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艾露露法伊候补生。你觉得我这人看起来像是喜欢干涉他人性生活的人吗?」
在西向窗口照进来的阳光照耀下,房间内显得明亮健康。然而对于坐在房间中央椅子上的军服少女来说,反而因为逆光所以很难看清窗户前方座位上的男子脸孔。
「好像也给人那种感觉吧?」
少女嘴上不服输地说道。在光影形成的极端对比中,男子的双手正放在厚重栎木桌上,固执地试图拆解数个相扣的金属圏。而少女则盯著他的动作。
「我要解释一下,那是误解。虽然我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去捏造、消除或扭曲各式各样的事情,却只有在『我本身比任何人都热爱自由』的这一点上不存在著任何捏造和虚伪。当然,性生活的自由也包括在内。只要不违反公共的利益,无论有什么性嗜好都完全没有问题。即使对性生活特别投入也无所谓。」
「如果是那样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所以说,前提是不能违反公共利益。很遗憾,一个高等军官的候补生毎天晚上都随便找人上床的行为再怎么说都有伤害各种利益的危险。」
叽……男子坐著的椅子发出嘎吱声。身上笔挺的外套和裤子呈现深蓝色,和皮革制座椅的黒色在交会处融合,形成调和的样貌。
「就算是大白天在街上正大光明做那档事,我也觉得没差。」
「关于暴露癖会对公共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这一点有讨论的必要。但,那不是今天的论点主题。」
男子暂时停下摆弄智慧环的双手,凝视少女。
「我认为像你这种年龄的女孩再三重复极端性行为的举动,是内在有某种缺陷的象徵。希望你可以老实回答,不要有所隐瞒。实际上,你想透过和男性接触得到什么?」
「…………」
「你有聪明的脑袋,起码聪明到无法沉溺于只是以快乐为目的的性行为里。我猜,你对于自己的缺陷应该具备自觉。例如说……对了──憧憬即使追求也无法获得的父爱之类。」
男子扬起嘴角,彷佛在表示「怎样,是正确答案吧」?然而,看到当事者的少女愣愣地歪了歪头之后,他迅速换回认真表情,再度开始对抗智慧环。
「不必介意,我的第一个推理经常落空。」
「既然知道是那样,为什么要摆出充满自信的样子?」
「对发言内容愈没有自信时,就要摆出愈有自信的样子,这可是政客的基本。你最好也记住这点。」
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让少女嘻嘻一笑。看著在这段期间内依旧持续挑战智慧环的男子,少女先犹豫了一会,才轻轻表白内心的想法。
「和刚才的推测算是正好相反吧……我想要的不是父亲,而是小孩。」
「哦?」
「我想要和自己有血缘的孩子,想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把爱灌注在那孩子身上。」
「那是因为你想要能传授鹰匠技能的继承人──是这样吗?」
「这也是一部分原因。只是,一个人太寂寞是更大的因素。虽然这个国家的人们并不会排挤我,但是也不会张开双手接纳我。总觉得和每个人之间都隔著无法越过的鸿沟,实际感受到这点时,真的很心酸……」
少女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如此说道。这时,男子手中复杂相扣的金属环有一部分被解开。
「是吗,意思是住在齐欧卡的生活让你感觉受到排斥吗?」
男子以能理解的态度点点头,接著隔著智慧环让双手交握。
「我很高兴你坦白说出来,也会好好反省。既然让你感觉这国家住起来不舒服,我必须负起一部分责任。」
他先强而有力地表示负责后,才把视线放回少女身上。
「──但是,在考虑具体对策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很简单,你说你是因为想要小孩才和男性多次进行性行为。既然是这样的缘故,你应该没有避孕吧?」
「噢……嗯,我连想都没想过。」
「那么,这行动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化为日常行为?」
「大概是……三年前左右?」
「性行为的频率如何?大约是一个月数次吗?」
「一个月……呃……等我算一下……」
看到少女先使用双手手指计算,结果还不够用只能开始心算的模样,男子重重点头并回答「我明白了」。
「果然,我的担忧似乎没有错。这样一来,对你来说大概会是个痛苦的消息──不,就算顺利怀孕,那也是另一种棘手状况。」
「……你在说什么?」
「是医学上的见解──三年以来,你持续和不特定的多数男性频繁从事性行为,却没有怀孕的迹象。到此为止都没错吧?」
「……嗯……」
「既然如此,那么很遗憾,我不得不做出诊断──你是不孕体质,艾露露法伊候补生。就算你今后和再多男性上床,恐怕也没有机会怀孕产子。」
听到这宣告的瞬间,少女的世界从根源受到了震撼。男子手中的金属环再度有一部分发出声响并被拆离。
