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立于帝都邦哈塔尔中央的皇宫。从皇帝居住的禁中算起,各种国政相关设施林立的广大建地内──有某个角落,是以伊库塔与夏米优为首的国家重要人物经常前往的地方。
在那个充满乾净空气的房间里,现在──医生与患者正静静地面对面。
「……请继续。」
「是。」
在医生注视下,坐在病床上的女患者──哈洛专心地缝纫。这是种双手手指不能灵巧活动就无法达成的作业。她以替伤患缝伤口时相同的诀窍缝补布上的破洞。
「疼痛与异样感呢?」
「不会痛。手指的反应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一边回答,一边为裁缝收尾将线打个结。医生点点头,接著把两个装满豆子的拳头大小布袋放在哈洛膝头。
「请试著用力握紧。」
哈洛依言双手分别握住布袋使力。喀擦,她手中传来豆子挤压的声响。
「……握力果然减弱了很多。」
「我的感想与你相反。在这段短期间内,真亏你能恢复到那个程度。」
那句话代替了合格的信号。当哈洛放松手劲,医生抱起双臂注视著她的脸庞。
「很好。虽然预期被推翻很不甘心,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我作为医师保证──哈洛玛·贝凯尔,你恢复了日常生活及从事军务所需的身体功能……恭喜你康复。你很努力。」
医生给予朴实但温暖的祝贺。哈洛面露微笑,深深低下头。
「谢谢……这多亏了医生的治疗。」
「哼,有九成是你自己的功劳。因为你趁著我没看见的时候不断复健。如果拖得更久,我明明能赚一笔治疗费,真是个一点都不可爱的患者。」
哈洛微微一笑。在长期来往之后会像这般挖苦人,也是这位医生的特色。医生把最后一次诊察使用的工具收进皮包里,再度开口。
「好了,接下来纯粹是闲聊……你今后也要在伊库塔身边工作吗?」
「是的。只要我还活著。」
哈洛没有一瞬犹豫的回答。医生大大的发出叹息。
「立刻这么回答吗?──那男人依然是个万人迷啊。」
医生傻眼地说道,拉紧皮包开口。哈洛思考一会,继续话题。
「医生和伊库塔先生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的吧。」
「嗯。我从当时起就是与现在没两样的庸医,透过与我交换医疗相关资讯的阿纳莱·卡恩,和他成为好友。自从开给他治疗宿醉的处方后,他就很黏我,当时每次碰面总会执拗地追求我。」
「呵呵,我懂。」
「就是说吧。在相隔许久后重逢,他成了拄著拐杖的元帅,还一点也不适合他的带起孩子。真叫人傻眼。在短短不到十年之内,真亏他的人生有跨度那么大的改变。」
她一边说,一边要桌上的火精灵发出火焰,点燃从怀中掏出的细雪茄。虽然有发现医生是老菸枪,这还是哈洛第一次看到她抽菸。
她沉默的任烟雾飘荡一会,走廊那边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医生嘴角浮现苦笑。
「说人人到──门没锁,自己进来。」
当她催促之后,哈洛熟悉的脸孔立刻开门涌进来。伊库塔与夏米优、托尔威与马修,以每个人的身分来说琐碎时间都很宝贵,但没有人对于为了这个时刻排出空档感到迟疑。
「打扰了。」「哈洛,身体的情况──」
托尔威与夏米优目光摇荡地看向哈洛。哈洛主动从病床上站起身,精神十足的挥起双手以消除他们的不安。
「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完全复活了!长久以来害大家担心了!」
「喔喔……!那么,你的伤全好了?」
「恭喜康复,哈洛小姐!」「嗯,我放心了……!」
托尔威、马修、夏米优一个接一个握起哈洛的手,为她的康复而欣喜。同时伊库塔开始观察。
「嗯……的确,指甲似乎也好好的长齐了。不过,是否真的痊愈了还不清楚。怎么样,这里就请你脱下衣服,让我彻头彻尾仔细的检查──」
「呵呵,索罗克,你想在床上躺几个月?说出你希望的数字。」
「等等,夏米优,放下拳头。最近你打人的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感受到少女的杀意,伊库塔慌忙摆出防御姿势。那个样子令哈洛微微一笑,一只手拍拍胸膛。
「请尽管指派工作给我,补回休息到今天为止的空白。不用顾虑我伤才刚治好也没问题,因为我的体力也确实恢复了!」
「虽然她这样说──医生,实际情况呢?」
「大致上和她本人所说的一样,不过军人的现场勤务应该很繁重,请注意采取在常识范围内不逞强的工作方式。充分进食与休息,一觉得不舒服立刻找我。知道吗?」
「好的!医生,谢谢你!」
哈洛猛然低头道谢。伊库塔也在她身旁对医生微笑。
「今晚我们预定庆祝她的康复。医生方便的话也请出席吧。」
「很高兴收到邀请,但我就不去了。我还有好几名病患想在今天以内看完,庸医也有庸医要忙的事喔?」
她这么说道,一手拎起装工具的皮包准备迅速走出病房。黑发青年对她的背影轻轻的补充。
「是的,我明白──得知同伴受重伤时,我脑海中浮现的也是医生你的脸庞,在我所知范围内最出色的名医的面容。」
「……哼。你还是没变,口味独特。」
医生傻眼的说道,悄然地补充一句。
「不过,感谢你在这种时候委托我──多亏了你,下次扫墓时我有好故事可说了。」
她以温和的声音说道,这次不再停留地离开。敬礼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马修突然询问。
「……吶,到头来她究竟是什么人物?既然足以让你指名,我知道她是很高明的医生。」
对于这个问题,伊库塔斟酌言词一会儿后静静地开口。
「──从前,在帝国中央的某个聚落流行过以家畜为媒介传染的疾病。因为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夏米优大概知道吧。」
听他一说,少女回顾自己的知识,从相对近年的事件中立刻想到符合的案件。
「从前在中央,又是传染病──是凯迪拉的灾厄吗?我当时尚未出生,但听说以成为传染起点的聚落为中心有将近千人病故。」
黑发青年颔首同意女皇说出的灾祸概要。
「……当时,她以自己主导的研究查出传染病成因,更发现防治方法拯救了许多性命。虽然出现许多牺牲者,正因为她的努力才让疫情在早期终止。」
「咦──那她不是很了不起的名医吗!」
超乎预期的经历,令马修等人难掩惊讶之色。然而与他们的反应相反,伊库塔淡淡地说下去。
「没错,她真的救了很多人……在感染同一种疾病的丈夫及女儿去世之后。」
这句话使得四人哑然失声。伊库塔注视著医生离去的走廊,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大概是因为这样,她一直称自己是庸医。无论受她的医术拯救的人们怎么称呼她名医,都坚持那么说──」
第二天,帝国军中央基地。在哈洛第一天归来的这个日子,在以梅格少校为首的副官们出勤前,伊库塔先找她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有许多工作想交给你们。不过,首先希望你看看我现在的做法。」
他说著以目光示意自己所坐的办公桌。他手边放著文具,包含库斯在内的五个精灵以半环绕文具的形式排在桌上。以军官的工作地点来说,这是很奇特的景象。
「如你所见,这是我的办公桌。说归这么说,也是最近才改成这种形式,目前仍在调整中。」
当他开始说明,库斯没多久后开口。
「──收到通讯。来自席巴上将。」
「看吧,马上有连络进来。库斯,接通吧。」
在伊库塔催促后,哈洛也听过的粗犷嗓音透过库斯之口传来。
「──我是陆军上将库巴尔哈·席巴。听得见吗?元帅阁下。」
「我是伊库塔·索罗克。听得很清楚。有什么事情吗?」
「嗯。关于新设置的爆炮部队,我想请教阁下的意见。」
「我明白了。有在意之处就告诉我。」
青年与应该身处远地的对象如当场面对面般交谈著。那远远背离常识的景象看得哈洛倒抽一口气。没多久之后,伊库塔与席巴上将结束通话并重新转向她。
「──感觉就像这样。不经过一名传令兵,待在这里也可以与现场人员沟通。怎么样?这种工作环境跟懒惰的我很相配吧?」
伊库塔摇晃著椅子说道。这正是他们通过三国会议后的「神之试炼」获得的战利品──精灵具有的「通讯功能」部分解禁。
玉音放送是最明显的例子,人们从以前起就确认精灵们拥有未知的资讯传递方法。他们达成精灵们称作「证明智能水准已达标」的那次试炼,使通讯方法的一部分功能限制放宽。
「我的米尔也得到这个
功能,所以想像过现状……但这件事真的很惊人,胜过既存的所有资讯传达方法。如果这种方法普及,会变得几乎不需要信鸽与传令兵吗?」
「是啊。不过,通讯解禁的精灵个体数量有限,现阶段不会发生那么大规模的革新。暂时会纳入既有系统当作补充运用──但光是这样,帝国军这个组织的灵活度、机动性就会大增。」
伊库塔如此断言,望著桌上的精灵们。如今对青年而言,他们是通往广大世界的窗口。
「要把数量有限的通讯精灵配置在哪里、配置多少可作为最有效率的运用──我们正在摸索这一点。白毛小白脸大概也在齐欧卡烦恼同样的问题吧。不过,那家伙还不是军方首脑,麻烦应该很多。算他活该。」
伊库塔咒骂敌国将领,口气却没有以前那么带刺。哎呀,哈洛心想。在她受伤卧床无法前往的三国会议上,他发生过什么心境的变化吗?
