧毁席纳克族的村落后,让居民移动到其他村落」这做法──并取代了以「杀光村民」为基本的原案。

「也是啦,我也支持这个和原案相比显得较妥当的方针。虽然必须耗费的时间劳力多少会增加,但能够截断敌方补给来源的结果相同,而且还能预测到将来会有几个附赠品。」

先不考虑「把不是战斗人员的人们也全部杀光」这做法会引起的反感,伊库塔在战略面上对萨扎路夫上尉的提案给予正面评价。因为既然战局已经进入终局阶段

,在这时先准备大量俘虏能够在最后进行交涉时成为劝说席纳克族投降的材料。

「不过啊,选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萨费达中将在内战开始后一直持绩至今晚无计画应付性战略,到此真的是到达顶点了。」

下令把村落一个接一个烧光的中将在打什么主意,伊库塔可是看得淸淸楚楚。他应该是认为既然敌方靠着截断我方补给来促使战况对他们有利,那么我方也只要对敌人做出相同行动即可吧。算了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不能说是聪明。

「对于帝国军的入侵,席纳克族是利用大阿拉法特拉山脉这个主场为舞台来展开游击战。因为他们活用地利之便,在整个山中到处设置了物资和人员的输送路线,因此那种『只要攻击某处就能够造成严重损害的据点』并不存在。北域镇台从平常就感到烦恼的战力分散问题,他们反而拿来当作武器。」

这是很杰出的做法,伊库塔率直地给予正面评价……然而,和席纳克族相比,萨费达中将采取的战略却极为粗糙。

「就像之前托尔威原本也想提这件事,看到那地图时我也儍眼了。三个旅进军的路线分成三条,但却设定彼此之间相隔了一百公里以上的距离,听说是打算在山脉正中央才会合。换句话说,茌到达会合点之前,三个旅完全无法互相协助。」

这场战争中帝国军被迫苦战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个。席纳克族会在每一条各自孤立的进军路线上,四处发动攻击,只要遭受攻击的点有任何一处败阵,那瞬间对前线的补给就会因此断绝。而失去补给的士兵无法和敌人战斗。

「为了避免这种事态,必须设定进军路线以狭窄间隔来并行才行。而且还有必耍让物资和人员的搬运并不是经由单一线路,而是进化或由互相连结的复数干线来构筑的平面网状系统……明明这是无论在山脉还是在平地都不会改变的铁则,萨费达中将却没有去注意。」

只要去找,还可以发现很多错误。例如把部队配置于进军路线上的阵地后,只会单方面地命令他们彻底坚守岗位,从一开始就没有让部队去注意撤退手段的做法也是问题。毕竟夺下据点或是据点被夺都是战争中的家常便饭,处于劣势时只要一时撤退并重新建立态势,再去把据点夺回就可以了。

「其实他并没有必要得是个名将,但是萨费达中将却让在平凡将领下可以不必丧命的士兵大量送死。更糟糕的情况是,不只自军必须支付这个错误造成的代价,甚至还波及了原本或许不需要被杀害的席纳克族人们。」

比这里更后方的某处,现在也有村子被烧毁吧?伊库塔心想。和实行萨扎路夫上尉提案的最前线不同,那边是真正的全面屠杀。房子、田地、家畜、还有村人──所有一切都混在一起被烧毁的村庄,到最后究竟会到达多少数量呢?

「不管看哪里都不符合科学,结果和成本不成正比。这真的是一场乱七八糟的战争。」

伊库塔不屑地做出结论。这个人愈是生气,就会变得愈多话而且愈爱争论呢〜边听边深深感受到这一点的苏雅这时注意到在部队前进路线上出现的房舍。

「连长,我们到了。就是那个村。」

「看来是如此昵。时间宝贵,赶侠把后面的团体客人送进去吧。」

和负责监视的士兵们打完招呼后,伊库塔以一排为单位来将部队分组并各自负责难民,接着带着他们进入村庄。之后,注意到声响的居民们纷纷从各处探出头来,以带着害怕和恐惧的视线望着士兵们。

这里原本是两百人规模的村庄。帝国军控制这个地方后,迅速增建临时小屋和帐篷形成难民营,并决定用这里来收容遭受火烧而无家可归,人数有五倍以上的其他村落难民。

当然,一栋房子或一顶帐篷中会被硬塞进十人以上的难民。不过为了避免制造出争端的火种,尽量安排关系接近的人们住在一起。

「好,首先是这间房子里噩是八人。索多伊一家五人都进去,接下来是亚姆夫妇和妹妹可塔伊也进去。」

伊库塔叫岀名字指定难民,俐落地把他们分配进空房舍里。针对烧毁村落里的居民,他已经在出发来此之前就先询问并掌握了他们的长相、名字以及彼此关系。

「好,进去了吧?那么下一个是……好痛!」

某个人丢出来的石头砸中了伊库塔的大腿。虽然并不是很用力,不过在旁警戒的部队士兵立刻把十字弓朝向难民。

「快滚开!帝国的走狗!快点滚啦!」

可是,以尖锐声音大叫并捡起第二块石头的犯人,是还不到十岁的年幼男孩。不需要士兵们去处理,旁边的母亲已经抱住男孩并阻止他。

「…………呃……那下一个,是基东可住那间房子……」

伊库塔打算当作没看到并继续工作。不过这样似乎让男孩更加愤怒,他逮住母亲放松手臂拘束力的那一瞬挣脱,一直线跑向村庄的仇人。这次士兵们虽然出面阻止,但他却利用娇小的身材来穿过阻挡者的跨下。

「快滚!滚回平地去!还来!把村子还来!」

男孩以不流畅的发音拚命地发泄憎恨,并双手握拳殴打伊库塔的腰部和大腿。虽然士兵这时抓住了他,但想把男孩拉开时他却咬住了军服的裤子,因此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要是硬把男孩拉开,说不定会让他的门牙整个连根折断。

「……啊〜少年,我很了解你的意见了。这份工作结束后我会立刻消失,我可以保证自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呢?」

就连伊库塔在对应时也欠缺果断。虽然他试图平稳解决,然而正在生气的小孩根本说不听。无可奈何伊库塔只好采取妥协方案。

「……啊呜!」

男孩的鼻尖受到锐利的冲击,不由自主地松开咬住裤子的嘴。士兵随即把两人分开……这是对小孩用的最终兵器,弹指攻击的威力。为了增加冲击力道,诀窍是从下方把对方的鼻子往上弹。

「……啊……」

士兵把男孩带回双亲身边。然而,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鼻子里似乎涌上什么东西并把手伸了过去──接着红色的液体就滴滴答答地落进男孩的手掌里。

双亲口中发出惨叫,旁观的伊库塔也因此愣住。

「呜……呜哇啊啊啊啊嚼啊啊啊!」

看到自己流血成了起爆点,让男孩也开始大声哭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周围难民们只要把视线转过来,就可以看到脸上流血正在哭闹喊叫的男孩身影。在他们之间,立刻产生最糟糕的想像──认为那个年轻军人居然如此残忍地殴打小孩脸孔害他流血。

觉得闯祸了的伊库塔脸孔整个绷紧,对他来说,哭闹小孩是最棘手的事物。

「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个行为不端的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责备他的声音并非来自那些眼中放出憎恨光芒的难民,而是从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角度出现。现场响起以全速奔跑的脚步声。伊库塔才把脸转往声音的来向,下一秒他的脸颊就被巨大的拳头击中。

伊库塔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他的身体就猛烈地飞出摔倒在地,直接不再动弹。完全无视这样的伊库塔,赶往孩童哭声来源的男子──丁昆˙哈尔群斯卡准尉走向正在流鼻血的男孩。

「具备勇气的少年,你没事吗!我的同伴真是做出了过分的行径!」

在因为突然发生的状况而愣住的难民们面前,丁毗准尉从军服口袋中拿出手帕,用水精灵尼基制造出的乾净清水来沾湿,并擦了擦男孩的脸孔。

「嗯,鼻血吗!这是挺身抵抗蛮横的证据,换言之是名誉的负伤!值得称赞!」

「……咦……啊……」

「不不,你不必说我也懂!虽说对勇敢的你做出粗暴行径的家伙已经由我给予制裁,不过光是这样就要求你消气是无理的要求……唔!」

砰!响起殴打声。原来是丁昆准尉挥拳直接正面击向自己的鼻子。在一瞬的沉默后,不知道比少年流血量多出多少倍的鼻血涌了出来。

「呼哈哈哈,这下就一样了!请你看在这份上原谅那家伙的粗暴吧,小小的勇者!」

鼻子冒出瀑布般鼻血的丁昆准尉豪爽大笑并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旁观一连串事件的难民们完全被他的气势压倒,暂时忘记憎恨。

「您……您没事吗,连长……!」

另一方面,苏雅慌慌张张地赶向差不多飞出去三公尺的长宫身边。或许打一开始就没有昏倒吧?伊库塔缓缓地撑起身体。被丁昆准尉殴打的左脸已经肿成了另一边的两倍大。

「……抱歉,苏雅。可以麻烦你去把丁昆准尉叫过来吗?」

苏雅点点头,立刻开始行动。她绕到还在跟那个男孩讲话的高大军官背后,以带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报告。因为长官被打而产生的反感全表露在脸上。

不久后丁昆准尉转过身子,跨着大步走向自己刚刚殴打的对象。接着他以像是要挑战对方的语气对着已经起身拍掉裤子上尘土的伊库塔开口。

「居然对小孩子动手,我真是瞧不起你,伊

库塔˙索罗克!你这家伙姑且是由陛下授予帝国骑士称号的身分,在这种时候却弄错军人的雄心抱负,到底是打算怎样!」

看到丁昆准尉不只打人甚至还开始教训对方,让苏雅的忍耐力超出极限。

「我们只不过是选择静静听着,你就从刚才开始都讲一些自我中心的发言……!在动手之前为什么不先稍微问一下这边的情形!伊库塔准尉也并不是故意要让小孩子哭──」

「你给我闭嘴!骑士和骑士在交谈时,外人别从旁插嘴!」

「呜!你明明只是『自称』骑士……!实在让人火大,请你现在立刻为了至今为止的无礼行为,向伊库塔准尉道歉!我们这边甚至受了伤!再这样下去事情没法了结──」

伊库塔静静举起一只手制止想要继续追究的苏雅。丁毗准尉放着感到困惑的她不管,以不快的态度俯视少年。

「你似乎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我从平常就很想对你当面说教。然而在公主殿下面前,我只能持续忍耐到现在。今天在这里见面就是你的大限,要是你也有什么想抱怨,就堂堂——」

「不,没有。谢谢你,丁毗准尉。刚刚真的是得救了。」

由于丁昆准尉已经完全进入备战态势,这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有人能想到自己殴打并痛骂的对象居然会表示感谢。在他因为过度惊讶而愣住时,伊库塔继纩沉稳地发言:

「说是顺便好像有点失礼,不过可以麻烦你接下引导他们前往住处的工作吗?你应该不会被难民憎恨,而且既然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尽快离开这里会比较好。」

