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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乘罗罗罗在湿地旅行了半日,太阳已经高挂天空,萨留斯并没有遇到他担心的敌人,平安到达目的地。
湿地中,有几间和「绿爪」族的房子结构相同的住宅,四周围着尖端向外的锐利木桩。木桩的空隙虽然不小,但应该足以阻挡罗罗罗这类的大型魔物入侵。房子数目比「绿爪」少,但体积倒是比「绿爪」大。
因此,并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方人数较多。
每一栋住居都插有一根随风飘扬的旗子,上面画有代表「朱瞳」的蜥蜴人标记。
没错,这里就是萨留斯最先选择的目的地——「朱瞳」族的众落。
环顾四周一圈后,萨留斯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因为非常幸运地,他们的居住地仍和他过去取得的情报一致,是在同一片湿地。他原以为,他们也可能因为之前的那场战役而搬迁,搞不好需要从寻找他们的部族开始进行。
萨留斯回头看向自己过来的方向,视线的彼端是自己的村落。现在,村里应该也正如火如茶地进行各种准备吧。虽然一离开村落,心里就涌现了不安,但应该可以断守村子几乎不会有遭受攻击的可能。
萨留斯能够平安到达这里就是最好的铁证。
无法确定是那个伟大至尊的百密一疏,还是自己的行动也在对方预测之内,但对方目前并不打算食言,也不打算阻止我方进行战备。
当然,即使那个叫什么伟大至尊的敌人出手阻止,萨留斯也只能贯彻自己的信念。
萨留斯从罗罗罗身上一跃而下,伸了个懒腰。
虽然骑着罗罗罗长途跋涉,导致肌肉有些僵硬,但伸个懒腰稍加缓和后,反倒涌现舒服的感觉。
接着,萨留斯指示罗罗罗留在原地等待,然后从背袋上取出鱼乾给罗罗罗,当作早餐兼午餐。
原本是想要指示族人把自己的粮食送到这里,但有可能会破坏到「朱瞳」族的狩猎场,所以他没办法下令。
萨留斯摸了罗罗罗所有的头数次后,独自迈出步伐。
如果把罗罗罗带在身边,对方可能会对多头水蛇有所戒备而不愿出来。萨留斯是前来结盟的使者,不希望给对方大太压力。
他踩着啪沙啪沙的溅水声前进。
萨留斯看到视野一角内有几名「朱瞳」族战士在栅栏内并肩走着。他们身上的武装和「绿爪」族一模一样,没有穿任何铠甲,手上拿着一把长枪,是利用在木棍前端绑着磨尖的骨头制成。还有几个人拿着投石器的绳子,但从没有放上石头这点看来,他们应该没有立刻攻击的意愿。
萨留斯也不想刺激对方,所以慢慢靠近,就这样来到正门前。接着转身面向提防着自己的蜥蜴人,拉开嗓门喊:
「我是『绿爪』族的萨留斯·夏夏。有事想求见你们族长!」
经过一段说短不短,说长也绝对不长的时间后,一位拿着扭曲拐杖的老蜥蜴人现身,后面还带着五名体格壮硕的族人。老蜥蜴人全身上下都有以白色涂料画上的图腾。
(是祭司长吗?)
萨留斯威风凛凛地站着。
目前是平等的立场,绝对不能有示弱的表现。即使祭司在观察萨留斯胸口的印记,他也依然保持不动。
「『绿爪』族的萨留斯·夏夏,有事前来拜见。」
「……不想说欢迎你,但领导我们的人愿意见你,跟我来吧。」
这种奇怪的迂回说法让萨留斯稍感困惑。
他感到疑惑的,是对方为何不称之为族长。而且他们没有要求出示能够证明身分的东西。不过要是随便乱说话而引起对方不悦,那就麻烦了。虽然觉得不对劲,萨留斯依然默默跟在一行人后面前进。
萨留斯被带到一间相当气派的小屋。
以萨留斯的部族来说,那小屋比哥哥的房子还大了一圈。小屋的墙壁以罕见的涂料画着图腾,代表居住者的身分崇高。
令人好奇的是小屋并无窗户,只有位于各处的通风口。萨留斯他们这些蜥蜴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不过,这并非代表他们喜欢在黑暗中生活。
那么,他们为何会在这样阴暗的小屋中生活呢?
萨留斯浮现如此疑问,但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往后一看,带路的祭司和一起过来的战士也都已经不在此处。
听到带路人叫所有人离开时,一开始还觉得对方太不谨慎,差点就想询问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不过,当萨留斯听到要所有人离开是领导者——族长代理人——的要求后,他就更加佩服在这间小屋中等待的那个人。
虽然萨留斯对哥哥说过他会平安回去,但他没有要自己不受半点伤的意思,以武装战士包围这样的他并施加压力也没有任何好处。他大概反倒会先觉得他们只有这点程度,而感到失望吧。
不过,若对方早已看穿他的想法,还故意表演这一出气度非凡的戏码——
(那么,对方或许是个擅长交涉的棘手人物……)
萨留斯刻意无视在远处观察自己的人们,走向门前,高声大喊:
「我是『绿爪』族的萨留斯·夏夏。听说领导贵族的人在此处,可否拜见!」
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那是沙哑的母蜥蜴人声音,表示允许进入。
萨留斯毫不迟疑地随意推开房门。
不出所料,室内果然相当昏暗。
虽然具有夜视能力,但光线的剧烈变化让萨留斯也不禁眨了眨眼睛。
室内空气带着刺鼻的味道,不晓得是不是汤药造成的。萨留斯原以为会是一名年老的母蜥蜴人,但传来的声音轻松颠覆了他的想像。
「欢迎大驾光临。」
阴暗的室内传来招呼声,刚刚隔着一道门,所以误以为是个老人,但这时就能发现她的声音带有该说是年轻的力道。
萨留斯终于适应了光线变化,他的视野里有一道蜥蜴人的身影。
雪白。
这是萨留斯的第一印象。
如雪一般的白色鳞片没有半点暗沉,相当洁白无暇。
浑圆的眼睛呈鲜红色,散发出宛如红宝石的光芒。她修长的体型并非雄性,而是雌性的身体。
她全身画着红黑图腾,那图腾代表的意思是成人、熟练多种魔法,以及——未婚。
各位有被枪刺过的经验吗?
萨留斯有过那种经验。那会让身体瞬间感受到如被人用火烫物品大力碰触的高温,剧痛还会随着心跳节奏传至全身。而萨留斯现在正感受着那种感觉。
并不疼痛,不——
萨留斯只是默默地伫立着。
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看待萨留斯的沉默,她浮现讽刺的笑容说道:
「看来,连四大至宝之一的冻牙之痛拥有者,都把我当作异形呢。」
在自然界中,白化症相当罕见。这也是因为相当显目,很难存活下来的缘故。
即使是拥有文明的蜥蜴人也有相似的地方,因为他们的文明社会还没有发达到能够让害怕日光、视力也差的蜥蜴人存活下去。因此,很少能够活到成人的白化蜥蜴人,有些甚至会在出生后立刻被杀死。
在一般蜥蜴人的眼中,白化蜥蜴人被认为是碍眼的存在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被当成魔物。她的笑容就是带着那种讽刺。
不过,这些都和萨留斯没有关系。
「——你怎么了吗?」
里面的母蜥蜴人纳闷地出声询问站在门前发呆的萨留斯。
——没有回答问题的萨留斯拉开嗓门,发出一道拉高尾音的声音,中间还带着抖音。
听见这道声音的母蜥蜴人睁大双眼,嘴巴微张。那是包含了吃惊、困惑,还有害羞的表情。
这个叫声被称为——求爱的叫声。
回过神来的萨留斯察觉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样的蠢事,尾巴不断摆动,表现出类似人类面红耳赤的反应,动作激烈到几乎快把小屋拆了。
「呃,啊,不是。不,并非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
萨留斯惊慌失措的举动似乎反让母蜥蜴人冷静下来,她的牙齿互相碰撞,发出喀喀喀的笑声,然后她便带着伤脑筋的口吻开口安抚。
「请冷静点,你太失控的话,我会很困扰。」
「!啊,抱歉。」
萨留斯点头道歉后进入屋内。这时候,母蜥蜴人的尾巴已经垂下,看起来总算回复了平静。但她的尾巴前端还是不断震动,可以得知她似乎还没完全冷静下来。
「这边请。」
「——谢谢。」
进入屋内后,母蜥蜴人请萨留斯坐到地板上一张以某种植物编织的座垫上,萨留斯坐下后,她也在对面跟着坐下。
「初次见面,在下是『绿爪』族旅行者,萨留斯·夏夏。」
「谢谢你的郑重介绍,我是『朱瞳』族族长代理人,蔻儿修·露露。」
彼此自我介绍完毕后,两人像是在监定般互相打量对方。
短暂的沉默笼罩整个小屋,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萨留斯现在是客人,那么,该
率先开口的应该是身为主人的蔻儿修。
「那么使者阁下,大家说话就不要太拘谨了,我希望能够敞开心胸地畅所欲言,所以可以放轻松没关系喔。」
听到对方希望彼此敞开心胸之后,萨留斯点头回应。
「那还真是感谢了,因为我也不习惯过于正式的说话方式。」
「那么,想请问你这次所为何来?」
蔻儿修虽然如此询问,但其实她大致上已经可以猜到理由。
神秘不死者突然现身村落中心,而且,似乎还有人使用了可操控云的第四位阶魔法——「云操控」。而造访的人又是其他部族中的英雄公蜥蜴人。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正当蔻儿修思考着该如何回应萨留斯时——出现的答案却完全出乎意料。
「——跟我结婚吧。」
————
————?
————!
「啊——?」
蔻儿修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的确,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也非常清楚,原本应该先谈完正事再来说这件事,但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你就取笑我是个愚蠢的男人吧。」
「呜、呃,嗯。哦……」
听到这句她这辈子从来没听过,也绝对和自己无缘的话,让她的思绪被名为混乱的暴风吹得四分五裂,完全无法集中。
萨留斯对这样的蔻儿修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竟然在这种紧急状况中如此失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等之后再告诉我也没关系。」
「唔,呃……嗯。」
蔻儿修好不容易重整思绪,或者说重新启动后,回复了冷静。但萨留斯刚才的话又立刻重现脑海,脑袋差点烧了起来。
蔻儿修以不让对方察觉的方式偷瞄眼前的公蜥蜴人,打量着那张非常沉着的脸。
(明明对我说出那种话,还这么冷静……难道他经常求爱?还是很习惯被求爱……的确,他是很帅……啊!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这肯定是他的阴谋,没错,一定是。他只是想要戏弄我罢了。再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向我这种人求、求爱……!)
