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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轻摇轻晃。
这辆马车属于魔导王所有,与平凡的外观正好相反,内部高雅精巧,功能方面也优异出色。特别是久坐屁股也不会痛的柔软坐垫,让宁亚大为感动。
宁亚偷看坐在对面,视线投向车外的魔导王。
对方虽是可怕的不死者之王,但没有谒见厅晋见时的威慑感。
这可能起因自至今旅途当中,宁亚有了更多时间与魔导王对话。
而宁亚得到的几项新知之一,就是魔导王极为宽宏大量。
魔导王的态度极具君王风范,威严端肃,每个举止都流露出王者品格。
然而他跟宁亚像这样乘坐马车时,有时会表现出无异于一般人的态度,而且这阵子越来越多。
想必是顾虑到宁亚同坐马车,心情紧张,因此宽大地扮演庶民的态度吧。最近频率越来越高,必然是因为演技有所进步。
与其他成员相处时没有类似举动,想必是因为圣骑士身分地位较高。
(如此顾虑外国的一介平民……多么温柔敦厚的大人啊。)
他在看哪里呢?想必不是在看与马车并排奔驰的圣骑士,而是更不同的──与宁亚不同的什么──
「唔?我脸上沾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咦!──没有,失礼了,陛下!并没有什么问题……」
看样子自己是发起呆来,不小心盯著魔导王看了。魔导王好像很困惑,用他的白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
「的确坐马车闷不吭声的会闷坏人,好吧,就来讲讲话吧。」
虽然习惯了不少,但是要陪魔导王说话,仍让宁亚有点胃痛。
「我们关系并不亲近,因此至今我没谈过私人话题;不过我们已经同乘了几天马车,既然如此,差不多可以敞开心胸了吧。宁亚.巴拉哈,可否讲讲你的事情给我听听?」
「我的事情吗?」
一句话「自己的事情」实在有点不具体,而且宁亚完全不知道讲什么能取悦魔导王。
「对,正是。例如说你为何成为随从,随从又有哪些工作,可以讲讲这些事情给我听吗?」
「这点小事小的绝不推辞,陛下。」
宁亚低头领命,开始讲起魔导王要求的内容。话虽如此,并不是什么聊得起来的话题。不过就是关于自己的家人,还有随从的工作内容等不怎么有趣的话题。
(虽然受到命令不要把国内情报告诉魔导王,不过这点事情应该没问题吧。)
应该说如果连这方面都不能聊,就没话可以说了。
最后,平淡无奇且毫无起承转结的话题结束,魔导王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巴拉哈小姐在随从中,是罕见的弓箭手了。」
「小的不敢抬头挺胸说自己是弓箭手,陛下。我只是比起剑还比较会使弓罢了,还挨骂没把剑练好呢。」
对宁亚而言,像伟大父亲那样的人物才配称弓箭手,自己不过是比一般人稍稍擅长一点而已。
「……别这么说,擅长远距离武器的圣骑士候补生,是吗?真是非常稀有。换作是我,我会建议你继续锻炼弓术。若是有其他人擅长使剑,剑术交给那人去精进就是了。」
「──谢陛下。」
魔导王说得认真,足够让宁亚感觉到他在说真心话。不过魔导王冒出一句自言自语:「独特组合是通往稀有职业的途径。」宁亚听不太懂但感觉是暗喻,彷佛含意深远,让她有点好奇就是。
「你被迫负责照顾我这种棘手工作,让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只是你,诸位圣骑士也是。要活用你的能力,布署于车外应该才是正确答案。」
声音温柔地说出的这番话,让宁亚睁圆了眼。
就是因为这样,跟这位国君说话才对心脏不好。
这位大人不但是一国领袖,个体而言还拥有压倒性力量,但却绝不高高在上,而是纡尊降贵来到相同的视线高度,善意与下人对话。
(不行!不可以依赖陛下的温柔!我得退让一步才行。)
宁亚绷紧神经。
「小的受命担任陛下随侍,是众所皆知的事,请陛下万勿介意。更何况没有什么事比担任陛下的随侍更重要。」
「是吗……但我还是想以某种形式支付报酬。」
之前魔导王也提过要支付报酬,那时宁亚当然拒绝了,没想到现在老话重提。宁亚已经开始斟酌字眼想婉拒,然而魔导王话还没说完:
「话虽如此,向外国国君收取了什么,会影响你的立场。所以容我只口头致意吧,今后想必会给你造成各种困扰,还请你多照顾了。」
然后魔导王低头致意。
堂堂国君,竟然对自己一介随从低头。
国君的肩膀上,当然压著自己国家的重量。如同轻视国君者会被视为轻视该国,国家是透过君王而存在,是很普通的观点。
换言之国君低头,如同举国低头。当然,若是面对地位崇高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但宁亚不过是外国一介平民,真要说起来,魔导王根本没有必要向宁亚这种小人物道谢。
(真不敢相信,那样聪明绝顶的魔导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低头的意义。即使如此,他仍然对我这种小老百姓低头,难道陛下对我如此──不对,不可以自大。我不可能有那种价值,这只是证明了魔导王陛下度量有多大,即使对平民也尽到礼数而已──啊!糟糕!)
「请别这样!魔导王陛下!请抬起头来!」
没错,这才是第一优先该讲的话。
魔导王终于愿意抬起头来,宁亚小小叹了口气。坦白说,刚才这一幕要是被别人看见,事情就严重了。
「陛下──」
宁亚在狭窄地板上单膝下跪。
「小的虽为凡庸之人,但直到陛下功成名就之日,誓将尽忠职守,诚心诚意为陛下效力。」
既然君王对自己表示敬意,宁亚当然也该回礼。
宁亚无视于心里的声音说「这人不是圣王国之王」,垂首致敬。
「不不,抬起头来吧……好了,坐到椅子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何?到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吧?」
「不。」宁亚坐回椅子上,看向外面。「昨天幸有陛下帮助,我等平安通过了长城遗迹。我们挑不易被人看见的地方走,因此需要点时间,但我想明天或后天就能抵达据点。」
说是据点,实际上只是个洞窟罢了。
「是吗?但就算如此,也还有时间吧?继续说刚才的故事给我听听,还没听你说你为何为立志成为圣骑士呢。既然擅长弓术,应该也可以往这方面发展吧?怎么会走圣骑士这条路?为了维护正义?还是因为这是国家的骄傲?」
「不──」宁亚一眯起眼睛,自身的成长经历浮现眼前。「──家母原本是一名圣骑士。」
而且是一位剑术了得,与宁亚截然不同的圣骑士。
「原来如此……母命难违,或是敬慕母亲,是吧?」
「啊,不是的。家母经常告诉我,不要去当什么圣骑士。而且家母不怎么擅长母亲的职责,洗衣裁缝是做得来,但烧饭之类的完全不在行,做什么都很草率,烤个肉常常是半生不熟。」
所以家里都是父亲负责烧饭,宁亚小时候还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有阻止女儿成为圣骑士,想必是位慈母了。」
「啊,不是,我跟家母说要成为随从时,她连剑都拿出来了,还跟我说:『打赢我再说!』是因为家父拚命帮我挡剑,我才得到允许。要是照正常方式打斗,我是绝对赢不了的。」
在那个瞬间,宁亚第一次知道何谓杀意。
「…………噢,嗯,不错,该怎么说?真是和乐的……一家人啊。」
「是,虽然附近邻居都用异样眼光看我们,不过我认为我们家庭很美满。」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那……那么你怎么会立志成为圣骑士?没想过以令尊的职务为──唔嗯,令尊是家庭主夫吗?」
「不,家父也是为国效命的军人。只是,我之所以没有以家父的职业为目标,是因为……为什么呢?我的凶恶眼神是父亲遗传的,也许我曾经因为这样而怨恨过家父吧。」
宁亚将食指抵在两边眼角上,揉了一揉。
孩提时期,她常常被朋友说:「你为什么要瞪我?」、「你在生气吗?」那时她常常向父亲抱怨,然后结果就是被母亲听到挨揍。
宁亚一边缅怀乡愁的记忆一边说。
「只是,可能是当上随从,视野开阔了,有一天我明白到,这其实也是家父送我的礼物。不
过我还是不想要这么凶恶的眼神就是。」
「那么你父母如今何在?」
「家父在长城与亚达巴沃军交战捐躯了。我联络不上家母,不知道下落如何,不过我想应该是守卫都市而战死了,因为我认为她会抵抗到最后一刻。」
「看来我不慎问到你的伤心事了。」
魔导王迅速再次低头,由于是第二次了,冲击不再那么大,但仍足以令宁亚焦急。
「请……请快快抬起头来!您不用向我道歉的!」
「我缺乏顾虑地问到了你失去的家人,虽说不知者无罪,但还是该致歉才合乎道义吧。」
魔导王抬起头来,偏了偏头。
(不……不对吧,那是要立场对等的人才有这必要,国君与外国平民绝对称不上对等,况且我方还向人家求救……)
「呃──有很多时候例外。我想想,若是被人看到陛下向我低头──那个──陛下会被人看轻的,因为我只是一介随从。」
「……唔嗯,原来如此,不,你说得对,身为国君就是如此。」
真不容易。魔导王喃喃道。
大概是指以为已经跟对方拉近关系,其实想跟外国人混熟还是很难吧。
「有了,那么虽然不算作为赔罪,我就把这个借给巴拉哈小姐吧。」
魔导王迅速伸手探入长袍,取出一把弓。
(──啊?)
那弓远超过能藏在衣服里的大小,宁亚眨了几下眼睛,但事实不变。
「这是魔法武器,请你用这个保护我。」
这把弓有些部分像是直接使用动物组织制成,但并不显得腥臭,反而酝酿出一种神圣。
用看的就知道,讲得明白点,这是该称为超超级的一级品。
「这叫终极超级流星,是以名为卢恩的古老技术制成。出于一些原因,我将它带在身上,专门用来借与他人使用。噢,这边本来是刻有卢恩文字的,不幸磨损得看不见了,真是可叹哪。」
宁亚死命压抑想大叫出声的冲动。
就常识来想,应该拒绝。这很可能是魔导国的国宝级武器,但是那样名贵的宝物,有可能随便借给外国随从吗?
(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厉害──最好是!这绝对是惊世级的武器!)