「……这当然是没问题……」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必须把这边的工作推给你负责,日后必定找机会报答。」

伊库塔这样讲完并低头致意后,就叫来自己的部队,开始朝着村落出口走去。心情还未平复的苏雅走在他的身边,继续追问长宫: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边退让呢?应该要说明实情并反驳对方才对!」

「何必?明明我有理由感谢丁昆准尉,但却缺乏任何怨恨他的动机啊──你看看后面吧。」

苏雅也跟着回头的伊库塔把视线朝往同一方向后,可以看到接下伊库塔工作的丁昆准尉正忙着引导难民。席纳克族的人们个个都老实听从他的指示,在刚才发生的事件后,没有人对那个军人投以怨恨的眼神。

「让小孩子流血是我的错。在那个状态下要收拾事态必须费好大一番工夫,而且我想之后应该也会留下遗恨。而丁毗准尉帮忙仲裁了这件事,所以必须感谢他。」

「怎么这样……!我不认为对方是抱着这种心态。我想那个人大概只是想在很多人面前展现岀符合骑士风范的举止而已!」

「那样也没关系啊。他是基于自己的骑士道来行动,而事态也因此图满解决,由于他的个性在那种情况下发挥出效果,所以他的行为当然该获得正面评价。」

「我无法接受!因为,我们在和席纳克族进行战争时,负责的工作就是要把他们……要把他们大量杀死……!那个丁毗准尉的立场不也跟我们一样吗?结果却只有那个人因为对敌人的小孩很好而获得称讃……这样太奇怪了,根本是伪善!」

苏雅抱着再也无法忍耐的心情大叫。伊库塔温柔地把一只手放到她的头上。

「……我说,苏雅。如果你认为无论身处什么状况都可以贯彻执行的亲切是善意,而不是那样的有条件亲切是伪善,最好改变这种想法。因为啊,人们总是只能在状况允许的范围内才可以达成什么事情。」

「丁昆准尉也是一样。以他的个性来看,必须和帝国同胞自相残杀的这次战争应该让他很痛苦吧?面对主动攻击自己的对象时只能杀了对方,可是面对不是这样的对象时,就想要尽可能地善待对方。会产生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行动,但没有必要对任何事情感到羞耻。你在知道放火烧掉村庄后不必把居民全部杀死时,不是也松了口气吗?两件事是相同的道理。」

对于苏雅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被这个长官温柔训诫。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泪水毫无原因地涌出,她只能抬起头拚命忍耐。

「……呜……如果那个人的心情也和我们相同,为什么现在的立场会如此不同呢?伊库塔准尉被孩子丢石头攻击,脸还被打得这么肿。只有那个丁毗准尉却满足地露出自己做了正确行动的表情这个差别到底是来自于什么原因呢……!」

无法抑制的泪水沿着苏雅的脸颊画出一条痕迹,她的长官用手指帮她抹去。

「抱歉啊,苏雅。只有这事得讲求适材适用……你也知道,和空有称号的我不同,丁昆准尉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嘛。那样的人不适合担任被憎恨的角色吧?」

伊库塔这样说完,勉强用肿起的脸孔露出笑容。那表情换个观点看起来彷佛是在哭泣,让苏雅无法直视。

在标高四千两百公尺的台地顺利会合时,士兵们互相拥抱,为了再会而感到喜悦,其中甚至还有人落泪。因为无论是隶属于三个旅里哪一个单位的士兵,在这次的路途中,没有人可以不先做好

「认定自己或许有可能无法活着到达会合点」的心理准备。

「诸君能越过充满苦难的路程来到这里集合实在做得很好,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情况发展至此,北域镇台司令长官也来到了前线。面对因为长旅和连战而筋疲力竭的八千九百名士兵,萨费达中将以彷佛感动至极的态度慰劳他们的辛苦。

然而,如果只看那充血的双眼和凌乱的胡须,会让人怀疑现在的他是否还有余裕感到光荣。就算想把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的士兵性命归类为「为了违成任务无可避免的牺牲」,人数也未免过多,这点在事后将会被视为萨费达中将的责任问题并面临追究吧?正因为他身处这种状况,应该现在也忙着思考该用什么辩解来对付中央。

「虽然被蛮族们的卑劣战法戏弄,迫使我等必须耗费预定外的心力,不过这场战事也已经接近终点。被各位击败的席纳克叛贼残党正逐渐聚集到从这个台地徒步往下约两天的大规模聚落,也确认了族长娜娜克˙鞑尔的身影,恐怕那里就是将为这次的讨伐行动做出总结的最后战场吧。希望诸君能发挥十足战力,把席纳克族的鲜血作为祭品,奉献给丧命于大阿拉法特拉的战友们!」

真敢讲……伊库塔绷起脸。如果要用仇人的血来安慰死者,最先该拿来血祭的对象难道不是刚才那个高声主张要打一场慰灵复仇战的某人吗?决定开战的人是他,拟定破绽百出侵略计画的人也是他。阵亡的将士有大部分是被他的无能所害──这种看法也是一种真实。

「目前会合的三个旅皆已经完成重新编组,但是开始出发的时间将订为明天早上,而今天则用以准备。大家应该好好吃,好好睡,把今天拿来养精蓄锐以面对最后一战……我要讲的话就到此结束!」

或许是顾虑到士兵们的疲劳,也或许是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啰唆一大篇,中将的发言意外简短。获得一天休假的士兵们在指挥官的指示下回到野营地。

广大的台地上被将近九千人的将士们挤得混乱不堪,当然,设置于中央的总部帐篷也聚集了许多军官。然而跟开战当初相比,组成分子的平均年龄显然降低了十岁以上。这是因为至今为止有许多将校因为负伤或阵亡而退出,改由在现场紧急任命的较低阶军官来递补了那些空位。

当然伊库塔等人也包括在内,而且属于最年轻的那一群。在温暖的大帐篷中,经历残酷战场但依然残存的骑士团众成员久违地待在桌旁吃了一顿正常的饭。

「哎呀〜真是以相当大的幅度来更新了世代呢。看这情况,战后的北域镇台连要恢复正常运作大概都会碰上障碍吧。」

伊库塔喝着冒热气的茶并这样说道。开战当初是后备待机部队准尉的他,现在也以连长身分被交付实际上是中尉的工作。若有意出人头地,这也不能不算是适合的机会,然而对本人来说,比起那种事情他更想早日回到日常生活喝酒。

「早就是这样了吧?毕竟在特瓦克少校过世时就等于台柱已倒。」

「阵亡太多将士了呢……当初合计一万八千人的三个旅,到道边会合后却成了八千九百人。谁能想到会只剩半数以下?这种情况正常来说会被判断为全灭吧。」

「因为没有彻底对应高山症而导致的脱队者数字,已经超过了阵亡者和负伤者的数字啊……而且这其中还不包括受高山症影响而战死的人。」

「真是悲惨的战争,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我想后世也会这样流传下去。」

一阵沉默流过。至今为止的疲劳造成的影响,让众人再怎么说也无法像平常那样高谈阔论。雅特丽觉得好不容易得到的休假却是这种情况并不太好,吃完饭后就从桌边起身。

「哈洛,要不要去擦身体?刚刚我有稍微听到,今天似乎可以使用一点热水喔。或许只是安慰程度,不过一定也可以换套衣服。」

「啊……不错呢……真想淸爽一下,我也同行吧〜

;」

哈洛很乾脆地答应,和雅特丽一起离开帐篷。这样一来,被留下来的男孩子之间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女人啊,不管什么状况都是女人。」

「啊哈哈……随时都想保持外表整洁已经是女性的天性了呢。」

「有什么关系呢,多亏这样我们的部队才能一直保持华丽气息。讲到即使无条件称讃帝国军也没问题的唯一优点,那就是男女混合编组。我不承认任何异议。」

伊库塔毫不踌躇地断言。听到这句话似乎让马修脑中打开了什么奇妙开关,他带着认真的表情把身子朝着桌面往前倾,接着以讲悄悄话的音量开始发言:

「…………我说,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这个问题……」

「什……什么事情呢,小马?突然这么郑重……」

马修近距离望着托尔威和伊库塔的脸,犹豫五秒之后还是说了。

「……你们在战争期间是怎么做?那个……所以……就是指那方面欲望的处理之类……」

一阵沉默。这段时间过去后,慢了一步才总算理解问题意义的托尔威满脸通红,旁边的伊库塔则是双手抱胸沉思着什么。由于等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听到回应,因此马修又问了一次。

「……吾友马修。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要按照回答把我们分成两种人。追求紧密情谊的勇者,或者是保持孤高的战士。」

「什么追求情谊的勇者……你又讲了夸张的比喻。算了,以结果来说是会变成那样没错啦。」

「勇者和战士彼此互不相容。根据你期待我和托尔威做出的回答,也有可能在此引起战争。你有心理准备吗?」

伊库塔认真地如此断言。在被他气势压倒的马修面前,托尔威吞吞吐吐地喃喃说道:

「我……我平常不太会去想到这种事情……」

「不可能完全没有这种念头吧,你可是男人耶,控制不了的时候是怎么处理?」

「马修,放过他吧。那个小白脸并不是那种『还以为是貌似勇者的战士,但实际上其实是勇者』之类有复杂内幕的类型,应该很普通的只是个不懂得变通的战士。毕竟即使是单相思,他似乎对爱慕的对象依然很专一嘛。」

听到伊库塔的推测,让托尔威低下头更是面红耳赤。看到这反应让马修接纳伊库塔的论调,于是换了个对象把目标转移到下一个猎物上。

「算了,老实说我也认为托尔威大概是这样吧……不过,问题是你啊,伊库塔。」

「在战争期间中,和异性以及同性间的性行为都受到帝国军军规禁止。」

「你把军规拿出来有什么意义……基本上,实际有做的那些家伙也对这种规则心知肚明。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打仗时怀孕退役的例子就会增加的问题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发生吧?」

「嗯,是啊。就算用规律来限制,也无法阻止人和人相爱。关于这点就先表明我也是抱持着全面同感吧。」

「照你这种讲法,果然你也有做吗?……那样一来重点的对象是上哪里找的?如果以最靠近来的地方来说……是从自己的排上吗?」

「喂喂马修,做那种事万一被抓包可会影响到部下的信赖啊,就算是我也一样。」

「我哪知道。就连那个米特卡利夫士官长也是,明明一开始那么痛恨你,现在不也已经和你完全亲近了吗?」

「关于苏雅,她只不过是从倒扣状态归零而已啦……而且失去部下的信赖就等于会降部队的统率力,换句话说将造成战斗行动中的风险上升。在关系到自己和同伴性命的战争中,你认为我会做出那种不科学的行径吗?」

既然到目前为止自己都是靠听从伊库塔的指示才能存活至今,让马修也不得不接纳这个根据。然而,还多得是可以走的后门,马修一一举出来质问:

「那,你是对其他部队的女性出手吗?……不,反而是找同样身为军宫的对象会比较符合现实。毕竟那样一来就算关系曝光,也不会影响到部下的信赖。」

「这真是精彩的推理,马修。不过你有弄清楚吗──根据你这理论,讲到最有可能成为我对象的候补人选,会有最亲近的某些人名字被举出来喔?」

伊库塔才刚这样说完,原本低着头的托尔威就以非常迅速的动作抬起脸,马修也以几乎要推倒桌子的气势把身体往前探。

「你该不会对雅特丽和哈洛其中之一出手了吧!是哪边!……不,等等,我不想听,我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万一知道了,会让我不确定从明天开始到底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马修抱着脑袋痛苦挣扎。另一方面,托尔威以彷佛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的专注眼神凝视着伊库塔。

「怎么了小白脸,一直盯着我瞧。噢,你很在意吧?在意我是不是你的情敌。」 「并……并不是那样……」

听到伊库塔不怀好意地引导话题,托尔威一时语塞……然而以他的立场来说,心里也有想趁着这个机会事先确认的事情。

「……不过,老实说,我从刚认识你们时就一直有种感觉。觉得在阿伊和雅特丽小姐之间,有某种别人无法介入的东西。如果这种看法并没有错……」

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明说──托尔威抱着这种想法凝视伊库塔,马修也屏息旁观着状况。

接下来过了十几秒。先隔了一段十足折磨人的时间,伊库塔才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在讨论得正热烈时要泼冷水,不过你们也想想看,你们能够想像那个雅特丽,那个无人不知的伊格塞姆继承人为了这种理由违反军规的状况吗?」

「啊……」「说起来的确是那样……」

「是吧?这样一来,在消去法下只剩下哈洛。可是那女孩虽然看起来是那种模样,然而关链部分的防御却很牢固。总之为了留下希望,这边就算是目前攻略中吧。要是有进展我会拐着弯向你们报告。」

当伊库塔正平和地为讨论做出总结,在有点距离的位子上用餐的萨扎路夫上尉走了过来。他来到随即站正姿势敬礼的三人前方,脸上露出苦笑。

「我说你们几个,有精神是很好,但低俗话题也该用低一点的音量来聊。是现在这种时候才可以放过你们,如果是平常,我可要叫你们去基地外面跑个几圈作为破坏风纪的惩罚。」

「真……真是抱歉……」「好丢脸噢,小马……」

「哎呀不好意思。话说回来,萨扎路夫上尉您是哪边?」

伊库塔丢下红着脸反省的两人,带着满脸笑容扩展谈话圈子包含的成员。看在这大胆行为的份,萨扎路夫上尉没有生气而是配合了他的问题。

「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不过以前算是勇者吧……算了,在这次的战争中,我也没有余裕去勾搭附近的女性。」

「真不愧是前辈,身经的战役数量似乎也符合年龄。回到基地以后请让我听听这些英勇的经历。」

「哈,虽然不知道内容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不过再找时间吧──那,我要先走了,你们几个今天也早点睡。」

萨扎路夫上尉随便举手致意后便离开现场。目送他背影离开后,这次轮到马修起身。既然用餐和谈话都已经告一段落,这是自然的行动。

然而,当马修若无其事地想要离开位子时,伊库塔叫住了他。

「等一下,吾友马修。你对我们如此逼问,自己却在被询问之前就要逃走,这未免太不公平。」

「呜……」

「好了,你也告诉我们吧。没什么困难,只要在两个答案中选出一个就行──你是勇者?还是战士?要倚赖情谊呢?还是要孤独生存?」

伊库塔以纠缠的语调逼迫马修回答,非常非常沉重的沉默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二十秒以上。然而,在那之后──马修迅速地以坚决表情转过身子大叫。他抬头挺胸彷佛对森罗万象没有任何事情需耍隐瞒,就像是要吐露出灵魂本身。

「……对战士表示敬意!」

面对惊人的魄力,伊库塔和托尔威同时站起,以敬礼的姿势回应。

「「Sir,yes,sir!」」

翌日早晨来临,在萨费达中将的号令下,人员已耗损的三个旅共八千九百人在十足准备下出发。休息一整天带来的效果,还有或许是因为明白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战,让士兵们目前总算还保持着气力。

「噢……抱歉……」「给我小心点你这白痴!想死吗!」

只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看在伊库塔眼里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不安。首先第一点是可以在其他部队中偶尔看到那种杀气异样外露的士兵们。他们光是和其他士兵肩膀相撞就会口出恶言威胁对方,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先动手打人。

「总觉得不知不觉之间那种粗野分子增加了呢。又不是军阀最盛期的佣兵军圑,帝国军即使弄错什么,应该也不是欠缺管理的暴徒集团啊。」

「会变成那样也是无可奈何的情况啦。看过那么多次敌我双方的死亡后,比起要继续保持节制,放松良心枷锁会轻松得多……只是,至少我不

希望自己的部下变成那样。」

伊库塔说完,往后方看了一眼。由骑士团的训练排编组成的一个连正以保护军宫集团后方的形式跟在后面。由于伊库塔等军官是和司令长官萨费达中将一起聚集在同一区,因此各排的管理现在是由具备士官长立场的人负实。此外,为了方便军官们能看着周围状况做出指示,目前他们所有人都骑在马上。

「就连我,也让他们杀了不少人。如果能以像是拿菜刀砍南瓜般的诀窍来剌杀人类,只能说是有正确呈现出教育的成果……不过,没问题吗?那些士兵们还可以区分出人类和南瓜的差别吗?」

对于这矛盾的烦恼,没有人能提出让他满意的回答。然而,战争不会等待。队伍带着少年们的复杂心思继续前进。

「……这地形有点讨厌。」

看到出现在前进方向的景色,萨扎路夫上尉低声说道。那是壮大的峡谷,有两面绝壁以两百公尺的间隔互相对峙,他们的部队必须沿着其中一边的道路往下移动。

即使把只要踏错一步就会脚上头下地摔进几百公尺深渊这点视为当然的事情,然而在这个情况下,更让人担心的问题是对面的峭壁。那里不但有许多似乎能作为立足点的凹凸处,而且两百公尺这种距离最让人无法掉以轻心。察觉到上尉的想法,托尔威以内敛的态度开口说道:

「那个,萨扎路夫上尉……万一我猜错了请多多见谅,不过您是不是在担心会受到来自对岸的风臼炮攻击呢?」

「……真亏你能猜到。没错,正是如此。万一在这个距离下受到单方面的攻击,我方完全无法抵抗。即使要以风臼炮回击,和因为在进军所以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我方相比,对方也会把大炮分散配置在悬崖的各处吧。」

听完上尉的发言后,托尔威很难得地在这里讲出了明确的意见。

「虽然这是非常合理的担心,但是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高。」

「喔?这是为什么,托尔威准尉?」

「首先,因为我是风枪兵,所以对风臼炮的运用也有一定程度的经验。如果从这种立场来表示意见,我认为若想把大炮配置在那个悬崖上,无论是哪个位置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由于那边几乎都是孤立的立足点,要把大炮搬运过去需要耗费超乎寻常的心力。就算克服了这个困难,接下来的问题则是立足点过小,光是要放置风臼炮本身就已经占满位置,没有地方可以放置同样需耍空间的炮。」

「唔……」

「假设敌方有能够克服这两点困难的准备,我想即使从这边应该也能确认对方的样子然而用望远镜观察后并没有发现动静。基于以上的理由,我判断受到对岸奇袭的可能性并不髙。」

听到这内向青年一反往常地表达出明确意见,不只萨扎路夫上尉,每一个在周围旁听的军同伴官们也都感到惊讶。而且意见的内容也合乎逻辑又适切,不安被消除的上尉满意地点点头,打算重新面向前方,就在这时……

「不,还是先做好准备吧。萨扎路夫上尉,能否用盾牌来围住我们道些军官集团的侧面?」

伊库塔斩钉截铁地讲出了推翻前面对话的意见,托尔威和萨扎路夫上尉都诧异地盯着他瞧。

「……托尔威准尉刚刚的说明已经让我感到认同了,你推翻这理论的根据又是什么?伊库塔准尉。」

「我也一样同意他的说明。但是这建议并不是想要推翻他的意见,顶多只是觉得该防患于未然。」

「算了,慎重一点是没什么不好啦……不过针对预测有可能发生的炮击,拿步兵用的盾牌来防御可无法称为十足的对策喔?」

「就算是这样,也比没有对策好一点……而且,会飞过来的东西不一定只有炮弹。」

讲到这边,伊库塔以僵硬的表情瞪着对岸。看到他的认真眼神,托尔威也舍弃了「不会岀现来自对岸的奇袭」这结论──既然伊库塔在警戒,那么当然有可能发生。

「……萨扎路夫上尉,非常抱歉,我想撒回前言。正如伊库塔准尉的建议,能请你下达用盾牌保护军官集团的指示吗?」

「喂喂,你们是认真的吗?既然要用盾牌围住靠着崖边的那一面,就表示为了获得盾牌的保护,我们本身也必须下马。当然那边的萨费达中将也……」

「如果不那样做就没有意义吧?校级军官已经去队伍前方负责指挥,除了中将本身,我们之中阶级最高的人是身为上尉的您。请去试着提出建议吧,拿出勇气!」

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萨扎路夫上尉「呜喔」一声绷起表情,同时拉着缰绳靠向和昨天一样张着充血双眼策马前进的萨费达中将。

「……嗯嗯?怎样?」

面对以怀疑眼神看向自己的镇台司令长官,萨扎路夫上尉冒着冷汗举出建言。

「呃……那个……就是说呢……在观察过周遭的地形后,部下提岀了在这附近或许有必要稍微警戒一下敌方袭击的意见,而在下也有同感,所以在此有一案,就是想使用盾牌来保护在场的所有军宫……」

「既然那样判断就主动去做啊。」

「是,很抱歉。但,这边还有另一个请求……是因为以步兵拿着的盾牌高度,没办法保护骑马状态的人完全不受到炮弹伤害……所以虽然真的非常抱歉……」

猛冒冷汗的上尉还拖拖拉拉地没讲出结论,中将已经先行察觉。

「──你的意思是要我下马吗?」

「啊……噢……结果就是那样呢……没错……必须麻烦中将您特地做这种动作,实在深感惶恐……」

萨扎路夫上尉拋开面子和自尊,只是一个劲地低头请托。即使如此中将还是不太情愿,但面对虽然态度卑微却全然不肯退让的上尉百般纠缠,不消多久就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下马就行了吧?我下马就是了。」

萨费达中将以万不得已的态度下马后,开始用自己的双脚步行并拉着马缰往前。萨扎路夫上尉配合长官也下马后,以精疲力竭的模样回到伊库塔他们这边。

「……我去获得许可了,这下行了吧?好啦,你们几个也赶快给我下来……」

萨扎路夫上尉以无精打采的语调下令,并回想着自己刚才的样子。他骂了一句:「啊啊可恶!实在有够逊!」并用力搔了搔脑袋。这时伊库塔突然开口说道:

「……暹帕˙萨扎路夫上尉,可以让我发表一句意见吗?」

「喂喂,你还打算继续虐待大叔啊……是是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反正我刚才的态度很没出息──」

「您是最棒的长官,我打从心底感谢这个事实。」

首先是伊库塔和托尔威,接下来旁观事态的骑士团所有成员也以完全一样的动作敬礼。看到他们,对自己送出明确坚定的尊敬和感谢眼神,不习惯这种场面的萨扎路夫上尉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应,只能呆站在原地好几秒。

「……哈哈,你们干什么突然这样,不可以戏弄大人啊。」

接着萨扎路夫上尉像是要逃离部下们的视线般地转身面向前方,似乎很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骑士团五人望着这个背影,产生同样的想法──自己等人在这场战争开始以后,第一次拥有值得尊敬的长宫。

帝国士兵们正排着队往前走的悬崖边道路,往正下方十数公尺后有一条沟渠。在这个由风雨长年侵蚀制造出的天然横向洞穴中,聚集着四十多个人影。

「……配置于对岸的部队送来光信号,要开始袭击了,队长。」

影子之一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观察对岸情况后,对着黑暗深处眼神散发出特别危险光彩的那个影子提出报告。接着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产生有人站起的动静。

「我等也在错开此些许时间后参加。所有人都开始准备攀登,风枪兵装备短枪。」

听到命令的影子们开始把搭档的身体装设到枪管已经被截成最短长度的风枪上,还让搭档嘴里含着在皮袋中装有子弹的弹夹。如此可以省去装填子弹的步骤,而且让风枪本身以单手就能使用。这是预设要在近身战中使用的武器。

「要趁着席纳克族发动袭击时达成任务。我等的目标只有北域镇台司令长官,塔姆兹库兹库˙萨费达一个人,不要去管其他人。只有碰上前来妨碍的对手时,必须迅速排除对方。」

「「「「Yes,Sir!」」」」

「任务达成后,或是失败撒退时,要使用总共设置了十七处的绳索来往崖下移动。此外,这回也不允许战死。要是在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情况下,严记必须摔进谷底再死。那样一来还有回收的可能,只有把尸体暴露在众目之下的失态行径绝不被允许。」

整齐划一的回答持续着。那么已经没有任何不足之处──影子们的头目如此判断并宣布。

「开始作战──『亡灵部队』,出阵。」

他们一口气从黑暗中现身,宛如从巢穴中爬出的蚂蚁大军。

并不是来自伊库塔持续警戒的对岸,也不是来自亡者集团暗中开始蠢动的悬崖下──开战的信号是从沿着道路形成长列的帝国军队

伍的正上方落下。

「山是我们的世界!瞪大眼睛吧!平地的恶鬼们!」

伴随着少女的号令,火矢一口气撒向士兵们的头顶。来自出乎意料角度的袭击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各处被火矢射中的货物和士兵衣服开始冒出火焰。

「正……正上方?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悬崖上根本没有能够驻兵的空间吧!」

为了效法伊库塔先行预测出所有事态的做法,马修这次在事前就把行军路线的地形图记在脑里,不过也因为如此,他无法掩饰对这次奇袭的讶异反应。看到因为前提被推翻而整个脑袋乱成一团的马修,伊库塔冷静地对他说话。

「镇静一点,马修。基本上你认为这悬崖上没有空间驻兵的看法并没有错,这次只是进退维谷的敌人勉强走了那条路过来。」

「嗯,我也是那样想。虽然是身手矫捷的席纳克族才能使出的伏兵,不过如果只看射下来的火矢所造成的损害,他们并没有准备好那么多的数量。冲击只不过是瞬间的情况,接下来只要混乱能够镇静下来……」

托尔威话才讲到一半,就传出了彷佛在嘲笑他预测的惨叫声。走在伊库塔等人前方的萨扎路夫营士兵们从肩膀或倒腹流出鲜血,纷纷发出哀号。

「怎么回事?是枪击……?这也是来自上方吗?」

萨扎路夫上尉压低身子大叫,不过他弄错了。确认受到枪击的范围都集中在靠着悬崖边前进的士兵后,明白这状况代表意义的伊库塔狠狠咂舌。

「不,这是来自对岸……可恶,果然还是出现了吗!」

「咦?来自对岸……?说什么蠢话,到那边的距离有两百公尺啊!在这种距离下就算用风枪射击,也不可能确实到达这边──」

没等萨扎路夫上尉理解,拥有预备知识的托尔威先掌握了情势。他的表情立刻蒙上一层恐惧。

「阿伊,这代表……对方也和我们一样……!」

「嗯,没错……是采用膛线风枪为武器的远距离射击部队!」

伊库塔做出结论,眼前可以看到不知道第几轮的枪击又打倒了一群友军。既然连对方是从哪里开枪都无从得知,他们自身当然找不出对抗手段──察觉到这点的那瞬间,少年停止观察。

「托尔威!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快点跑回你自己排上并开始应战!现在只有用膛线风枪武装的你们能够立刻对这些敌人做些什么吧!」

「呜!了解……!等我一下,会立刻压制住对方……!」

了解自己任务的托尔威直直地冲向自己部队。就算是伊库塔,对现状也无法挤出更进一步的对应方式。虽说事前用盾牌保护军官的做法是个聪明的决定……

「……既然无法避免因枪击受到损害,我们只要加快进军的速度,赶快通过山谷就好了。让部队逃出膛线风枪的射程范围后……」

伊库塔这种偏向乐观的看法因为推开人群冲来的传令兵发言而结冻。

「报……报告萨费达中将!队伍前方受到敌人袭击,为了迎击,目前是不得不暂时停止进军的状态!请后方的部队暂时待机──」

「说什么蠢话!没看到目前这个状况吗!明明这里也正受到敌人攻击,进军速度却必须在这个时间点放慢……!」

萨费达中将的脸色转瞬之间变得煞白,只有现在伊库塔也和他是同样心情。无法迎击敌人,也受限无法前进并逃走。如此一来,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

「……萨扎路夫上尉!要不要让比这边更后方的部队暂时全部后退呢?」

「我虽然赞成──但这种时候要执行战略性后退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那么就像刚才那样对中将提议──伊库塔正想这样说,突然从后方传来雅特丽的警告。

「所有人都响戒上方!要趁势杀过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猛然一惊抬头往上看,只见空中有人影接二连三地飞出。原来是在悬崖上布阵的席纳克战士们正单手抓着绳索沿着绝壁往下滑降。看到这种无法以常识想像的决死队,让士兵们都停止思考。

「马修!哈洛!快点上近身武器!他们也会下降到这里来!」

伊库塔一边把短矛装进十字弓里一边大叫。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荒谬事态,前后有几百名士兵,左右还被山壁和盾牌保护着的军官集团然落入受到敌人直接攻击的状况。

「啊……啊呜……为什么装不进去……」

哈洛待在和其他骑士团成员有点距离的位置,因为无法顺利把短矛装上十字弓而感到很苦恼。明明乾脆放弃装上直接拿来使用就可以了,但混乱的脑袋却连这点也想不到。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方的野战医院里,正是因为如此至今还没有习惯实战。

「哈洛,你冷静点!我现在就过去你那边!」

伊库塔往前跑。雅特丽是萨费达中将的护卫之盾,托尔威去迎击所以不在场,马修光是要保护他自己就已经忙不过来,所以基于消去法,能去帮助哈洛的人只有他一个。

士兵的混乱只是不断增加。那些心无畏惧飞跳进帝国军队伍正中央的席纳克战士们在落地后,直接开始袭击附近的每一个士兵。许多人连近身武器都还没装好,还无法对应这个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白刃战。

「哈洛,危险!看上面!」

「咦──」

大概是认为装武器时遇到困难的她是最适合的猎物吧?沿着悬崖下降到一半的敌人以脚底踢向山壁跳了起来,接着落地──就在哈洛的旁边。

再这样下去会差一瞬来不及。剎那间如此判断的伊库塔抛开十字弓,以头部朝向前方对着愣愣呆站的哈洛飞扑过去,接着以抱住哈洛下半身的形式带着她一起倒下。这时,敌人横挥的廓尔喀刀扫过了他后脑的头发。

「……呼……可恶……!」

没空去想刚刚真是千钧一发。伊库塔立刻起身,从哈洛手中借走短矛代替自己丢掉的武器。没能成功解决猎物的敌人立刻过来继续追杀他们。

他用短矛的矛身勉强接下廓尔喀刀的沉重斩击。接下来双方直接开始僵持──也就是演变成和对方比谁力气大的形式,然而伊库塔的胜利机会在这时间点已经消失。他因为压过来的刀刃力量而倒向地面,暴露出似乎在示意对方动手使出最后一击的无防备状态。

「我前来援助了!」

伴随着几乎要连战友的耳膜都一起震破的大音量,这时出现出乎意料的援手。原来是丁昆准尉挥动的大剑把跳过来想要解决伊库塔的敌人击飞出去。

断成两截的廓尔喀刀掉到地上,连背脊都被斩断而丧命的敌人身体因为收不住势头而从悬崖上滚了下去。就连伊库塔也不由自主地因为这景象而愣愣地张大嘴巴。

「你还不快点起来,伊库塔˙索罗克!就算是我也不会救你第二次!」

没等到他提醒就已经起身的伊库塔这时才重新观察丁昆准尉的外型。他身上穿着以胸部为中心,覆盖着身体各部位的厚重甲胄;双手还握着骑马时用的大剑。不管怎么看都显得过时的这副模样正是北域镇台司令部的最终防卫兵力──也就是身为胸甲骑兵部队排长的丁毗准尉的正装。

「……谢啦,丁毗准尉。虽然你说不会救我第二次,不过和上次相加,实际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我了。」

「以前那次不必算进去,那时我也太冲动了。」

丁昆准尉捡起掉在地上的十字弓还给伊库塔,同时没好气地说道。少年感到有点惊讶。他伸手帮助哈洛把她扶起来,另一方面也横着眼看向巨汉那位于高一个半头位置的脸孔。

「我想问你一件事。之前你被我殴打倒地时……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还能够开口道谢吧?」

「嗯?噢……因为多亏了你我才免于遭到村民怨恨。」

但是代价是你的面子应该丢光了,对于必须吞下耻辱的行为你不会心生抵抗吗?」

这是个正面提出的直截了当质问,也因为这样,伊库塔在回答时没有犹豫。

「──不会。因为我丢脸的事实对于那场面是靠你的充满力量一击才得以收拾的事实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算了,顺便讲一下……像那种只不过是被人打趴就会丢掉的面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我身上。」

「……是那样吗?那么反过来会让你觉得丢了面子的场合是什么情况?」

「噢,嗯〜这个嘛──」

伊库塔一边和丁昆准尉对话,同时抽空把确实装上短矛的十字弓交给哈洛。接着少年用手指帮哈洛抹去沾在她脸上的尘土,并以认真表情回答:

「──在想说的时候无法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在想保护的时候没有把该保护的对象确实彻底保护好……大概就是这样的场合吧。」