「搭档具有通讯功能的人,首先是我和夏米优。我们是军事与政务的首脑,这是当然的。然后是三等以上的高阶文官与校级军官以上的高级军官。当然,『骑士团』的成员们全都拥有。另外──为了让现场情况不夹杂滤镜地传达过来,我也让我看中的数名下级军官持有。话虽如此,以军队的规则来说原则上不能发出越级命令。」
伊库塔继续说明。听到这些话,至今都在哈洛心中保持沉默的「她」──派特伦希娜一边推测后续的内容一边开口。
「……无论是内部间谍或外部间谍,这都是做密探理想的工具。总之,我可以视为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吗?」
当她用紧绷的语气说完,伊库塔竖起右手食指戳了戳她的侧腹。
「──呀呜?」
「我很高兴你有意愿干活,但你想太多了,派特伦希娜。我在此断言,今后无意把那方面的任务交给你们。尽管紧急情况不在此限,不让那种状况发生也是我的工作。所以,暂时收起那股干劲好吗?」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别戳我的肚子!」
遭受奇袭的她慌忙退后。伊库塔笑著往下说。
「哈哈──不过,以方向来说也并非没有共通之处。之所以这么说──是我希望你们从与部队指挥官不同的立场来管理帝国军的士气。」
出乎意料的发言,令派特伦希娜瞪大双眼。当她沉默后,哈洛再度浮现。
「管理士气吗?那……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工作?」
「掌握一个现场的部队整体心理倾向哪个方向,并将其导向正常状态的工作──可以这么讲吧。说来就是心理健康的保全任务。希望你们接下本来属于医护兵任务的士兵健康管理工作,并做得更加深入。」
伊库塔说道,同时神情严肃地在桌面交叠双手。
「在北域动乱的经验让我体认到其重要性。希望你们也回想起来。士兵们的压抑、凶暴化以及对非战斗人员的暴行──你们不认为这一切只要掌握他们的心理状态,即可防范于未然吗?不了解现场的指挥官在远处下达的指示,无意识地将前线士兵们逼得走投无路──是战争中很常见的事情。至少在我担任总指挥的战争中,我想要防止这种情况。」
他的语气散发强烈决心,哈洛点头表示同意。接著,伊库塔向另一个她拋出话题。
「派特伦希娜,你从前应该达成过相反的事。在阿尔德拉教徒大逃亡以及后续的战争中,你用若无其事的干涉诱导指挥官与士兵们的意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往自己意图的方向前进──我想在更有建设性的方向活用那卓越的技术。」
青年用毫不迟疑的声音说道──希望她过去把帝国军逼到绝境的那双手这次来支援他们。派特伦希娜因为双重的意思皱起眉头。
「你要我在士兵与指挥官的思路倾向糟糕方向时察觉问题,并适宜地调整?……这倒也不是做不到,但要求有点太过模糊。和身体不同,心灵没有应把什么当作『正常状态』的明确指标。士兵战斗时若没进入一定程度的亢奋状态很伤脑筋吧?视情况而定,需要的心灵状态也不同。」
「嗯,我也有同感。所以包含下判断在内,我都想托付给你们。连同设定超越主观,能够共享的判断基准在内──你们做不到吗?」
伊库塔略带挑衅的说。派特伦希娜生气的将头撇到一边。
「我说倒也不是做不到吧……只是,你明白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吗?从设定判断基准开始全面交给我们负责,代表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即可导致帝国军自我毁灭。你不怕吗?」
「我不怕。因为你不会做那种事吧。」
「不,虽然我的确不会做……」
「那就没有问题。基本上,我不会让无法全面信赖的人进这个房间。因为相信某个人,就代表把他放在随时能从背后刺杀自己的位子上。」
青年若无其事的断言,让派特伦希娜无法再往下抱怨。她皱著眉头瞪视对方一会,最后逃跑似的切换成哈洛。
「她害臊的躲进去了……你变得很擅长应对她呢。」
「因为我没有耍手腕的意思──如同背叛伴随阴暗的愉悦,受到他人信赖也有无可取代的快感。我希望她认识那种感觉。」
伊库塔面带微笑说完后,挺直背脊。
「无论如何,就当成今天是这次归来前的事先演习,在这里陪我办公吧。我可是也有各种事要忙的。我还想介绍副官给你认识。」
「好的,我很乐意奉陪。那么,首先……要泡个茶吗?」
「好耶。坦白说,这是跟我的心理健康关系密切的因素。」
两人相视而笑,在和谐的气氛中展开他们这一天的工作。
*
同一天中午前。距离中央军事基地数十公里外的平原上,组成梯队的帝国士兵们气喘吁吁。
「呼~呼~……!」「哈啊~哈啊~……!」
行军速度随著累积的疲劳下降,队伍也因为有人常常落后开始混乱。对于很难称作精神抖擞的他们,队伍前方传来严厉的斥喝。
「──怎么,已经累瘫了吗!从出发后才过了四小时!」
斥喝的人是比大多数士兵更年轻的女性军官──苏雅·米特卡利夫少尉。同时,在后方不远处观察情况的总指挥官萨利哈史拉格开口。
「喂、喂,米特卡利夫少尉……」
「才这种程度就喘不过气,是身心都松懈无比的证据!保持这种状态上战场一下子就会完蛋!有战争经验的人回想起前线的紧张感,没有的人想像自己在停下脚步的瞬间遭射杀的样子!能拯救未来自己的人是你们自身!」
她坚定的声音令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那种风范是在伊库塔身边多次跨越生死关头锻练出来的。因为年龄以及从底层晋升军官的背景而看轻她的人一天天地减少。
「继续行军。这样无妨吧,萨利哈史拉格少校。」
大声激励完毕后,她走向长官说道。有些被那种魄力压倒的萨利哈史拉格回答。
「不,等等,少尉,至少短暂休息──」
「不行。这是预设从前线撤退的训练。在这里停下脚步会被敌军追上。」
她一步也不退让的回应。萨利哈想不到有力的反驳,苏雅将他的沉默看成允许,回到队伍前头。雷米翁的长子望向她笔挺的背影啧了一声。
「从训练开始一直在前头走个不停,那女人体力是怎样……」
「可是大哥,她说得对。因为专注于射击,许久没进行长距离的行军训练,士兵们体力衰退的程度超乎预期。以重新锻炼的机会来说,这是妥当的。」
「就算这样也要斟酌程度吧。当然,我也是抱著想测试她实力的想法交由她带头……这样未免太出乎意料了。她哪里是索罗克的爱徒啊。性格不是完全相反吗!」
在萨利哈抱怨的时候,搭档风精灵发出通讯信号。一听到对方的名字,他抱起精灵猛然开始通话。
「──在训练中打扰了。萨利哈大哥,你好。我是索罗克。」
「你这家伙打来的时机正好!喂,你托给我的部下是怎么搞的!刚晋升的准尉不会狠狠操练资深中士吧!你没教过她你最擅长的偷懒吗!」
「有啊,那正是我教导她的结果。她大概把我当成反面教师。哎呀,有优秀的弟子真叫人自豪。」