「……怎么可能……是那样……」
「你想必不愿相信吧,然而同时,你也不认为我是在说谎。你本身应该也一直抱著焦虑和怀疑,毕竟过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怀孕。」
「…………」
「如果你要求,我可以介绍医生。只是除了祈祷偏方之类的等级,现在的医疗里并没有治疗不孕的方法。到你接受这事实为止,诊断结果大概都会一直重复先前的结论。」
男子平静讲出口的发言毫不留情地贯穿少女的内心。在异乡的孤独生活中怀抱的唯一希望发出破碎的声响,逐渐崩坏瓦解。
当少女失去精神中心的灵魂浮上虚空的那瞬间,男子恶魔般地抓准时机,再度开口说话。
「但是艾露露法伊候补生,只要稍微改变想法,你的愿望并不难实现。」
「……咦?」
「你只是想要能付出感情的对象吧?那么,这个对象应该并不一定绝对要是和你拥有同样血缘的亲生小孩。只要有能坦率接受你的感情,并把你当成母亲仰慕的对象,这就是够格称为亲子的关系性,你的孤独也会在交流中获得治愈。这方法至少值得一试。」
「……意思是要我收养孤儿吗?」
「没错,除了你的故国拉欧,齐欧卡也接纳了其他周边灭亡国家的许多难民。其中当然包括很多因为战乱而失去双亲的人。」
「…………」
「你明白吧?他们正是和你怀抱著相同孤独的存在,也是该由你担任母亲的孩子们。」
男子的提案温柔拥抱少女悬在半空中的心,被赐予新光明的精神也再度开始脉动。
在露出满足微笑的男子手中,智慧环发出咔锵声,完全解开。
「你今后只需克制随便找人上床的行为,不必做任何特别的行动。好好按照过去那样继续待在海军军官学校里学习,再稍微忍耐一阵子。我会帮忙安排你期望的东西,不会花太长时间。」
时刻接近傍晚,从窗口照入的夕阳光线更为强烈。少女因为逆光而眯起眼睛,同时对男子露出求助般的眼神,她只能清楚看见对方笑意更深的嘴角。
「我保证──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你就会被心爱的孩子们唤作母亲。」
「──唔。」
一听到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原本坐在质朴木椅上打盹的艾露露法伊立刻清醒。她集中精神站起身,穿上军服外套,把钮扣扣好时,敲门声很凑巧地响起。
「请进。」
她回答之后,房门静静打开,一名男性进入室内。对方的陆军军服上别著中尉的阶级章,是个比预想还年轻很多的黑发少年。
「早安,泰涅齐谢拉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听到对方亲切问候,让太母惊讶得瞪大眼睛。居然以「小姐」称呼俘虏的敌方将领,明明才这种阶级,这人倒是相当会套近乎──即使心中讶异,但艾露露法伊依然冷静应对。
「睡得很熟,因为此处本来就是我方的基地,想也知道吧?」
「如果是这样,你的睡相一定好得让人吃惊呢。」
黑发少年看向位于无窗房间角落的床铺,似乎很佩服地说道。艾露露法伊保持沉默,毕竟一眼就能看出床单根本没被躺过。
「不好好睡觉会让皮肤变差喔,那样就太可惜了。」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帝国军人。我甚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露露法伊投出带著责备的视线,少年则笑著点了点头。
「真抱歉,我是帝国陆军中尉伊库塔·索罗克,这是我的搭档光精灵库斯。请不必客气直接叫我阿伊吧。」
一听到这名字,艾露露法伊的表情立刻整个绷紧。
「……原来你就是让那个约翰尝到苦头的英杰吗?」
「虽然我很高兴自己被人认识,不过这种印象倒是有点……」
「你要我们有什么其他的印象?话说回来,真是
的,原来是这样吗……这下我总算能接受之前的败北。就是你把能击败我方的智慧传授给帝国海军吧?」
「不不,我只有偷懒而已,这次都是同伴们在努力。」
少年耸著肩膀如此回答,然后走向房间深处,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
「我想跟你谈一谈,没关系吧?」
「我是俘虏,你们是胜利者,想审问就问吧。」
「不,这是和军事方面几乎无关的话题,该说是我个人的兴趣吧。」
黑色眼眸直直望向太母的脸孔,其中没有任何一丝敌意,甚至反而带著亲近的光彩。艾露露法伊无法判断对方有何意图。
「你为什么会被海军的士兵们称呼为『母亲』呢?」
这是出乎意料的问题。艾露露法伊更无法猜透少年的心思,只能以问题回答问题。
「……知道这种事又能怎么样呢?」
「我想认识你。这就是目的,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小姐。」
太母不高兴地保持沉默。即使身为俘虏,也没有义务必须连私人过去都老实招认──或许是感觉到这样判断的她打算封闭内心,伊库塔主动开口。
「大约十年前,我也曾有母亲,她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女性。如果现在的我内心还有能称得上善性的部分,大部分应该都是从母亲那边继承而来。」