这句从伊库塔自身口中讲出来的发言,让他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只见过两次却没有获得第三次机会的女性脸孔……但,他立刻又把这件事封锁。盖住记忆,把不科学的追想赶出脑中。

──「那个」是已经丧失的体面。现在自己该注意的对象,是尚未失去的生命。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总之明白一件事,就是我和你这家伙合不来。」

丁昆准尉摆出把大剑高举过头的姿势,很明确地这么说道。伊库塔也非常能够接纳。他甚至觉这件事毫无怀疑的余地,两人之间的相克性大概恶劣到史无前例。然而偏偏……

「不过……结果,你就是那样的骑士吧。」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少年脸上浮现出绝望般的自嘲表情──真是过分的误解。在最后的最后用这种善意的方式来结尾,根本是糟蹋了一切。

在敌我双方交错混处的吵闹声中,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握着注册商标的双刀,一个人瞪着上空。

她在萨费达中将正面占了一个位置,以护卫实质关键的身分待在这里。无论会有什么样的敌人,从哪个地方前来袭击,雅特丽都有能够击退所有威胁的自信。

双刀的尖端就像是感觉到异变的触角般震勋。因为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一个光是沿着绝壁往下滑还不满足,甚至单手拉着绳索朝下面冲的小个子人影。

雅特丽甚至产生不合时宜的感动。即使是在身手矫健的席纳克族中,会做出此等胡来行动的人也不多。

「萨费达中将,请绝对不可以从那边移动………敌人来了!」

那个人影在来到绝壁途中时就踢向山壁。虽然是利用轻盈身手使出的超乎常人跳跃动作,却没有直接冲向萨费达中将。原因就是──她也基于本能察觉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存在着无论如何都必须克服的障碍!

「「喝!」」

在重力帮助下以整个身体往下斩的一击,与试图靠反击来准确瞄准并斩断要害的一击同时从上方和下方被施展出。在彼此的斩击交错的瞬间,钢鐡的激烈冲突迸发岀火花

「啧 ……!」

在空中结束最初的交手后,小个子的人影以媲美猫的轻巧动作顺利着地。

「……又见面了,红色的家伙。」

被握在人影双手上的左右一对廓尔喀刀和持刀者的娇小身材相比,显得实在过于粗野。然而只要把视线移到本人身上──先是可以从宽大斗篷下隐约看到的虽细瘦但却充满功能性感美丽的全身肌肉会引起感叹;接着对不义燃起怒火的一双大眼也会让观者为之屏息。因为日晒而褪色的黑发被绑成短短的两根辫子垂挂在两侧,乍看之下她身边并没有带着搭档精灵。

「嗯,又见面了。」

即使外貌惹人怜爱,但也绝对不娇弱。她具备独当一面的战士风范,是初次见面时由于相隔长距离因此没有传达过来的魄力。

承认对方实力的雅特丽毫无松懈地拿好双刀,并按照骑士的礼仪报上名号:

「我是帝国军烧击兵第一训练排排长,兼轻装骑兵第一训练排排长的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准尉。搭档是火精灵西亚。能和你再度相见真是幸运,年轻的席纳克族长。」

「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赫赫席克是风性的希夏……我虽然报上名号,但你可别自以为了不起!我才不会记住你那又臭又长的头衔!」

娜娜克˙鞑尔没好气地这样宣言,把双刀的尖端对准敌手。这单纯又率直的敌意反而让雅特丽也爽快地接纳。

「那样就够了……你只需要用身体记住这双刀的感觉然后离世吧!」

「说什么大话──!」

娜娜克˙鞑尔往前奔驰宛如离弓之箭。她对于刺过来牵制的军刀并不在意,而是以廓尔喀刀的沉重斩击回敬,就像是要连同刀身一起砍断。相对之下雅特丽则是抽回刀身来闪过第一击,随即逮住空档再度挥刀攻击,不过──

「……呜!」

那瞬间,娜娜克˙鞑尔把剌在地面上的刀身作为动作的轴心,一边翻转身体并横向砍出第二刀。这是在一般的剑术中不可能发生的连续手法。雅特丽稍微后退完全对应这一击,但接下来才是少女猛攻的重头戏。

「呀啊啊啊啊啊啊!」

从地面拔起的右手廓尔喀刀并没有被收回手边,而是直接猛然往上弹跳袭击雅特丽。雅特丽一边用军刀的刀柄护拳部分来防御并试图做出反击,然而这时却有瞄准她小腿的左手廓尔喀刀袭击而来。雅特丽不由得为之惊叹,明明每一次出手都是夸张的大动作,然而动作之间却没有可趁之机。

「怎么了,红色家伙!束手无策吗!」

娜娜克˙鞑尔继续猛攻。周围军官虽然想要插手帮忙雅特丽,但无论是哪个人都在出手之际心生犹豫。娜娜克˙鞑尔的剑技宛如带着刀刃的风车,要是大意靠近并被卷入就会没命。

另一方面,雅特丽待在风车中央仔细观察。移动到刀身上的重心,没有中断的回转,还有活用娇小体型的低姿势──她一边冷静地应付激烈的连续斩击,同时分析这些就是能阐明娜娜克˙鞑尔使用剑术的关键字。

包括伊格塞姆二刀流在内的大部分剑术都把姿势的重心放在下半身,更进一步的讲法就是放在躯干上。因为这是在攻防双方面都最安定的形式,一旦无法维持的瞬间就会被视为破绽。无论是拥有多少不同姿势的流派,耍求把重心放在下半身以外的地方在人体的构造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娜娜克˙鞑尔的风格却不同。每次使出攻击时,她都极为轻易地把重心从下半身移开。过于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甩动着那娇小的身躯,而她并没有反抗这种物理上的必然并顺劲控制姿势,把移向刀身的重心切换为轴心,还进一步持续动作没有停止。

──结果就是形成了这种回转剑舞……!

砍得很深的「ㄑ字形」刀身斩断几根炎发……为了毫无破绽地使用这两把沉重的大型廓尔喀刀,娜娜克˙鞑尔在战斗中几乎完全没有做出「拉回」的动作。每次使岀的斩击不是毫不收劲地挥击到底才串连到下一击,要不然就是剌向地面当成回转的轴心利用。这种连续动作必然会产生「边不断回转边使出的剑技」这种独特的形式。

「让人不得不承认……虽是旁门左道却很精彩……!」

雅特丽口中说出称赞。席纳克族特有的强韧又具备弹性的肌肉,以及娜娜克˙鞑尔本人的娇小身材应该是让这个特异的剑术得以成立的原因吧……就算把简直像是杂技的姿势控制到了炉火纯青,但正常来说,用「回转」轨道来行动的她不可能有办法避免让破绽暴露在用「直线」轨道来行动的雅特丽面前。

让这种情况化为可能的原因,是和娇小身躯共存的压倒性低姿势。面对处于下方位置的对手。雅特丽被迫必须往下挥剑;相对之下娜娜克˙鞑尔则是保持压低身子的动作,狙击对方的下半身。所以在攻击到达前需要花费的时间是娜娜克˙鞑尔较短。这个优势填补了回转轨道造成的动作延迟──

「……你差不多也该停下来了!」

雅特丽用短剑的剑柄护击部分挡下斩击,略为强制地介入回转剑舞。她是基于「既然回转是这种剑技的主轴,那么只要阻止回转就可以了」的判断──然而……

「不,我不停!」

娜娜克˙鞑尔以被护拳勾住的廓尔喀刀为起点,身体突然浮上半空。接着并没有减缓回转的力量,而是只把主轴往横倒下──雅特丽这次真的惊讶得瞪大双眼。

「该不会──把横向的回转移为纵向……?」

「你猜对了!」

将重力拉拢为助力的斩击从正上方往下挥落。雅特丽让双刀交叉挡下这一击,接着利用主动往后跳开的动作来减少刀身的负担。

她认为拉开的间隔立刻又会被逼近而做好准备,但意外的是娜娜克˙鞑尔在此却停下动作,隔着光是往前一步还无法攻击到对方的距离凝视着雅特丽。

「……真亏你能撑下去。攻击那么多次,剑也没有折断……」

「我只是在拚命坚持。真了不起,这种从没见过的剑技让我只能单方面被压制。」

「……不,不对。你一直有余裕观察我的剑技并感到佩服。」

面对还没看出深度的对手实力,娜娜克˙鞑尔露出严厉的表情。不因优势而骄傲,能够击退大意心态的精神水准也让雅特丽产生率直的好感。

「既然已经被你看出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在刚刚我已经充分观察完毕。」

以自然态度这样说完后,雅特丽重新举起双刀──空气改变。她从以接招为主的架势切换成决心要分出胜负的进攻架式。这点也传达给和她对峙的敌手。

「……居然说已经看透,讲什么大话。只靠打到现在,就看透我的剑技?──不可能!」

「你没有必要相信我的话。既然是战士,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剑技并放马过来。」

哼!少女口中发出笑声。她也认为正是如此。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高手都无关。像这种在这个时间点就夸口已经把一切都看透的对手,绝对无法打败自己。

「……这份傲慢,就在那个世界后悔吧,红色家伙──!」

胸中抱着必胜确信的娜娜克˙鞑尔往前冲。相对之下,雅特丽依旧文风不动,做好准备等待敌人。她的目的是后动手为强──不违反

先前已经观察完状况的宣言,是完全的迎击架式。

「喝啊啊!」

娜娜克˙鞑尔使岀第一击。使岀了全力中的全力,是试图让接招刀身折断的向下砍击。然而雅特丽却退后避开,挥空的廓尔喀刀直接剌进地面。以刺在地上的刀刃为轴心,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往横向回转。这光景是先前的再现,就是连雅特丽在第一次看到时也忍不住吃了一惊的那招在莫名其妙姿势下使出的横向斩击。

不过──当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刀刃从大腿前方扫过。正是在这次挥空后,会闪过在第一次见识时无法掌握的一瞬间破绽。娜娜克˙鞑尔的身体现在依然在回转轨道的途中。她那小小的背影在回转结束进入下个动作之前,只会―直无防备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雅特丽的膝盖往下沉,化为弹簧并爆发。伴随着神速的切入动作,她左手上的短剑以最短距离剌出。没有错过大好机会而使出的必杀剌击──这只能说是直达性命的一刀……

然而这一瞬间,正是娜娜克˙鞑尔一直等待着的情况。在背后完全暴露的状态下,席纳克的年轻族长露出大胆的笑容。在被斗篷覆盖的背上,反击的陷阱发出诞生后的最初哭声。

空气炸裂的清脆声响打破战场上的喧嚣,嘹亮地响遍一带──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用大剑以一击就劈开了才刚跳下来的席纳克族战士脑袋。双方实力悬殊,因为他们使用的廓尔喀刀无法完全挡下准尉那过于沉重的斩击。