「怎么了?你不肯收?不是要随侍我身边,还负责保护我吗?既然如此,我认为你应该用更好一点的武具巩固防守,不是吗?」
「呜!」
言之有理。
宁亚莫名地开始头晕。
「噢,抱歉,是不喜欢外观华丽的吗?那么我另有一把比较内敛的,叫做特别巨弓,同样以卢恩的惊人技术制成……」
魔导王边说边再次伸手探入长袍──
「请……请别再拿了!这把就够好了!恕我婉拒那一把!」
眼看魔导王还想拿出其他武器,宁亚带著尖叫阻止。一旦看到下一把武器冒出来,宁亚觉得自己应该会发疯,而且搞不好一整天都得用来擦借来的武器。
「陛下!小的感恩戴德,借终极超级流星一用!」
宁亚双手发抖著接过弓。
它比普通的弓做了更多装饰,看起来十分沉重,然而拿在手上却惊人地轻。拿到手上的瞬间,有股力量流入体内,似乎强化了肉体。不过拿著觉得轻大概并非因为这个原因,而是这把弓本身就轻巧。
(啊,完了。本来还抱著最后一线希望,想说这把弓或许只是华而不实的魔法道具,这下看来绝对不是普通东西。要是一个弄不好……比圣剑还厉害的话……咦?等……等一下……不……不至于吧……)
「是吗?容我找个藉口,这把弓还不算特别华丽喔。如果你想要其他──性能更好的武器,尽管跟我开口。」
惨了,再继续听下去会非常惨。如果比起圣王国的巅峰战士,一介随从的装备竟然更精良,说出去根本不能听。
「多谢陛下,竟为了小的设想如此周到……」
这绝不能让其他人拿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宁亚用力握紧了弓。
魔导王不住点头,对宁亚露出笑容。她整张脸险些抽搐,不过自认为有尽力巧妙隐藏。
「拿给其他人看时,记得说一声是我借你的。」
(还得拿给别人看吗!如果可以,真想拿块布包起来藏好──但为了保护陛下而借用的武器,总不能藏著不用吧──啊──好像开始头痛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还不算华丽吗……应该是陛下标准太高了吧……要是在这把弓上留下一点伤痕,是不是得赔?谁来赔?啊啊,胃好痛……我不想再想弓的事情了……啊!)
宁亚想起来还有一个很棒的话题没提到。
「陛下!我在陛下的国度,看到了陛下巨大又雄伟的雕像!」
「──哦。」
听到魔导王一反刚才的态度小声回答,宁亚开始不安,不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魔导王都拿自己的名字当国名了,宁亚以为他爱出风头,所以才会打造自己的巨大雕像,好让自己的力量在邻近地区广为人知。
(是不是称赞得不够?)
「那雕像不但显示出魔导王陛下的伟大,又让陛下的力量广为人知,在圣王国没有那样雄伟壮丽的雕像。」
这绝不是谎话,那雕像不只巨大,还兼具栩栩如生的写实性,堪称建筑艺术的极致。有个地方叫灯塔角,虽然那里的海龙雕像也是同等大小,但那个粗糙多了,而且被海风吹蚀得破旧寒酸。
「部下也常这么说。」
(噢,我懂了!因为听部下的赞美听习惯了,所以他的意思是说,这点程度没什么!)
「部下似乎在推行计画,想在我国各处建造那个雕像。」
「原来如此,为了赞扬魔导王陛下的伟大,或许的确是个好主意呢!」
魔导王好像很吃惊地看著宁亚。
「……唔,嗯。不过,我觉得在全国各地设置我的雕像,不是很好的点子。但我那些部下却说要在都市中央打造超过一百公尺的巨像,藉此扬名世界……以为越大越好,这种想法太短浅了。」
「……为什么呢?」
魔导王乾咳一声。宁亚脑中忽然闪过疑问:明明是不死者,喉咙还会卡到东西吗?不过魔导王正要说话,不能打断。
「王者的伟大不是以物质宣扬的。」
「啊!」
宁亚几乎是震愕了,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宁亚忘了魔导王是不死者,真心尊敬起这位人士。
这位大人真的是位王者。
无意间,宁亚的视野角落看到魔导王握紧了手。
「当然,若是以人民丰衣足食的物质生活来宣扬王者的伟大,那是另当别论;但用我的雕像来做宣传又能怎样?我是希望能以安定和乐的统治广为人知。」
「陛下所言正是!」
宁亚吞吞口水,然后问道:
「陛下身为不死者,为何能如此为民著想呢?」
魔导王对人民的慈悲为怀,怎么想都不是演技。宁亚甚至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不死者了。
「……我没有特别为人民著想,这点程度很正常吧?」
宁亚大受冲击。
所谓的君王,都是这么伟大的存在吗?
圣王女与高级贵族,也都是抱著这种想法统治人民吗?
还是说──正因为他是不死者?因为是不死者才有这种观点?
宁亚想不出答案。
「而且怎么说呢?高达一百公尺,恐怕日照什么的会是一堆问题吧。」
魔导王接著说出的玩笑话,让宁亚重新体认到伟大君王的谦虚为怀,惶恐不已。这位大人才是王者中的王者。
●
如同魔导王所指出,圣王国解放军当成据点的,是一座岩石山上穿出的天然洞窟。
其中一角涌出地下水,天顶不高但横宽很宽,还有大到可容纳马匹的空间。此外还长著散发青白幽光的蕈菇──有半个人那么高,不需灯火。
他们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是因为过去圣骑士团曾被派遣至此,讨伐以此处为巢穴的魔物。
不只如此,自从逃进此处后,他们做过整修,现在洞窟内依用途分成几区,供人就寝的地方甚至搭盖了类似房间的设施。他们又从这座山的山麓──往下铺展一百公尺以上的森林砍树收集木材,做了简单家具设备。
话虽如此,终究只是洞窟。
逃进此处的人员有圣骑士一百八十九名、神官──包括见习或相关人士──七十一名,以及无处可去的平民八十七名,合计三百四十七人。自然别想一人一个房间。
即
使如此,毕竟还是不能让外国国君睡大通铺。
身为不死者的魔导王,跟圣王国人民面对面的时间越短越好,圣王国这边也不希望他接触到据点里俯拾皆是的机密情资。
但又不好请他使用传送,平常回魔导国待著。
结果无论如何都得硬是搬开一些物品,为魔导王准备个人房间。
换做平常,会先派前导通知魔导王到来一事,预先准备;然而现今圣王国受到亚人类辖制,圣骑士不擅长发现敌踪,无法担任前导;因此现在,宁亚与魔导王仍坐在马车上,在洞窟外等候。洞窟里的大家想必正在拚命挪开东西,搬运床铺或柜子吧。应该还会把借来的魔导国国旗挂起来。
「……唔。」
「怎么了,魔导王陛下?」
「……我无意侮辱你们,但我有几个疑问。方便回答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们似乎没有掩盖足迹,不要紧吗?之后会有人去做吗?」
魔导王用平坦的──彷佛念书一样的口吻提出疑问,听得宁亚睁大双眼。
说得一点都没错。
爬上这座人迹未至的山,会留下不少痕迹。
若再补充一点,圣骑士带的马会留下马蹄印,明眼人一看就露馅了。那么至今没被敌人发现,纯属偶然,还是──
「陛……陛下,我们至今没掩盖过足迹,难道敌人是故意放过我们……究竟为什么?」
宁亚颤声向魔导王问道。
乘坐马车来到此地的旅途中,宁亚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君王智慧过人。她心想魔导王也许会立刻给她答案,结果正如她所料。
「……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过一般而言最有可能的……」
宁亚一瞬间想到也许自己不该一个人听,而是该请魔导王在团长面前说明;然而她无法制止来自恐惧的好奇心。
「应该是为了掌握你们解放军的行踪吧?」
「掌握解放军行踪?」
「呃──这样譬喻可能有所冒犯,不过假如你们找到了捣蛋老鼠的巢穴,若是让它们四散逃逸,岂不是很麻烦?敌人大概是打算等所有老鼠聚集起来,再一口气解决掉吧。」
(原来如此!陛下说得没错,不会有其他可能了。才来到这块土地几分钟,就推测出这么多状况……好像连对手的思维都被他摸透了,真厉害……)
「只要情况没有生变,我想不需要担心。只是麻烦的是,不只是我方状况,敌方状况的改变也会提高我方遭受攻击的可能性。」
魔导王英明到能确切指出这么多问题点,宁亚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多谢陛下!小的这就去通知团长此事。」
「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咦?可是,陛下长途跋涉应该累了。我们准备了房间,您还是到房里休息比较好吧?」
「你忘了吗?我可是不死者喔,我不需要休息。」
真的,宁亚完全忘了。
不死者是不会疲劳的存在,所以宁亚学过,逃离能以同样速度移动的不死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知识实属理所当然,但魔导王完全破坏了她对不死者的刻板观念,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此人会不会只是戴著骸骨面具的人类魔法吟唱者。
「谢陛下,那么可以劳驾您一起前来吗?」
「当然了,还有你不用谢我。因为在打倒亚达巴沃这个目的上,我们是同一阵线的。」
宁亚明白他说的「我们」指的是「圣王国与魔导王」,但听起来又像是在说「宁亚与魔导王」,心里有点慌张。
不久,有人从外面敲马车门。
「魔导王陛下,房间已备妥。」
宁亚先开门。
站在车门前的一名圣骑士看到宁亚手中的弓,可能太惊愕了,眼睛睁得好大。
至今宁亚从未将魔导王寄放在自己这边的弓带到马车外,因为自从借了弓以来,魔导王正好都没下车。结果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拿给任何人看。
(……吓到了呢,嗯。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这实在不是随从该拿的武器……)
宁亚集众人视线于一身,但仍转向马车,低头行礼。
宁亚只看著脚边,确定魔导王下车踏在地上才抬起头来,向圣骑士问道:
「抱歉,属下有事想禀报卡斯托迪奥团长,可以请您带路吗?陛下表示也想同行。」
「呃,喔,好的,我明白了,那么请跟我来。」
三人以圣骑士、魔导王、宁亚的顺序进入洞窟。
高大蕈菇发出青白幽光,感觉挺阴森恐怖的。特别是蕈菇丛生的地方,一堆蕈菇在壁面形成怪物般的影子。肌肤也被照得惨白,简直像成了死尸一样,但不可思议地,宁亚现在并不觉得讨厌。
在洞窟里走动,不时还会看见洞窟里当警卫的圣骑士,以及平民或神官的身影。
他们应该已经听先进洞窟的团长他们说过了,即使如此,仍无法掩饰对魔导王的惊愕视线。
(这样很失礼耶……)
魔导王想必不会动怒,因为这位国君个性十分温厚。不过就是这种人,生起气来时特别可怕。
因此宁亚应该警告大家不可表现出失礼态度,但一个一个叮咛也不是办法,况且说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对圣王国人民以及有生命之人而言,不死者就是敌人。
(不过还是要跟团长说一声……好吧,至少他们没拿出武器,或许已经不错了。)
无意间,宁亚发现走在前面的魔导王拿出一张小纸条在看。宁亚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魔导王将它藏在手心里,看不见上面写的文字。
不久,在圣骑士的带路下抵达之处,前方有一块布垂挂著,布帘内传来议论纷纷的吵杂声。
「卡斯托迪奥团长,魔导王陛下带领随从巴拉哈驾到。」
室内一口气安静下来。
这时,魔导王手中的纸条已经消失不见了。
「请他们进来。」
听到团长的声音,圣骑士掀起布帘。
圣骑士与神官等人──未参加使节团的人──起身迎接魔导王,眼中充满各种情感。
连宁亚都看出来了,魔导王想必也察觉了。然而从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这位大人不可能注意不到现场气氛……也许身为王者之人,都不会把小人物放在心上吧……)
「大家听好了,这位大人正是魔导王安兹.乌尔.恭陛下。这次陛下对我国国难仗义相助,特地只身前来救援,切勿有所怠慢!」
听了蕾梅迪奥丝这番话,房间里所有人一齐向魔导王低头致敬。
等大家抬起头后,魔导王威风凛凛地开口:
「初次有幸见到诸位,我乃安兹.乌尔.恭魔导王。我这次不是代表国家,而是以个人身分想帮助各位。那么容我先提一件事,来到此地我注意到一点,想问问诸位有何看法,就由圣骑士派给我的随从向各位说明吧。」
魔导王稍稍往旁让开,于是宁亚穿过他身边,走上前去。
「列位大人,失礼了。属下这就开始说明方才魔导王大人告诉我的事情。」
宁亚将魔导王告诉自己的事情转述给所有人听。简短说明结束后,室内受到一片死寂支配。
「……那么陛下有何高见?」
蕾梅迪奥丝向站在宁亚身旁的存在问道。
「不,在问我之前,诸位是怎么想的?我只是来对抗亚达巴沃,不是来指挥你们的。我主导太多部分,等击退亚达巴沃完了后,不会有麻烦吗?」
房间里一阵动摇。
「……还是说诸位愿意受我指挥?若是如此,我必以最好的手段解救这个国家。」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吧,魔导王陛下虽然是不死者,但说的话全都很对,也会遵守约定。只要是为了拯救现在这个瞬间还在受苦的百姓,暂时拥戴外国君王或许也是正确的判断?)