「…………」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总是会去注意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尤其是无法丢下在哭泣的女性不管。」
「……你是指谁在哭泣?」
「你是母亲,失去孩子的母亲当然会流泪。」
少年平静讲出的发言是出乎太母预料的一击。就像是坚硬外壳的内侧受到直接攻击,她的嘴角微微颤抖。
「海战结束后,被俘虏的士兵们全都异口同声地为你求饶。说自己等人不管遭到什么处置都无所谓,只希望我们能手下留情放过太母的命……正常来说应该会相反才对。所谓败战的部下通常会主张全都是下令的指挥官不好,所以希望自己能逃过一死──这样才正常吧?」
「……他们……居然做那种事……」
「而且只要一有空就会大合唱喔。托此之福,对你的隔离处置已经差不多来到极限。我想大概今明两天就会找你过去,麻烦安抚一下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那样做,因为我有责任该保护那些孩子。」
太母不断重重点头。伊库塔以不忍眼神望著她的模样,开口说道:
「……他们每一个人的肤色和口音都有点不同。在那些士兵中,大部分的人恐怕已经连故国和家人都不存在。我推测齐欧卡第四舰队就是特别集合这样的人员来成立的舰队。而──被称为『白翼太母』的你本身,也是『鹰匠之民』的残存者,来自已灭亡的拉欧国。」
「……的确是那样没错,我的舰队聚集了失去故乡的人们。」
「原来如此……说是很有齐欧卡风格也没错。一方面利用多民族国家的名义来培养爱国心,同时制造出能和军队组织划上等号的模拟家庭。这做法巧妙利用了人们在失去根源后会产生的缺陷,高明得甚至令人佩服──不过构思者低俗至极的兴趣不包括在内。」
伊库塔带著苦涩表情如此评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太母感到一股气往脑门冲。
「……你能够体会生不出小孩的女性是什么心情吗!」
冲口而出的吼叫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回响很久。听懂这句话的意义后,少年的表情也很快绷紧。
「该不会这就是理由……?你担任许多士兵母亲的理由?」
「没错!就是那样!我的肚子无法怀上孩子,和大部分人相同的做法永远无法让我成为母亲!正因为如此,我决定要把所有感情都灌注在把我当成母亲仰慕的他们身上……!」
「这不科学!」
瞬间沸腾的伊库塔从床上站起。他快步逼近艾露露法伊,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同时以颤抖的声音继续说明。
「你不懂吗!没有不会死人的战争!指挥官的工作就是要以高价出卖士兵的生命!只要你继续把舰队当成模拟家庭经营,每次发生战争,你就要再三尝到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因为你身为他们的母亲,所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尝到光是一次就足以撕裂人心的痛苦……!」
少年激动发言的强烈气势让艾露露法伊忘记怒气,只能愣愣呆站。少年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生气──她无法立刻理解。
「用这种方法不会得救!只会让感情在投入后就立即流失,并不断累积母亲失去孩子后的悲伤哀叹而已!总有一天当你无法承受这重量时,就会在绝望的底部毁灭!面对没有任何回报的人生末路……!」
「伊库塔,你冷静一点,伊库塔。」
腰包里的库斯开口劝解。少年这下才猛然回神,从太母身旁退开。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抱歉做出这么粗鲁的行为。」
「……你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如此愤忾……?」
艾露露法伊脸上出现明显的困惑,向眼前的少年表达疑问。伊库塔原本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在即将实行前注意到一个问题并用力闭上嘴──无论是要接触她的内心,还是想帮她化解精神上的纠葛,目前的时间都完全不够。
「……等这场无聊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我一定会再来见你。拜托你到那之前都老实地当个俘虏。」
伊库塔以苦闷表情这样说完并转过身子。他以沉重脚步走向房门,同时像是突然想到般地追加了一句。
「──对了,关于你的爱鸟,被我们的士兵发现它窝在『白翼丸』的炮台甲板角落里并已经予以保护。虽然它的翅膀被子弹打中,但至少骨头似乎没有受伤。不过目前尚无法确定以后还能不能飞……」