「混帐,你是怎么教育部下的!总之这样下去我要受不了了,你快点念念她!」
「我明白了。我会以老师的身分,告诉她照现在的样子尽管做下去。谢谢你的情况报告。那么,训练请继续加油。」
「啊?喂,你给我等一下──」
通话在他说出下一句话前挂断。面对沉默的搭档,萨利哈重重地跺脚。
紧接著,走在队伍前头的苏雅也收到通讯通知。她霎时间变得一脸不高兴,用粗鲁的语气回应。
「……我是米特卡利夫。有什么事?团长。目前正在训练中。」
「嗯,我在想你有没有好好努力呢~雷米翁兄弟的部队如何?」
对方用一如往常的悠哉语气问。在听到之后自己在又是烦
躁又是欢喜的心情之间挣扎,她逞强地用冷淡的语气回答。
「……他们作为枪兵的水准确实很高,但过度投入那个方面疏忽了基础训练。我目前正在重新锻炼他们……不如说,既然是团长,派我过来时应该一开始就抱著那种想法吧。」
「我自认安排人事时总是会注意达成适才适所。无论如何,这样很好,照这个样子重新锻炼他们。想向萨利哈大哥提出意见时,诀窍是事先告诉斯修拉夫上尉。」
「这点小事我第一天就发现了──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那我挂了。」
苏雅才刚说完便要结束通话。就在结束前,另一头传来声音。
「啊,等等,最后有一件事──我想下一个分岔路口不容易分辨正确路线,最好小心点。要确实对照地图和指南针。」
最后告知这段话后,这次通话真的结束了。苏雅皱起眉头注视行进路线的前方。在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深处,有一条半被树木占据,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的路径向前延伸。
「……说得好像亲眼看见一样。」
她咬牙切齿。在学习那么多知识之后,黑发青年对她来说依然深不可测。
「我还是在他的掌心里吗?……真是的,气死人了!」
她喃喃说道,和后方的萨利哈动作一模一样地跺脚。
*
军人的日常生活不是只有严厉操练体能的训练。在基地中,身居高位的军官们分别投入各自的职务。
「…………梅尔萨中校,可以打扰一下吗?」
「好的。什么事?萨扎路夫准将阁下。」
双手不停处理桌上的文件,梅尔萨中校仅仅出声回应长官。萨扎路夫从军服口袋里掏出菸盒给她看。
「我试著把纸卷香菸换成细雪茄……有没有稍微展现出威严感?」
为了让自己匹配准将的地位,他做了小小的努力。梅尔萨中校一瞬间转来目光后,立刻回到工作上。
「请动手做事,准将阁下。」
「…………是。」
萨扎路夫垂头丧气的回到书面工作上。正当那一瞬间,他的搭档在办公桌角落发出讯息通知。他惊讶地瞪大双眼,还不太习惯的回应。
「啊……喂、喂,我是萨扎路夫。」
「我是索罗克,不好意思在百忙中打扰。关于模拟战的计画立案情况如何?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吗?」
听到对方确认,萨扎路夫耸耸肩回答。
「唉,我照著你提案的方向在进行……但真的要那样做吗?那的确会成为强烈的经验,但我觉得有点太激进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计画收尾部分交给准将你来处理,以避免出现不必要的伤患。」
「虽然得到你的信任我很高兴……唉,知道了,我会继续进行。提出计画书的时间按照当初的预定没有问题。」
「我会等著。还有──比起价格,更要注意细雪茄的味道。特别是在在意的异性面前。」
他加上轻描淡写的建议后结束通话。萨扎路夫的表情转眼间扭曲起来,双手抱著搭档,脸庞凑上去探头直盯著搭档的双眼。
「……那家伙该不会看得见我们吧……」
「阁下。请动手做事。」
梅尔萨中校重复同一句话。萨扎路夫立刻挺直背脊,像台润滑油不足的机器般回到工作上。
*
同样在基地一角。某个兵营的餐厅里,饥肠辘辘的军人们肩并肩的坐在一起。
「好──用餐!」
号令刚刚一下,他们同时朝摆在桌上的料理伸出手。在严格的训练后,人人都食欲旺盛,但其中有一个人物特别认真得可怕。
「啊咕、嗯咕……!嗯唔唔……!」
她嘶咬著肉类与蔬菜,还抽空把薄饼对折再对折塞进口中,然后用发酵乳将薄饼灌进胃里。那副惊人的吃相,让周遭的同袍们纷纷起哄。
「喔~喔~奈伊中尉今天食欲也很旺盛啊。」
「别像上次一样哽住了~」
「别跟我说话!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所以我才在塞食物啊!」
妮雅姆·奈伊中尉粗声粗气地回应开玩笑的同袍,舍不得浪费时间的啃著肉类。那不是享受用餐的程度,已经叫补给了。那是往身体补充燃料,以免在下午的训练中不小心死掉。
「那个可恶的乳臭小子元帅,我明明拜托他尽量安排轻松的职场给我……!为什么我非得和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混在一起,每天从早到晚接受训练不可?我本来是负责脑力工作的!」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不时像这样发出抱怨。另一方面,听到那番话的同袍们不解地歪歪头。
「虽然你这么说~奈伊中尉,在旁人眼中,你的经历怎么看都适合当前线指挥官喔?马术之类的成绩明明非常好,在米卡加兹尔克那里好像完全没活用到?」
「没错没错。你说做脑力工作,具体而言做过哪些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每天万无一失地努力,让那个大叔尽可能地偏爱我啦!靠我这世间所罕见的魅力和美貌!」
她这么回答,沾著面包屑与肉渣的脸上露出大胆的笑容。同袍军官抱起双臂歪歪脑袋。
「魅力……美貌……?抱歉,奈伊中尉,我的词汇和你的词汇好像常常不一致。」
「很好,脱掉裤子!看我搞得你腿软站不住!」
另一方面,一个炎发的身影越过面向餐厅的走廊窗户,静静关注著那热闹的用餐情景。
「…………」
腰包里的搭档精灵发出讯息通知。炎发将领立刻回应。
「……我是索尔维纳雷斯·伊格塞姆。」
「嗯,午安。尽管没什么特别要指示的,我想问问那边现在的情况。训练顺利吗?」
伊库塔确认进度。索尔维纳雷斯望向培育中的部下,对那个问题给肯定的答覆。
「士兵的技能与统率程度正踏实地提升。考虑到时期,进度称得上顺利吧。」
「果然有一套。我本来担心突然命令扩张部队会不会导致现场混乱,看来是杞人忧天。」
「没有问题。经验愈丰富的士兵,愈擅长指导新进人员。」
「那我可以安心的交给你──对了,妮雅姆·奈伊中尉的情况怎么样?」
当伊库塔一问,他的目光再度投向餐厅内。问题提及的女性忽视调侃,一心一意的进食著。
「她刚到任时的能力在新进队员中属于平均以下,但到了最近迅速成长。被老资历的队员环绕也不退缩。从包含潜在部分的精力、体力强度来看,的确是适合现场的人才。」