她至今不曾被当成母蜥蜴人看待,这个体验让她方寸大乱,没有多余精神可以察觉萨留斯的尾巴前端也正不断像痉挛一样微微抖动。眼前的公蜥蜴人也一样在使尽全力压抑,不让自己内心真实一面显露出来。
所以现场才会产牛一段空白时间。要让一头热的两人冷静下来,需要一段沉默笼罩的安静时间。
经过一段足够令他们冷静下来的时间之后,蔻儿修才终于觉得,应该先暂时回到原来的话题。
蔻儿修想要再次询问萨留斯来这个村落的目的时,又想起对方聊才说过的话。
——怎么问得出口啊!
蔻儿修的尾巴砰的一声,在地上拍了一下。眼前的公蜥蜴人身体一颤,彷佛自己被打到一样。
蔻儿修慌张起来,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失礼。
即使对方是旅行者,好歹也是代表部族前来此地的使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蜥蜴人,是持有冻牙之痛的英雄。这绝对不是对如此人物应该有的态度。
(可是,都怪你不好啊!话说回来,你倒是快点说说话嘛!)
萨留斯是对自己轻率的举动感到难为情,才会选择沉默,但正在努力盖住心中活火山的蔻儿修不可能察觉这件事。
沉默不断持续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下定决心的蔻儿修,终于想到要改变话题。
「你竟然不害怕我的模样,该说你真有胆识吗?」
听到蔻儿修这句自嘲的话,萨留斯立刻面露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予以迎击。
蔻儿修的脑中也浮现「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的疑问。
「我是说,你不怕我的白色身体吗?」
「……宛如覆盖在那山脉上的雪呢。」
「……咦?」
「——颜色好美。」
当然,自出生以来从来没人对她讲过这种台词。
(这、这个公蜥蜴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盖子无法承受内部的压力,瞬间弹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手足无措的蔻儿修,萨留斯随意地伸出手,摸了一把蔻儿修身上的鳞片。萨留斯的手在那充满光泽,有如打磨过的美丽——且带点凉感的鳞片上轻轻滑过。
吓!——蔻儿修口中发出这个表面上如同恫吓声的短促呼吸声。
这道声音让两人的脑袋都稍微冷静了下来。
两人都知道被做了什么,又不禁做了什么,使得慌乱情绪充满了全身上下。为什么会忍不住那么做?又为什么会被那么做——这个疑问造成焦虑,而焦虑又形成混乱。
结果,两条尾巴不断啪啪啪地拍打房子,力道大得感觉整间房子都在摇晃。
不久后,两人四目相交,发现彼此的尾巴状况,接着两人的尾巴就彷佛时间暂停般急速静止。
「…………」
「…………」
不知道该以沉重来形容,还是以充满紧张感来形容才好,沉默再次降临在两人身上,两人只是偷偷打量着彼此。之后,终于整理好情绪的蔻儿修,带着绝对不会看漏任何谎言的冷冽眼神发问。
「……你突然这么做……是为什么?」
虽然蔻儿修无法将想讲的话清楚表达,但萨留斯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毫不迟疑地坦率回答。
「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而且,我们或许会在这次的战斗中阵亡,所以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这句毫不隐藏心中想法的直接告白,让蔻儿修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不过,在这句话之中有个令她无法认同的地方。
「……连冻牙之痛这把宝剑的持有者,都抱着阵亡的觉悟?」
「对方是底细不明的敌人,不能掉以轻心……你有看到那个传话的魔物吗?来到我们村落的那个魔物长这样……」
蔻儿修收下萨留斯递过来的魔物画像,看了一眼后便点点头。
「嗯,是相同的魔物呢。」
「你知道对方是什么魔物吗?」
「不知道,包括我在内,部族里的人都不知道。」
「这样啊……其实我曾经过过那个魔物……」萨留斯说到这里时暂时停住,然后观察着蔻儿修的反应继续说:「我逃了出来。」
「——咦?」
「我没有打赢,不对,说好听点是半生不死吧。」
蔻儿修了解到那魔物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不死者,也松了一口气地觉得,当时制止了战士们是正确的决定。
「那家伙会发出扰乱精神的叫声,而且属于非实体的魔物,没有施加魔法的武器攻击几乎对他完全无效。所以没办法以人数优势取胜。」
「我们森林祭司的魔法中,有种魔法能够暂时把魔法赋予到剑上……」
「……你们能够防御精神攻击吗?」
「是能够强化那方面的抵抗力,但要保护所有人的精神,力量还是梢嫌不足。」
「这样啊……所有祭司都会那种魔法吗?」
「如果是强化抵抗力,几乎所有祭司都可以。但如果是要防御内心混乱,在这个部族中只有我可以。」
蔻儿修发现萨留斯的呼吸有些紊乱起来。看来他似乎已经察觉,蔻儿修的地位绝对不只是虚有其表。
没错,蔻儿修·露露这个蜥蜴人是一名拥有熟练技能的森林祭司,她的能力恐怕在蜥蜴人的所有祭司长之上。
「……『朱瞳』族是第几个会遭到攻击的部族?」
「对方是说第四。」
「这样啊……那么,你们有什么打算?」
时间流逝。
蔻儿修在思考,说了之后是否有好处。「绿爪」族绝对是选择战斗,萨留斯此行的目的大概是要前来结盟,要求一起战斗吧。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对「朱瞳」有利呢?
「朱瞳」族原本就不想结盟,他们的见解是选择避难。和能够使用第四位阶魔法的人战斗,根本是愚蠢至极。况且,知道对方派出的不死者具有如此恐怖的能力,更不可能有其他结论出现。
不过,将这些话老实说出来,真的好吗?
面对陷入思考漩涡的蔻儿修,萨留斯眯起眼睛,像是自说白话般开口:
「我就告诉你真心话吧。」
不知道萨留斯会说什么的蔻儿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
「我这次担忧的,是避难之后的事情。」
面对无法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蔻儿修,萨留斯只是淡淡地解释。
「你觉得,搬离已经住惯的熟悉环境后,还能够过着和现在一样的生活吗?」
「没办法……不对,很难吧。」
离开这里建立新的生活圈,这代表到了新环境后,必须要在赌上生命存亡的斗争——生存竞争中获胜才行。其实蜥蜴人并非这座湖的霸者,且这片湿地也是经过长年累月的奋斗才争取到。这样的种族,不可能在其他陌生环境中轻松建立超
生活圈。
「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连求个温饱都有困难,对吧?」
「没错。」
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公蜥蜴人想表达什么的蔻儿修,带着尖锐的狐疑声调回应。
「那么,如果附近的五个部族同时避难,你觉得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这——!」
蔻儿修哑口无言,因为她已经听出萨留斯话中的真正含意。
虽然湖泊的幅员相当辽阔,但是当一个部族会选某处当作避难区,那个区域应该也是其他部族想要争取的地方。那么,光是迁移到新天地就可能爆发新的生存战了,附近又有争夺鱼类主食的对手,这么一来,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况?最后难保不会有可怕的结果出现,就像过去的那场战役一样。
「该不会……即使没有把握也要一战的理由是……」
「……没错。不只是自己的部族,我也有考虑到要减少其他部族的人口。」
「竟然为了这种理由!」
所以才要组成军队应战,即使会战败也是一样。只是为了减少蜥蜴人的人口。
除了能够参与生存战的战士、狩猎班、祭司外,其他人都可以牺牲的想法非常极端,但可以理解。不对,站在长远的角度来看,也许让其他人牺牲才是明智之举。
只要人口减少,就不需要大量的粮食。这么一来,或许各部族便能和平共存。
蔻儿修努力寻找可以否定此一想法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指,都还不知道新天地会有多危险,就要在人口减少的状态下展开新生活吗?」
「那么我问你,如果在生存竞争中轻易获胜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主食的鱼类变少,又要变成是五族互相残杀吗?」
「说不定,鱼类不会那么难以捕获啊!」
「如果难以捕获呢?」
蔻儿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萨留斯的冷冽反问。
萨留斯是以近乎最坏的情况为前提行动,而蔻儿修的想法主要是一种积极推测。如果照她的想法行动,情况恶劣的时候大概会演变成悲剧吧。不过,如果昭i萨留斯的想法行动,就不至于演变成那样。
而且,即使成年的蜥蜴人数量因为战败而减少,那也是光荣战死。
「……如果遭到拒绝,我们就有必要先对这个部族出兵。」
这道低沉的声音让蔻儿修打了一股冷颤。
他这是不让「朱瞳」族在人口没有减少的状态下,迁移到其他地区的宣言。
可说合情合理,也是非常适切的判断。
因为人口减少的部族在移居的地方遭遇战力不减的「朱瞳」族时,就有遭到消灭的危险,要避免这个危险发生,当然只能选择不结盟就出兵攻掠的办法。对身系部族安危的领袖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如果自己处于同样立场,应该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吧。
「我认为,如果我们结盟,即使战败,部族与部族在新天地发生互相残杀的可能性也会极低。」
蔻儿修无法理解话中含意,老实地露出不解神情。这时候,萨留斯以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自己的这番话。
「因为结盟应该会建立起民族意识,彼此都会改观,认为大家是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同伴,已非不同的部族。」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的蔻儿修小声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是一起浴血奋战过的部族,即使遇到粮食欠缺,也可能不会立刻发展成互相残杀的情况。不过,以蔻儿修的想法以及过去经验来看,能否达到这种理想也实在令人存疑。
正当蔻儿修微微低着头,开始默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时,萨留斯以有些疑惑的语气发问:
「话说回来,你们部族是如何度过那段时期的?」
彷佛被针刺到一样,蔻儿修反射性地迅速抬起头,笔直望向萨留斯,可以看到萨留斯露出吃惊的表情。
(也就是说,他真的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发问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经大致掌握萨留斯这个公蜥蜴人性格的蔻儿修,直觉认为这个问题并没有隐含对自己部族的威胁。
蔻儿修眯起眼睛,凝视萨留斯,那目光锐利得彷佛要将人刺穿。蔻儿修知道,萨留斯正因不明白为什么会受到那种眼神洗礼而困惑,即使如此,蔻儿修还是忍不住那么做。
「——我有说的必要吗?」
那是相当不屑的口气,充满厌恶,那变化甚至可能会让人有种说话者好像换了一个人的错觉。
但是,萨留斯也不能就此退缩。因为这或许是所有人得以获救的一线生机。
「希望你能告诉我。是靠祭司的力量吗?还是有其他方法?说不定,其中就有能够得救的——」
萨留斯还没把话说完,就语塞了。
如果真有解救的方法,蔻儿修不会表现出那么难过的模样。
蔻儿修可能看穿了萨留斯的内心想法吧。她露出仿佛在嘲笑自己与所有一切的笑容,哼了一声。
「答对了。根本没有什么得救的方法。」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露出疲惫的笑容说:「我们的方法是吃同族——就是吃死掉的同伴喔。」
一股强烈的冲击让萨留斯哑口无言。杀死弱者——减少人口并非禁忌,但吃同族是污秽的行为,是禁忌的禁忌。
(为什么她要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要将这件应该隐瞒一生的事实,告诉我这个部族外的——来访者?难道不打算让我活着回去……不对,感觉不像是那样。)
连蔻儿修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她非常明白这件事会令其他部族的人有多瞧不起自己的部族。但又为什么——
她像是只有嘴巴不受控制股,娓娓道来。
「那时候——其他部族刚引爆战争时,我们的部族也因为粮食不足而陷入绝境。不过,我们部族没有参与战争,是因为祭司人数较多、战士人数偏少的这个『朱瞳』族的成员结构。祭司人数多,也能利用魔法制造出较多的粮食。」
蔻儿修仿佛受到其他意识控制般,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祭司以魔法制造出的粮食,对整个部族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使得我们只能慢慢走向灭亡。但是,有一天族长突然带了粮食回来,那是鲜艳的红肉。」
(——或许,我是希望他能听我诉说……自己的罪孽。)
现场响起蔻儿修咬牙切齿的声音。
眼前的公蜥蜴人只是静静听着,即使感到厌恶,也没有表现出来。
这样的态度让蔻儿修心存感激。
「大家都已经隐约猜到那是什么肉了。当时定有严格的戒律,违反戒律的家族将会遭到放逐,而族长都是在有家族遭到放逐之后才带肉回来,但为了活下去,大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吃下那些肉。不过,这种事情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有一天,大家累积的不满情绪终于一口气爆发,演变成一场大暴动。」
蔻儿修闭上眼睛,回忆起族长。
「吃那些肉的我们……即使知道那是什么肉还是吃下肚的我们,明明也和族长同罪。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觉得很可笑。」
结束默祷的蔻儿修,正眼注视着萨留斯。看到对方的平静双眸中没有出现厌恶之色,让蔻儿修的心中窃喜,并对涌现喜悦之情的自己感到吃惊。
为什么会觉得喜悦?