「──你是说米札伊吗!真……真的……?」
「我想你今天之内应该就能见到它。原本打算一开始就提这件事,没想到却成了最后,实在不好意思……那么,就此告辞。在下次见面前,请多保重。」
留下这些话的黑发少年离开房间,静静关上房门。艾露露法伊半欢喜半困惑地目送对方离开。伊库塔·索罗克是为了什么才来见自己?直到最后,她依旧无法判断。
历经激烈战斗后,在海战中获得胜利的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接受了敌方总司令官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的投降。在入港的同时压制了尼蒙古港,俘虏大部分敌兵,达成夺取旧东域南方海域制海权的任务──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哎呀,你还没上岸吗,伊格塞姆小姐。」
在战时恶劣天候宛如只是一场梦的万里无云晴空下,旗舰「黄龙号」正停泊于港口内。船上处理杂务的刚隆海校注意到独自站在船头甲板一角的炎发少女,亲切地对她搭话。
「是的,刚隆海校。我在等部下的报告。」
「等报告是无所谓,但你们今天就要出发前往希欧雷德矿山吧?如果出发前没有先在陆地稍事休息,身体会拖比较久才能摆脱潮水湿气喔。」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只要一拿到报告,我就会按照您的建议行动。毕竟我也开始怀念起不会摇晃的地面。」
「哈哈,是吗。毕竟经历过那种惊涛骇浪,也难怪会有这种感觉。不过,我听说你闯上敌舰后发挥出三头六臂般的活跃表现。」
「没那回事。虽然是不习惯的战场,但很幸运敌方采用了错误的对策。」
雅特丽带著微笑回答,这时部下们正好也从陆地沿著舷梯回到船上。他们把一个非常小的物体交给长官,并凑向耳边低声报告。从旁看著这光景的刚隆海校明白对话已经结束,为了继续自己的工作而准备转身……
「──请等一下,刚隆海校。」
然而雅特丽却以有点强烈的语气硬是留住了他。
「?怎么了吗,伊格塞姆小姐?」
「是,很遗憾……在回到陆上之前,似乎还有一个工作必须处理。」
炎发少女散发出的气势变严肃了。前来报告的部下们全都一起跑走,就像是要从她身旁逃离。
刚隆海校也因此察觉事态并不寻常。
「不久之前,这艘船上送出了信鸽。而刚刚的那些部下就是来向我报告这行动的结果。」
「……怎么回事?」
刚隆海校表现出怀疑的态度并开口发问,雅特丽则以生硬语气开始解释。
「在开始海战前,除了战术面的课题,我还有另一个隐爱,也就是顾虑到关于情报泄漏的可能性。出乎敌人意表从下风处进攻的方法是这次作战的关键,但这也属于那种一旦被敌人事先得知就会瞬间化为泡影的奇策。」
「……唔……?」
「只是,仔细观察状况并进行推论后,也有机会判断这不安只是多余的顾虑。毕竟当时我等全都待在大海的正中央,就算舰队内部有什么不稳份子,也没有和敌人互相联络的手段。
然而即使明白这点,我还是无法完全排除不安。因为在我搭乘的『黄龙号』舰上,存在著唯一能让联
络化为现实的手段。」
「……也就是鸽子……吗?」
「是的,利用归巢本能的信鸽有时候能飞行一千公里以上的距离并传达情报,因此也有机会成功从大海正中央把情报带往敌方舰队。当然这绝对需要在敌人基地尼蒙古港饲养的鸽子,但也无法断定潜伏份子没有事前就做好准备。」
此外,信鸽中还有受过更进一步训练的类型。然而在这次的案例中并不需要特别的传令,因此雅特丽认定这是几乎无关的情报并省去说明。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认为未免过分猜疑。」
「假设潜伏份子已经事先准备好信鸽,我认为能保管鸽子的地点应该也有限。俗话说想藏树就该藏在森林里──换言之,应该被混在正规的军鸽里。这是最合理的做法。毕竟在漫长的船上生活中,要一直偷偷饲养活鸽子是很困难的事情,就算真能办到,也有可能导致鸽子在真正要放飞时已经变虚弱了。况且信鸽的归巢成功率并不是那么高,无法准备太多只想来也是困难点之一──因此我把警戒的对象集中在正规的军鸽上,判断如果有正确答案,就会从此处出现。」
「……如果是那样,对策也很简单吧?只要不放出信鸽就能解决。」
「是的,我最初也想到了这个办法。然而,那样做只是治标不治本。因此我产生了更贪心点的想法,认为若是能特定出潜伏份子会更好──于是去见了尤尔古斯上将。」
「…………!」
「说明情报有泄漏的风险后,上将立刻接纳不放出信鸽的方针。一方面是因为并没有什么需要紧急和后方联络的事项,另一方面也因为当时天候已经开始恶化,从一开始就判断联络的成功率并不高……这时,我提出了更进一步的提案──装作把鸽子放出去但实际上却藏在别处。」
「…………呜!」
「如果我的担忧成真,那么正规的军鸽里应该混有尼蒙古港饲养的鸽子。换句话说,那种鸽子飞出去后,会回到位于这港口某处的鸽笼。我认为只要能找到那鸽笼,就是显示内贼存在的最有力证据。」
讲到这边,不知何时两人身旁已经聚集了大量士兵,其中还包括托尔威。除了他和雅特丽的部下,手持弯刀的水兵们也若无其事地加入包围圈。