「只有圣王女陛下能领导我们,抱歉,我们无法接受外国君王的指挥。」
蕾梅迪奥丝即刻否定。
「──!」
(为了拯救受苦的人民,什么手段都该用。团长不就是这样想,才会同意利用他国,而且还是利用这么可敬的君王吗!)
宁亚的脸低垂下去,以免胸中累积的污秽思绪溢于言表。
「能否请陛下将您的看法告诉我们,以作为参考?」
「我的看法?也许可以每次采取行动后,就即刻将据点移至他处吧。」
「换个新据点是吗……」
以蕾梅迪奥丝为首,聚集在房间里的人都一脸苦涩。因为除了这个据点之外,他们想不到还有哪个地点可以藏身。
「看样子你们是想不到其他地点了,既然如此,只能以每次行动都会加快亚达巴沃军进攻的时间为前提,商讨作战计画了……好了,话就讲到这里,容我回房间去吧。」
宁亚也打算一起离开,但魔导王伸手阻止她:
「不好意思,希望巴拉哈小姐能留在这里,代替我听讨论内容。」
「遵命,陛下。」
魔导王应该没把宁亚当成自己人,但是认可她作为代理了。既然如此,一定要完成这份职责,否则魔导王会对她感到失望。一想像魔导王对自己失望的样子,宁亚心中就莫名地骚动不安。
「那就有劳喽。可以吧,卡斯托迪奥团长?」
「只要陛下同意,我等没有异议。」
听了这句回答,魔导王就转身背对众人,与带路的圣骑士一同出了房间。
等他走过转角看不见了,一名神官开口说道:
「那就是魔导王……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那人不会有问题吗?可不能为了抵御饿狼却引狼入室啊。」
「说得有理,为了逃离眼下苦难而饮鸩止渴,实在不妥……这样完全是破产者的典型案例喔?」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吧,不要旧话重提,毒药已经吞下肚了。」
(直呼魔导王,是吧?不加敬称就对了?)
魔导王人一离开,大家的态度转变让宁亚心中恼火。
身为圣王国臣民,她能理解大家对不死者的反感,他们的态度也很正常。反而是宁亚感到不快才叫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气恼呢?
「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就只能忍忍……实际上他已经表现了自己的用处……但即使是我们这些神官,都不见得能治愈那种剧毒喔?」
什么叫做利用价值?陛下不但提醒我们注意疏失,还提供因应办法,你们不但不心存感谢,还想著能不能利用?
(──啊,我懂了,什么是我从魔导王陛下身上感觉到,而现今圣王国所缺乏的……就是高洁的人品。所以我心里才会这么……)
自己是多么有福啊。
能与魔导王共乘马车,有机会亲眼判断魔导王虽为不死者,却是值得尊敬的君王。
所以自己对这些人该怀抱的情感,或许是怜悯才对。
「话说回来,随从巴拉哈,你手上那把弓是?」
「啊,是!这是魔导王陛下只限任务期间借与属下的武器,命我使用。」
「……能不能拿来给我看看,随从巴拉哈?让我检查检查这把弓有没有施了什么有害魔法。」
神官伸手过来。
宁亚理当交出来,然而──
「恕我拒绝。」
神官一脸呆相,一副想都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表情。
「此乃魔导王陛下借与属下,命我用来护卫陛下安全的武器,绝不能交给我以外之人。」
就算只是一时,谁要借给这种只想著利用协助者的家伙啊。宁亚一边压低目光以免内心怒火映在眼中,一边回答。
「──卡斯托迪奥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嗯。随从宁亚.巴拉哈,将那个──」
「也就是说,我将此事禀告陛下也没关系了?」
室内空气冻结。
「知道了,够了,继续讨论吧。」
(哦──自己知道讲这种话被魔导王陛下听到会有麻烦啊。)
「在那之前,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是否该将随从巴拉哈派回魔导王──阁下的身边比较好?」
宁亚察觉到一名神官的视线一瞬看向弓。
宁亚很清楚那人想说什么,虽然心里火冒三丈,但表情丝毫不变地断言:
「非常抱歉,魔导王陛下命我在此听各位讨论。希望能让我留下,感激不尽。」
「也是……古斯塔沃,你认为怎么做比较好?」
「魔导王陛下刚才是当著我们的面说的,支开了她,往后很可能会有问题。」
「是吗?那就让她继续参加吧。」
当著我的面讲这种话?宁亚虽如此想,但只是默默低头,表达感谢。
「那么,关于魔导王的说法,诸位认为怎么做才好?他建议我们移动,有人想得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如果有人像父亲帕维尔那样身怀游击兵技术,或许能建设供这么多人长期夜营的处所,或是知道好地点。然而这里没有那种人才。
「魔导王──陛下说过只要我方不行动,亚达巴沃也不会行动。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先寻找能居住的地点,直到对手采取行动?」
对于某个圣骑士的提案,有些人表示赞同。但宁亚知道,这类问题延后处理绝不会有好结果,到时只会乱成一团。
「除了地点之外,粮食也是一大问题喔。现在是冬天,粮食还比较好保存,但也只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在王国似乎没能获得协助,但怎么没从当地买些粮食回来?」
「很遗憾,王国的粮食比想像中更昂贵。况且就算买得起,养活这么多人几个月的粮食会是一大包袱,难以搬运。」
「副团长阁下,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没有粮食什么都免谈。我看还是得设法请南境运粮给我们吧?或是将据点移得更接近海岸线,从王国经海路运来如何?」
「资金没那么充裕。我们试过婉转请王国富商提供支援,但反应不理想。至于南境这条路……」古斯塔沃苦笑了。「他们大概不觉得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吧,如今海军徐徐耗损的状况,明明等同于步上断头台的台阶。」
「看来要获得南境协助,还需要点条件了。」
「据点、粮食,问题堆积如山。」
「……圣王女陛下有可能复活吗?只要这事能办到,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很遗憾,我们问过苍蔷薇,说是凭第五位阶魔法,如果没有遗体或是损伤严重,还是很难复活。」
「……如果靠魔导王陛下的力量呢?」
「要借用不死者的力量?」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只要圣王女陛下能复活,再来就只剩最大的问题(亚达巴沃)了。」
所有人视线集中在板著脸的蕾梅迪奥丝身上。
「──这个问题日后再行商议,我在走访外国时想过,不如先袭击俘虏收容所,解放那里的人民。」
几人点头表示同意。
「原来如此,毕竟圣王国人民全都受过军事训练。只要解放一座村庄,就等于能得到一支军队……前提是他们愿意为国作战。不过这么一来,粮食问题就更棘手了喔?」
「所以才要袭击俘虏收容所,那里应该会有粮食。」
「原来如此!不愧是卡斯托迪奥团长。」
听一名圣骑士如此说道,蕾梅迪奥丝咧嘴一笑。
宁亚眼神冰冷,注视著蕾梅迪奥丝好不得意的嘴脸,因为她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我们还要与那些百姓互相协助,袭击更多俘虏收容所,一路解放人民。这么一来,必然也会找到能联络上南境的贵族。趁亚达巴沃尚未动兵击灭我军之前,我们要组成大军,给予重击。这么一来那些家伙的动作也得喊停。」
「原来如此!」
这次很多人都这么叫道。
「就以此为方针吧,那么随从巴拉哈,转告魔导王──」
「──团长,请等一下。我想还是由我转达较好,要对一国之君解释作战计画,窃以为还是该尽到礼数。」
古斯塔沃说得的确没错,但宁亚又觉得似乎不只如此。
只是宁亚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用意,无法反对。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拜托你了。」
「是!」
●
宁亚与古斯塔沃一起回到魔导王的房间。房间只挂了一块破布充当房门,一名圣骑士立于门前。戒备的是企图伤害室内贵宾的人,还是室内的贵宾本人?
古斯塔沃命令圣骑士回避,圣骑士离去了。
宁亚心中皱眉。
既然屏退了护卫,可见他来到这里除了解释作战,绝对有其他用意。宁亚不认为他会图谋行刺,不过假如真有万一,她将必须挺身为盾,拿出武器保护魔导王。
「魔导王陛下,古斯塔沃.蒙塔涅斯,以及随从宁亚.巴拉哈请求入室。」
得到许可,古斯塔沃带头进入房间。
想起在王都或魔导国看到的旅馆,这室内真是四壁萧条,让人心酸。应该说这根本不是能供一国之君休憩的房间。
墙壁就是洞窟的岩壁,这是无可奈何,但连家具都很寒酸。
这是因为圣骑士虽然在还是随从时会学习裁缝等技能,但家具制作就实在没
学过了。
然而魔导王坐著的床却十分豪华,黑色光泽简直像以黑曜石打造的,上面铺著雪白的被褥。
换做平常,宁亚应该会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么气派的床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然而就宁亚现在的认知,她认为这点小事难不倒魔导王,惊讶程度不大。况且他也可能是先用传送回国,从那里拿来的。
但古斯塔沃没有宁亚了解魔导王,反应就不同了:
「陛……陛下,这……这是?」
「这个吗?」魔导王指指自己的床。「这是我用魔法做的。这套被褥嘛,也差不多。记得是百分之百纯什么棉,躺起来挺舒服的。要是我能睡,想必能有个好眠吧。」
魔导王特地回答了问题,古斯塔沃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呃,喔。」不过宁亚怪不得他,因为她也一面目光飘远一面想:「魔法真是万能啊~」
「那么,我明白巴拉哈小姐为何回来,但副团长阁下有何要事呢?」
「呃,啊,是!我无意轻侮随从巴拉哈,只是认为身为副团长的我进行说明比较好,因此前来。」
「唔嗯……如果你们是这么想的,我一个外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只有一点我得讲清楚。」
这时,魔导王眼中蕴藏的红光开始夹杂黑色杂质。
「我是认为她办得到才派她做事,你因为自己是上司就从旁插嘴,好像怀疑我看人的眼光,让我多少有点不快喔?」
魔导王无论受到何种眼神,遭到何种态度,看起来都没有半点愠色,此时却初次在宁亚面前表现出些许怒气。想到这是因为信赖宁亚而生的气,她胸中不禁发热。只有陛下这么看得起自己。
「在下有失礼数,请陛下恕罪!」
「要道歉的话,不该对我,应该对她,不过,也罢。那么说明给我听听吧?」
古斯塔沃讲完整件事后,「哦──」魔导王反应平平。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有求于我吗?还是真的只是来说明的?」
「不是,那么魔导王陛下对这项作战计画有何高见?」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大概是想借用魔导王的智慧,因此硬掰说不放心交给宁亚,找藉口过来吧。之所以屏退圣骑士,可能是因为怕被人听见副团长找魔导王商量,让人知道他们对外国君王……而且还是不死者低声下气。
(事到如今,隐瞒又能怎样……)
不借助魔导王的力量就无法可想,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既然如此,这事迟早会人尽皆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圣王国阵营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是把魔导王的慈悲心肠告诉这里的人,往后都用心怀感激的态度面对他吗?