「原来如此。我本来认为以前的职场糟蹋了她一些资质,看来我的眼光很准。扣掉企图卖弄色相拉拢长官发迹的坏习惯,应该能培育成好军官。因为有米卡加兹尔克那件事,我唯一担心的是同袍看待她的眼光。」
伊库塔提出一丝疑虑。炎发将领望著她本人,思考一会后开口。
「关于这一点──」
「──拿去。给你。」
一只鸡脚递到眼前。尽管对突然的情况感到惊讶,妮雅姆皱起眉头接了过来。
「……我收下了,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只是我不讨厌有毅力的家伙罢了。」
这么说著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名给人久经世故印象的女兵。因为不常交流,她姑且露出警戒的目光看著对方。
「别那么冷淡。咱们是约伦札夫上将退休后被这边接收的。那个部队是由没办法作为骑兵正常发迹的家伙拼凑而成──说得直接点,要讲有亏心事,咱们是彼此彼此。」
咿嘻嘻,女兵笑著说出来。这让妮雅姆感到有点亲切,回应对话。
「喔~……你闯了什么祸?」
「和当时的长官乱搞被抓到了。真够傻的。」
「对方已婚?」
「有的是。七个人里大概有两个吧?」
对方若无其事的说。那个数字令妮雅姆忍不住笑出来。
「那当然会被抓到吧!」
「就是说吧?但当时我觉得不会出事,年轻还真可怕。」
女兵耸耸肩。听到这段对话,周遭陆续聚集新面孔。
「怎么怎么,今天是过去闯祸经历的告解大会?」
「那接下来换我来讲。那是个月光明亮的夜晚……每天严苛的训练让我渴望慰藉,溜进情人的房间。」
一名男性士兵意气昂扬地说起来。妮雅姆听到后双眼圆睁。
「咦?潜入女性兵营?那可是一次就完蛋了。要幽会明明约在外面就行了。」
「不,兵营的确是男用的……」
「嗯嗯?」
「糟糕的是现场被逮到。因为彼此打得火热没法克制,忍不住叫得很大声──」
当他为情况加上露骨的说明,周遭的士兵不禁摀住嘴巴。虽然黄色话题总是反应热烈,但在大白天得有一定的分寸。从中断之前的内容察觉大致情形,妮雅姆拍拍手掌。
「──啊,是那一种吗?那样还是会受到责怪
?」
「当然了。因为军规明确规定,兵营内禁止异性及同性间的性交。」
「一般士兵要确保没有人的地方也很费力。偷情对象是司令官的话,在那方面很轻松吗?」
「嗯~看情况而定。司令室可以使用时要怎么玩都行,但出差时就不能这样──」
同袍们感兴趣地应声,聚集到继续诉说的妮雅姆身边。她对于反应意外良好感到困惑,但不觉得反感地直接往下说。
闲聊以她为中心持续著。侧眼看著那一幕,索尔维纳雷斯再度开口。
「──立场和她类似的人并不少。她似乎融入了环境。」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这项人事安排有点强硬,看样子不需要担心。」
「关于交给我的范围不需担心。你专注于你的工作就好。」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谈到这里,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络我。」
通话就此结束后,炎发将领毫不犹豫的走向餐厅──好让过度欢闹的部下们想起纪律是什么。
*
「喂,托托。现在有空吗?」
当背后传来呼唤,帝国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马沉默的准备在走廊上走远。
「哎呀,不行听也不听就忽视喔。因为今天有工作相关的事找你商量。」
预料到那个反应的瓦琪耶绕至宰相前方,对方宛如爬虫类的双眸转动著投向少女。
「……具体上是指?」
「是关于行政资料的重编。我直接拿现状的问题点给你看比较快,总之跟我来吧?」
瓦琪耶指向背后的资料室。因为她提出具体的事由,托里斯奈也不得不作为上司应对。他沉默的跟随少女走进去,瓦琪耶在桌上向他摊开一本古书。
「嘿咻──比方说像这个。回溯到超过三代以上皇帝的时代,资料的字体与文法和现在有很大的差异。我完全看不懂,托托你看得懂吗?」
瓦琪耶边说边翻书页给他看。托里斯奈浏览书上内容一会后回答。
「当然看得懂……记得在这个时期,皇宫文章的样式作过修订。像你这样不知道那个时代样式的人,无法解读以旧式方法写出的文章吧。」
「我想也是。那么,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看得懂这些文字吗?」
「夏米优陛下当然懂,另外还有文牍,即管理行政资料的文官。」
「那个人目前还在世吗?」
少女直截了当的问,托里斯奈沉默著没有立刻回答。瓦琪耶由此察觉答案,微微后仰的望著天花板。
「啊~果然去世了吗~?也对~既然被任命为宫中文牍,当然是家系历史颇为悠久的贵族子弟。如果发生军事政变时人在宫中,雷米翁派的成员不可能放过他~」
少女说著瘫在桌上,但又立刻挺直背脊。
「既然去世了那也无可奈何。我有预料到,也幸好这里还有人看得懂。」
瓦琪耶咧嘴一笑盯著托里斯奈。宰相皱起眉头。
「……你要我翻译?」
「正确来说,是教我翻译方法。只要掌握诀窍,剩下的由我来做。我认为陪我翻译大概一本书就可以了,怎么样?」
她没有别开视线,等著答覆。当托里斯奈沉默半晌,少女沉吟起来。
「不行吗~托托不行的话,只能拜托陛下了──」
「免谈。怎么能拿这点琐事劳烦陛下。」
托里斯奈当场打断她。正如预期中的反应,让瓦琪耶再度看著对方。
「嗯,我深有同感。那你会帮忙吧?」
「……借我纸笔。」
「好的,请用!」
少女即刻递上文具。接过文具在准备好的椅子入座后,托里斯奈向室内并排的书架一角拋出话语。
「与其在那种地方监视,戴姆达利兹三等文官也过来协助作业吧。要进行资料重编,看得懂原文的人愈多愈好吧。」
「……!」
「他都这么说了,约约。一起做事吧?」
因为担心瓦琪耶而观察情况的约尔加认命地从书架后现身,瓦琪耶高兴地为他准备新椅子。
「……目的是拉拢我吗?」
翻译作业开始约一小时后,托里斯奈没停下写字的手喃喃地问。
「──嗯?」
「我多次无视你,你仍然找我攀谈的理由。我认为你受到伊库塔·桑克雷命令,但那是出于某种目的而做的行动吧。虽然无疑是白费功夫。」
听到这个问题,瓦琪耶抱起手臂陷入思考。约尔加在一旁担忧的关注著她。
「嗯~要怎么说才能传达……比起目的如何──呃,托托你很惹人嫌不是吗?」
比起被这么指称的本人,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反倒更令约尔加脸颊抽搐。瓦琪耶凭藉天生的迟钝继续道。
「换个说法,我认为在这座皇宫里,无条件的讨厌你成为所有人的共同认知──某种『气氛』。」
「…………」
「可是,我从以前起就不擅长应付这种不成文的默契。」
少女说道,语带叹息地靠在椅背上。