蔻儿修也隐约开始察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请看看我,我们『朱瞳』部族,有时候会出现像我这样的人。这些人成长过后都会拥有某些特殊才能——我是拥有祭司的才能。因此,我才会拥有仅次于族长的权力……这样的我揭竿起义,挺身反抗族长。这场战役虽然让村落一分为二,但我们因为兵力较多,最后赢得了胜利。」
「而结果是因为人口减少,粮食也变充足了?」
「没错……就结果而言,我们的部族存活下来了。叛变当时——族长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投降,身受无数的伤死去。而族长在受到致命一击的临终之际,对我露出了笑容。」
蔻儿修悲痛地如此娓娓道来。
这是从她杀死族长之后,就在她的心里不断累积的恶脓。
在相信蔻儿修,并且与她一起反叛族长的部族人们面前绝对说不出口的这些恶脓,如今终于能够在萨留斯这个人面前一吐为快。所以,她才会滔滔不绝地吐露着往事。
「一个人在面对杀死自己的人时,不会露出那种笑容。那笑容没有任何怨恨、嫉妒、敌意或诅咒,真的是非常美的一个笑容!我一直在想,会不会其实族长是在看清事实的情况下行动,而我们……我们只是凭着理想和敌意在行动。真正正确的人应该是族长才对!因为族长去世——也就是被视为诸恶根源的人物消失,我们部族再次团结了起来。而且,还附赠了一个因为人口减少.使得粮食问题得以解决的大礼!」
此时的她已经到达极限了。
身为族长代理人又背负罪孽的人,在长期的拚命忍耐下,崩溃时的力量也会相当惊人。蔻儿修把即将爆
发的浊流全部吞下。如果思绪混乱,根本连话都无法清楚表达。
一阵咕咕的轻微啜泣声响起。虽然因为生物构造的缘故,不会流出很多泪水,但就精神面来说,她已经哭到崩溃了。
相当娇小的一个身躯。
只要生存在自然界,弱小就等于罪恶。虽然小孩还是属于受保护的一群,但公母蜥蜴人没有太大差别,全都相当重视坚强的一面。如果从这点来看,眼前的母蜥蜴人应该是会被瞧不起的对象吧。身为领导部族的领袖,怎么可以在其他部族的人——不怎么熟的人面前示弱。
不过,萨留斯心中涌现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或许也因为对方是一位美丽的母蜥蜴人,但眼前的她更是一位战士。是一位即使受伤、喘息、苦恼,也依然不放弃前进的战士。萨留斯觉得那样的表现,只是她稍微透露出怯懦的一面而已。
如果会想要站起来前进,那就不是弱者。
萨留斯靠过去温柔抱紧蔻儿修的肩膀。
「——我们并非全知全能,只能根据不同场合做出不同决定。如果换成是我,或许也会那么做。但我不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这世上哪有什么标准答案。不过,我们只能选择前进,我认为即使后悔、苦恼,脚底伤痕累累,你也只有前进一途。」
两人相互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小小的心跳声透过身体传来。两颗脉动的心脏配合彼此的节奏跳动,甚至令人出现慢慢合为而一的错觉。
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萨留斯感受到在自己的蜥蜴人生命中,不曾感受到的温暖。这并不是因为抱住蜥蜴人的缘故。
(难道是因为抱住的是这名母蜥蜴人——蔻儿修·露露的缘故吗?)
经过不久时间,蔻儿修离开萨留斯的胸口。
远去的体温让萨留斯感到可惜,但这话实在太过难为情,所以他无法说出口。
「让你看笑话了……瞧不起我了吗?」
「哪里有什么笑话?我怎么可能会认为即使烦恼自己的前途、受了伤,也要前进的人是一种笑话,我看起来像那种公蜥蜴人吗……你看起来非常美。」
「——!——!」
白色尾巴扭动起来,不断拍打地面。
「……糟糕。」
萨留斯没有询问蔻儿修小声说出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问了其他问题。
「对了,你们『朱瞳』族有在养殖鱼吗?」
「养殖?」
「对,就是自己养一些拿来当主食的鱼。」
「我们不做那种事,因为鱼是大自然的恩惠。」
就萨留斯所知,没有任何一个蜥蜴人部族拥有养殖技术。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亲手扩增食物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邪门歪道。
「那似乎是祭司——森林祭司的想法,能够说服他们改观,让他们接受利用养鱼填饱肚子的想法吗?我们部族的祭司们都接受了这种想法喔。」
蔻儿修点头同意。
「那么,我就教你养鱼的方法吧。重点在于喂鱼的饲料,要使用森林祭司们以魔法制成的果实当作饲料。喂鱼吃那些果实的话,就会长得又肥又大。」
「你把养鱼的技术告诉我,真的不要紧吗?」
「当然,藏私也没什么好处,利用这个技术帮助更多部族,才比较重要。」
蔻儿修深深低下头,翘起尾巴,向萨留斯道谢。
「非常感谢。」
「你……不用感谢我似无妨,但作为代价,我想再问你一次。」
蔻儿修表情里的情感消失,这个态度也让萨留斯的内心冷静下来。
这是绝不能回避的问题。萨留斯摒住呼吸,同一时间,蔻儿修也吸了一口气。
然后,萨留斯开口问道:
「你们『朱瞳』族,打算采取什么对策应付即将到来的那场战争?」
「……经过昨天讨论的结果,目前是决定避难。」
「那么,族长代理人蔻儿修·露露,我再问你一次,你现在的想法还是一样吗?」
蔻儿修无法回答。
因为这个回答将会决定「朱瞳」族的命运,犹豫不决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萨留斯对于这个反应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露出为难的笑容。
「……这事情必须由你决定,之前的族长会在临终之际对你露出笑容,大概是因为他将部族的未来交给你了吧,那么,现在正是你实践那使命的时候。我想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蔻儿修的双眼骨溜溜地环顾整个室内,这个动作并非意味着逃避,也非想要寻求帮助,而是正在心中寻找正确答案。
不管结论为何,萨留斯要做的就只有接受她的答案而已。
「我以族长代理人的身分请教一下,你们打算带多少人避难呢?」
「预定让各部族的十名战士、二十名猎人、三名祭司、七十名公蜥蜴人、百名母蜥蜴人和一些小孩避难。」
「……除此之外的人呢?」
「——视情况,可能会让他们一死了之。」
蔻儿修默默仰望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接着低喃一声:
「——这样啊。」
「那么,请告诉我你的结论吧,『朱瞳』的族长代理人蔻儿修·露露。」
蔻儿修思考着各种计划。
杀死萨留斯当然也是选项之一。她自己本身并不希望杀死他,不过,以族长代理人的身分来说就另当别论了。杀死他之后带全村人逃亡如何?蔻儿修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是对未来相当危险的一个赌注。再说,也无法证明他真的是单枪匹马前来。
那么,先答应他之后再带大家逃亡呢?