(因为是不死者所以不值得信任或是戒心较强,这我能理解,但我觉得魔导王陛下不是那种人……)
就算宁亚这样说,恐怕也没人会信。说不定大家还会以为她中了迷惑等魔法。
(如何才能让大家信赖魔导王陛下?说到底,恐怕还是得改变刻板观念,但又不能请陛下跟更多人相处,那样说太失礼了……)
宁亚正在思考时,两人还在继续谈话:
「……不,我已经说过不会插嘴管你们的作战了。」
「还请陛下破个例,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任何一点失败的可能性,在下都想避免。」
「正因为如此,假使采用了我的意见,结果失败了,那该如何是好?我可负不起责任喔?」
「是,所以在下认为,这件事就只记在我、魔导王陛下以及随从巴拉哈三人的心里就好。」
「巴拉哈小姐也要在场吗?不让她知道不是比较好?」
「不,除了我与陛下之外,我想有个第三者在场,各方面来说都比较好。再说像她这样身怀特殊技能之人,或许能想到更不一样的主意。」
「……呼,那就稍微谈谈吧。巴拉哈小姐不介意吧?」
「啊!是,小的不介意。」
「那么,首先,就我听你刚才说的作战计画,有几点令我在意。首先关于粮食,我同意俘虏收容所多少有点粮食,但不认为会有很多。真要说起来,敌军会不会正常供应俘虏食物都有问题。如果是我,我会减少平时的供餐份量,消耗俘虏的体力,以免他们造反喔?还有你们提到救出俘虏可以当成士兵,但他们的武器从哪里来?已经搬进这座洞窟了吗?」
「不,没有。关于这部分,我们也打算从俘虏收容所弄到手。」
「这项作战什么都仰赖俘虏收容所,你了解其危险性吧?」
「是,但是解救在那里受苦的人民,是非常重要的事。」
「这我同意,因为时间过得越久,他们的爱国心可能会越来越低。只是,我看粮食还是得想法子解决喔。老实说,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请南境多方协助,要怎么做才能容易获得协助?」
「要靠王族。虽然圣王女陛下已经驾崩,但应该不是全体王室成员都丧命了。只要救出南境贵族推举的王室成员,透过该位大人请南境贵族协助,我认为应该可行。这样一来也有地方避难……对了,陛下,话说圣王女陛下已经驾崩,能否请陛下用您的力量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复活。」
「原来如此,并非不可能。」
魔导王讲得太简单,宁亚短短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复活魔法堪称信仰系魔法的奥义,只有少部分中的少部分人能够使用。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轻易说办得到?
「当然必须收取报酬。那么遗体在哪里呢?状态如何?」
「遗体目前所在地点不明,状态也不清楚。关于报酬,我们愿意尽可能支付陛下要求的金额。」
魔导王在自己面前挥挥手。
「没有遗体就难了,就算有,也要看受到多少程度的损伤。没有完整的遗体,我以魔法进行复活时,也有可能变成不死者喔。」
「那……那就伤脑筋了。」
要是把圣王女变成了不死者,可不只是伤脑筋而已,恐怕会引发圣王国的总体战。
「圣王国没有魔法吟唱者能运用第五位阶的复活魔法吗?」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有没有,非常抱歉。」
「哦……那么幸存的王室成员人在何方?」
「很可能在某个俘虏收容所,时间过了这么久,不可能还躲在都市内部。」
「俘……俘虏……没收到什么情报,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古斯塔沃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魔导王仰望天花板。
「唔──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就是了。」
「正是如此,圣骑士团没有擅长收集情报之人……」
「这样啊……」魔导王不住点头。「看来让每个部下都能应对各种状况,培养雄厚的组织力量,的确是组织成立上不可或缺的一点。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设置那么多个谍报机构啊……」
「那……那么在下希望能借助魔导王陛下的力量,有办法用魔法解决吗?」
「魔法也没那么万能……不过首先,我们需要关于俘虏收容所的详细情报,拿描绘详细的地图让我看看。」
「非常抱──」
「我想应该不在这里,小的这就去拿来如何?」
宁亚中途插嘴。
地图是一国之宝,内容越详尽,攻打或防御时也越容易。让将来可能为敌的邻国知道本国内的详细地形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古斯塔沃本来大概想拒绝。
但是。
宁亚可不会容忍到这个地步。
她无法忍受这些人把魔导王利用完就了事。
既然要借用智慧,自然该付出代价。
古斯塔沃眼神尖锐地看向宁亚,但她装傻。
「噢,这样的话,等会儿再拿给我看吧。那么不好意思,巴拉哈小姐,麻烦把你所知的附近地理环境都告诉我。」
「是!」
两人一齐回答,古斯塔沃掀起布帘走到外面。等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魔导王轻声低语:
「你不用在意没关系喔。我来此也是为了获利,亚达巴沃的女仆恶魔有这个价值。」
「是。」
应该是在说地图的事吧。
宁亚胸中发热,自己做的事受到赞许,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
「不过呢,你们还真是一点退路都没了。真佩服轻易就被一分为二的组织能撑到现在。」
「──非常抱歉。」
「不,你没必要向我道歉……不过组织上下不团结,实在是件麻烦事。当意见产生对立时,你们都不用多数表决之类的方式决定吗?当然,要先规定事后不可有怨言之类的。」
「要是组织用这种方式就能管理起来,那该有多美好啊,简直是梦想中的组织了。」
「唔……美好吗?」魔导王很快抬头仰望天花板,但双眼似乎在看某个更远的地方。「是啊,的确是梦想中的组织。」
「莫非魔导王陛下的国家中,有这样的组织?」
「啊,噢,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喔。很遗憾,我国没有这样的组织。不过呢……呵呵。」魔导王平静地,且稳重地笑了。「要是有,一定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
「──好了,可以将这附近环境讲给我听了吗?」
2
一行人乘著夜色,往俘虏收容所前进。
听从魔导王的提案,众人决定袭击离据点越远越好,位于海边的俘虏收容所。理由是海边容易掩盖足迹,而且距离远的话也能拖延时间,让敌方花更多时间确定袭击者是解放军。
只是有个问题。
就是距离太远,可能在移动途中被敌方侦察队发现。
结果,众人决定在可能范围内,尽量袭击最远的俘虏收容所。
宁亚向身旁骑马的魔导王问道:
「陛下,我们即将骑著马一口气接近村庄,陛下是否已准备妥当?」
「嗯,当然了。不过……没人告知我作战内容,不知你们订立了何种战略,让我有点期待。」
「期待?」
「哼哼,这可是观摩圣王国一部分战略的机会。你们会用何种能力破门?还是飞越城墙入侵?不至于连这种时候都要藏一手,总能让我看看了吧……想到其中说不定有人拥有我知识当中没有的技术,就令我满心期待。」
魔导王一定会大失所望。宁亚心里过意不去。
圣王国基本上的攻城战术,就是派天使从上空进攻,同时士兵冲锋陷阵。这次八成也是如此,应该说也没战力采取其他手段。
宁亚视线飞往蕾梅迪奥丝等人。
解放军几乎全体战力正在前进。
团长一举旗,系于其上的圣王国国旗随风飘扬。
「我们走!」
「走!」
团长踹马奔驰,圣骑士跟上。离村庄还有距离,因此还不用全力跑,只是加快脚步。
「圣骑士刚才在搬运砍倒的圆木,莫非那是冲车?」
「是的,我们解放军只有圣骑士与神官,没有善于开门或潜入等能力之人,因此只能正面突破大门。虽然团长剑术一流,不过要破坏大门,还是用那种工具比较快。」
「不是用魔法,而是以冲车进行物理性突破吗……你们都不用梯子之类的吗?圣骑士的魔法当中,有能翻越城墙的法术吗?」
魔法系统分成魔力系、信仰系与精神系等几种,而圣骑士使用的魔法属于其他类别,是凭藉加护之力使用的。例如堕落的圣骑士也就是黑暗骑士等等,也是使用同样的加护魔法。
宁亚所见所闻的知识中,没有制作梯子的魔法之类。
「非常抱歉,小的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我也是,圣骑士使用的魔法当中是有飞行魔法,不过那是相当高阶的魔法。」
「是这样啊,陛下连圣骑士的魔法都如此熟知……」
不愧是魔导王,除了自己使用的魔法系统,其他知识也如此渊博。
「因为敌人有可能使用,我曾努力尽量将所有魔法记起来。我天资平庸,所以只能靠努力弥补。知道越多情报就离胜利越近,这是朋友教我的,嗯──」
宁亚无法相信魔导王天资平庸,不过比起这事,有另一件事得先做。
「陛下,若您有任何策略,小的可以转达团长。」
魔导王有天纵之才,可能已经察觉到更有效运用解放军这张牌的策略,才会有这种态度。
「咦?呃,不,算了吧。嗯──哎──怎么说呢?解放这个收容所不是我的责任,是你们的责任。接下来要袭击好几座俘虏收容所,这是你们摸索更有效手段的第一步。你们必须自己找到策略,这么做就对了。」
魔导王说的对,应该说这位大人说的永远是对的。
可是,只有今天宁亚希望魔导王能帮助他们。因为这次是为了解救受苦的无辜人民而战,她想选择时间越快,救越多越好的一条路。
「小的明白陛下所言极是,但还是恳请陛下助我们一臂之力。」
宁亚知道骑著马讲话很没礼貌,但仍低头向魔导王求情。
魔导王望著前进方向半晌,然后开口了:
「唔嗯……宁亚.巴拉哈啊,不要让我一再重复。失败乃成功之母,不要依赖我,照你们自己的想法去做,结果就算失败了也不用畏惧,只要接受。这是成功所需的失败。」
魔导王的一番话,让宁亚感到胸中窜过一阵刺痛。魔导王不会永远帮助我们。魔导王的意思是,为了我们今后能自立复国,只要是我们自己的想法带来的结果,难免会有必要的牺牲。
的确没错。
可是,只要有魔导王的力量,或许能立刻拯救更多性命。
为了让我们自立自强而接受牺牲,这算是正义吗?