「配合别人讨厌自己没有理由厌恶的对象,我难以理解这种事情。要无条件的厌恶朋友讨厌的对象,像这种态度并非我的作风。虽然我认为这也是一种表达友情的方式。」
「我自认直到今天为止数不清有多少次冷淡的不理睬你,那不足以当作理由吗?」
「是吗?我没发现~瞧,因为我的感性很迟钝。」
瓦琪耶笑嘻嘻地说完──突然露出严肃的神情。
「不过,以为我奉伊库塔哥的命令拉拢你──是你想错了。那种想法高估了伊库塔哥的冷静。」
紧绷的沉默降临,约尔加屏住呼吸。瓦琪耶用没有温度的眼眸注视著对方断然宣言。
「伊库塔哥迟早会杀了你,这一点彻头彻尾不会动摇。这已经不是计较得失的问题,你从他身上夺走的东西就是那么巨大。」
「…………」
「所以我并未受命拉拢你。现在这么做也是我独断的决定。不过──包含容许我像这样擅自行动在内,或许都在伊库塔哥的意图之中。」
在紧张的对话中,宰相舞动的笔也没有停顿。托里斯奈的视线并未离开正在翻译的书籍,只用声音回答。
「……我不明白。意思是那个人允许你做出不合己意的行动?」
「没错。那是伊库塔哥特别厉害的地方。那个人──认为情势照自己的意图发展未必会带来最好的结果。」
瓦琪耶有些自豪地说。那是她夸耀师兄时的表情。
「伊库塔哥不喜欢在自己的股掌之间策动阴谋,那是他与你和阿利欧·卡克雷之间决定性的差异。他的心胸向外开放,不会将善恶在心中自我归结。所以有时候策略中会采纳超出自身价值观的事物。虽然我想你难以理解。」
笔尖书写的速度微微放慢。托里斯奈停顿一会后开口。
「……那是──」
「等一下。现在这一处我看不懂,为何这样翻译?」
瓦琪耶插进来的问题盖过他的话头。托里斯奈斜眼瞄了她的脸庞一会,淡淡地答覆。
「……这是典型的宫廷文法。听好了,当语顺为这样时……」
「唔唔──继续说。」
瓦琪耶探出上半身专注起来。接下来学习翻译长达三小时后,与心满意足的瓦琪耶相反,胃痛的约尔加被迫前往医务室。
*
某一天中午过后,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雷米翁一家人聚集在一块。
「──天气真好。萨利哈、斯修拉。」
一名给予人柔和印象的女子向两个儿子说道。她是艾莉莎露拉·雷米翁──泰尔辛哈之妻,三兄弟之母。雷米翁的长子与次子重新转向一个人待在那里,就让气氛变得和谐的母亲。
「是的,母亲。幸好风也不大。」「……只是太阳很大。母亲,站到我的影子里。」
顾虑母亲的身体状况,斯修拉用自己壮硕身躯制造出的阴影遮住她。艾莉莎露拉高兴地仰望完全长大成人的儿子,忽然望向背后。
「老公──小托尔还没来吗?」
「别担心,艾莉莎。那孩子也很快──」
在她询问的泰尔辛哈说完前,一阵慌乱的马蹄声响起。出现在一家人面前的是身为雷米翁家么子的翠眸青年──托尔威·雷米翁。
「──呼、呼……!对不起,我迟到了!」
「小托尔!」
艾莉莎笑容满面地迎接么儿。萨利哈史拉格在她背后开口。
「你动作真慢,小托尔。快点拴好马过来。」
「是!」
托尔威立刻回应并跳下马鞍,在附近的拴马桩上拴好马。他整理好骑马途中弄得略为凌乱的军服,奔回等候自己的家人旁边。
「呵呵呵──小托尔来了,这样是五个人。只差一个人就全家到齐了。」
艾莉莎嫣然微笑地告诉他们。然而,她的丈夫与儿子没有错过,她沉稳的笑容深处藏著深深的悲伤之色。
「来,我们去迎接最后一个人
。她一定也想见我们。」
阳光穿越枝叶缝隙照亮充满绿意的庭园。庭园深处竖立著一块墓碑。
「午安,露西。你看,今天大家一起来看你了。」
艾莉莎说著在墓碑前蹲下。她用水精灵涌出的清水沾湿手帕,仔细地擦拭墓碑。
「母亲,我们也来──」
儿子们上前想帮忙,但她微笑地摇摇头。她怜爱地擦拭墓碑,向眼前的墓碑诉说。
「对不起,距离上次来探望有段时间了。最近大家生活很忙乱,一定是很辛苦的时期。虽然困难的事情我不太了解……」
她为难地呢喃,将整块墓碑擦亮之后站起身,转向背后朝儿子们露出笑容。
「来,你们也来问候。」
三兄弟在母亲催促下走上前。三人并肩站在一块墓碑前,大哥率先开口。
「我是萨利哈史拉格。好久不见,露西卡老师。」
「我是斯修拉夫。老师,久疏问候。」
两人说完后同时敬礼。托尔威模仿两位兄长的动作,却难以顺利说出话语。
「……老、师……」
他试图说些什么,沙哑的声音不成意义地自口中吐出。萨利哈史拉格以手掌拍拍青年微微颤抖的肩膀。
「喂,小托尔──老师可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的。」
「──是。」
托尔威咬紧牙关挺直背脊。萨利哈的目光转回墓碑,从鼻孔哼了一声。
「不过,硬挺逞能她也不会放过──老师,这家伙还是这副德性,偏偏只有阶级升到中校。那个爱哭鬼,如今是我和斯修拉的长官。」
唉,他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半是讽刺半是忧虑。
「老实说──正是这种时刻才希望有老师在……你很擅长教导学生认识世界的严苛。虽然以前被你弄哭很多次,那应该是这家伙从今以后最需要的东西。」
萨利哈一脸认真地说,接著咧嘴一笑。
「吐苦水到此为止。不管怎样──唉,请放心。我们没有忘记从你身上深刻学到的教训,正确来说是无从遗忘。比起挨老爸揍的次数,我们三个挨你耳光的次数更多。」
萨利哈以毫不逞强的表情说道。不久之后,斯修拉夫也跟著哥哥开口。
「老师。我学会以我的方式走上前了……要说进步顶多只有这个。不过,我不会变回原样。再也──不会了。」
斯修拉夫地一字一字地说出那个誓言。萨利哈脸上浮现苦笑。
「这算什么,斯修拉。你还是话没说清楚啊。」
「不……这样就好。其他我想说的话大哥已经先说过了。」
斯修拉夫微微扬起嘴角说道。紧接著,两名兄长的目光投向小弟。
「小托尔,你要说的呢?」
「……我……」
托尔威斟酌言词陷入沉默。一只手轻轻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膀。
「我们家以前就好像──有两名母亲一样。」
艾莉莎呢喃,白皙柔软的指尖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发。
「我总是觉得你们很可爱,一点也不擅长责骂你们。露西总是代替我承接育儿严格的部分……很狡诈吧。只有我宠你们、让你们黏著我,收下做为母亲的好处。」
「…………」
「我一直净是收下露西的馈赠。你在战场上时时支持泰尔,指引孩子们。你可知道我对于你是多么心怀憧憬?」
艾莉莎这么说道,再度站在墓碑前。她双臂紧紧抱住绘有雷米翁象徵风枪图案的墓碑。
「然而──为什么你走了?露西。我还什么都没有回报你。对于你至今给予的馈赠,我还没有任何……」
滑落脸颊的泪珠滴滴答答地在墓碑上留下痕迹。注视母亲哭泣的背影,托尔威静静地开口。