这大概也会有问题吧。如果弄巧成拙,让对方和「朱瞳」族掀起一场大战——亦即变更争战的对象,很有可能会把事情导向要实施人口删减。对方的真正意图是删减人口,为了达成此一目的,删减的对象是谁都一样吧。
到头来,他若得到不想结盟的答案,应该就会回村率兵前来消灭「朱瞳」族吧。
不过,不晓得萨留斯是不是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一个漏洞。到头来,粮食问题自始至终都存在着。
蔻儿修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了。从萨留斯对她提出结盟的时候开始;从「绿爪」族为结盟采取行动的阶段开始——
「朱瞳」族的生路就只剩一条,那就是与其结盟,一起参战。萨留斯应该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等蔻儿修亲口回答。他大概是想要辨别蔻儿修这位指挥部族的蜥蜴人,是否有资格成为结盟的同伴。
再来只剩下是否要说出她的决定。
只是,说出那个决定之后,一定会让许多人失去生命。不过——
「先让我说清楚一件事,我们并非为了牺牲而战,是为了胜利而战。我或许说了许多让你感到不安的话,然而只要能够战胜敌人,最后就可将一切尽付谈笑中。只有这点希望你不要误会。」
蔻儿修点头表示了解。
这名公蜥蜴人真的很温柔。带着如此想法的蔻儿修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们『朱瞳』就和你们合作吧,因为我不希望族长的笑容变得毫无意义,也为了让『朱瞳』族人尽可能活下来。」
蔻儿修深深低头,笔直地竖起她的尾巴。
「——非常感谢你。」
萨留斯轻轻点头,那竖起尾巴的模样中所蕴含的千思万绪,比他的话语还要更加强烈。
●
清晨。
萨留斯站在罗罗罗面前,望着「朱瞳」族的大门。
他忍不住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他昨晚以容座观察员身分参加「朱瞳」族的会议到很晚,所以现在有点困。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他今天之内必须再去拜访一个部族。
萨留斯拚命和睡魔搏斗,但终究败下阵来,又再次打了一个呵欠。而且比刚才打的哈欠还大。
虽然坐在罗罗罗身上的平稳度不够,但感觉现在即使坐在上面也睡得着。
萨留斯望了一眼才刚升起,看起来也像是黄色的太阳后,又把目光移向大门,然后感到有些混乱。因为有个奇怪的东西走出大门。
那是一团草。
缝着许多长条状布条和线的衣服上面长满杂草,如果躺在湿地上,远远看去应该会觉得那只是一团杂草吧。
啊,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类似的魔物——
萨留斯回想起旅行者时代在旅途中见过的光景,后面的罗罗罗发出警戒的低吼。
萨留斯当然明白那团杂草到底是谁,绝对不会有错。因为她的白色尾巴稍微露出了一点踪影。
在他呆呆望着那条轻快摇摆的尾巴,同时安抚罗罗罗的情绪时,那团杂草已经来到萨留斯身边。
「——早安。」
「嗯,早安……看来你顺利整合部族了呢。」
他将视线移向「朱瞳」族的住居,众落里一大早就杀气腾腾,许多蜥蜴人都行色匆匆地四处奔忙。蔻儿修也站在一旁望向相同方向,开口回答:
「嗯,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今天应该就能到达『利尾』族的村落,还有避难的人也都打点好了。」
村里的祭司利用魔法传来的情报显示,「利尾」族是被宣告将会第一个遭到消灭的部族。第一个会被消灭的部族并非「龙牙」族,就时间上来说刚好比较有利。
「那么,蔻儿修你为什么要来我们这边?」
「答案很简单啊,萨留斯,不过在我回答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一件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经过从昨天傍晚开到凌晨的会议侉,即使互称彼此的名字,两人也不觉得突兀。而大概是因为变熟了的缘故,连说话方式都出现改变。
「接下来,我打算前往拜访另一个部族——『龙牙』族。」
「他们是实力代表了一切的部族对吧?听说他们拥有的武力是所有部族中最为强大。」
「嗯,没错。既然对方是和我们没有交流的部族,我们就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对方的一切资讯全都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光是前往对方根据地,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而且,他们还吸收了在上次战役中遭到消灭的两部族生还者,这个事实让危险的程度更加提升。
在那次战役中大大活跃的萨留斯,对两部族的遗族来说,绝对是恨之入骨的仇人。
即使如此,在这次的战争中,还是最需要该部族的一臂之力。
「这样啊……那么,还是让我同行比较好。」
「——什么?」
「很奇怪吗?」
杂草堆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看不到她的脸,所以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意图何在。
「也不是说很奇怪……很危险喔。」
「现在还有不危险的地方吗?」
萨留斯无言以对。冷静想想,带蔻儿修前往的好处很多。不过身为一个公蜥蜴人,还是不想带着心仪的母蜥蜴人前往明知危险的地方。
「——我真是不够冷静呢。」
虽然蔻儿修躲在草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似乎轻笑了一下。
「……那么,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不好看吗?」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是很奇怪。不过,还是称赞一下会比较好吗?萨留斯不知该如何回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打量着对方看不见的神色,开口反问:
「……我应该说很好看……吗?」
「怎么叫能。」
蔻儿修斩钉截铁地否定。萨留斯会感到无力,应该也是在所难免吧。
「单纯只是因为我怕阳光,所以我外出时,大多都是这种装扮。」
「原来如此……」
「啊,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答应让我一起前往吗?」
就算和她多说什么,应该也是徒劳无功吧。如果从结盟的这个目标来看,带她一起前往应该会有利于达成目的。她也是这么认为,才会如此提议吧。那么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我知道了,那么请助我一臂之力吧,蔻儿修。」
蔻儿修一副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似地开口回答:
「——明白了,萨留斯,交给我吧。」
「你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我的背包已经装满各种所需物品了。」
萨留斯听完稍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背部附近,发现草上面有稍微凸了一块。那个地方传来新鲜的青草味道,而且还是有些浓郁的香味。既然是森林祭司,就应该具有药草之类的技能,所以里面大概装着相关物品吧。
「萨留斯,你好像很困呢。」
「呃,嗯,是有点困,这两天东忙西忙的,没怎么睡。」
这时候,一只长着白麟的手从杂草装底下伸了出来。
「给你,这是利奇利可的果实喔,你连皮一起咬看看。」
伸出的手上有一个咖啡色果实,萨留斯毫不迟疑地拿进嘴里,咬了下去。
他的嘴里立刻充满一阵涩味,稍微赶走了一点睡意。虽然以提神来说,这效果有点差强人意,不过继续咀嚼数次后,突然有一股味道在舌头上爆发出来。不仅如此,连吐出的气息都有那个香味。
「姆呜!这种穿越鼻腔的清凉感是怎么回事!」
萨留斯下意识地发出哥哥的口头禅。看见他这副模样的蔻儿修不禁咯咯娇笑。
「感觉睡意渐渐消失了对吧?但实际上并非真的消失,千万别过度相信这种感觉,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
因萨留斯吸入口中及吐出的气息,而充满全身的清凉感令他神清气爽,感到满足的萨留斯点头回应:
「那么,我就找时间在罗罗罗身上小睡一会儿罗。」
如此说完,萨留斯立刻爬上罗罗罗的背后,接着,蔻儿修也跟着爬上去。杂草堆爬上身体的诡异感觉让罗罗罗不满地瞪向萨留斯,但萨留斯最后还是想办法安抚下来。
「那么上路吧,因为不是很稳,就抓着我吧。」
「知道了。」
蔻儿修的手环抱住萨留斯的腰——杂草刺刺的感觉让萨留斯觉得有点痒。
「……」
总觉得和想像中不同的这个触感,让萨留斯不禁弯起嘴角。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出发吧,罗罗罗麻烦你了。」
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开心?蔻儿修非常愉快的笑声从背后传来,让萨留斯不禁在摇晃的罗罗罗背上露出满脸笑容。
2
在新统治者的压制下,都武大森林一片死寂。因为所有生物都畏惧王者的目光,潜形匿迹。
不过,只有那个地方不同。
砍伐、搬运树木的声响响遍周遭。
会让人联想到重机械的哥雷姆——重铁动像(Heavy Iron Machine),将木头运送到一座建造中的巨大木造建筑物。
这座建筑物似乎还要很久才能完成,建地面积虽然相当广大,但有盖出一点样子的地方却少得惊人。
在这里工作的是一群不死者和哥雷姆。
这群不死者中,最多的是身穿耀眼鲜红色长袍的死者大魔法师(Elder Lich)。
他们每个人盾上都停着身高约三十公分左右的恶魔——有着蠕蝠翅膀,一身赤铜色肌肤,被称为小恶魔(Imp)的魔物。为了不妨碍到死者大魔法师,小恶魔们滴着剧毒的尖尾都被提了起来。
一名努力工作的死者大魔法师摊开手上的设计图,向工作中的哥雷姆下达一些命令。
听从指示停下手边工作的哥雷姆,比对建造中的地方和设计图,思考起来。不久,便向停在肩膀上的小恶魔说话。
小恶魔听完,并表示了解后,就展翅飞向天空。
以不怎么优雅的动作飞向天空的小恶魔,睁大眼睛从天空环视附近一带。没多久,小恶魔发现了目标人物,立刻俯冲而下。
那人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第六楼层守护者——亚乌菈·贝拉·菲欧拉。也是这座森林新霸主的其中一人。
这名黑暗精灵少女把纸卷起来当作大声公使用,将声音传到远方。小恶魔降落到她面前深深行礼后,她便以熟悉的语气开口询问道:
「好~这次来的是哪一组的人呢?」
「亚乌菈大人,是U组的三号。」
「U组吗,好的好的,了解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里工作的人以五十音的「A」~「O」进行分组,将各组分配在不同地方做不同的工作。在亚乌菈的记忆中,「U」组的工作地点是储藏用的仓库。是在所有预定建设中,建筑进度第二快的地方。
「建造用的树木宽度出现了差错,能否请您多给一些时——」
小恶魔突然住嘴,这是因为亚乌菈戴在手腕上的铁片传出声音。
「休息时间到了~!」
亚乌菈听到这个带点佣懒又开朗的女子声音,脸色为之一变,耳朵下垂,变成一副很松懈的害羞表情。
「是,了解了,泡泡茶壶大人!」
她充满活力地对着戴在手上的护带回答。
「所以呢,因为吃饭时间到了,早上的工作就先暂时告一段落。」
在这个工地工作的魔物,几乎都不需要进食。事实上,亚乌菈自己也戴着营养戒指(Ring of Sustenance),不需要饮食或睡眠,但既然自己的主人都体恤大家的辛劳叮咛「一定要好好休息」了,那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虽然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要休息了,所以你一个小时后再来吧。」
「遵命,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小恶魔行礼后立刻飞走,发出嘈杂的振翅声。