正义是什么?
拯救多数就称为正义,抑或是──
思考原地打转,完全找不到答案。
「好了,期待团长他们的表现吧。」
现在宁亚只能祈求结果不会是牺牲惨重,或是以流血悲剧做结。
一行人一直线往俘虏收容所进军。
到村庄的路上地形多少有点起伏,但村里盖了类似监视塔的塔楼,从正面前进必定会被发现。然而他们只能采取这种进攻方式,却也是事实。
不久,村庄渐渐进入视野。
果不其然,大门上的监视塔似乎不忘布署夜巡,马上有人敲响钟声,村庄内部吵闹起来。
宁亚眯细眼睛,瞪著监视塔。
在那里的亚人类,像是后脚站立的长毛山羊,身穿炼甲衫,以大型长枪武装自己。
如果宁亚记得没错,亚人类的种族名是山羊人。
他们是住在山岳地带的亚人类,健步如飞正有如山羊,一点凹凸就能当成立足点冲上城墙,是令人畏惧的战士;不只如此,其长毛还能缠住砍去的剑,令剑刃徐徐变钝,因此每打倒一只就得清除缠在刀剑上的毛。宁亚还记得父亲是这么教她的。
山羊人持握的长枪,长到待在大门上也能攻击下方通行的对手。
宁亚本来担心对手若即刻巩固防御将会难以对付,不过他们似乎没那么训练有素,只是东跑西窜,让己方争取到足够时间做准备。
神官下马后,立即召唤天使。
圣骑士也纷纷下马,拿起盾牌。想必是为了保护抬著冲车的那些人,免于来自上方的攻击。
只不过,不是所有圣骑士都上阵。约有十名还骑著马,开始往村庄侧面移动。
「巴拉哈小姐,他们的任务是在周围布署少数兵士,阻止收容所里的亚人类带著我方情资逃跑吗?毕竟若是让他们逃了,就算这里打赢,大局而言仍算败北。」
「正……正是如此!正如陛下所言!」
这么轻易就看穿圣骑士团的战术,宁亚只能说「不愧是魔导王」。
只是,她有个疑问:魔导王是在哪里学到这个战术的?
像亚人类那样,拥有硬质皮肤的人不会穿什么铠甲,拥有利爪的人想必不会拿剑。人类披坚执锐,是因为肉体脆弱。
如果不需要靠小手段,也就用不著这些东西。那么被认为法力无边的魔导王会知道攻城等战术,是出于何种理由?
「陛下是从何处获得这类知识的呢?」
「嗯?你说的知识是……喔!你说刚才的预测吗?唔嗯,我刚才提到的朋友教过我很多那类战术,再来就是在实战中确认或是……哎,总之方法很多。不过,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适用。」
「……既然是陛下的友人,想必也是一位强者了?」
「是啊,不过,他的强大实力不在于拳脚或魔法对战。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恐怕还不及他。」
魔导王似乎很是开心,呵呵笑了。那是回忆过去之人特有的笑法。
简直就像眼前的是一个人类。
(该不会魔导王以前也是人类……?)
人类靠魔法力量成为不死者的说法令人存疑,那是不可能的。大家所学到的,都说不死者不是自发诞生的。可是──
(毕竟世界很大……)
与使节团一同旅行后,宁亚体会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实在太渺小。
海的彼端、山的对面、森林深处。这些地方有著什么样的事物?会不会有个贤者对
宁亚的烦恼嗤之以鼻,能为她指点迷津?
「你在想什么?」
「啊,失……失礼了。」
「不,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看你骑著马发呆,有点担心罢了……战斗即将开始,我也能体会你的不安。」
「多……多谢陛下。」
这时──蕾梅迪奥丝将旗帜插在地上,拔出圣剑。
「各位!拯救此地脱离亚达巴沃之手的第一场战事,现在开始!展现正义!」
「展现正义!」蕾梅迪奥丝的呼喊获得大声回答。然后所有人团结一致,冲进敌营。
「走了吗?巴拉哈小姐如果要参加攻击,是不是该再到前面一点?」
「不,我有陛下随从的任务在身,怎能拋下陛下参加战斗──」
宁亚摇头,表示那太离谱了。
「唔,嗯,是吗?那……那么换个话题……你没把那件武器借给别人过吗?」
「小的从未做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是陛下借与我的武器,怎敢借给别人!」
「啊……这样啊。嗯,也是,谢谢你。」
魔导王的声调感觉好像低了一点,但宁亚无法参透个中含意。
(是不是哪里冒犯到魔导王陛下了……虽然搞不清楚,是不是该道歉比较好?)
宁亚还在犹豫时,魔导王改变话题。
「啊──难得有这机会,环顾周围,并没有亚人类用透明化魔法躲藏起来。不如再往前走一点,移动到能把战场看得更清楚的位置吧。将神官留在这里,我们自己过去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你觉得呢?」
「遵命。」
对著力量远比自己强大的魔导王说「走到军阵前面太危险了」才叫失礼。
宁亚跟随著魔导王靠近钟声铿铿猛敲的收容所,就在这时候,战火引燃了。
天使袭向大门上的监视塔,塔上的山羊人以长枪迎击。
瞭望台上有人放箭,射的不是天使,是带头奔跑的蕾梅迪奥丝。这样才不会射中自己人,况且她奔跑时没拿盾,敌人当然会挑她下手。
然而她的本领可与别人不同。
她以剑轻易砍掉飞来的箭,维持著速度继续跑。
像要进行反击,本来攻击监视塔的天使当中有几只杀向瞭望台。很快就有三具山羊人的尸体从瞭望台摔下来。
这时圣骑士已经到达门前,开始用冲车撞门。
圆木门震动著,微微传来吱嘎一声。「再一次!」圣骑士说。
大门再次震动,这次震得更大了。
他们接著再撞一次。
构成大门的一根圆木大大弯曲,圣骑士的欢呼声一路传到宁亚这边。虽然还不够让人通过,但只消再撞几次,大门想必就会完全毁坏。
天使当中的几只进入大门内侧,从宁亚这边当然是看不见的,但可以想见天使必定是去拖住那些赶来守门的山羊人脚步。
「──退后!」
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让视线都集中到那边。
那是大门上方的监视塔。那里应该由天使占据了,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有一只山羊人在那里。
问题是这个山羊人手里抓的东西。
「退后!」
山羊人重复一遍。
那个山羊人右手抓著个小女孩──年约六七岁的小孩子,喉咙抵著一把刀。
「你们如果不后退,我就杀了这个人类!」
穿著骯脏衣服的女孩──脸似乎也很脏──身子任由山羊人左右摇动。她虽然还活著,却毫无生气,彷佛告诉大家人类在这个收容所里遭受到何种对待。
「太卑鄙了!」
一名圣骑士怒吼。
「快后退!看著!」
圣骑士一阵喧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宁亚视力再好,距离这么远又是晚上,实在无法看清楚所有细节。但魔导王就不同了。
「……小孩的喉咙似乎流血了。」
「难道……!」
「只是让她受皮肉伤,没杀她。作为人质的价值会下──」
「──全体人员后退!」
听从蕾梅迪奥丝的声音,圣骑士往后退。
后方的神官很难掌握状况,但似乎仍感觉得出情况有异,天使也被命令退后。同时神官从宁亚他们身旁跑过,大概是想靠近点,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吧。
「再后退!再退远点!」
听到山羊人的声音,圣骑士开始一点一点后退。
可以看到监视塔上的山羊人正慌乱地换班,与天使交战受伤的人换成了毫发无伤的人。
「不妙啊。」
「是的,不妙。」
宁亚慢慢取出借来的弓。山羊人把女孩当成盾牌,因此可狙击的范围很小,要一击必杀更是困难。
即使如此,自己不做还有谁能做呢?
早知道就多做一点弓术训练了。宁亚边想边从箭筒中拿出箭。
这时,魔导王伸出手挡住射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先罢手,已经没意义了。」
什么意思?宁亚还来不及问,魔导王已经往聚集一处的圣骑士那边走去。
他们正在为了如何营救女孩,吵得不可开交。
神官有一种魔法能封锁对手的动作,多数意见认为应该使用它;但魔法有所谓的有效距离。能不能接近到够近的距离?还有如果遭受抵抗,人质会不会丧命?众人各持己见,迟迟没有答案。
魔导王与宁亚来到他们身边。
「你们要吵到什么时候?情况不妙啊。」
听到魔导王的声音,众人视线一齐转向他。
「这我知道──」
「──团长……请冷静下来,那边才是敌人。」
蕾梅迪奥丝失去从容,口气变得粗鲁起来。古斯塔沃好言相劝。
「不,卡斯托迪奥团长,你没弄懂。一旦被敌人知道挟持人质有效,为了证明不是虚声恫吓,他们会杀──」
简直就像在等这句话,人质女孩的头颅被砍了下来,从这里都能看见腥红鲜血喷出来的样子。山羊人放开女孩的身体,那具躯体虚软地倒下。
鸦雀无声。
就好像大脑拒绝理解突然之间对方做出了什么事一样。
蕾梅迪奥丝第一个回神怒吼,宁亚听到,神智也恢复过来。
「可恶的东西!竟敢对人质出手!我们不是照你的要求做了吗!」
「哼!」山羊人这次将一个男孩抓到前面来。「所以我才再带一个过来啊?好了,快继续后退!」
「卑鄙小人!」
「哼,那你就是蠢蛋!非要逼我再带一个过来,你才懂吗!」
蕾梅迪奥丝紧握的拳头剧烈抖动,然后她唾弃般的下令:
「所有人退后!」
「周围骑马奔跑的几人,也命他们集合!动作快!」
宁亚听见蕾梅迪奥丝咬牙切齿的声音,大声到牙齿好像都要咬碎了。
「副团长,命令他们过来……」
「可……可是!」
「不这么做小孩会遭到杀害,快点!」
「坏了,敌方已经理解到人质的有用性,现在又给对方更多时间的话,敌方将会利用这招使我方丧失战意,造成更多伤亡喔?」
蕾梅迪奥丝面红耳赤,像看敌人一样瞪著魔导王。
「这样下去,当初的奇袭将失去意义,况且我还听见某种声音,像是敌方将某种东西运到大门那边。一旦对方搭起屏障,将会需要更多时间破坏,使事情变得更麻烦──」
「──住口!」
蕾梅迪奥丝的怒吼封住了魔导王的嘴。
「谁有什么好主意吗!不会让任何人丧命的方法!」
谁都不发一语。
哪里会有那么好的方法,假如这里有人擅长潜入等能力,情况或许就不同了;但没有那种人。
这点蕾梅迪奥丝应该也很清楚:在战斗时的状况判断上,拥有野兽般直觉的她都想不到了,就表示没有那种办法。
即使如此,为何她还是不肯承认?