「──老师。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擅长射击生物。」
他停止斟酌词语。青年直接说出心中的感情。
「可是,我不再对自己感到羞愧。因为即使是这样的我──不,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才有需要我的同伴。」
那是支持如今的他的骄傲,是青年的生存方式抵达的明确答案。
「我想从今以后我也会作为胆小鬼站在战场上,会继续畏惧杀害他人、死在他人手中……因为这份心情非常珍贵,是不可遗忘的事物。」
两名兄长也神情肃穆地聆听那番话,弟弟在他们眼中的背影已不再脆弱。
「所以,我要迈向──不需要有人当勇者的世界。任何人都能一直当个胆小鬼的未来。因为我认为那一定和老师的期望是相同的。」
托尔威如此作结,直视著墓碑。不久后,父亲走到他身旁。
「世界吗?──没想到会有一天从你口中听到那样的话。」
「父亲……」
泰尔辛哈抚摸紧抱墓碑的妻子背部,同样向长年来的副官攀谈。
「你听到了吗?露西卡。如你所见,看来孩子们早已从我们手中离开了……虽然感到不甘心和寂寞,作为父母,是不得不接受孩子离巢的时刻吧。」
自孩子们出生起的日子闪过脑海,翠眸的将领感慨万千地告诉她。
「向你学习过的孩子们逐步开创的未来,正是你遗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露西卡·库尔滋库,总是与我们一家同在的雷米翁的骑士。谢谢你守护我们,与我们一起生活──」
*
又经过数周之后。萨扎路夫按照伊库塔指示计画的演习,以两个旅的规模付诸实行。
「──停止!在原地整队点名!」
排成纵列的士兵们停下脚步喘口气。他们忍耐著想坐下的诱惑,避开长官的目光与周遭的同伴小声交谈起来。
「呼,终于到了……」
「虽然说花了三天,距离相当远啊。同伴没掉队吧?」
点名很快点完一轮,确认无人掉队。士兵们暂时安心地松口气,视线转向眼前的景象。
「可是,一路把我们带来这里,元帅阁下有什么打算?」
在他们疑惑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座直径八百公尺,高度达三十公尺的构造物。从上空俯瞰的形状呈正六角形,整体覆盖厚实的城墙。墙上四处可见的缺损是承受过无数枪林弹雨与炮击的证明,也代表在不远的过去曾运用于实战中。
「对啊。这里是巴尔席巴要塞──帝国数一数二的防卫据点。虽然相当陈旧,还是能供现役运用的设施。」
「意思是说,要进行预设在这里交战的训练之类的?」
「不不,敌军进攻到这里的话,战线的后退状况就很不妙了。即使进行预设为要塞战的训练,实际使用的地点也不是这里,应该是更偏东方之处。」
「那是为了让我们适应运用要塞的防卫战,用附近的设施训练吗?不过若是那样,我觉得带来的人数太多了……」
一名士兵说道,视线环顾周遭。两个旅超过一万名的帝国士兵包围整座城塞。这里以城塞来说的规模很大,但要让全体士兵进入实在过于狭窄。首先,如果有那个意思,先抵达的部队应该早就开始进城。
「而且,有尺寸特别大的炮身环绕要塞。那就是新兵器爆炮吧?我以为那是野战用装备,但这是打算直接搬运到要塞里吗?」
再次勾起士兵们兴趣的,是他们大多数人还没有操作经验的新兵器存在。演习会是什么样的形式?他们各自想像著,等待下一个指示。
「──好了,看来士兵们已配置完毕。时机到了,萨扎路夫准将。」
另一方面,同一时间,张设于阵营一角的帐篷内,萨扎路夫听到黑发青年那句话,一脸为难地搔搔头。
「虽然不知道是第几次做确认……真的要做吗?」
「来到这里什么也不做就回去也太冷清了吧。难得带那么多人过来。」
「说得也对,可是改用更妥当一点的做法……」
直到抵达演习现场的现在,萨扎路夫仍然对进行「后续行动」感到畏缩。伊库塔耸耸肩摇头。
「我不会说没有,不过这次是刻意选择激进的做法──面对决战,帝国军需要进行意识改革。从高阶军官到底层的士兵,都必须将过往的战争常识做一次刷新。为此才有今天的演习。」
「……总之,你无论如何也无意中止吗?」
唉,年轻的准将大大的叹了口气。就像要让他紧绷的双肩放松下来,伊库塔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不必担心,也不会有长官发火责备你做得太过火。因为现在我是元帅。」
「就算不必担心受长官责备,我可是有个对任何事都很严格的副官。到了紧要关头,你要陪我一起挨骂喔?」
「唔……这番话可以解释成3P的邀请吗?」
「哈哈哈,我可以揍你一拳吗?」
他们照老样子互相耍贫嘴,接著黑发青年的视线转向桌上的库斯。
「那么,差不多开始了。透过通讯精灵通知各部队──」
「──我是伊库塔。马修,听得见吗?」
一从搭档风精灵图那里收到通讯通知,微胖青年领悟时机已至。
「嗯,听见了……要开始了吧?」
「嗯,以十分钟后为目标开始。你可以在那之前向士兵们做完说明吗?」
「嗯,我知道了……不过,我们口才不如你,别太期待效果。」
马修这么提醒后结束通话,他对部下的军官们发出指示,自己也从重新向附近的士兵们开口。
「全员密切注意!──听清楚了!在演习开始前,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他拉高嗓门让声音足以传到队伍后方。在远处,其他军官同样开始扬声大喊。青年没有放低音量,继续说出前言。
「你们当中许多人应该想过。即使和齐欧卡决战,从眼前的巴尔席巴要塞算起,帝国有许多优秀的要塞。只要使用那些要塞打防御战,至少不会战败──」
「──在各地要塞顽强的战斗,等待敌方疲惫不堪提出停战。关于和齐欧卡的战况发展,我想有许多人是这么预期的。事实上,过去有许多战争都是这种流程──」
在要塞的另一头,托尔威向他指挥下的部队进行相同的说明。不明白长官的意图,士兵们侧耳聆听。
「──但是,战争的打法在近年有了剧烈变化。新兵器与新兵种、新战术──过去的战争常识,不适用于以后的战争。」
「所以,我们必须在决战之前先理解这一点──」
同行参加演习的萨利哈史拉格与斯修拉夫也分别对部下说道,在思绪深处想像著接下来要展开的状况。
「──今天的演习是为此举办的活动。因此,希望大家好好接受待会要发生的事。虽然刺激有点强烈,唯独这个是必要的良药。」
伊库塔说到此处,保持通讯开启对双手抱住的库斯拉高嗓门喊道。
「──炮击开始!」
一瞬间,重叠轰然响起的爆炸声强烈的贯穿士兵们的耳朵。
「──什──!」
被巨响吓得缩起身躯的士兵们,因为更大的惊愕双眼圆睁。炮口群在他们周遭冒出烟雾,自炮口发射的炮弹陆续往眼前的城塞落下。
「喂、喂!炮击开始了?」「怎么可能!对著我方要塞发射?」
「声响好沉重……!音波震得腹部都沉甸甸的!」「看、看啊!那个──」
巨响不停响起。炮弹撞击的石墙化为无数碎片迸散。半数的爆炮直接射击城塞外墙,另一半则以曲射瞄准内侧的中枢部分,对内与对外的破坏均等地以可怕的速度进行。