看一眼往储藏用仓库方向飞去的小恶魔后,亚乌菈稍微转动几下肩膀,再次望向手腕上的护带。
然后露出满脸笑容。
这是主人因为自己工作努力而赏赐的奖励。当然,对于出生目的是替主人及无上至尊们工作的守护者来说,努力工作本来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不该收
取报酬,牺牲奉献才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唯独无法拒绝主人送这条护带。
「呵呵呵呵,我好想再多听一下泡泡茶壶大人的声音啊。」
亚乌菈温柔抚摸戴在手上的护带。她这时的动作,或许比抚摸自己控制的魔兽身体时还要温柔。
用在这件道具上的所有声音,全都来自创造亚乌菈的无上至尊。
即使那声音单纯只是告知时间,却会让亚乌菈充满喜悦。
她之前听到弟弟(马雷)得到安兹·乌尔·恭之戒时,还觉得有点嫉妒,但老实说,她现在觉得自己得到的道具比较好。
「呵呵呵呵呵。」
亚乌菈垂下耳朵,害羞地轻抚护带。她看着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护带,满意地点点头。但不久后,她却疑惑地歪起头来。
「为什么安兹大人要限制某些时候不能使用呢?」
安兹大人命令七点二十一分和十九点十九分等几个时间点不要设定呼叫。
「嗯……干脆问问看那家伙吧。啊,糟糕!」
亚乌菈发现浮现在护带上的数字后,急忙冲了出去。
她前往的地方有一位女仆。
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服务的四十一位女仆,是属于异形种族的链金生命体(Homunculus),外表都是美女的模样,但只有她例外。
她的头部是狗,脸中央有一道线——类似伤痕,上面也有缝合的痕迹。那彷佛像是将裂成两半的脸,勉强缝合在一起的感觉。
她的名字是佩丝特妮·S·汪可。
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女仆长,属于高阶神官。
「我遵照亚乌菈大人您的期望,带了汉堡过来。配菜有两根腌菜和带皮薯条,饮料是可乐…………汪。」
她隔了一会儿才发出「汪」的声音,让亚乌菈直觉认为她是忘了在语尾加上叫声,但亚乌菈对此并没有特别多说什么,因为更令她在意的,是一股正刺激着她的胃,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虽然戴着戒指便不需进食,但并非不能用餐,而且吃东西是一件幸福的事,尤其是吃这种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食物。
「关于综合饮食效果方面——」
「啊,不用,不用。我不是想要提升能力效果才拜托你准备。」
「了解了汪。」
亚乌菈走向位于佩丝特妮身旁,散发出阵阵香气的女仆餐车。
「吃饭啦,吃饭啦!」
佩丝特妮听着亚乌菈作词作曲的吃饭歌,掀开餐车上的银色托盘盖子。
「哦哦~」
亚乌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现身的食物,同时说出突然想到的事。
「A7等级的牛绞肉也不错啦,但我比较喜欢牛猪混合的绞肉呢。真希望能用那种绞肉做个三片肉饼耶。」
「那么,属下就照您说的吩咐主厨汪。」
「嗯,麻烦你了!」
亚乌菈连着托盘一起拿起后,笑嘻嘻地迈出步伐。
5
萨留斯观察着眼前的「龙牙」族村落,此时突然有一团植物从他的脸旁冒出来。不用说,那团植物正是蔻儿修。她伸手拨开脸上的草,露出萨留斯觉得漂亮的脸庞。
「你真的要直接闯进去?你想和他们正面交锋吗?」
「不对,正好相反。『龙牙』族是一支重视实力的部族,要是随随便便离开罗罗罗进去,可能会产生还没遇到族长之前就被人找碴等许多麻烦吧。骑着罗罗罗前往可以预防那种情况发生。」
骑着罗罗罗前进一段距离后,村里各处的几名战士大概是看到他们了吧,个个都拿着武器,带着锐利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萨留斯他们。
感受到敌意的罗罗罗发出低吼。萨留斯听着罗罗罗的警戒吼声,示意它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的话会引爆战斗。一直前进到即将一触即发的时候,萨留斯终于让罗罗罗停下,从上面跳下。蔻儿修也跟着一跃而下。
好几名战士的锐利目光射向两人,那眼神彷佛带有实体压力,已经不是单纯的敌意那么简单,已经到达了杀气的领域。
蔻儿修稍微被他们的视线给震慑住,停下了脚步。这是因为,虽然她在森林祭司中属于拥有强大能力的人,但以战士身分亲临火线的情况还是不多。
相对地,萨留斯往前跨出一步。他用半个身体挡住蔻儿修,大声叫道:
「——我是代表『绿爪』前来拜访的萨留斯·夏夏。有事想拜见贵族族长!」
他强而有力的声音几乎要把杀意全都震飞,「龙牙」族的战士们似乎反被他给震慑住,全都为之一震。
接着,蔻儿修也扬起声音,自报姓名。
「我是『朱瞳』的族长代理人蔻儿修·露露,同样是来拜见族长。」
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隐含着领导部族者的自负与自觉。剐才像小女孩般畏缩的蜥蜴人被充满自信的雄性声音所激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说一遍!我们是来见族长的!他在哪里!」
在此瞬间——现场的气氛掀起一道波澜,简直就像情绪化为实际力量袭击而来。
罗罗罗的四个头瞬间翻腾,张开大颚,向四周发出恫吓的吼声,摆动头部怒目瞪视。巨大多头水蛇的尖锐吼声响起,现场气氛也像是感到害怕似的,有一瞬间紧缩了起来。
「……这点程度的小事,你不用保护我也没关系。」
「我没有保护你的意思,因为你是自己决定要跟来的。不过,让他们部族消灭的起因在我,原本就应该由我承受这些目光。」
战士们开始聚集到村落入口处,全都是一些精壮魁梧的蜥蜴人,鳞片上还有着淡淡伤疤,应该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吧。但萨留斯看出族长并不在其中。
每个蜥蜴人都只是战士而已,其中并没有看到带有自己哥哥那种威严,或是蔻儿修那种异常面貌等充满族长气势的人物。
在这个只有罗罗罗恫吓声的空间中,每位蜥蜴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戒,这时候——
「唔!」
——蔻儿修倒吸一口气,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不过,先预测到将有一名蜥蜴人登场的萨留斯却无动于衷,因为他在对方现身前就已经有感觉,感觉到一种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物正慢慢接近。
但还是不由得对出现在眼前的蜥蜴人瞠目结舌。
如要简单形容那个蜥蜴人,那就是异形。
对方是一个体型超过两百三十公分的巨大蜥蜴人,光是这样或许还不足以称为异形,但会这么形容有其原因。
首先——他的右臂相当粗大,外观怪异,就像招潮蟹只有单边是巨赘一样。不对,他的左臂并没有很细,和萨留斯的手臂差不多粗,单纯只是右臂异常粗大而已,而且还不是因为生病或先天畸形,那是肌肉。
他左臂的无名指和小指整根不见。
而他的嘴巴一直裂到后方,可能是被砍伤的吧。尾巴彷佛被压扁般相当扁平,不像蜥蜴人的尾巴,反倒像鳄鱼的尾巴。
不过,比起这一切的外观,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烙在他胸口的那个印记。虽然和萨留斯胸口上的图案不同,但意义相同,证明这个蜥蜴人也是「旅行者」。
这个蜥蜴人不断打量萨留斯一行人——
——彷佛干柴摩擦的声音从他的嘴巴漏出,那是异形蜥蜴人的利齿彼此摩擦着的声音。那恐怕是他的笑声。
「来得好,冻牙之痛的主人。」
这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和异形蜥蜴人的外型十分匹配。他应该只是正常说话而已,听起来却散发着凌人霸气。
「初次见面,我是『绿爪』族的萨留——」
异形蜥蜴人挥挥手表示不需多做介绍。
「只报上姓名吧。」
「……我是萨留斯·夏夏,这位是蔻儿修·露露。」
「那位该不会是……植物系魔物吧?不过,既然你都带多头水蛇过来了,就算有饲养其他魔物,应该也不用大惊小怪吧。」
「……并不是。」
面对想要脱掉杂草装的蔻儿修,异形蜥蜴人再次挥手表示不用。
「别把我的玩笑当真了,真麻烦。」
「——!」
感到无趣的异形蜥蜴人看了扭动杂草堆的蔻儿修一眼后,再将目光移向萨留斯。
「那么,你们为何而来?」
「在此之前,可否先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哦,我是『龙牙』族长,任倍尔·古古,叫我任倍尔就好。」
任倍尔露齿而笑。虽然正如预料,但旅行者担任族长的这个事实还是令人难掩吃惊。
不过相反地,这也是令人可以接受的答案。如此公蜥蜴人不可能只是区区一介旅行者。事实上,当他一出现时,周围的敌意就立刻烟消云散。这个公蜥蜴人就是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还有不凡的武力与凝聚力。
「你也可以叫我萨留斯就好,那么……任倍尔,想请教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魔物前来贵村?」
「嗯,那个伟大至尊的使者。」
「对方有来的话,事情就好谈了——」
任倍尔举起手,打断萨留斯的话语。
「我大概可以猜到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们只相信强者,亮出武器吧。」
站在萨留斯面前的魁梧蜥蜴人——「龙牙」族族长任倍尔,古古,龇牙咧嘴地露出笑容。
「什么!」
只有蔻儿修惊呼一声,周围的战士和萨留斯都露出同意的表情。
「……这话真是浅显易懂,『龙牙』的族长啊。这个判断简明扼要,毫不浪费时间。」
「你真是一位优秀的使者。不对,既然是冻牙之痛的主人,那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
选择强者当族长——对蜥蜴人来说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面对攸关部族存续的问题,这么轻易决定好吗?不是应该跟大家商量,从各种角度仔细研究后再来决定吗?
蔻儿修如此认为——接着,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实际上,在周围看着的战士们,不管雌雄,都同意族长的判断。之前的话,自己应该也会觉得这个决定也是选项之一。
(那么,为什么我现在会感到疑问?)
这个疑问是在什么地方产生的呢?
是因为受到某人的魔法攻击才这么想?绝无可能。关于魔法,她很有自信几乎不会输给这片湿地上的任何蜥蜴人。这个自负让她斩钉截铁地断定自己绝不是受到魔法攻击。
蔻儿修移动目光,看向两人。
萨留斯和任倍尔。
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小孩与大人。
体格并不能决定一切这点,身为魔法吟唱者当然非常清楚。不过,看到如此天差地远的体格差距,内心还是不禁大叫自己不希望这样。
(不希望?我不希望他们——不对,我不希望他战斗吗?)
蔻儿修想要弄清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浮现这种奇妙的情感。为何自己会不希望这样?为什么不希望他们两人战斗?
答案只有一个,不用想也知道。
蔻儿修露出微笑,那是苦笑,也是嘲笑。
(你也只能承认了吧,蔻儿修。你不希望萨留斯战斗,是害怕他受伤……害怕他可能会死亡。)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这种战斗中,很少会战到其中一方阵亡。不过,很少的意思,就是代表还是有可能发生。要是打到失去理智,轻轻松松就能夺走一条生命。身为一个母蜥蜴人,她不希望同伴因为参加这场战斗而失去生命。
意思就是,其实蔻儿修早在心里接受了萨留斯的求爱。
(因为过去没有公蜥蜴人如此对我……所以我才会这么简单就……我这样叫很好骗吗?唉,总觉得……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啊,真是的!)