为什么要固执于不让任何人丧命?
魔导王的一句话闪过脑海──这不就是必要的牺牲吗?除非有极大的实力差距与幸运,否则不可能有办法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卡斯托迪奥团长。」宁亚的声音异样地响亮。「现在下决定,不是还能以最小牺牲结束此事吗?」
蕾梅迪奥丝酷烈的眼神朝向了宁亚。
强悍战士发出的激情,让宁亚险些浑身发抖。不过,自己应该没说错话。
「这当中
没有正义!」
蕾梅迪奥丝大喝一声。
(正义?什么是正义──)
周围的圣骑士都闭口不语,看来没有人打算说什么。宁亚的心境彷佛四面受敌,禁不住后退时,有人伸手放在她背上。
一看,站在那里的──果然是魔导王。
「──我支持巴拉哈小姐。」
他语气平静地表示赞同,然而那对宁亚而言,可与亿万帮手匹敌。
「住口!」
蕾梅迪奥丝再次大喝一声,但这不是对千里迢迢赶来救援的外国君王该说的话。有些行动该做,有些不该做。
宁亚心中涌起了愤怒之情。
「我认为此刻需要的是改写局面,不是互相出气……不过好吧,由我来改变状况吧。」
魔导王喃喃说道,迈步走向与一行人相反的方向──大门那边。突如其来的行动让众人还来不及叫住他,就先听见山羊人警告的怒吼声:
「那边那个戴面具的!我叫你们后退!」
「无聊!你以为一条人命能有多少价值!」
魔导王也用不输对方的宏亮嗓门回应。
「什……什么!」
「我等目的乃是杀光这收容所里的所有山羊人!区区人类怎样,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扩大魔法效果范围.火球(Widen Magic Fire Ball)』。」
魔导王大声怒吼后笔直伸手,手中浮现出的火焰球,往大门上的山羊人与男孩飞去。
于是巨大的爆炸火焰以两人为中心,覆罩了监视塔。
塔上的几人一击丧命,抓住男孩的山羊人也跟男孩缠成一团,头下脚上坠落在众人这边的地面。
「『魔法最强化.冲击波(Maximize Magic Shock Wave)』。」
紧接著的魔法攻击炸开了半毁的大门,不只如此,连后方山羊人堆起的屏障也被轰散,似乎开出了个大洞。
「好了!圣骑士!突击!杀光里面的山羊人!」
这声音似乎让蕾梅迪奥丝回过神来,她有了动作:
「你这混帐──!」
「──团长!」
「唔呜呜!──突击!」
蕾梅迪奥丝一声令下,圣骑士展开行动。应该说他们是放弃思考,一切只管听从命令比较正确。
「魔导王陛下,感谢相助!」
古斯塔沃只说了这句话,也向前奔去。接著圣骑士或神官──一些稍微懂点道理的人感谢地看向魔导王。只有蕾梅迪奥丝一人,对魔导王明显表示出不快之意。
魔导王语气平静地对宁亚说道:
「──巴拉哈小姐,你是否以为我会用你们想像不到的魔法营救男孩?」
宁亚是有一点这种想法,但魔导王那样做,必然有某种理由。
「啊,是……是的,正如陛下所言。」
「嗯,我想也是。」
魔导王点了好几次头,宁亚保持沉默倾听。
「我的确办得到,凭著我习得的多样魔法,营救一个男孩轻而易举。但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不能让山羊人看到我营救男孩。」
宁亚脸上初次浮现疑问,魔导王温柔地解释给她听:
「继续让敌方知道人质有用,村里的俘虏将被当成肉盾,战斗时抓来挡剑。这么一来,圣骑士这边也可能出现伤亡。既然我方兵力较少,少任何一名圣骑士都是巨大损失……据说一种称为兰彻斯特的法则是这么写的。」
魔导王往大门走去,宁亚随后追上。
「反之,若能让敌方知道人质不具效果,对山羊人而言,俘虏就成了碍事的存在。但是在遭受攻击,敌军即将翻越城墙之时,还会有时间慢慢屠杀俘虏吗?杀害无力抵抗的人,应该是优先度较低的行动。」
「陛下所言正是。」
「就是这么回事,与其到处杀人白白浪费时间,我想他们宁可花精神准备抵挡敌军进攻。所以我有必要用明确方法夺走他们的性命,以显示人质不具效果。」
说的对极了。
也就是说照蕾梅迪奥丝的行动方式,可能到头来一个人也救不到。
魔导王慢慢抱起躺在脚边的男孩遗体。
「陛下,小──」
「──这应该由我来做吧。」
宁亚跟魔导王抱著的男孩,一起回到蕾梅迪奥丝插旗的地点。
魔导王将男孩安放于地上,宁亚用皮袋里的水沾湿了布,一点一点擦掉男孩脸上的脏污。
男孩脸颊凹陷,手脚惊人地枯瘦。
清楚显示了这孩子待在多恶劣的环境里。
「这些可恶的山羊人……」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还是先说清楚吧。我是魔导国之王,不是你们国家子民的国王,所以才能冷静下判断,决定牺牲一条命,以解救上千人命。假设只有这个男孩是我国臣民,我将优先拯救这孩子。若你觉得难以接受──」
「──不会,多谢陛下。陛下的心思,小的都理解了……陛下就代表正义呢。」
「……嗯?这话什么意思?」
「抱歉,啊,呃,我是说陛下是在行使正义,对吧?」
宁亚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
她以为魔导王会傻眼到无话可说,然而慈悲为怀的魔导王,回答了宁亚的问题:
「……咦?啊,不,我想我不代表正义。首先,正义与否应该是由他人判断。我的所作所为再单纯不过了。好吧,我当然也希望能让我的名声广为人知……」
雕像那件事重回宁亚的脑中。
(他说想让名声广为人知,所以魔导王陛下果然还是很爱出风头?)
「话虽如此,我现在是觉得这件事已经不用勉强了……实在不该说这些废话的。我的目标是我与孩子们能过得幸福,这是唯一,也是一切。」
宁亚不认为身为不死者的魔导王会有小孩,意思大概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更广泛意义的孩子吧。或者他是将自己国家的臣民视为子女?
(无论是哪种意思,这位大人真是温柔……的确,孩子们是最脆弱的存在,他们能幸福生活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这样的一位大人,是以何种心情夺去小男孩的性命……)
望著大门的骷髅侧脸,看似浮现出杀害儿童的悲痛。
「废话说多了,好了,这事到此结束。巴拉哈小姐,虽然我没有资格说大话,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正义。」
「……可以准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假使陛下您自己的属下被挟持为人质,您会采取刚才那种行动吗?」
「……容我埋怨一句,我的属下就另一层意义来说,让我很伤脑筋。」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过去,我曾经出于好奇心问了:假如你们被当成人质用来与我谈判,你们会怎么做?那时所有人立刻断言,他们会自裁以免妨碍到我。我当时想:呃,不,你们就不能等我派人营救之类的吗……我很高兴大家忠心赤胆,但能不能再……这个,该怎么说呢……我的属下都有点太偏激了。」
魔导王的手好像在抓什么东西,一脸倦容地说。
作为一名领袖,这应该算是奢侈的烦恼吧?宁亚正这样想时,身上圣剑与铠甲满是血污的蕾梅迪奥丝出现在大门那边,头盔拿掉了,浏海被汗水黏在额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蕾梅迪奥丝对身后待命的古斯塔沃做了某个指示,宁亚感觉自己只一瞬间与她四目交接。不对,与其说是跟宁亚四目交接,不如说是蕾梅迪奥丝在看魔导王时,宁亚正巧站在她的视线前面。
蕾梅迪奥丝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再次回去大门内。
取而代之地,古斯塔沃跑向两人这边。
「魔导王陛下,感谢相助。虽然多少有所伤亡,但我确信是多亏陛下的帮助,才能将伤亡压抑到最小限度。本来应该由团长致谢,只是民众的惨状让她失去冷静,由我代为致谢,还请陛下宽恕。」
古斯塔沃视线稍微瞄向男孩,然后垂下目光。
「无须在意,好好安抚团长阁下吧。」
「谢陛下。」
「话说回来,你说的惨状是?」
「是,我们救出了几人,一问之下,据说那些家伙会剥俘虏的皮。不过下手的似乎不是亚人类,而是亚达巴沃送来的恶魔……」
宁亚本以为看到惨状失去冷静,是为了掩饰团长的无礼捏造的藉口,看来并非如此。
宁亚正吃惊时,魔导王不解地偏了偏头:
「为什么要剥皮?目的是什么?吃吗?就像鸡皮?」
「不,我们完全不能
理解……亚人类似乎并未参与……不知魔导王陛下知不知道些线索?像是恶魔的仪式之类的?」
「不,抱歉,我也完全不能理解,毫无头绪。亚达巴沃为何要这样做?」
魔导王像是由衷不解地回答,所有人面面相觑,满腹疑团。话虽如此,反正是恶魔所为,也很有可能只是想折磨人类。
「……之后问问看神官好了。那么魔导王陛下,我们想扫荡亚人类,正在搜索有无任何人躲藏在别处,望陛下能给我们一点时间。」
说完,古斯塔沃就回到大门去了。
后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大门那边开始零星看到几个人影。
是受囚的民众,跟之前被当成人质的男孩一样,他们衣衫褴褛,实在不像冬天严寒该穿的衣服。似乎有圣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到大门来,只一瞬间露面,就再次回到大门里。由于人数少,不知道是采用往复方式送迎,还是因为尚未完全镇压结束,或者两者皆是?
受囚的民众显得欣喜若狂,往宁亚这边走过来。
然而他们的步伐在走到一定距离时,陡然停住了。
恐怕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魔导王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后,他们重新迈步往这边走来,或许是认为魔导王戴了面具或什么吧。
走来的民众当中,有一名男子跑了出来。
男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在宁亚他们脚边躺著的男孩身旁跪下。不对,或许应该说是双膝发软了。
然后他摸摸男孩的脸颊,知道躯壳中不再具有生命,开始发出悲鸣般的哭声。
错不了,应该是做父亲的。
宁亚紧咬下唇。
对著哭喊男孩名字的父亲,魔导王平静地出声说:
「这孩子是我杀的。」
宁亚大吃一惊,看向魔导王。这话有必要现在说吗?