「要、要塞的外墙……!」
「已经炸出破洞了?」「太快了!只是这样……!」
炮击开始后不到三分钟,外墙的东侧一带即广范围地崩塌。这是建筑基础部分被集中命中,脆弱得无法再承受自身重量的结果。过往的风臼炮不可能办到──然而,爆炮的威力甚至颠覆了那个常识。
「啊、啊啊……!」「不会吧,转眼间就被轰得全都是洞……!」
「尖塔的基底被凿掉了……」「哇──!倒、倒下了!」
内部的建筑物远比外墙更加脆弱。过去作为城塞司令部活跃过的中央尖塔也曝露在激烈的炮击下,炮弹直接命中基底部分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尖塔横向崩塌倒下。炮弹继续倾注而下,直到刚才为止还坚固耸立的城塞迅速地失去原状──
「──炮击中止!」
以黑发青年发出一句话为信号,炮击终于结束。
「希望各位正视──这就是现在战争的现实。」
在元帅催促之下,士兵们哑口无言地注视眼前的景象──前方是弥漫粉尘的废墟与瓦砾堆……在短短十分钟之前,那里还有座城塞。可是,就连那段记忆彷佛都被剧烈的炮击连根夺走了。
「我要说清楚──面对爆炮,既存的所有城塞与城墙都没有意义。不管建造得多么坚固的要塞,只要暴露在持续的集中炮火下,转眼间就会变成这种惨状。」
伊库塔继续让呆立不动的士兵们沐浴在毫不留情的现实中。经过短暂的忘我后,那引发了他们彷佛失去立足地面的不安感……黑发青年瞄准击垮的不是眼前的要塞,而是帝国士兵们共享的对于要塞的过度信任──某种安全神话。
「总之,像过去一样仰赖要塞进行的防卫战以后不会成立。可以视为进入防御战等于战败。因此──即将展开的是正如字面意义上的决战。胜利或败北,战后只有其中一种结果。」
士兵们屏住呼吸。他们不由分说地体认到──即将展开的战争不带任何夸张成份地赌上了国家存亡。
「而且不用我多说,由于开发、制造阶段落后,齐欧卡拥有的爆炮数量远胜于我国。我们必须与这个现实战斗──凭藉与至今不同的点子与方法。为了这个目的,我举行了这一次演习,好让在场所有人掌握课题。」
沉重的沉默包围军人们。将这种状态当成正如预期的结果接受,伊库塔点点头。
「当然,我不打算只拋下这个结果就结束──演习才进行了一半。全军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关键是从这里开始。」
「……给我们看到那种场面,该怎么办才好……」
组成纵列的士兵们口中发出喃喃低语。他们的脚步都一样沉重。就算离开崩塌的城塞,刚才见到的场面仍烙印在他们脑海中。
「……要塞没有意义,那拿什么当武器才好……?爆炮数量也是对方更多得多吧……?」
虽然也有人并未开口,大家怀抱的心情都一样。被派往一开始就毫无胜算的战争──对他们这些前线士兵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恐惧。
「……本来以为爆炮是风臼炮的扩充,威力居然那么强……面对那种对手真的有胜算吗……?」
愈是思考,眼前愈浮现齐欧卡军以压倒性攻击力为武器侵略的身影。不需有人要求,他们已开始拚命动脑思索否定那种景象的手段。
「……元帅阁下。虽然符合预期,但士兵们大受动摇。」
背后载著伊库塔在队伍中央附近骑马前行的萨扎路夫侧眼观察士兵们的样子,喃喃低语。黑发青年一脸若无其事的点点头。
「那是当然,因为他们目睹了那一幕。要是不受打击我反倒伤脑筋。」
「话虽如此……让他们见识现实很好,但关于士气低落你打算怎么办?看到那个结果战意还不衰退的家伙可不多。」
「没关系,因为迟早都会这样。如果对于爆炮的威力缺乏真实感地迎向决战之日,到时候会发生和今天一样的情况。想成通过仪式的话,早点完成是最好的。比起认识到现实前的蛮勇,认识现实之后的胆小更好得多。」
他毫不迟疑地断言。无论作为科学家或军人,青年那种态度都没改变过。
「这段行军的时间,也能当作让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接受现状的缓冲。现在士兵们应该正全力动脑思考。怎么做才能获胜?话说有胜算吗?──这种思考就军人来说非常健康。」
唔,萨扎路夫沉吟。他背后的伊库塔轻轻微笑。
「我们的工作,是将他们的思索引导到应有的方向。在背后推上一把,让他们走向正确的胜利步骤。做得成功的话,战意和士气都会自行伴随而来。」
两人在交谈途中越过一座较大的山丘,已能远远望见下一个目的地。青年直视著那里淡淡的告诉他。
「不过──为此所需的最后步骤最后会有点辛苦。」
数十分钟后。士兵们听从长官的命令,再度停止行军。
「……在这里停下来?」
他们环顾周遭。部队以和先出发的同伴并排的形式在平缓的山丘上布阵。
「这里是丘陵地带的正中央喔。这次会发生什么事……?」
骑在马上的托尔威来到骚动的士兵们前方开口。
「我们将在这里进行后半段演习。大家看那边。」
他指向他们站立山丘下方的小盆地。士兵们望了过去,不解地歪歪头。
「那是什么?地上有奇怪的图案……」「是挖了好几层圆形的沟道……吗?」
被挖掘出的长距离竖坑在往下俯瞰时形成同心圆,看起来像十分简易的壕沟。看过巨大的城塞后,显得非常脆弱。
「那是城塞的代替品──接下来会像方才一样,朝那个地方发动炮击。」
翠眸青年所说的话令士兵们更加困惑──那到底有什么用?他们才刚目睹坚固的石造城塞凄惨地崩塌。城塞都沦为那种惨状,仅仅挖出坑洞的壕沟不可能承受得了炮击。
「只是和刚才无人的要塞不同,这次里面会配置人员……元帅阁下本人接下来也会进入。」
「啊──?」
后续的台词令士兵们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然而在他们眼前,一部分同伴走出队伍开始下山丘。士兵们错愕地注视他们的背影。
「等等、咦?来真的……?」「看、看啊,好多人进壕沟了……」
军人们自行走向据说待会将曝露在炮击下的壕沟,其中也包含拄著拐杖走路的黑发青年。
「──地上有些湿滑,请注意脚下。」
「嗯,不要紧。」
伊库塔走下入口的断坡,与近卫部下一起下到壕沟底部。这里深度约两公尺,成人直立头部也不会外露。
当军官用眼神示意,士兵们立刻开始包围青年身边。他们的身躯直接形成肉盾──为了以防万一,这是对于即将倾注而下的炮弹的最后防御。
「请放心。到了紧要关头我们会挺身保护您。」
「不会的……不过,很抱歉逼得你们陪我。」
伊库塔开口道歉。军官听到后轻轻哼了一声。
「尽管您这么说,元帅阁下──我认为您无须对比您足足年长二十岁的对象道歉。」
当他这么说,周遭的士兵们也微笑表示同意。让长官孤身赌命拚搏、只让年轻人面临性命危险都是他们的常识无法想像的事。体会到他们的意思,伊库塔露出苦笑。
「……是啊,我说错了。我要订正──谢谢你们陪伴我。」
青年抱著谢意说道,从腰包里轻轻取出搭档。
「收到传讯,来自伊库塔。」
「…………」