已经坦率接受自己内心想法的蔻儿修,走到正在进行战斗准备的萨留斯身边,轻拍他的肩膀。
「准备上有没有欠缺什么?」
「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
蔻儿修再次拍拍他的肩膀。
那是相当强壮的肩膀。
蔻儿修自从懂事不久后,就开始走上祭司之路,接触过许多雄性的身体。在祈祷时,涂药时,施法时,都接触过。但这时候触摸萨留斯身体的时间,感觉比那所有时间加起来还要长得多。
(这就是萨留斯的身体……啊。)
面对战斗而热血沸腾的强壮肌肉,让人充分感受到男子气概。
「……怎么了吗?」
蔻儿修尚未放开的手,似乎让萨留斯稍感奇怪。
「——咦?啊,那个……这是祭司的祈祷。」
「原来如此,你们的祖灵也会保佑其他部族的人吗?」
「我们部族的租灵心胸才没有那么狭小。加油喔。」
蔻儿修从萨留斯的肩膀抽回手,在心中向祖灵道歉。因为她谎称是要为心仪的雄性祈求胜利。
同样也在进行战斗准备的任倍尔,右手拿着一把巨大长枪——接近三公尺的钢制战戟,若是一般的蜥蜴人,一定要双手才能挥得动。
接着,随手——一挥。
战戟横扫,刮起一阵强风,甚至扫到和他有点距离的蔻儿修。
「打得……不对,没问题吧?」
「这个嘛……我会随机应变。」
蔻儿修原本想问是否可以打赢,但没说出口。萨留斯是在知道自己非赢不可的情况下面对战斗。
那么,这个公蜥蜴人就不可能会输。他们历经半天旅程的相处,相遇至今只过了一天,但蔻儿修却明白一件事。
自己喜欢的这个公蜥蜴人,有他被喜欢的价值所在。
「那么,准备好了吗?身怀冻牙之痛的……哦,萨留斯。」
「完全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开战。」
萨留斯潇洒地转身背对蔻儿修,走入决斗战场的圆阵之中。
蔻儿修叹了一口气。原因在于那让她不禁凝神注视的背影。
蔻儿修的手摸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并没有很久——而在肩膀上留下的温暖,已经渐渐消失。
接下来要进行的那场战斗,类似族长选拔决斗的简略版。因为是一对一战斗,所以第三者施加魔法助阵乃是违反规矩的行为。
肩膀的温暖使得心里小鹿乱撞时,以及蔻儿修的手还没离开肩膀时,萨留斯曾一度以为她对自己施加了防御魔法。但身为族长代理人的蔻儿修,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
那么,明明对方没有施加魔法,为什么现在内心却是热血沸腾呢?
这是因为自己是雄性,想要在雌性面前好好表现的缘故吗?哥哥以前曾说自己是棵「枯木」……但这句话似乎不对。
萨留斯进入由蜥蜴人形成的圆阵中,迅速拔出腰间的冻牙之痛。剑身呼应萨留斯的意念,带起冰霜般的白色雾气。
四周的蜥蜴人因此鼓噪起来。
他们是知道冻牙之痛过去持有者的人,也是「锐剑」族的幸存者,以及曾经亲眼见识过冻牙之痛威力的人。
看到只有真正持有者能发挥的冻牙之痛能力,让任倍尔的狰狞表情转为欢喜之色,并露出牙齿低吼,宛如野兽。
面对眼前蜥蜴人散发出的斗志,萨留斯只是冷冷抛出一句:
「我可不想让你受重伤喔。」
这句挑衅的言语,立刻让四周战士的反感提高至极点。不过,气势超常的水花和撞击水面的激烈声响瞬间让周围回复冷静。
是任倍尔将手上战戟的戟尖刺向湿地。
「哦……那就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吧!都给我听好了!如果我在这场战斗中战死,他就是你们的族长!不准有任何异议!」
周围的战士们应该不同意,但他们没有出言反对。实际上,如果萨留斯真的杀死任倍尔,大家应该也会咬牙服从。
「这样就好,带着杀死我的觉悟上吧,我应该也是你打过的对手中最强等级的。」
「的确……了解了,还有,如果我死在你手中——」
萨留斯的目光稍微往后方的蔻儿修瞄去。
「没问题,我会让你的母蜥蜴人平安回去。」
「……还不是『我的』就是了。」
「呵,看来你很想追求那个杂草魔物嘛,那个母蜥蜴人有那么好吗?」
「非常好。」
这时候就先不管后面那个抱头蹲地的母蜥蜴人了吧。
「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打赢的话,就在放走之前先把她剥开看看好了。」
到刚才为止,萨留斯身上都还只有面对战斗的斗志,但现在似乎又有另一种斗志一口气灌进了他的身体。
「……感觉出现了一个让我非常不想输的理由呢。我才不会让你这种家伙欣赏到蔻儿修的庐山真面目。」
「你根本是喜欢她到无可救药了嘛。」
「是啊,我就是喜欢她到无可救药。」
有几个母蜥蜴人对蹲下来的蜥蜴人说了些什么,那名蜥蜴人便连忙否定似地摇摇头,这时候也暂且先不管这件事了。
「哈!」
任倍尔很高兴的大笑一声。
「那就打赢我吧!如果一命呜呼,全都会成为泡影喔。」
「我本来就是如此打算。」
萨留斯和任倍尔像是想表达话就说到这里般,相互瞪视。
「——我要出招了喔。」
「——来吧。」
两人简短对答,但都没有出招。
正当在四周隔岸观火的蜥蜴人全都开始按捺不住时,萨留斯才开始慢慢拉近距离。位于湿地这种富含水分的地方,却没有出现半点水声。
任倍尔保持不动的姿势迎敌。
不久,当萨留斯接近到某个距离的瞬间——一道巨响从跳开的萨留斯眼前窜过,那是任倍尔挥动战戟发出的声音。
毫无任何技巧,只是单纯的一挥。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会如此石破天惊。
任倍尔架起战戟,瞄准摆好姿势、准备再次进攻的萨留斯。任倍尔只用右手,就能挥舞巨大的战戟。他在每次如旋风般的挥舞动作过后,都会立刻回复原来的持戟
姿势。
萨留斯感到奇怪。
于是,他为了确认这动作的意义,再次跳入对方的攻击距离——同样遭到狂风的横扫。他以冻牙之痛挡住戟柄,一股剧烈冲击袭向握着冻牙之痛的手,身体也被弹飞开来。
竟然只以单手力量就把成年蜥蜴人的身体给弹飞出去,他的臂力真可说是超乎寻常。
——热血沸腾。
看到自己族长展现出无与伦比臂力的战士们,纷纷大声咆哮起来。
萨留斯摆动尾巴,维持平衡往后退去。
他一面甩着麻痹的手,稍稍眯起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萨留斯全神贯注地瞪视着眼前的巨大身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未免……太弱了。)
速度确实快如闪电,若以剑挡住就会遭到击飞,但也仅此而已,一点也不恐怖。
任倍尔的招式就如同小孩使棍般,没什么技术可言,只是单纯以蛮力挥舞罢了。但问题是真的仅此而已吗?拥有那样的巨大手臂,应该可以挥得更俐落一点才对。
(难道他没有全力以赴,想要让我掉以轻心?)
萨留斯感受到不同于此的感觉。
他提防着真相不明的异样感,重新思考战略。到现在依然没有动过一步的任倍尔对萨留斯微笑问道:
「怎么了?不使出冻牙之痛的能力吗?」
那副窃笑应该是在挑衅吧,但萨留斯并没有回答如此挑衅的任倍尔。
「我以前曾被拥有冻牙之痛的家伙打败过喔。」
萨留斯想起来了,他知道任倍尔讲的是谁,那个人是过去的「锐剑」族长,也是被萨留斯取下首级的人。
萨留斯稍微放缓原本只集中在任倍尔一人身上的注意力,往四周扩大。
在周围无数的敌意中,带有最强敌意的人们应该是「锐剑」族的幸存者吧。
「左手这两根手指会这样,就是当时造成的。」
任倍尔挥手强调着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
「如果你能使出那家伙用来打败我的能力,或许能赢喔。」
「是吗?」
萨留斯非常冷静地回应。
的确,那个能力很强。
正因为一天只能使用三次,所以只要使出那能力,大概就会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打赢。萨留斯能胜过冻牙之痛的前任拥有者,是因为对方早已用完三次能力了。如果那时封方使出那能力,或许萨留斯早已命丧黄泉了吧。
不过,知道冻牙之痛能力的人,不可能还故意煽动自己使出那能力。
萨留斯提高警觉。
(真搞不懂……不过,这样下去也没完没了,还是出招吧。)
心意已决的萨留斯以刚才的两倍速度向前冲去。
任倍尔以惊人的速度挥舞战戟,迎击萨留斯。
萨留斯没有闪避,直接以冻牙之痛正面交锋,看见这副光景的所有人,都以为萨留斯一定会再被打飞出去。
萨留斯举起冻牙之痛和战戟相冲——然后轻松化解攻击。
根本用不着使出武技。任倍尔挥舞战戟的技术只不过是小儿科等级,这种程度的话,不管对方使出多强烈的一击,都能简单化解。
任倍尔大吃一惊——不对,是佩服地睁大双眼。
同一时间——萨留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任倍尔面前,任倍尔就算要抽回战戟也为时已晚。即使有他那般肌力,要把攻击完全被化解的战戟抽回,也需要多花上一点时间。这段时间足以让萨留斯逼近对方。
下一刻,任倍尔的身躯遭到冻牙之痛——
——鲜血四溅。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如爆炸般响起,同时也出现一道小声的哀号。
溅出鲜血,并向后退避的人并非任倍尔。脸上出现两道出血伤口的人,是萨留斯。
任倍尔一反至今的战略,像是不让他逃走似地踏出步伐接近萨留斯,接着以刚才让萨留斯受伤的武器进攻。
那武器是——爪子。
冻牙之痛与爪子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下一刻,离开手中的战戟发出溅水的声音。「咕喔——!」
任倍尔吐出一口长气,往前踏出的同时,粗大手臂也跟着连续出招。
和刚才的生涩枪法相比,他发出的手刀攻击已经到达高手境界。最重要的资讯尽出,让萨留斯恍然大悟。
任倍尔并非战士,而是能够使用一种名为气的特殊力量,以自己肉体为武器的修行僧(Monk)。
萨留斯以冻牙之痛挡住手刀。
蜥蜴人的爪子比人类指甲更尖更硬,但也不会硬到像这样发出金属声音。没错,这就是将肉体武器——例如爪子或利牙——硬化,被称作「钢铁天然武器」的能力,是修行僧的能力之一。
据说锻链到极限的修行僧拳头,甚至可以打烂最高硬度的精钢。不过,从接触到的感觉来推测,任倍尔似乎终究没有到达那个境界,顶多只到钢铁等级。即使如此,硬化的爪子如今也和蜥蜴人四大至宝之一的冻牙之痛匹敌,因此不能小看。
两人数次交手。
任倍尔以手刀攻击,萨留斯以冻牙之痛劈砍。他们躲开彼此的攻击并跳开,使他们之间拉开了点距离。
「——哈哈,你居然还活着啊!」
任倍尔舔起沾在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和肉片。
萨留斯也伸出比人还要长的舌头,舔了舔从相当于人类脸颊部位上流出的红色液体。
萨留斯对于能够勉强躲过企图贯穿眼睛的手刀攻击感到庆幸。虽然受伤,但伤口不深,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他对于保佑自己的祖灵,还有——