但魔导王聪明绝顶,不可能毫无目的就突然冒出这句话。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父亲抬头看他,眼中亮起憎恶之火;相较之下──
魔导王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当然是为了救你们的命。」
「你……你说什么!」
仅仅一瞬间,父亲眼中浮现了惧色,想必是因为他明白到魔导王的脸绝非假造出来的。然后父亲求助般的左顾右盼,目光朝向了宁亚。
然而,宁亚还来不及说什么,魔导王先发问了:
「那么让我问你,你为什么没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孩子可是被当成人质,带到我们面前喔。」
「我有啊!但是被抢走了!那些家伙比我强,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魔导王再次发出嘲弄的笑声。
「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还活著?」
父亲愣住了。
「我在问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孩子而死。人命不是等价的,从你刚才的态度看来,将这孩子的性命视为最有价值的,应该是你本人才对。既然如此,你怎么没有死命保护他?」
民众远远观望宁亚这边的状况。
他们心里怀抱的,大概是不安或恐惧,再来就是对于魔导王夺去孩童性命的愤怒吧。
「你……你在说什么……」
「是你没保护好孩子,不要推卸责任,这都要怪你太弱小了。还有,你可能搞错了一点……你说那些山羊人比你强,但我可是比他们更强喔……看在你失去骨肉值得可怜,几句放肆的话我就不追究了,但要是太过分,我就杀了你。」
白骨食指伸出去,指著父亲的脸。
「那……那是因为你厉害──你厉害才能说这种话!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耐!」
「说得对,因为我是强者,所以能说这种话。而既然你们是弱者──被剥削不是当然的吗?弱者遭到强者剥削,乃是天经地义。」
魔导王的视线转向周围民众:
「你们也在那里体验过了不是?山羊人这种强者给你们的体验。」
「难道只要力气大,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没错,只要有力量,做什么都可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而且也适用于我。就算是我,遇上比我有力量的对手也只能被剥削。所以我才要追求力量。」
宁亚这才明白魔导王想要亚达巴沃女仆的理由。
(这位大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为了保护国内的孩子们才想要力量。到头来……还是力量吗……)
「哎,所以你们这些弱者才会接受本应属于强者的圣王国庇护……但我真可怜你们,受到这种弱国的庇护。假使是受到我──魔导国这个强国的庇护,这种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因为我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人民,击退山羊人。」
周围所有人都一声不吭。
魔导王的意见虽然冷静透彻而残酷,但告诉了大家这个世界的真实。
要对抗这种意见不能靠理性,只能凭感性。然而对魔导王的恐惧之情,令大家不敢开口。
「这……这家伙是不死者吧!不死者这种东西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父亲害怕魔导王而不敢再说什么,把矛头指向宁亚。
但宁亚还没回答什么,又是魔导王先说话:
「这还用说吗?是为了拯救你们的国家。而事实上,你们也受到不死者这种东西所救。不满意的话,就光凭你们的力量拯救国家如何?」
听到这番宣言,男子用眼神向宁亚询问,但她无言以对。
因为这都是事实。
如果光靠国民就能打倒亚达巴沃,魔导王也不会在这里了。
男子畏怯地紧紧抱起男孩的遗体,转身背对两人跑走了。在男子跑去的方向,民众脸上浮现惧色。
不知是对那男子的背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宁亚听见了魔导王的低喃。
「我若是弱小,也会变成受剥削的一方,所以我不能忘记追求强大力量。必须谨记必然有其他存在,与我拥有程度相当的力量。」
3
解放军袭击了第一座俘虏收容所,救出受囚的人们后,翌日就前往下一处俘虏收容所。
这不是为了乘胜追击,而是出于几个更吃紧的理由。其中最急切的实际问题,是俘虏收容所储备的粮食,比当初忧心的更少。
原因出于亚人类事实上没有给俘虏足够的粮食,而且亚人类采取的体制,是每经过规定的日数,就从邻近的小都市运来粮食。
从该座小都市运来粮食的亚人类想必同时也担任监察团,注意俘虏收容所有无发生任何异常状况。
即使圣骑士团杀光这些亚人类抢走粮食,一旦亚人类没回到小都市,那里的人必然会判断这座俘虏收容所发生了问题。
当然亚达巴沃必定很快就会得知这件事,这么一来,极有可能派来宁亚等人无法战胜的大军。
经过一段站在魔导王后方参加会议──虽然一句话都没说──站到宁亚的脚都痛了的议论时间,得到的提案有二:
一个是带著解放了一座收容所的战果,到南境避难,请那边的军队收留众人。
另一个是先下手为强,前往小都市攻陷该地。
这两项正好相反的意见各有各种问题,然而在圣骑士团团长蕾梅迪奥丝的咆哮之下,他们选择了后者的意见。
蕾梅迪奥丝选择强袭小都市,有著机密理由。
他们向亚人类问过话,结果得知──当然问完后就杀了──接下来要前往的都市,可能有疑似继承王室血统之人成为阶下囚。
假若真是王室成员,事情很可能因此好转。就算不是王族,是地位颇高或具有亲朋关系的大贵族,也是一大收获。他们可以拿救命之恩当藉口,请对方对南境军队施加压力,或是要求提供支援。
只是宁亚无法抹除心中疑问。
「陛下,您认为那里真的会有王室成员,或有力贵族吗?」
她向身旁骑马的魔导王问道。
宁亚之所以获准骑马,是为了配合魔导王。要不然宁亚只是卑微随从,她的马匹早就第一个被夺去当驮马了。
「我是觉得是陷阱,就算不是,也会以相应的兵力巩固防守,说不定还会有恶魔驻守。这方面卡斯托迪奥团长等人似乎也明白,即使如此,他们或许还是抱持著觉悟要打这一仗吧,因为有时下点赌注在所难免。」
不向南境求援,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有人饿死。宁亚也知道这样一来,解放军又要维持不住了。
不久,前方渐渐可以看到目的地的小都市。
骑马殿后的宁亚,看著在自己前面徒步前进的民兵。
他们是从上一处俘虏收容所救出的圣王国人民,本来他们应该休息,如今却手持武器跟著行军。这是因为圣骑士团
判断小都市的亚人类数量,会比之前那处俘虏收容所更多。
很多人比想像中更衰弱,无法期待他们上战场。即使如此,基于总是聊胜于无的想法,还是动员他们从军。
由于光凭宁亚水准的技术,想让这么浩大的军队不被亚人类的侦察部队发现很难,因此他们以时间为优先,急著赶路。
结果导致民众更加疲惫,随著时间经过,抬上无篷马车的成年人数增加了。他们连在匡啷匡啷颠簸得让人晕车的运货马车上都能熟睡,可见累积了多少疲劳,相对地,就算是小孩,只要还有力气就得走路。
神官似乎不习惯走这么多路,不时羡慕地望向运货马车。
(在这种状态下,一抵达还得立刻开战,真的不要紧吗?)
半路上的作战会议中,已经决定抵达当地后就要马上开始都市攻略战,因为时间与粮食都不充裕。
天还亮著就攻进敌人严阵以待的城墙内侧,的确是很危险。
要接近敌人最好趁夜,但是对不具夜视能力的人类来说不利。特别是只在徵兵时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夜战的风险太大。
也因为这些理由,他们安排决定白天就进攻。
前方战斗队列渐渐整顿起来。最前线是圣骑士;后面是平民,手持打坏收容所房屋做成的木盾;最后是神官。
作战方式来说与前次相同,就是暴力战术:趁天使压制城墙上的防卫兵时,圣骑士破门而入。平民的用途是充数,主要是用来威吓敌人「我军兵力充足」。因此他们指示平民避免战斗,假如非得战斗,要几个人对付一个人。
「……好了,领教一下你们的本领吧。」
魔导王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魔导王只当个观察者,不参与战斗。
就是这种攻城战才希望魔导王助一臂之力,但在会议上没人开口。魔导王应该感觉到请求的视线了,但他想必是刻意忽视,现在待在最后面。
跟那时候一样,战争开打。
说是小都市,但也是这附近最大的都市,因此有著用铁补强的吊闸与投石口,墙壁材质不是木头而是石头,具有比村庄改造成的收容所更坚固的城墙与城门。不过这座都市人口不到一万,因此都没高大或厚重到能称为坚不可摧。
或许该评为「敌军难以攻陷,守军心存不安」吧。
由蕾梅迪奥丝带头,圣骑士发动突击,天使袭向城墙上的亚人类。
只是──可以看到天使当中有几个受到亚人类攻击,化为光粒一一消失。
亚人类跟之前俘虏收容所看到的一样,还是山羊人,不过毕竟是城市守军,似乎还有几个不易对付的强将。
其中最显眼的是城墙上──虽然被垛口挡得看不太见──手持雄壮长枪的山羊人。那人似乎宰杀了许多天使。
这个山羊人发出了高吼。
高吼中很可能具有某种特殊力量,不过天使或下方试著打碎城门的圣骑士都没受到影响。不知是范围狭窄,或是只对友军有效。不过最好还是记住那种高吼具有某种特殊力量。
视线往下一降,只见两军在大门爆发激烈冲突。
山羊人从吊闸内侧──都市内──刺出枪矛,但圣骑士上前,手持下半部附有长钉的盾牌挡下这击,阻止敌军攻击抬著冲车的圣骑士。不只如此,蕾梅迪奥丝更是挥剑砍断刺出的枪尖。
滚水从投石口浇下,蒸气腾腾。然而圣骑士军早已料到会有这类攻击,事前施加了「火属性防御(Protection Energy Fire)」,所以就像被凉水泼到一样,不痛不痒。
当然,由于时值冬季,滚水温度降低后恐怕会非常难处理,但目前还没问题。
假使敌军以滚烫热油代替滚水,还能让手溜滑握不住剑。然而对亚人类而言,油类可能比较珍贵,似乎没做那种准备。
慢慢前进的民众放下从收容所搬来的木墙,充当盾牌。的确本来应该用金属盾比较好,但他们弄不到那么好的东西,只得将就使用。这面挡墙虽然不可靠,但总比没有好;民兵躲在墙后,开始甩动投石索。他们的目标是天使正在对抗的亚人类。当然,他们并不习惯战斗,因此投出的石子也常常打中天使。
虽然这样成了友军攻击,不过天使对没施加魔法的攻击具有抗性,不成问题。当然,抗性只是能减轻伤害,并非完全无效化,但民兵投出的石子并不会给予多大伤害,所以被石子扔中的亚人类受到的伤害较大。
每当天使被打倒,神官就召唤新的天使投入前线。数量虽少,但是不会疲劳或受伤的新战力不断加入战场,从宁亚这边也看得到亚人类的抵抗稍稍转弱。