「哎呀,真了不起……虽然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修正一下陪衬用绿叶的评价吧。」

「……你说什么?」

丁昆准尉横着眼瞪着伊库塔,伊库塔用力摇头掩饰过去。事实上,靠着丁昆准尉的活跃,挡下了不少席纳克族的下降决死队可能造成的损害。

「看来托尔威有压制住尉方,来自对岸的枪击比当初安分得多。只要再继续这样撑下去就可以越过峡谷──你们再忍耐一下吧,马修,哈洛。」

「啊……噢……!」「麻烦你们照顾真不好意思……!」

马修和哈洛待在被伊库塔和丁昆准尉夹在中间的位置,两人一起开口回应。

伊库塔不经意地抬头环视周遭,只见士兵们虽然还处于混乱,但同时也呈现出最严重时期已经过去的感觉──要说当然这的确也是当然。只要撑过奇袭刚发生的讶异狼狈状态,从上方零零散散下降而来的敌人只能成为被各个击破的最佳猎物。

「既然使出如此乱来的进攻手法,表示席纳克族那边应该也相当走投无路了……会让人担心他们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实在不好对应。」

「哼,居然讲出这种软弱的话。无论是什么,只要把前来攻击的对手一个个全部打倒不就可以了吗?」

听到准尉提出这种单纯的解决方式,伊库塔只是无言地耸耸肩。这时传来士兵的惨叫声。

「怎……怎么了!声音很近!」

马修惊慌地看着周遭。因为警戒来自崖上的敌人而仰望上方的所有人视线久违地和地面再度平行。

他们很快就找到惨叫的来源。在伊库塔等军官集圃的后方,靠近悬崖边的士兵们从身体右侧流出鲜血并倒下。又是来自对岸的枪击吗──伊库塔一开始这样认为并咂嘴,但接下来的光景却不是咂嘴就能够解决。

因为让他们受伤的射手身影并不是在对岸,而是同样就在那里。

「……来自崖下的新敌人?不妙,现在士兵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上方──」

伊库塔的嘴巴在话才讲一半时就僵住了……爬上悬崖出现的新敌人虽然乍看之下外表和过去见过的席纳克族没有什么差异,然而水准却明显不同。无论是那种一丝不乱的集团统率力,还是熟练运用短枪的手法──在在都显示出对方具有高水平士兵熟练度的最佳证据。

「真狂妄,我去迎击!」

「……呜!不要冲动,丁昆准尉!那些家伙不一样!」

丁昆准尉不顾伊库塔的制止往前奔跑,直直朝着敌人的方向前进──不需要畏惧任何事。他确信凭现在双手握紧爱用大剑,身上穿着甲冑的状况,能在近身白刃战中打倒自己的人大概只有那个炎发少女。

一名敌人注意到他接近,才刚回头就投来没有温度的冰冷视线。接着敌方的男子一言不发地把短风枪的枪口准确朝向边吼叫边跑向这边的巨汉。

「哼!那种玩具枪有什么用!」

丁昆准尉不屑地嘲笑敌人的抵抗,用大剑挡在自己的脸孔前方。他是要把宽幅的刀身当作盾牌,遮住敌方应该会瞄准的头部。至于头部以外的要害从一开始就受到甲胃的保护。

然而,这同时也是缩减他本身视线范围的行动。

在被钢铁刀身遮挡的视线前方,男子从腰间拔岀一把小刀。那不是已经看惯的廓尔喀刀,而是更小更细,刀刃却蕴含着不祥光辉的小刀──男子用没有拿着短枪的右手握住小刀,抬脚用力踏地前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宛如亡灵一般。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丁昆准尉以浑身的力量朝着男子应该在的位置挥下大剑。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原本预料到的满足反应,也没看到喷出的整片鲜血。必杀的一击仅仅只是空虚地搅乱了空气。

「唔……?那像伙跑哪里──」

在丁昆准尉歪头感到疑问的那瞬间,他的喉咙闪过毫无前兆的灼热感─慢了一拍,那个位置也喷出了大量鲜血。

两人的时间在决定性的瞬间停止。

「────怎么会──」

席纳克族长娜娜克˙鞑尔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以朝着后方的视线望向深深剌进自己背上的短剑,同时挤出嘶哑的声音。

「──为什么……你可以……」

「看穿这个机关吗?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雅特丽维持以左手短剑使出剌击的姿势,并轻轻挥动右手的军刀。

覆盖着少女背部的斗篷有一半被切下,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正式曝光──用皮带固定在她背上的风精灵、装设在风穴上的枪身极短型风枪、还有因为被刺穿而咻咻泄出的内部空气……一切全都暴露在外。

「我有察觉到几个不对劲之处。首先,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带着精灵。其次,明明没看到精灵,但你之前报上名字时却没有忘记连搭档的精灵名字也一起介绍。」

「什么……光……光是因为这样……?」

「不,这两点只不过成了起因……我是在看过你的战斗方式后,内心的疑惑才开始正式地具体成形。」

雅特丽把视线看向握在少女双手中的廓尔喀刀,严肃地继续说道:

「……豪爽又大胆的二刀流,你的回转剑舞让我打心底感到佩服。不过,交战愈久,你的大胆就愈让我不得不感到很不可思议。因为──你在战斗的期间,几乎没有警戒背后的状况。即使身处这种不知何时背后会受到攻击的乱战里也是一样。」

「………」

「当然多少是有在注意吧。可是,你却没有提高警觉,让自己随时可以用双手上的刀去对应来自背后的袭击。因为我本身一直有在维持这种状况,所以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呜……」

「不只伊格塞姆的双刀,所谓针对多对一状况的双刀技术法则原本就是这样的剑技。必须随时保持对全方面的警戒,连一瞬间也不能停止,这可是比基本原则更基本的大前提──所以当我明白,你没有在顾虑这点时,已经能够确信你并不是和我同类的纯粹二刀使用者。你还拥有其他隐藏的机关,让你可以省去对背后的警戒。」

雅特丽以冷淡的态度凝视着那个隐藏的机关──连同风枪枪身一起被短剑贯穿的风精灵。

即使身体被贯穿,风精灵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模样,只是双眼中明确地表现出紧张情绪。那并不是在害怕自己会被破坏。正是因为有这个精灵挺身挡下短剑的刀刃,身为他主人的少女才能惊险地保住一条命。所以紧张是源自于对这状况的危机感。

「你是叫……希夏吧?敢动我就杀了你的主人,这点你当然明白吧?」

「…………」

「已经分出胜负了,率领族人投降吧,娜娜克˙鞑尔。」

雅特丽以平静的语气要求投降……然而,在此她无法预测到两件事情,第一件──娜娜克˙鞑尔这个少女绝对不会认输。第二件──已经摸透她个性的搭档希夏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娜娜…………」

由于身体上出现的裂痕,让精灵呼唤主人的声音非常不淸楚……然而,即使身体即将成为报废品,他依然毫不迷惘。随时与主人同在,在对方的人生中提供协助,守护其生命──直到最后一刻,他都耍贯彻烙印在身为精灵的自我上的本分。

「……?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透过刺在精灵身上的短剑刀身,剧烈的振动传到了雅特丽的手上──现在希夏正在实行风精灵拥有的压缩空气

功能。虽然明知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负担,他依然为了要让主人的生命维系到未来而这样做。灌注着被席纳克的人们称呼为「神圣之物」的唯一愿望

「………………活下去…………」

最后留下这句话──风精灵希夏因为来自内部的压力而自爆。

「……呜…………!」

雅特丽反射性地往后跳,保护身体不受混在风里飞过来的碎片伤害。而靠着搭档最后的牺牲而脱离绝境的娜娜克˙鞑尔从背后受到爆炸风压而往前倒的姿势重新站起,并以茫然的表情凝视着四处散落的搭档碎片。

「…………咦……希夏……?」

完全失了魂的声音。眼前的光景和背后应该存在的重量已经消失的事实,让少女的脑袋陷入混乱。

虽然觉得这模样很可怜,但雅特丽决定在此逮捕少女的意志却没有动摇。她拔起刺在手臂上的碎片,再度走向娜娜克˙鞑尔。

「──不要冲动,丁毗准尉……!」

这时熟悉的少年声音以近乎惨叫的声调传进了她的耳里。当雅特丽反射性地把视线转往声音来源的那瞬间──隔着约有三十公尺的距离,她目睹到那一幕。

呆站在原地从脖子上喷出鲜血,接着膝盖一软直接往下倒的巨汉身影。还有践踏着他的身体从旁通过的影子们。那丝毫不乱的动作,只消一眼就能看岀他们不是普通的高手。尤其是注意到走在最前面那人的瞬间,雅特丽的背脊窜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

那些影子一边砍杀挡路的士兵,同时毫不犹豫地在帝国军的队伍中前进。不久之后,他们的前进路线和把萨费达中将挡在背后的雅特丽形成了同一条直线。

「──」

即使距离遥远,但丁昆准尉往下倒的身影,还有致命的出血量仍旧深深地烙印在雅特丽的眼里。

她的视线多次在准尉和逼近的敌人之间来回,这段期间,大约四秒后──

「…………啊啊……」

──挥动双刀吧。

从腹部深处涌上的感情只对她下达这个命令。

「……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

迸发的剑光化为烈风送来了死亡。在最前方遭到这攻击出迎的影子头目从那瞬间开始,就只为了回避眼前的绝望而不得不投入全副心力。

第一次交手,用小刀承接并推开以军刀使岀的第一击(手指的感觉消失)。

第二次交手,用短枪的枪身挡下以短剑使出的第二击(枪身穿孔导致无法使用)。

第三次交手,用双手的护甲来阻止翻转刀身再度来袭的第三、第四击(护甲整副龟裂)。

第四次交手,用双手来对应并推开瞄准下腹部踢来的脚踝(右手小指以及无名指脱臼)。

「……哼……呼……哼!…………!」

这是只要有任何步骤犯错就会确实唤来死亡的惊险攻防,然而即使如此,影子依然以惊异的对应力毫无错误地完成对战。他勉勉强强地重新拉开彼此间距,停下脚步。缠头巾下那不带感情的相貌第一次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让他出现这种表情的雅特丽本身对于这究竟有多么罕见并无从得知。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啧……!」

试图从雅特丽身边通过并逼近中将的两个影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并往后跳开。无法越过。雅特丽那让人甚至起了鸡皮疙瘩的杀气,在她的位置拉起了生与死的境界线。

「马……马修排,包围那些家伙!」

后方传来以变调声音发出的命令。是伊库塔在这时指示马修调动原本位置距离军官集团较接近的手下部队。

影子们的头目来回看看推开人群逐步进逼的风枪兵们以及挡在前方的炎发剑士,明白适当时机已到。他们立刻朝着悬崖边跑去,士兵们还来不及阻止,每一个人就毫不犹豫地沿着跟绝壁没两样的陡峭斜坡往下滑。

「什么!居然跳下去……!啊!可恶!原来这边也绑了绳索啊!」

马修虽然很不甘心地把刺刀伸往悬崖下方,但绳索设置于和悬崖边有段距离的位置所以似乎勾不到。雅特丽原本和马修一起望着崖下,但突然想起被自己丢下的娜娜克˙鞑尔,慌慌张张地把视线转回后方。