(或许我能躲过,也是因为蔻儿修他们部族祖灵的庇佑。)
萨留斯心怀感谢,但任倍尔则不满地发牢骚。
「话说回来啊,即使打倒不使出那绝招的你,也会觉得你好像在手下留情啊。」
任倍尔握紧双拳,在胸前连续互击数次。
「不好意思,我没有打算使出那绝招。」
「哦?那你可别在输了之后才说没有使出全力喔。」
「和我交手后,还觉得我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吗?」
「……不,并不觉得。抱歉,是我说错话了。只不过——你不打算使出那招的话,我也要上了!」
咻的一道风切声响起,任倍尔的粗腿踢向萨留斯。
动作中没有任何迟疑。
萨留斯在回避飞腿时挥舞冻牙之痛砍向任倍尔,但却发出一道金属声,遭到弹开。
萨留斯感叹地睁大双眼。
若用剑挡住肉体攻击,攻击一方应该会受伤,这是基本常理,但修行僧的气却颠覆了这个常理。
这是「钢铁皮肤」的效果。这个特殊能力可以在攻击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利用气笼罩身体,让皮肤变得像钢铁一样硬。这个能力也和「钢铁天然武器」一样,只要锻链得愈精深,硬度就能变得愈高。
对方的皮肤弹开了魔法剑。这已经说明对方将修行僧的能力锻链到何种地步。不过,萨留斯却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并非双方的战斗技术天差地别,只是任倍尔的形势原本就比较不利。
让人难以招架的连续攻击。
飞踢、扫尾、正拳、手刀,样样都来。
任倍尔凭藉身体能力发出的每一招,不但招招迅速,力道也重。面对如此对手,即使是萨留斯,也只能弃攻为守。
连续攻击后又是连续攻击。
要是没有守住对方那破坏力十足的攻击,萨留斯必败无疑。在四周围观的蜥蜴人们相信不断使出连击的族长胜利在握,发出加油声。
任倍尔的爪子时而削过萨留斯,轻松划破被坚硬鳞片保护的身体,让鲜血化作血珠流下。他的伤势绝对不算轻。
萨留斯身上满是这种伤口。他的生命有如风中残烛,就算在下一刻提出投降也不奇怪。证据就是蜥蜴人们的脸上都露出喜悦笑容,替获胜的族长感到高兴。
不过——当事者任倍尔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每当连击遭到挡开,任倍尔就觉得胜利离自己愈来愈远,焦躁不已。
冻牙之痛剑身寄宿着冻气,藉此在砍伤敌人时追加冻气损伤。另外还具有一个副效果,可以对碰触武器的敌人给予些许冻气损伤。换句话说,光是剑身和肉体武器互击,任倍尔就会被传来的冻气一点一滴慢慢侵蚀。
双手冰冷,双脚麻痹,他的动作变得愈来愈迟钝。
(可恶,因为之前对战时很快就被打败了……都不知道它原来还具有这种能力啊!居然不是只有那个绝招而已!真不愧是四大至宝!)
正因为知道具有这种效果,萨留斯才会采取防守——应该说,才会选择这种能够确实给予伤害的方法。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躲开任倍尔的攻击。
选择四平八稳的胜利之路。
这代表毫无破绽,对现在的任倍尔来说,正是最大的敌人。
任倍尔对飞跃而来的萨留斯使出必杀一击。若这招被挡下,任倍尔的胜算将大幅降低。
任倍尔感觉自己像是单枪匹马挑战固若金汤的堡垒一样。
(啊啊,可恶,打不到他吗——不过!我等这个时刻来临很久了!)
过去与自己战斗的那个公蜥蜴人浮现在任倍尔脑海。自己已经变得比当时更强了,还为了获胜不断辛苦锻链。听到打败自己的人被杀害的消息,即使感到无限遗憾,还是没有停止锻链。
为的就是等待这天到来。
身为族长的自己无法抛开一切舍身赴战,所以听到持有冻牙之痛的人来到村落时,他实在难掩心中喜悦。
满心期待的战斗不能让它这样轻易结束。
任倍尔挥拳、踢腿,感觉渐渐消失,气也逐渐无法传至手脚。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停止出招。
(很强嘛,比当时的那家伙还强呢!)
就如自己无止尽锻链一般,眼前这名公蜥蜴人,应该也是毫不松懈地持续锻链至今吧。
两人一开始就存在的差距并没有拉近,当然也可以找藉口说是输给了冻牙之痛的能力,但他并不想说这种窝囊话。
(厉害!真不愧是冻牙之痛的主人!蜥蜴人中最强的公蜥蜴人!)
任倍尔没有停止连击,内心的冷静部分依然称赞着眼前这位以冻牙之痛挡住自己招式的萨留斯。
受伤、流血,再次受伤。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激烈攻防战的蔻儿修,早就以优秀的森林祭司能力,看出了胜败的趋势。
(真厉害……他大概在战斗开始时,就已经洞察机先了吧。)
蔻儿修对萨留斯优越的战士能力感到吃惊。
周围不断传来欢呼声。
那鼓舞声给予的对象是不断攻击,看似完全占上风的任倍尔。周遭的蜥蜴人似乎尚未发现,但任倍尔四肢的动作已经慢慢变得迟钝。
萨留斯很强。蔻儿修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这么说。
几乎所有蜥蜴人都只倚靠强壮的肉体,以蛮力战斗,但萨留斯——虽然任倍尔也是——则是靠技术战斗,而支援其技术的正是冻牙之痛。
因此,目前的状况——两者的差距和冻牙之痛有相当大的关连,但蔻儿修相当清楚,冻牙之痛并非造成目前状况的唯一因素。
如果把冻牙之痛交给一般人使用,有办法和任倍尔打成这样吗?
答案是否定的。任倍尔并非泛泛之辈。
武器虽强,但能够将武器能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的萨留斯也是一流战士。
但更加优秀的,还是他那能够洞察机先的灵活头脑。
萨留斯能够躲过对方抛下战戟时的那一击,就是因为他步步为营,一直观察着情况。他事先察觉对手的杀手鐧,察觉战戟只是虚张声势的武器。
在不惜烙上旅行者印记也要前往的那段旅程中,除了养殖鱼塭的知识和这些战斗技术外,他到底还带了多少东西回来?
蔻儿修在不知不觉间,就已坚信萨留斯胜券在握。现在的她只是感受着不同于担心造成的激烈心跳,静静望着那公蜥蜴人的锐利侧脸。
「他真的是一位很杰出的公蜥蜴人……」
这场精采万分的战斗让大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只有对战的两人感觉和大家不同。凌乱呼吸造成的肉体与精神消耗,无疑比时间所造成的还强烈。
即使全身浴血也没有丧失斗志的萨留斯实在值得称赞,因为过去没有人可以和自己的族长战斗到这种地步。周遭的蜥蜴人如此赞赏。
感觉即将获胜的任倍尔,突然一言不发地解除战斗架势。
周遭蜥蜴人都屏息以待,认为应该是要宣布获胜时,任倍尔大声高喊。
但结果却正好相反。
「是我输了!」
自己的族长应该快要获胜了才对。
即使如此,族长为什么还是做出败北宣言?只有蔻儿修预测到了这个结果。她快步跑进圆阵中。
「没事吧?」
听到这声询问后,萨留斯大大吐出一口气,垂下手中的剑,带着充满疲劳的声音回答:
「总之没有受到致命伤……在之后的战斗中上场应该也不成问题。」
「……嗯,总之先帮你施加治疗魔法。」
蔻儿修令杂草装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露出脸来。
萨留斯感觉到身上的伤痕渐渐被一股舒服的温暖笼罩,和刚才受伤时那种疼痛的灼热感不同。萨留斯沉浸在体力不断注入身体里的感觉中,同时转头面向和自己打上一场生死决战的巨型蜥蜴人。
任倍尔被部族的同伴们包围,正在向众人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事,还有萨留斯在战斗中的盘算。
「这样就行了吧。」
听到施法两次的蔻儿修表示治疗完毕,萨留斯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虽然凝固的血液还黏在皮肤上,但伤口已经完全复原。动动身体后伤口还留有一点拉扯般的紧绷感,但似乎不会裂开。
「——谢谢。」
「不用客气。」
蔻儿修灿烂一笑,露出的珍珠色牙齿相当美丽。
「——真美。」
「什……!」
尾巴一甩,用力拍打水面。
两人就这样默默互相凝视。
蔻儿修的沉默,是因为她很疑惑这个公蜥蜴人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对于不习惯被称赞的蔻儿修来说,萨留斯实在太常说这种对心脏不好的话。
至于萨留斯则不明白蔻儿修为什么闷不吭声。莫非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这样的一缕不安掠过他的脑海。其实,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母蜥蜴人和自己的人生没有关系,所以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反应才好。萨留斯的内心意外地也是毫无余裕。
正当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困扰至极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们。
「喂喂喂,会不会太令人羡慕了,你这个臭家伙。」
两人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任倍尔。
两人在相同时间做出相同动作,让说话的任倍尔有一瞬间哑口无言。
「呃!白色的家伙,你可不可以也帮我治疗啊?」
即使看到蔻儿修白化症的脸庞,任倍尔仍然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不过,蔻儿修想起第一次看到任倍尔外型时的那个印象后,就理解任倍尔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好好好……但是不让你们部族的祭司治疗没问题吗?」
「嗯,无所谓无所谓。别说这么多了,我现在很痛耶,感觉连骨头都冻僵了,可以快点动手吗?」
「是你要我动手的喔,跟祭司们解释时,记得这样说。」
「没问题,就说是我强迫你的。那就麻烦了。」
蔻儿修叹了一口气后,开始施展治疗魔法。
萨留斯不经意感觉到周遭带有敌意的视线稍稍减少了些,也感觉到开始有少数带着好感的视线出现。
「好了,结束了。」
蔻儿修对任倍尔施加的治疗魔法次数比萨留斯还要多。这表示他的伤势虽然没有显露在外,却是相当深入肺腑。
「哦,技术比我们家祭司还要高明呢。」
「谢谢。不过我不太常对其他部族的人……没事,谢谢夸奖」
「那么,我们的伤都治好了,立刻来谈谈今天的主题如何?虽然好像有点太急了,但不介意吧?」