「……唔嗯,以对手施加了防御魔法作为前提,洒冰水似乎比较有效,因为能利用冬天的冷空气一口气降低体温……况且一般来说,应该都是施加对火焰的保护。」
魔导王看著战场轻声低喃,淡定地分析战况。
这番话真难回答,虽然没人捐躯,但毕竟正在打仗,有人受伤,所以宁亚不便附和「就是啊」。
「话说,巴拉哈小姐你不用参战吗?以我交给你的弓,应该能打下不错的战果喔?」
宁亚的职责是在魔导王身边待命,以己身为盾,因此没有人命令她参战。
只是,上次也是这样,魔导王似乎很想让她用弓。
(是希望我使用他借给我的武器吗?我可以从这里射射看,可是向陛下借来的武器,第一击如果没射中总是……)
宁亚犹豫著正要回答,大门传来大声喊叫。一看,吊闸似乎被撞得变形了。
大声喊叫可能是圣骑士军的欢呼,或许是亚人类军的焦虑惨叫。
一破坏大门,圣骑士一拥而入。
目睹到蕾梅迪奥丝的精妙剑术,动摇的山羊人想必更加焦躁。
然后──圣骑士团吵闹著后退了。
宁亚敏锐的视力,从杀向大门的圣骑士人群缝隙捕捉到了状况。
是跟那时相同的景象。
山羊人抓著一个比当时的小孩更年幼的孩童,从大门内侧对圣骑士下了某个命令。
从这里虽然听不见,但想像得到他在说什么。
圣骑士往后退,其中特别是蕾梅迪奥丝与古斯塔沃率先掉头,然后对神官下令道「让天使后退,否则那些家伙打算杀了小孩」。
「又来了。从这里听不太清楚他们说什么,我想过去参加讨论,如何?」
「您不用徵询我的意见,魔导王陛下。」
宁亚随同魔导王,一起前往稍远处──大门与魔导王的中间位置──在民兵不安的视线聚集下,进行讨论的蕾梅迪奥丝身边。
「我还是认为应该与那些家伙谈判。」
只有蕾梅迪奥丝这样说,其他团员摘下头盔,颦眉蹙额。他们知道第一座俘虏收容所发生过什么状况,因此根本无法赞同,这些想法都写在脸上。
魔导王都来了,却还得不出答案。
不对,应该是面对主张应该设法救人的蕾梅迪奥丝,其余团员正在试著说服她这是不可能的。
众人拿不出具体对策,只是毫无意义地互相争论,就在几人交换眼神后,最后古斯塔沃眼中蕴藏起力量,「团长!」高声说道。
「我们已经讨论过半天了,不是吗!不管有多少时间,想多久办法,就是无计可施,我们救不了那个小孩!」
听到古斯塔沃这样说,宁亚才知道魔导王离开进行作战会议的帐篷后,团长他们仍继续重复开会。同时也知道凭圣骑士的力量,绝不可能不流血解决那件事。
蕾梅迪奥丝咬紧嘴唇,一语不发。然而──
「团长!如今已经不可能毫无牺牲就赢得胜利!应当舍弃一人,解救多数!」
宁亚看见这句话在蕾梅迪奥丝的眼瞳中,点亮了红莲之火。
「──这不是圣王女陛下的圣战!我等乃是圣王女陛下的剑!为了圣王女陛下期望我国所有子民安居乐业而战!」
「但是圣王女陛下……」
古斯塔沃差点说出「已经驾崩」这句话,但蕾梅迪奥丝先怒吼道:
「下届圣王陛下尚未登基!既然如此,我们的剑就是献给圣王女陛下的,难道不该遵守陛下的理念吗!已经发誓效忠却又毁誓,岂有此理!」
啊,原来是这样啊。宁亚恍然大悟。
蕾梅迪奥丝是受了束缚,受困于发誓效忠的对象的愿望。
她认为骑士团侍奉爱民如子的圣王女,绝不可采取舍弃人民的行动。
能打破这项誓言的,恐怕只有她下一个效忠的人物。
「不对吗!你们将剑献给了什么!经过了何种仪式,受到钦点成为圣骑士!你们以为我等骑士团侍
奉的是谁!」
当上随从阶级之际,新人必须拜谒圣王,进行献上佩剑的仪式。同样地,每当新旧圣王更迭,圣骑士都得进行拜谒,将剑献给当代圣王,发誓忠贞不二。因此隶属于这支圣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将剑献给了圣王女。
「还是说怎么?」她的声调一下变了,热情一口气冷却,变成蕴含冰冻般酷寒的声音。「你们认为圣王女陛下期望让柔弱子民安居乐业,建立无人饮泣的国度,这种理念是错误的吗?」
「哪里有错!但是,依据状况不同……有必要做变通。」
「谁来变通?谁来改变?你倒是说来听听,有什么是比无人丧命更崇高的正义!」
古斯塔沃噤声了
宁亚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的。
蕾梅迪奥丝不是受效忠的圣王女的理念所支配。
她是在说应当执行正义,无论那是多么困难的道路,多难贯彻始终,都不能走偏门,只可向前迈进。
牺牲少数解救多数的想法,与多数少数都想救的想法,哪边才能称为正义?
不用说也知道。
宁亚能断言是后者。只是那太过理想主义,平常人早就放弃了。蕾梅迪奥丝虽然渐渐理解到这点,但仍极力诉求应该拯救所有人。
高举著换作一般人绝对放弃的理想。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是圣骑士团的团长,成为最高阶的圣骑士。
没能理解蕾梅迪奥丝是孤独一人追求孤高正义的自己,才是值得哀怜的存在。
可能是有了相同感受,几名圣骑士的脸羞耻地低垂下去。
舍弃一人拯救千人的正义,是魔导王身为君王的正义;蕾梅迪奥丝一人与千人都想救的正义,则是理想的──光辉的正义吧。
两者都是正义,都没有错。即使如此──
(──没有力量就成不了正义?)
假设蕾梅迪奥丝拥有更强大的──宁亚无从想像的神力,想必能一面解救成为人质的孩童,一面还能解救都市居民吧。这么一来,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正因为想不到能不牺牲任何性命的方法,才会在这里进退两难。
(行使正义需要力量。唉,好想要力量……这么一来,我国也就不会被亚达巴沃玷污了……)
「……抱歉打断你们的论战,不过这样下去是没有结论的。」
极其冷静的声音,使得现场的热气烟消雾散。
「魔导王陛下……」
「卡斯托迪奥团长阁下,继续这样下去,又会像上次一样让人质的效果广为敌方所知。我是认为要攻陷那座都市,伤亡是在所难免喔?」
「没有那种事,其实应该有更美好的办法才对。不牺牲任何性命,不让任何人悲伤的办法!」
对于这泣血般的声音,魔导王语气平板地回道:
「我是不认为有……花太多时间了,这样下去会重蹈前次的覆辙。」
蕾梅迪奥丝用力咬紧嘴唇,嘴唇看起来微微渗血。
「……那么……团长,我们得让那个小孩牺牲了。」
「这──!」
「唔嗯,再来就交给我吧。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就算诸位抱著必死决心进攻,恐怕也无法以少数牺牲了事。」
「这样好吗!」宁亚禁不住叫出声来。「陛下应当温存魔力,以备对抗亚达巴沃。现在使用,对抗亚达巴沃之际不会陷于不利吗!」
「正是如此,巴拉哈小姐。但这是为了解救众多人民,情非得已……虽不可能毫无伤亡,但比起你们来做,牺牲应该较少。如何?愿意交给我吗?」
「会有人……牺牲吗……」
「很遗憾地,卡斯托迪奥团长。」
蕾梅迪奥丝面朝下,一语不发地走开,朝著都市那边──神色不安地旁观的民兵那边走去。
「失礼了,魔导王陛下,由在下古斯塔沃代替团长请求您。」
「唔嗯……问个无聊的问题,你们会感谢我吗?」
听魔导王这样问,团员一脸不解,但随即表示肯定。不过宁亚没看漏大家感到有点不安,不明白魔导王为何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吗。那就由我独自攻占都市,你们若是发现有人逃跑,要杀要俘都行。以我个人来说是想问出详细情报,如果你们能俘虏那些人更好。还有,我要使用不死者,你们可别太激动了。」
只告诉众人这些,不等大家回答,魔导王径自往大门走去。
「『高阶魔法封印(Greater Magic Seal)』、『捕获全种族集团(Mass Hold Species)』。」
魔导王不曾停步,开始施展魔法。
念了约两种咒语后,他手一挥,摇曳的影子随即诞生。
其数量有十只。
影子散发出不死者特有的,不为活物所接受的气息。那是半透明的存在,面露苦闷的表情。
是死灵(Wraith),宁亚在魔物讲习课程中听过,他们会呈现跟观者相同种族的模样。然而眼前的死灵却呈现三个人影混合的异样外貌,与讲习内容有异。
「高阶死灵(High Wraith)啊。」
几只异形影子追随不停前进的魔导王,他们脚下的杂草一路蜷曲枯萎。由于正值冬季,杂草本来就带点茶色,此时急速失去水分,渐渐变得乾燥。
「去吧,等我的指示。」
不死者用感觉不到重力的迅捷动作,整齐划一地飞上空中。不过短短几秒,不死者已溶入蓝天中,宁亚惊讶于自己引以为傲的眼力,竟然捕捉不到他们。
宁亚心想:不用对召唤出来的不死者做详细说明没关系吗?不过魔导王订立了那么完美的作战,想必不会有任何遗漏。
「那……那是……」
「是高阶死灵,这种存在由于没有实体,可以穿透墙壁等处行动……当然,并不是什么都能无限穿越……不过你应该不是想问这个吧?哎,总之就是都市攻略的布局之一。那么巴拉哈小姐,你在这里──」
「──小的愿意随行。」
「唔嗯……那么把这件道具戴在脖子上吧。」
「这……这是?」
魔导王从怀中,掏出一条中间串著大颗红玉髓(Carnelian),周围围绕五芒星的项炼。
「这件道具能赋予对恐惧的完全抗性。高阶死灵具有散播恐惧的力量……只有一点我得先声明,我即将闯进大混乱之中。那些受到恐惧支配而来袭之人,有时会发挥骇人的力量。我也许不能保护到你,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跟──」
「──小的愿意随行。」
「唔……唔嗯。这……这样啊,知道了。」
宁亚把项炼挂在脖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伤脑筋,他们可是在进行战争,岂有不死人的战争?」
魔导王半开玩笑的话语,令宁亚面露苦笑。
当然,蕾梅迪奥丝不是这个意思。魔导王不可能听不懂那番话的含意,所以应该是他个人风格的笑话吧。话虽如此──
(魔导王陛下好像……不是很会讲笑话。)
这或许是魔导王唯一的弱点。宁亚正在想这些事时,两人已走到大门近前。
「退下,圣骑士。接下来我要攻打这座都市,你们退到后方……这样吧,要退到那附近,知道吗?」
魔导王用手势对最尾端的圣骑士下指示,然后往大门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快退后!再不听话,我就把这小鬼──」
不久,魔导王与拿孩童当人质的山羊人碰上了。
亚人类的表情很难辨别,不过对方看起来像是吃了一惊。拿人质要胁的山羊人周围,其他亚人类也是同样表情。不,换做是宁亚,看到魔导王突然现身想必也会吃惊。
「……不……不死者?」
以这一声为契机,「不死者」三个字像涟漪般在亚人类之间扩散。
「正是,啊──好像叫做活死人?我只听人家以前教过我一次,所以没自信。」
「什……什么?怎么会是你出现?真的……不对,人类?」对方视线瞄了一下宁亚。「你!你在役使不死者吗?令人作呕的一群人!」
宁亚心想「我可不是死灵法师(Necromancer)」,又想「对魔导王这么没礼貌」,但她保持沉默。
「抱歉打扰你的混乱──」
「──退后,不死者!否则我杀了这个小鬼!」
山羊人用力握紧了男孩的咽喉。
男孩活尸般的脸孔了无生气,混浊瞳孔似乎看见了魔导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