「……被她逃了吗?」

雅特丽狠狠咬牙。果不其然,已经看不到失去搭档而不知所措的少女身影。不知道她是和影子们同样逃往崖下,或者是借用了同伴的力量沿着绳索爬上悬崖。

稍微思索了一下去追捕她的可能性,判断也只能放弃后,雅特丽做了个深呼吸并转过身子。接下来她直接赶往某个地方,伊库塔和哈洛也已经在那里……围着以脸朝上的姿势平躺在地,勉强还保持微弱呼吸的丁昆准尉。

「──哈洛,情况如何?」

在丁昆准尉头部旁边占了个位置进行止血动作的哈洛一边继缆处理,同时开口回答:

「颈动脉被割断了。虽然我试着止血,不过出血量已经……」

不需要根据语气推测,光看丁昆准尉本人和周围的地面,就能充分明白获救的可能性有多微薄……以脖子上的伤口为中心,形成了面积几乎等于整块地毯的一滩血,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失去如此多的鲜血居然还有呼吸是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丁……丁……不要死……不可以……」

在哈洛的对面,丁昆准尉的搭档水精灵尼基正在拚命对着即将丧命的主人说话。他的主人或许也有注意到,同一边的手臂微微动作,然而却连把手举起的力气都不剩。

「……雅特丽,在他还有意识时,由你去听取遗言。」

「嗯,也对……」

雅特丽取代哈洛,来到丁昆准尉脸孔旁边的位置。她贴着准尉耳边对他说话,传达保管遗言的意愿,接着把自己的耳朵放到准尉的嘴边。

发青的嘴唇微微移动,确实地讲了几句话。雅特丽听完,再度把嘴贴到准尉耳边回答了几句。

只见丁毗准尉的脑袋似乎稍微上下点了点头──以此为最后,微弱的呼吸也完全停止。压倒性的死亡沉默覆盖并支配了战场的喧嚣。

「……雅特丽,我可以问吗?他最后说了什么?」

伊库塔有点犹豫地发问,雅特丽却以意外乾脆的态度回应:

「总共有四句。『帝国的同胞就拜托了』、『搭档的尼基要让给老家的妹妹』、『下次你该好好拿着双刀跟我较量』……最后一句与其说是遗言,反而该说是独白吧。」

「独白?」

「嗯──他说『结果,我到底有没有守住骑士的体面呢?』」

雅特丽把脸朝向天空,就像是在忍耐某种涌上眼眶的冲动。

「他真是谦虚。因为是名誉的阵亡,临终时根本不需要对任何事情感到可耻吧。」

「……嗯,是啊……那么你说什么回应他的独白?」

雅特丽先咳了一声才回答。她的声调一如往常地坚毅,不过却带着一点沙哑的鼻音。

「……我说『愿比谁都勇敢作战,深爱国家与同胞的骑士,丁毗˙哈尔群斯卡的灵魂能够与荣耀和祝福同在』。」

这真是适合的送葬祷词,伊库塔率直地这样认为,是他自身不管什么时候都无法想出来的内容。

「谢谢你没有发表评论……虽然在思考要讲什么的时候我自己也有感觉,不过即使像这样实际讲出来,果然还是一些陈腔滥调。所谓的贴心发言真的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偏偏不会出现呢。」

听到雅特丽喃喃抱怨,伊库塔带着苦笑摇了摇头──这正是所谓的谦逊。作为悼念亡故骑士的真正骑士,当然不可能有其他比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更体贴周到的人选。

不久之后托尔威和马修,还有萨扎路夫上尉都过来分别向丁昆准尉的遗体致意。接下又过了一小时,总算再度开始进军,袭击造成的牺牲者遗体被送往后方,让生者和死者今后将前往的方向完全分离。

死亡的人们往后离开,存活的人们往前迈进。为了追求下一个战场,往前,再往前。

「原本这种嫌疑的可能性就很高,在刚刚的战斗中更是得到了明确答案──这场内战,是齐欧卡共和国在背后操纵。」

行军的路程已经过了大半。趁着获得大休息的士兵们都坐下来喘一口气的时候,伊库塔˙索罗克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同伴们如此断言。

「我并不是领悟到散布阴谋论的快感。而是既然出现拥有膛线风枪的敌方部队,那么只剩下这一个可能性。因为那种新武器目前在帝国内部只有配备给托尔威部队的那四十把试验作品而已。」

「要是还有其他,就只有阿纳莱博士逃往的齐欧卡共和国有……你的意思是这样吧,阿伊?」

托尔威让理论得岀结论,觉得不能照单全收的马修则是开口提问:

「你想主张是齐欧卡在协助席纳克族的叛乱……?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当然有。若以那个国家在军事上的态度来看,这反而可以说是正统中的正

统。因为讲到齐欧卡共和国的历史,他们面对卡托瓦纳帝国这种在军事力层面上若是正面交战并无胜算的对手时,就是靠着驱使国内外的各式各样要素才得以存活至今。」

正在用布擦拭保养军刀刀身的雅特丽也插嘴说道:

「『让敌人的敌人成为朋友』──不只军事,这也是齐欧卡的基本外交方针。」

「没错。面对帝国这强者表现出的傲慢,以彻底的弱者处世之道来经营就是齐欧卡流的做法。尽量不要由自己去战斗,而是煽动其他敌对因子去交战。而这次他们看上了席纳克族。」

「原……原来如此,毕竟席纳克族原本的立场就是帝国内的潜在性反叛分子嘛………」

「换句话说……不只是支援席纳克族,要是一个不好,这场战争本身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齐欧卡的安排?」

哈洛和马修露出不安的表情,伊库塔毫不留情地点头。

「如果不是那样,怎么会演变成如此胶着的事态呢……无论是北域镇台台柱的特瓦克少校之死,或是之后以山脉为舞台的游击战,行动上都过于乾净俐落没有丝毫多余。很明显在实行作战这方面他们受过哪个人的仔细训练。」

「顺便提一下,『风臼炮的数量太过充足甚至可和军队媲美』这点也符这推论。只要是在现场战斗过的人,都有隐约察觉到在背后另有支援席纳克族叛乱的存在……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像那样直接出手。」

被对话勾起之前乱战记忆的雅特丽带着畏惧这样说道。伊库塔一语不发地表示同意,过了一会突然讲出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名称。

「……那大概是『亡灵部队』。」

「亡灵部队……?真……真是个让人觉得恐怖的名称呢。」

「这只不过是俗称啦,是根据他们不会在战场上留下尸体这点来命名。真面目则是被齐欧卡陆军视为手足运用的隐密任务部队……虽然这种部队确实存在这点已经是不容置疑,然而关于工作表现方面能听到的传闻,就很像是战场上的传说。」

暗杀要人、取得机密情报、煽动叛乱、训练当地的游击部队等等……像这种不得公开必须私下处置的秘密工作,据说就是由他们这支部队根据政府或军方的需求来一一负责解决。

由于活动的实际状况隐藏在黑暗中,因此他们很容易被提拔成阴谋论的登场人物。例如「过去的哪个要人其实是被『亡灵部队』暗杀,换句话说那是齐欧卡的阴谋!」之类的句子,现在已经成为一种典型发言。

「煽动并提升席纳克族原本就对帝国抱有的反感,并对他们实施针对叛乱的军事训练,这些应该就是『亡灵部队』在这里的工作。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才会连『圣战』这种过于精彩的诡辩也一起输入这里。」

「如此一来,我认为拟定『把帝国军诱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脉后再展开游击』这作战的人恐怕也是『亡灵部队』。因为至今为止,席纳克族很少采用这种先做好周到准备然后再待在山里面埋伏的战术。」

「意思是战争的作战、立案是『亡灵部队』,亦即齐欧卡共和国,而实行则是席纳克族吗……只是齐欧卡表面上看起来是共犯,实际上却是幕后黑手。」

雅特丽统整出来的单纯构图让所有人都点头认同。

「在之前战斗中出现的疑似『亡灵部队』集团,总共有配备于对岸悬崖上的射击部队,以及冲进帝国军队伍中的白刃部队这两支。白刃部队这边的组成约等于一个排,射击部队根据枪击火力的规模来看,应该也有以此为基准的人数吧……不过,我不认为这样是那些家伙的全力。」

「因为他们教导许多席纳克族如何打游击战,所以应该准备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不过,这点和他们现在还留了多少人在这里应该是两回事吧?」

「虽然的确如你所说,不过以可能性而言,最好认定他们的规模有可能是一个连的程度。我想,不违反潜入、潜伏这种秘密部队方针的人员上限数字大约是这样吧。」

「我和雅特丽同感。而且棘手的问题是,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那些家伙恐怕连一个人都没有折损。换句话说可能有无伤的一整个连偷偷潜伏着,而且还是有一部分士兵甚至装备了最新膛线风枪的出类拔萃精锐集团。」

沉重的沉默笼罩众人。觉得自己未免过度煽动大家的警戒心,伊库塔开口挽回。

「刚刚再怎么说也只是在讨论可能性,就算真的全部符合,那些家伙接下来会如何行动又是别的问题。在引起内战造成帝国军损害的那个时间点,或许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至于后来试图杀害萨费达中将的行动,说不定也只是基于如果成功就算赚到的想法。」

伊库塔一边说,同时也自觉到这种乐观预测听起来真是空虚……到目前为止,战况一直往想像中的负面方向再负面的方向变化。没有人会认为这情况将会以现在这瞬间为界一口气翻转……也无法这样认为。

「所有人起立!整顿队列!再度开始行军!」

大音量的命令响遍周遭,还以为可以再享受一阵子体息时间的士兵们边嘀咕抱怨边纷纷起身,骑士团众人也跟着动作,但一看到长官回来立刻提出疑问:

「是怎么了呢?萨扎路夫上尉。时间才经过三十分钟左右,但这次应该是大休息吧?」

听到马修这句不安比不满更为明显的问题,萨扎路夫上尉以僵硬的表情回答:

「虽然对士兵们很过意不去,但预定必须提前。先行部队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如果不早点过去阻止,或许会无法收拾。」

「棘手的状况……又……又受到敌人袭击吗?」

哈洛战战兢兢地发问,但上尉却露出那样反而还好一点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真是一场让当事者不会感到无聊的战争……这次是友军失控。」

少女拖着沉重的双脚,忍耐背上灼热的疼痛,继续往前奔跑。

「呼……呼……呜呜……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中偶尔会出现痛苦的呻吟。用破掉的斗篷代替绷带来止血的背上伤口彷佛是在抱怨草率的处理,随着时间增加,痛感也更为严重。

「呼……呼……!……快点……必须快点回去──」

娜娜克˙鞑尔虽然抓住碰巧看到的绳索连滚带摔地爬下山崖,仅限于从「被帝国军士兵俘虏」的命运中完全脱身,然而代价未免过大。

不管是战斗造成的伤势,还是全身的跌打损伤,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只是──现在却无法感受到总是存在于背上的安心重量感。这份小小的空虚,对少女来说几乎等于绝望。