「在海战前假装放出的鸽子被暂时藏在巨大的『黄龙号』船底,二十分钟前才真的离开这艘船。而且已经事先掌握了港口内的鸽笼,并全都安排好确认人员。而刚才的报告就是关于这件事的结果……很遗憾,在这港口的鸽笼里,找到了三只从船上放出的信鸽。」
雅特丽边说,边把左手伸向胸前军服的内侧,拿出一张被多次折叠的纸张。
「这纸条是这次找到的鸽子运送的联络文之一,我刚刚才从去确认鸽笼的部下手上拿到。」
接著她张开从至今为止一直紧握的右手,摊平并展示另一张纸条。
「邓米耶·刚隆……上面签署著名字──海校,这的确是你写的东西吧?」
雅特丽一边揭示左手上那些写满文字的纸条,同时以平静态度进行确认。在周遭士兵的屏息围观下,刚隆海校面无表情地开口:
「……伊格塞姆小姐,你是想指称我就是内贼吗?」
「绑著这联络文的鸽子应该是被放往这个港口,而写下联络文内容的人是你。这就是我查明的所有事实。」
「那么关键的联络文内容呢?上面写著这次作战的纲要吗?」
「乍看之下,内容似乎是给后方的状况报告。然而多读几次之后,可以找到许多在文法和表达方面显得突兀的部分。我怀疑这有可能是暗号文。」
「这充其量只是你的主观,但是你并不清楚我平常的文章是何种风格吧?」
「正是如此。我并不打算在此时就证明这是暗号文,刚才的发言已经包含所有我想提出的事实──绑著这联络文的鸽子应该是被放往这个港口,而写下联络文内容的人是你。」
雅特丽重复自身的发言,像是在强调每一字每一句──她没有兴趣配合偏离问题本质的不重要议论,也让刚隆海校充分感受到这种态度。
「……真是难看呢,邓米耶。」
这时一名高大的美貌男性──尤尔古斯上将带著紧绷表情,从围著两人的士兵外侧走了过来。刚隆海校以不客气的视线望向长官。
「上将也是同样意见吗?认为我是齐欧卡的间谍?」
「我不知道。然而无论真相是哪一边,现在的你都非常难看。如果你真的是间谍,那么就是一个被看穿真实身分的蠢货;如果不是,就会成为被哪个人陷害的蠢货……至于把这种家伙任命为副官的人家本身,也会从今天开始成为蠢货的一员,可喜可贺。」
「……确认有无嫌疑之前,先责备我的失态吗?的确很有你的风格。」
身受嫌疑的军人如此说完并露出苦笑后,平静地原地举起双手。
「我暂时投降。虽然很想展示自身的清白,但目前似乎难以达成。不管是要拘捕还是要监禁都随便处置,在这段期间内,我也会思考能证明自己无罪的方法。」
「嗯,我很期待。因为若以这种形式和你那张欠揍的嘴巴道别,其实也并非我所愿。」
依旧保持苦涩表情的尤尔古斯上将对周围的士兵们下令。
「话说完了,把刚隆海校带往仓库。」
举著弯刀的水兵们围住并坚守嫌疑犯的两侧和背后。在他们无言的催促下,刚隆海校安分地开始往前走。雅特丽和托尔威也带著少数部下一起往舰内前进。
「我可以问一件事情吗?伊格塞姆小姐。」
刚隆海校边从楼梯口往下层走,同时开口发问。隔著水兵看到旁边的雅特丽轻轻点头后,他继续说道:
「关于刚才的事情,有个根本性的问题让我想不通……根据对情报泄漏的严重警戒态度,我推论在这件事情上你并不是只打算以备万一吧?而是在比海战还早很多的时期就已经强烈怀疑有内贼存在。」
「正如你所说,我的确认为应该有内贼。而且讲得更明白一点,我怀疑你就是内贼。」
「为什么?难道是我曾经在你面前表现出什么可疑的举动?」
「我是在和爆炮舰接触后紧急举办的军事会议上,才产生明确的不对劲感。还记得吗?那时你从头到尾都坚持主张该避免海战的慎重做法。」
「嗯,当然记得,因为我确定以我方装备挑战爆炮舰是有勇无谋之举。即使是已经获得胜利的现在,我依旧不认为自己当初有说错话。」
「我虽然基于立场而表示反对,但那的确是很聪明的意见。不但具体指出爆炮舰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还针对高官们那种『已经没有退路所以打吧』的僵硬思考提出批评。所以对于你以及愿意聆听这种主张的尤尔古斯上将,我都打心底感到佩服。」
「上将虽然看起来是那副样子,却是欣赏乾脆批判胜过阿谀盲从的人。」
「身为将领,上将值得尊敬──然而,即使基于这前提,你的意见还是有让人无法理解的部分。也就是说,你对爆炮舰的说明过于详细。」
「……这部分哪里可疑?的确爆炮是帝国国内没有制造的武器,但透过东域和北域的战事,已经收集到不少情报。要从情报假定出具体射程和威力并不是难事,我只不过是基于自身知识来进行推论而已。」
「你有机会获知这些情报的状况本身的确没什么好奇怪,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问题是,海军全体并没有共享这些情报。」
刚隆海校的肩膀一震,雅特丽淡淡地继续说明。
「你是尤尔古斯上将的副官,基于这立场,应该有能力让帝国海军全体都普遍了解爆炮的威胁。然而实际上,直到『暴龙号』第一次接触爆炮舰为止,整个舰队几乎完全没有针对爆炮舰进行警戒。『暴龙号』之所以惨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样吧。」