「哦!那么就听你说说吧——虽然我是很想这么说……」任倍尔说到这便停了下来,微微一笑,开口说:「先喝酒吧!」
萨留斯和蔻儿修——两人都像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般,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麻烦的正经事就是要在酒席间谈啦,你们也懂吧?」
让对方知道哪一方较强,可以在交涉时较为有利。萨留斯非常能够理解为此赌命一战的做法,因为这就是蜥蜴人的生存之道。但设酒宴这个行为就无法理解了,因为「绿爪」族并没有那种习惯。
在生死决斗后把酒畅饮,感觉真是无可救药。
「不懂啦……」
一阵无力感袭向萨留斯,使他老实地面带意外表情,如此小声回答。但他心里立刻涌现波涛汹涌的后悔,后悔自己居然对尚未结盟的部族族长露出如同小孩般的反应。实际上,他也感受到蔻儿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对没有恋爱经验的萨留斯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察觉蔻儿修会一直看着他,是看到心仪对象展现新的一面,因而感到好奇与可爱所致。
「不对,我是说如果大喝特喝,脑筋会不够清楚,那样我会有点为难。」
萨留斯急忙改过自己的说法,但任倍尔却毫不介意地开口回应:
「喂喂喂,你是旅行者吧?在这一带说到要学习知识,应该都会想到矮人才对,难道不是吗?」
「不,我并非向矮人学习知识,而是向森林人学习。」
「是吗?那你记住,朋友只要一起喝过酒之后就会变成挚友,这就是矮人的教诲。或许时间不多,但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论对吧。不是吗,萨留斯·夏夏?」
「原来如此……了解了,任倍尔·古古。」
「很好!大伙们,要开酒宴了!把那个
拿来!快去准备!」
●
设置在陆地上,且将近两公尺的营火台上,红色烈焰熊熊燃烧,几乎要直达天际。这巨大的红色光源驱散了夜晚的黑暗。
这座营火台附近摆放着一个高一公尺以上,开口直径约八十公分的缸子,里面发出的发酵味随风飘散。
好几十名蜥蜴人轮流从那缸子里面舀起液体。不过,那酒缸里面的酒,感觉就好像永远舀不完一样。
这就是与萨留斯的冻牙之痛并称四大至宝之一的「酒之大缸」。
虽然可以永不枯竭地不断涌出酒,但味道差强人意,只要是稍微懂酒的人,都会对这样的酒皱起眉头。不过对蜥蜴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美酒。
因此,客人才会络绎不绝。
距离酒缸稍远的这一带,是一处非常安静的区域。为何安静的答案非常简单,因为这里趴着好几名酒醉的蜥蜴人,瘫软在地,一动也不动。
醉到不省人事的蜥蜴人全都会被丢到这里。
脱掉杂草装的蔻儿修,边小心留意着地面——甚至连倒地蜥蜴人的尾巴也很小心不去踩到——边在这个地方前进。她的脚步稳健,看起来没醉,但也很难说她完全没醉。
她身上只有尾巴好像不同生物似地,活泼地卷来卷去。时而弯曲,时而伸直;时而竖起,时而垂下,彷佛小孩般兴奋异常。
实际上,蔻儿修也感觉好像有阵清爽的风吹过自己的内心。虽然会这样也有部分是因为酒,但其实不仅如此,身体无拘无束的感觉也助长了这种现象。
她今天是第一次在众多人们面前展现自己白化症的身体,也因为对方的族长是个异形,所以虽然有稍微吓到众人,但还是很快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蔻儿修双手拿着食物,心旷神恰地迈步前进。
她来到萨留斯和任倍尔盘坐在地,举杯对酌的地方。
两人以类似椰子壳的果实壳当作酒杯,满满装在里面的液体呈透明状,但却散发着浓郁发酵味。
没处理过的生鱼就直接放在两人面前,应该是下酒菜吧。任倍尔笑着对走过来的蔻儿修打招呼。
「哦,植物系魔物。」
「……你就不能改改那个称呼吗?」
都已经脱下杂草装了,这个公蜥蜴人却是怎么劝都执意这么叫,看来他是打算一直这样消遣自己了吧。理解这一点的蔻儿修决定停止无谓的抵抗。
「你们事情谈完了吗?」
萨留斯和任倍尔互看一眼,点点头。
「大致上。」
两人想单独会谈,所以请蔻儿修离席。他们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所以她不得已只好离席去拿食物过来,但内心其实希望能够参与会谈。因为如果谈论的是接下来的那场战斗,那么自己也并非局外人。
她是抱着就算可以不听不方便的部分,但希望至少能够了解概要的心情——
「这是公蜥蜴人之间的对话。」
但任倍尔冷冷地抛出这句话中断话题。蔻儿修老实地把心中不悦写在脸上,不得已只好转移话题。
「那么,你们怎么打算?结盟并肩作战吗?」
「啥?哦,那还用说,当然是开战。应该说,就算你们没来,我们也会一战。」
任倍尔嘴里传出如干柴互相摩擦的声音。
「你真的是战斗狂呢。」
「别这样称赞我嘛,这不是让人很难为情吗!」
任倍尔毫不在意傻眼的蔻儿修,干脆地向她提出请求。
「对了对了,植物系魔物,你也帮我劝劝他嘛。不管怎么拜托,萨留斯就是不愿当我们的族长。」
萨留斯露出疲惫至极的无奈表情。从那疲惫模样可以知道在蔻儿修不在的期间,这个问答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他不可能接下这个位子吧。毕竟部族不同,而且他还是——」蔻儿修想接着说旅行者,但一想到任倍尔也是旅行者,就转移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出去旅行?」
「啥?哦,败给冻牙之痛的前主人让我大受打击,想要变得更强,既然这样,不就会想离开这里到各种地方看看吗?所以我才会成为旅行者。」
身旁的萨留斯无力地垂下肩膀。蔻儿修这才想起到这里前,萨留斯曾说过的旅行事迹。
过去萨留斯旅行时,支撑着他的是决心、觉悟,以及对自己部族的某种使命感。同是旅行者的任倍尔应该也有过相同的想法吧……但现在却完全没办法从他身上感觉到他有过那种想法。
蔻儿修温柔地把手放在萨留斯的肩膀上安慰-心a他是他,你是你。
这时候,如果客观地看看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会被人认为自己和他是情侣吧。察觉这一点的蔻儿修大大弯起尾巴,萨留斯的尾巴也一样甩动得相当激烈。
两人不禁相互对视,露出缅腼笑容。
任倍尔彷佛没看见如此模样的两人,心情畅快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座山里面一定会有很强的家伙,因为那里相当广大,于是我就向旅程中遇到的矮人请教许多事,还顺便收下那把战戟。我原本是不想要,但既然对方都说要把它当成相遇的信物,我也只好收下了。」
「……曾发生这种事啊,太好了呢。」
蔻儿修回答得有点随便,应该说有点冷淡。
「哦,谢谢啦。」
——讽刺对他也没用。
美好气氛遭到破坏的蔻儿修拿起酒一饮而尽,她感觉喉咙发热,热气仿佛从喝进酒的胃部扩散到全身。萨留斯也一样一饮而尽。
这时候,一道非常细微的询问声传来。这道声音和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甚至让人一瞬间分不清楚发问者是谁。
「话说,你觉得我们赢得了吗?」
萨留斯也轻声回答:
「……我不知道。」
「嗯,我想也是,毕竟没有绝对能赢的战斗。应该说,如果有人明明不知对手实力,却口口声声说会打赢,那我还真想揍扁他,要他别信口开河。」
面对轻声微笑的任倍尔,蔻儿修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对手有点大意。这部分会带来什么变化,应该也影响着我们的胜算。」
蔻儿修代替萨留斯向满脸问号的任倍尔说明。
「可以稍微回想一下那魔物说过的话吗?」
「抱歉,我那时候在睡觉。」
「……应该有听其他人说过吧?」
「哼,记着那种事太麻烦,所以我忘了。总之,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攻过来,那打回去就好,对吧?」
这家伙没救了——露出如此表情的蔻儿修放弃解释。萨留斯带着苦笑接着说明。
「……对方说,要我们努力地垂死挣扎。」
任倍尔脸上开始显现危险的情绪,五官狰狞地扭曲起来。
「真令人火大,竟然一开始就看扁我们。」
任倍尔发出骇人的怒吼。
当中夹杂着强烈的愤怒与不悦。
「没错,对方完全不把我们看在眼里。能够这么有自信……就代表他们应该拥有足以轻松瓦解我方抵抗的兵力吧……但我们要粉碎对方自以为是的想法。要将五族众集起来,让对方见识一下我们所能准备的最大战力。我们要先给他们迎头痛击,告诉对方我们可不是泛泛之辈。」
「哼,不错嘛,这种做法才比较浅显易懂,我喜欢。」
正当两名公蜥蜴人热烈地讨论起该如何作战时,蔻儿修从旁泼了一桶冷水。
「过度伤害对方的自尊,我方应该也没什么好处。只要向对方展示我们具有一定的价值就可以了吧?对方若知道了我们的价值,或许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喂喂喂,你是要我们向那种讨厌的家伙低头吗?」
「萨留斯……我了解逃亡避难很危险,但我认为即使受到束缚,还是保住性命比较重要。」
蔻儿修小声说出这番话。
其他两人并没有否定这个想法,也没有嘲笑她是奴隶性格。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被统治,但受统治总比失去性命来得有未来。只要还有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
例如,将鱼的养殖方法传授给大家,或许就能抛弃现居地逃走也说不定。
放弃这种可能性,命令大家牺牲的人,没有资格当领导者。
「你们仔细听听。」
听到萨留斯平静的声音,三人一起竖起耳朵,倾听从宴会中随风传来的欢笑声。
「被统治之后,或许就无法像这样尽情欢笑了呢。」
「或许可以,不是吗?」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觉得那种以看着我们死去为乐的家伙有慈悲心。毕竟,如果对方心里多少有一点慈悲心,应该就不会带着半玩乐的心态企图将我们赶尽杀绝了。」
蔻儿修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即使如此——
「不过,我想说的是……请你不要死。」
「——在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我不会死的。」
「——!」
蔻儿修和萨留斯在夜空下深情对望。
然
后,许下约定。
——还将完全成为局外人而闷闷不乐的任倍尔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