「……呜……希夏……对不起……希夏……」

为了逃离先前的状况,她甚至没有余裕从四散的碎片中捡起魂石。运气好会被敌人捡走,运气不好会掉到山崖下……甚至连永远失去希夏的可能性也不低。由于一想到这点就会让膝盖失去力气,少女拼命地思考别的事情。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那些恶鬼……那些可恨的军人……!」

可以说只有这份憎恨和愤怒,才是现在支撑着娜娜克˙鞑尔的一切。即使失去等同于半身的搭档,她还有其他该保护的事物。有许多住处被烧毁的席纳克同胞们,以及目前仍在继续战斗的战士们,正聚集在前方的村庄里。

「……大家……等我……爷爷……婆婆……娜娜现在就回去……」

娜娜克˙鞑尔爬上岩石,分开草丛,拚命地往前进。然而──在她几乎要失去时间感的时候,突然出现一股难闻的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这味道和她在烧毁村庄中闻过的臭味相同──受到不妙的预感驱使,娜娜克˙鞑尔脚步踉跄地加怏奔跑的速度。

「──不要啊……住手……快住手……!」

她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同时一直线穿过茂密的草丛。然而在越过整片草丛后──她明白自己的愿望并没有传达给上天。

「──啊──」

在变开阔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建筑物烧得通红。在火焰的映照下,是正在村里进行的残杀光景。地上倒着累累死尸,还活着的人拚命地四处奔逃。有男性,也有女性;有老人,也有小孩。双眼发红的士兵们带着笑容追杀这些人。

呀啊啊啊!被刺刀贯穿胸口的女性发出惨叫。做出这件事的士兵抬脚把女性踹倒后,还进一步把刺入的刺刀刀刃来回转动。惨叫变成了凄厉的悲鸣,士兵的笑容也因此变得更深。对现在的他来说,对方受到的痛苦是最上等的愉悦,而追求这愉悦的贪念没有极限。他把刺刀拔起,这次改为刺进正在惨叫的女性口中。

「……快住手……」

她的声音发抖,牙齿彼此碰撞发出声音。仅仅几天前少女还过着日常生活的村庄现在浮现出地狱。娜娜克˙鞑尔目睹过去一直被自己等人称呼为恶鬼的帝国军士兵们成了货真价实的邪恶存在。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恶鬼可以那么──那么愉快地带着笑容虐杀其他人。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娜娜

克˙鞑尔握紧双手上的廓尔喀刀,把背上的痛楚拋到脑后,冲进了地狱的正中央。她把映入眼中的恶鬼一一斩杀并往前冲……然而愈是行动,身体就无法控制地变得更沉重。在勉强带着伤口赶来这里的期间,她已经失血过多。

最重要的是,背后很冷。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保护她的背后──

「……爷爷……婆婆……」

娜娜克˙鞑尔一找到位于村庄中心,部族长老们应该都聚集在那的大房子后,毫不犹豫地踹开大门冲进室内。那里面的地狱比外面还克制几分。原因是已经结束了,除了想搜刮财物而继续在屋里翻找的几只恶鬼以外,那里只剩下丧命的老人尸骸。

「──」

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的席纳克族来说,老人本身就是罕见的存在。无论是否具备血缘关系,年轻人们一律带着亲近感称呼这些在漫长人生中累积了许多智慧的长者们为「爷爷」「婆婆」,老人们也把所有的年轻人当成亲生孙子看待。

在身为族长的娜娜克˙鞑尔心里,命丧现场的十七名老人们也同样是那样的存在。他们全部都是比亲生更亲的祖父和祖母,她和每一个人之间都有共同的回忆。

而现在──这些老人家都在她的面前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说搭档的希夏是半身,她感觉到这次是剩下的一切全部被一点不留地夺走。理性的枷锁完全崩坏,只有全面解放的杀意驱动了娜娜克˙鞑尔的身体。她在对方做好准备前,就不由分说的斩断了第一只恶鬼的脑袋──然而这却是致命的行动。

「……啊…………!」

最后感受到坚硬的回应后,握在右手中的廓尔喀刀就再也无法移动。这是因为斩下首级的刀刃由于用劲过度,所以砍入了房间的柱子。

……对于行动时需要宽广空间的回转剑舞来说,室内战是最严重的弱点。现在的少女已经因为愤怒而忘我,甚至连这种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可恶,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快压制住她!」

周围的士兵们一口气袭击陷入无防备状态的娜娜克˙鞑尔。她试图挥动左手上的廓尔喀刀,却连手臂带刀都被压制住;另外一个士兵则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就这样直接被狠狠摔往地上的少女看到低头望着自己的士兵模样,打心底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家伙,居然砍下辛哈的脑袋!」

「可恶的山里老粗……!就让你也得到一样的下场!」

气到发狂的一名士兵举起从娜娜克˙鞑尔手上夺走的廓尔喀刀对准她的脖子。感觉到死亡逼近

的她不由得闭上眼睛,然而在反射性想像出的冰冷刀锋触感碰到自己前,却有另一个士兵以莫名沉稳的声调开口说话:

「喂,等一下──这家伙是女人。」

听到这句话,其他士兵们也瞬间停止动作。一股别有意义的沉默扩散开。好几对被热气冲昏的亲线带着和杀意不同的感情来回眺望着少女的全身。

等这些动作都结束之后,刚才那士兵以甚至可以说是率直单纯的笑容这样说道:

「等到用过以后再杀掉也不迟。」

「……这是在搞什么……」

收到同伴失控的报告而急忙赶来的萨扎路夫上尉和伊库塔等人,在现场看到的是丧失所有规律和统率,彻底化为暴徒的友军兵士身影。

「这些家伙的指挥官到底在干什么?喂!我们是友军!该负责的哪个人快点出来!」

萨扎路夫上尉重复喊叫多次后,一个脸上挂着苦笑的中年军宫从有点远的树荫后方往这里走来。阶级章果然也是上尉,不过年龄却比萨扎路夫大了一轮。

「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跑一趟。赏在是没办法啊,就成了这副样子。」

「什么叫就成了这副样子!为什么不阻止?这些是你的部下吧!」

萨扎路夫上尉语气激动地这样一说,中年军官就换上不快表情提出反论:

「别紧张得那么夸大,现在只是他们的战意有点过了头而已。是因为在漫长的战事中累积了很多怨气吧?长期战时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旦发泄过后自然就会恢复冷静,我对这点非常清楚。」

「在那之前你打算容忍多少非法行径?就算身处敌地,物资补给目的以外的掠夺行为也违反军法吧!对非战斗人员的暴行也一样!你这样冷眼旁观,不觉得自己事后会被送上军法会议吗!」

啧!中年军官明显地咂嘴,就像是在表示他觉得来了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别随便把军法拿出来压人。在现场有所谓现场的临机应变,看起来你应该是基于野战任官而晋升没多久,算了,如果是那样也难怪你搞不懂状况──」

「有理说不清。如果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我就要自己开始收拾场面。」

萨扎路夫上尉无视面露不高兴表情的中年军官,经过他身边往前走,伊库塔等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接跟上。中年军官还在后面继续抱怨,但根本没有人愿意听他说。

上尉正在思考该如何镇定眼前的惨状,这时伊库塔急急开口:

「上尉,请让我和雅特丽的两个排冲进去。」

「还不行,暴动的士兵太多,这边也必须考虑该怎么做……」

「请听我说,上尉。我们是要去保护在战略上具备高度重耍性的生存者,要是现在不立刻行动会来不及啊!」

萨扎路夫上尉瞪大双眼,这少年难得表现出的焦躁模样也让骑士团的其他成员留下深刻印象。

这时他的老友开口支援伊库塔这可说是突如其来的恳求。

「上尉,我也想拜托您。看到一般人遭受暴行,身为军人无法坐视不管。」

「……我知道了。但是你们必须随时以多人数一起行动,还有,不要太刺激那些家伙。」

伊库塔和雅特丽一边感谢长宫如此明理,同时和部队一起行动。为了提高效率,他们以班为单位分头搜索。虽然这样违反上尉要求以多人数一起行动的忠告,不过伊库塔现在连这种行为也在所不惜。

「那栋房子是最大的建筑物,雅特丽,你也一起来!」

「了解。我要冲了,你可别落后!」

雅特丽以媲美猫科动物的速度全力往前奔驰,伊库塔也拚命跟在后面。即使如此她还是早了几秒到达目的地,不过并未立刻踹破大门冲进去。因为应该在里面的友军或许会被吓到而出手攻击。

「我们是友军!要进去了,别攻击!」

雅特丽先以响遍周遭的大音量事先通知后才打开大门,这时伊库塔也赶到了。

两人同时进入室内,而迎接他们的是士兵们正在殴打彼此的疯狂模样。

「该由身为长官的我先上吧!」

「啰唆!被你脏手碰过的女人还能用吗!」

「没办法排队的话就滚出去!在外面拿树枝分岔来用吧!」

在边咒骂边互殴的士兵们脚边,有个手脚被粗鲁绑住的少女正畏惧地缩着身子。曾经和对方交手过的雅特丽一瞬间就认出那是谁。她正是席纳克族的族长,娜娜克˙鞑尔。

「喂──你们这几个家伙也差不多一点。」

伊库塔的声音又低又沉。雅特丽知道他真正发怒时就会变成这样。

由于在同一空间内有人对他们说话,让当事者们总算也察觉到有外人闯入。五名在场士兵有四人看到伊库塔和雅特丽的阶级章后僵住身体,但只有一个例外。在那个人的左胸,有比伊库塔他们多一颗星的阶级章。

「……你架子摆得很大嘛。不过这些家伙是我的部下,而且在场所有人里军阶最高的人是我,凭什么要我听从你们这些区区准尉的命令?喂喂?讲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来听听啊!」

看到那理不直气却壮的态度,让伊库塔内心有什么断了──萨扎路夫上尉的命令、娜娜克˙鞑尔本身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一一列举出这类根据并驳倒对方是他平常的做法,而且实际上,这些内容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脑里。不过,即使如此。

「……在想说的时候把该讲的话全部说出口,这的确是我的座右铭。不过──」

伊库塔一边喃喃自语,同时跨着大步走向对方──根据、理论、说服、拉拢。这时的伊库塔并不是平常的他,所以,他主动把这些熟悉的手法全部封印……

「──别认为我总是会准备要让你们理解接纳的发言!」

改为实行以「往下挥的拳头全力殴击对方的脸孔」这种极为原始又武断而且依赖肉体,换句话说就是不符合他风格到了让人感到讶异的方法。

「呜……!」

由于伊库塔直到出手之前都没有表现岀要诉诸暴力的徵兆,结果少尉只能扎实地挨下这一拳。他撞开家具,并狠狠地往后坐倒在地。

「雅特丽,保护娜娜。由身为女性的你过去会比较好。」

面对一连串发生的状况,连雅特丽也无法掩饰惊讶反应,不过听到伊库塔这么说之后随即开始行动。她放低姿势接近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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