「……的确,我具备关于爆炮的知识。但是如果可以让我辩解,老实说在海上实际遇到之前,我也没想过那武器会被装到船上。我一直以为爆炮是在陆地使用的武器,这是思考的死角。」
听到这说明,雅特丽带著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支援那时,曾经在船上进行过的对话吗?『这艘旗舰因为体型庞大而动作迟缓,作为军舰如何呢』──这是你说过的话。就算对象是能称为帝国海军象徵的『黄龙号』,也能提出极为冷静又实际的指责。让我产生一个印象,就是这个人的思考很灵活。」
「…………」
「我不认为这种人无法推论出『结合爆炮和船只』这种程度的联想。如果明明有想到却没有知会其他人,就表示你可能抱持著要把帝国海军导向劣势的意图──或许你不知道,刚隆海校,但我从一开始就对你的能力有很高评价。」
「真是伤脑筋啊,早知道是这样,或许我该表现得更愚蠢一点。」
刚隆海校以僵硬的笑容如此抱怨。雅特丽没有回答,于是对话在此结束。
「那个……雅特丽希诺中尉、托尔威
中尉,两位陪到这里就可以了。到仓库前,我等会负责确实监视。」
水兵之一以略带顾虑的语气如此说道。除了不算宽广的走廊因为挤了太多人而不方便行动,而且在这些水兵心中,总觉得这次事件是海军内部的问题。要是陆军继续参与或许算是太多管闲事──察觉到这点的雅特丽带著部下一起停下脚步。
「那么,之后就交给各位了。」
敬礼之后,水兵们也以眼神致意。于是雅特丽回过身子,负责任务的士兵们也正准备把视线放回前方──就在此时。
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十字路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晚了一拍,怀中抱满待洗床单的医务兵女性──哈洛从转角现身。
「嗯咻、嗯咻……咦?哇!」
小跑著往水兵方向移动的哈洛或许是被怀中的床单遮蔽视线,似乎晚了点才注意到这群挡住走廊的人们。虽然在即将撞上最前方士兵前已经慌忙停下,然而勉强煞车的动作却让她的身体往前倾。
从怀中甩出的床单一口气飞向半空,吸引住士兵们的注意力。甚至连雅特丽的意识都反射性地比较偏向即将摔倒的同伴身影──这时产生一瞬间的破绽。
邓米耶·刚隆不只被怀疑是间谍,而且还有足以佐证的证物。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一点彻底瞒住了所有人。很难算是强壮的体格,甚至会被挖苦是侍童的长相,还有「擅长舌战的头脑派参谋」的印象──在这些条件的掩护下,藏著连炎发少女也没能看穿的最后秘密。
那就是,他身为亡灵的本性。
「──呜!」
雅特丽慢了一点点,才察觉到有个动静无声无息地穿过士兵之间。沿著人群隙缝往前冲的人影从半空飞舞的床单下钻过,到达另一端。
「所有人都不准动!」
在遮蔽视线的白布全都落地后,众人眼前出现一个架住哈洛并以小刀抵著她喉咙的男子。
「咦?咦·?」
「你也一样,哈洛玛·贝凯尔少尉。最好保重自己的性命。」
用刀刃抵住哈洛喉咙的男子说道。推开水兵们冲到最前方的雅特丽把手放在军刀刀柄上,狠狠咬牙。
「我太大意了,你也是亡灵之一……!」
「在这种状况下被人这样称呼,实在丢脸到脸上快要喷火。在潜伏的地方被逼上绝境还在众人面前现出真面目──对于躲在阴影中工作的我等来说,这是最大的屈辱。」
男子带著自嘲如此说道,下一瞬间,他的视线锐利地看向士兵们后方。
「把枪丢了,雷米翁家的青年!你不在乎同伴的生命吗!」
「……呜!」
原本想从人墙缝隙中针对敌人狙击的托尔威因为这句话而完全停止动作。他被迫把风枪放到地板上后,刚隆海校也点点头把视线放回正面的所有人身上。
「好了,帝国军人邓米耶·刚隆似乎要在这里放下职务。我必须回去报告来龙去脉,能麻烦各位帮一点忙吗?」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只是一点小东西,一匹载有二日份饮水和食粮的马,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当我逃到离这个港口够远的地方,就会把贝凯尔少尉还给你们。」
「我完全无法接受。你可以直接把哈洛带走,也可以在逃走的途中杀害她。没有办法保证你会归还人质。」
雅特丽也毅然反驳。刚隆海校一边把刀刃压向哈洛的皮肤,同时笑得更开。
「是吗,比起同伴的命,伊格塞姆小姐更想要保证吗?」
「我很确定你无法在这里杀掉哈洛。一旦失去人质,你在那瞬间就会遭到压制。」
「原来如此,这话有理──那么,先削下一边耳朵如何?」
「你动手试试?如果你认为在削下哈洛一边耳朵的期间不会失去自己脑袋的话。」
雅特丽摆好姿势,做出会在往前踏步的同时拔刀攻击的准备。她的坚毅态度动摇了刚隆海校的主导权──这不是虚张声势。只要稍微做出多余动作,那瞬间自己的脑袋就会被砍掉。亡灵的一份子不由分说地实际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确有如此大的实力差距。
「……我实在赢不了你呢。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提出保证吧。这种形式如何呢?」