搭档发出讯息通知。马修心想这一刻终于到了,语气僵硬的回应通话。
「……我是马修少校。」
「我是伊库塔。壕沟内做好准备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相反的,对方的声音轻松得可恨。微胖青年实在没心情立刻同意并结束通话,开口说道。
「喂,拜托你别说得那么轻松……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我犯错会怎么样吧?」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交给你来办。」
伊库塔以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完后继续道。
「在至今为止的战场上,我们不也好几次彼此性命相托吗?这次也一样。」
「…………」
「吶,马修。你的手还在发抖吗?」
听到那句话,一段回忆在马修心中鲜明地复苏……北域动乱初期,两人要从遇袭的阵营向外迎击时的谈话。勇敢将军与胆小将军的寓言故事。回忆起那些往事,青年直盯著双手。
「……不,没发抖。」
「我就这么觉得──那么,后面的事交给你了。」
他直到最后都很轻快的结束通话。黑发青年暗示,他一点也不担心,快点做完吧。马修大大的叹了口气。
「别说得那么轻巧,真是的……!」
在他喃喃低语抬起头的瞬间,部下正好赶到他身旁。神情同样充满紧张之色的部下向长官报告。
「马、马修少校。爆炮配置完毕,但是……」
「知道了,我去确认。」
青年点点头迈开步伐。他走近整然排列的炮身,逐一检查炮口的方向与角度、扬气的填充率等等。他绝不允许疏忽,但也不以此为理由怯场。他受到伊库塔·索罗克信任,将托付这个使命给他──那个事实成为强大的支柱,支持马修·泰德基利奇的自信。
「…………好,没有问题。」
花费时间检查完毕后,微胖青年明确地说道。他有自信做到了该做的事,再更加谨慎只是浪费时间,他毅然喊道。
「炮击开始!」
他毫不迟疑地发出号令──晴空下再度响起巨响。
「呜哇啊啊啊啊啊!」「真、真的开火了!」
「住手!住手啊!」「同伴们、同伴们在里面──!」
炮击展开的瞬间,目睹那一幕的士兵们几乎陷入恐慌状态。这也无可厚非──同伴所在的地方只是在地面挖出坑洞的简陋壕沟。面对连城塞都轻易击破的爆炮,有多少意义可言?
他们的吶喊没有被传达出去,炮击长时间持续著。命中地点掀起尘埃弥漫周遭,乘著风飘到在远方观察情况的士兵们鼻端。害怕在风中闻到血腥味,他们半是无意识地停止用鼻子呼吸。
「……炮击结束了吧。」
充满惨叫的几分钟过后,山丘下的壕沟被烟雾遮蔽几乎看不见。人人都说不出话,对于烟雾另一头呈现什么样的惨状,士兵们连思考都感到恐惧地别开目光。
「喂,你们这些家伙别发呆了。好好张开眼睛看著那个。」
严厉的声音传来。萨利哈史拉格斥喝半陷入茫然的部下们,指向他们转开眼神的方向。
「啊──」
他们看到那里有东西在动。许多人影爬出因爆炸变形的壕沟,在弥漫的尘埃中走动。不久后,全身沾满泥泞但四肢俱全地爬上山丘的同伴身影,在白日之下出现。
「还、还活著。愈来愈多人出现了──」「明明发了那么多发炮击,那些家伙……!」
出乎意料的结果令士兵们难掩惊讶之色。在归来的同伴中发现拄著拐杖走路的青年时,他们的惊愕升级为兴奋。
「看──看啊!元帅阁下也平安无事!」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生还者身上。肌肤感受到众人的瞩目,伊库塔缓缓开口。
「──所以说,像大家刚才看见的一样,这是对于爆炮的防御策略。」
他一手指向背后的壕沟说道。他本人进入那里,熬过了密集的炮击。那个结果对大部分士兵来说出乎意料,伊库塔回应他们寻求说明的目光揭开内幕。
「比起爆炸本身,爆炮最可怕之处是随著爆风广范围飞散的碎片的杀伤力。除了炮弹内部本来填充的碎片,遭到破坏的建筑材料也是其中一部分。应当成为盾牌的城塞墙壁,对上爆炮会直接化为凶器。
运送碎片的是爆风,具有自命中地点起爆,朝上方与侧面扩散的性质──但唯独不会吹向下方。」
伊库塔指向正下方的地面。士兵们也跟著他注视彼此脚边。
「因此要逃离爆炸的最佳解答是这样──挖掘竖坑躲进去,粉碎的城塞飞散也就不会造成二次伤害。即使帝国所有的城塞不再可靠,保护我们的盾牌也随时都在脚边。」
青年露出大胆的笑容说道,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建造壕沟使用的铁铲。
「在野战中对应爆炮的方法,基本是建造这种竖坑式壕沟。在下一战中,比起风枪与十字弓,会需要你们更常活用铁铲吧。虽然壕沟里称不上舒适是个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拍掉斗篷及军服上的沙尘。士兵们注视著那副模样,眼神转眼间恢复活力。元帅本人赌命拚搏实际证明了壕沟的有效性。对于往后要面对爆炮的士兵们而言,那是货真价实的希望。
「无论如何,这是你们新的盾牌。首先你们要习惯制作方式──大家准备好铁铲了吗?」
听到元帅的话,士兵们拿起各自的铁铲。于是他们开始挖洞。
「──伤亡报告送达!炮击造成轻伤伤兵十二名,都是轻微扭伤与擦撞伤!没有人员重伤、阵亡!当然元帅阁下也平安无事!」
同一时间,负责指挥爆炮部队的马修收到那份报告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呜,成功了……」
他肺里的空气连同声音一起吐出来。紧张感一口气解除,现在他甚至感到有点晕眩。部下的军官伸手搀扶长官,表达赞赏。
「恭喜你,少校……但这次的演习实在叫人胆战心惊。先不提实际展示壕沟的防御性,没想到元帅阁下本人会进去……」
「我也率先这么说反对过,可是那家伙不肯退让。他坚持交给我来办不用担心……」
马修扶著部下的手勉强站起身,深深地叹息──虽然壕沟确实对炮击有效,这不代表待在坑洞中一定会平安无事。那只能躲避爆风造成的广范围被害,如果炮弹直接命中壕沟,里面的人当然将轻易丧命。
正因为如此,马修必须调整炮击避免这种事发生。伊库塔当然要平安归来,考虑到对于士兵们心理的影响,也不能在演习中出现哪怕一名阵亡者、重伤伤患。向我方开炮,又没造成任何重创──他漂亮的达成了伊库塔要求的难题。
「因为事前做过多次实验,也习惯了爆炮的使用方式,我不会说这个目标难如登天……不过,你也站在向同伴发射炮弹的立场想想啊,真是的……」
远远眺望继续向士兵演讲的伊库塔,微胖青年抱怨。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虽然这么想,对于得以回应青年信赖的自己,他坦率地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