亡灵举出提案。在危险的对峙中,双方开始针对人质安危进行交涉。
注意到异变而从船上赶来的尤尔古斯上将也加入后,充满杀气的交涉大约在十分钟后得出结论。既然来自陆军的「寄放品」骑士团成员之一被对方当成活盾牌,就算是海盗军的首领也无法太强硬。
等待五分钟后,在尤尔古斯上将的安排下,陆地上准备了装好飮水和食物的马匹。刚隆海校和身为人质的哈洛一起下船,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的雅特丽则跟在后面同行──最后就是演变成这种状况。
「真是难看到极点──不管是你,还是我。」
在三人即将下船前,海盗军的头目以骇人表情瞪著过去副官如此说道。应该已经拋下邓米耶·刚隆这假象的亡灵开口回应。
「我有同感。虽然只是演戏,但当你的下属的确还不坏。」
结束或许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和尤尔古斯上将的对话后,亡灵带著人质下船。在紧绷的气氛中,依然保持沉默的三人离开港口,来到宽阔的道路。按照预定,有一匹被拴在桩上的马在此等待。
「好了,贝凯尔少尉,请解开桩上的绳索。」
在亡灵的指示下,哈洛把发抖的手伸向绳索。雅特丽站在和两人有一小段间隔的位置上旁观。亡灵一边慎重地测量和她之间的距离,同时慢慢从哈洛身边退开,把手放到马鞍上。
「我这边已经可以了。」
「我这边也可以。哈洛,解开绳索吧。」
亡灵在评估的是能确实逃离炎发少女的间距,至于雅特丽则是在测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介入并救出哈洛的距离──在明白双方条件都已经达成时,哈洛下定决心解开绳索。
「喝──!」
马匹在男子翻身上马的同时往前冲去。另一方面,雅特丽也挡在以全速冲过来的哈洛身前,目送亡灵的背影逐渐远去──她心中涌起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悔恨,然而因为同伴平安归来的放心感却更加强烈。
「哈洛,幸好你没事……!」
雅特丽的双手放开双刀的刀柄,抱住无伤归来的同伴。哈洛在她怀中低下头,同时低声喃喃说道:
「对不起,雅特丽小姐……」
「你在说什么,要道歉的人是我。我应该对他更加警戒。」
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导致同伴遭遇危险──这是雅特丽的想法。面对明显表现出强烈自省态度的雅特丽,哈洛依旧重复著和先前相同的发言。
「对不起……对不起……」
她眼角浮现泪水──只有谢罪的本人,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虽然这出乎预料的意外事件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沉静下来,但是在同一天午后,骑士圑成员还是要按照预定朝著希欧雷德矿山出发。他们以自己指挥的兵力来组成营规模的输送队,正准备离开尼蒙古港。
「喂~我们这个排也准备好了……」
脸色还有点差的马修完成点名,回到同伴身边。如此一来,骑士团成员加上夏米优殿下的六人终于到齐。
「辛苦了,吾友马修。你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吃不下饭……总觉得地面还在摇晃,老实说,真希望能在这里再休息三天左右。」
「我也有同感,但我们入港的时间已经比预定晚了一点,必须提早出发才能赶上。」
托尔威拍了拍马修无力往前倒的后背,这时微胖少年稍稍抬起头。
「话说回来,我躺在床上挣扎的期间,又发生了夸张的状况呢……听说那个刚隆海校是和齐欧卡私通的内贼?」
「讲正确一点,他似乎是以此为目的而刻意潜入海军的间谍。我没看穿他居然是亡灵的成员之一,都是因为我的判断太天真,才会害哈洛遭遇危险……」
「不……不是的,不是雅特丽小姐的错!全都是在那种状况下还跌倒的我不好……!」
由于雅特丽只要稍微放著不管就会开始自我反省,哈洛只能每一次都含著眼泪解释。当现场空气正要因此变沉重时,伊库塔介入两人之间。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平安结束,那不就得了?虽然让犯人逃了,但光是把间谍赶出海军内部就是很重大的成果。万一没能看穿刚隆海校的真面目,说不定接下来的情报都会一直泄漏。就算把雅特丽称为海军的救世主也不为过。」
「够了,接下来才辛苦。因为内贼不一定只有那家伙一个,尤尔古斯上将想必会为了审查部下而极为忙碌吧。」
雅特丽再度叹气。听到她这番话,公主把视线朝向微胖少年。
「讲到尤尔古斯上将,马修似乎相当受到他的赏识。之前好像也有去询问你要不要加入海军。」
「拜……拜托请饶了我吧,光是想到要再搭船,就觉得我的胃……」
马修按
著胸口摇头,黑发少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插嘴。
「不不~根据你这次的活跃表现,就算特别被针对挖角也没什么好奇怪。我从搭乘『枪鱼号』的士兵们那边听说了,你似乎是靠著巧妙的交涉技术,成功促使敌方的总司令官投降。」
「交涉……?啊,不,那是……」
是因为想到你说过的话所以才总算找出办法……马修正想这样说,却在即将出口前又闭上嘴巴。要他当面对著本人讲出这些话,总觉得有点不太甘心。马修正为了这种事情烦恼,伊库塔却抢先继续发言:
「哎呀,真的超乎预想。没想到不是眼泪攻势而是呕吐攻势。这独创性值得尊敬。对于开拓出『呕吐外交』这种新境界的自身功绩,你该更感到自豪啊,马修!」
「原来你是要讲这个!毕竟在交涉之前都被迫接受简直跟胡搞没两样的驾船方式,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基本上,我不是在交涉中就吐了,是在交涉结束后才吐!」
被挖苦的马修把身体上的不适都拋到脑后,提出猛烈的反论。伊库塔本来还想继续狠狠闹他,但不知为何却把已经张开的嘴巴又半途闭上,接著把食指朝向前方。
「马修,看后面。看来舍不得你离开的人不只尤尔古斯上将而已。」
「啥?」
少年依言回头后,才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躲在和这里有点距离的树荫后。对方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过了一会之后,才以下定决心的态度靠近。
「波尔蜜纽耶海尉……」
她在海战中负伤的左手使用三角巾挂在胸前。或许是贫血还未完全复原,脚步也不是很稳。然而来到马修面前后,波尔蜜尽全力挺直背脊望向他。
「你……你要走了?」
「咦?啊……嗯。因为比预定还晚入港,所以不能悠哉休息。」
「是吗……」
讲完这句话之后,波尔蜜不再发言,让马修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对应才好。最后波尔蜜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把右手塞进口袋,接著把从口袋中拿出的物体递给对方。
「……把这拿去当护身符!」
被递向少年眼前的东西是附带日晷的携带型罗盘。看起来似乎相当古老,呈现流线型的金属部分甚至已经磨损,显得别有情趣……但是没有任何地方出现锈蚀,看得出来持有者一直很认真保养。
「啊……噢……呃,这是……?」
「是喀尔谢夫船长在青年时代使用过的罗盘……尤尔古斯(我家)的传家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马修差点把手上的这东西摔到地上。他先用双手确实握紧罗盘,才讶异地望著对方。
「真……真货吗……?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吗!不,老实说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不过……!」
「我……我只是借给你……!下次见面时要还我!绝对喔!」
看到波尔蜜这紧迫感的表情,让微胖少年忍不住有点胆怯……然而从认真的视线中看出对方的心意后,少年这边也改变想法,认为老是这么畏缩实在欠缺礼貌。
马修盯著手中的罗盘,稍微思考一下后,才把左手伸进军服胸口。
「……只有我向你借东西不公平,所以你也把这拿去吧。」
少年递出去的东西是一个很小的丝绸袋子。他让波尔蜜握住袋子后,继续说道:
「虽然很逊,但这里面放著扭曲的硬币。听说是我的曾祖父在战场上被打中时,在衣服里挡下子弹救了他一命的东西。基本上算是泰德基利奇(我家)的幸运物……当然完全比不上喀尔谢夫船长的罗盘啦。」
从苦笑的马修手上接下护身符后,波尔蜜小心地把那东西压向胸前。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下次见面时一定会还给你。」
「嗯,我也一样。毕竟我借用了船长的幸运,要是随随便便就死掉,去到那世界可没脸面对他本人。」
把彼此的护身符都收入怀中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由于双方在各方面都没什么经验,还以为这次的沉默会持续很久──然而从伟大祖先身上继承的勇气在这个关键场面让波尔蜜成功跨越了犹豫。
「你绝对不能死喔,笨蛋!」
她再缩短一步距离,伸出右手乾脆抱住微胖少年。短短一瞬,柔软的嘴唇碰触到脸颊──接下来在对方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波尔蜜已经先回过身子跑走。而且还试图藏住自己那张整个通红的脸。
「………………」
以结果来说,她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答案吧。因为在那之后,受到过大冲击而化为石像的马修又花了好几分钟,才总算能够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