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周前──
「请和我结婚吧」
我说出了那句话。
未忍耐住。
未压制住。
未抑制住。
未自制住。
藏匿于内心许久许久的想法,爆发般宣泄在对方身上。一直以来保持着似兄妹般的青梅竹马关系,到此便是奔向一步便濒临毁坏的境界。
「那,那个……」
结麻浮现出非常疑惑的神情。像是羞耻得涨红的脸,又如畏惧的纤小双肩发抖着。目光彷徨地张望着左右如同寻找着什么似的。
我咽了口唾沫,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虽然因紧张与羞耻,自己的脑子变得奇怪起来,但是即便如此也拼命地咬紧牙关忍耐着,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不久。
结麻像是要说什么似的张开了嘴。
那一瞬间。
「……呜噗」
可能是极度紧张的缘故,再加上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精的缘故结果导致宿醉。
求婚后不久,我在求婚对象面前──吐了起来。
「哎啊啊啊啊啊!喂,喂阳太,没事吧!?」
全部清理完后。
虽然这样说,但是全都是结麻一个人搞定的。
以刚刚的反转为诱因,头疼、倦怠、呕吐感……宿醉的症状一下子就变猛了,整个人的身体状况完全跌入谷底。
如此状态的我躺到床上后,结麻开始打扫房间。
那样的我,自己又脏又臭的呕吐物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厌恶,结麻却连一次讨厌的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就这样麻利地打扫完了。
「阳太,水拿来了。没事吧,能起来了吗?」
「……抱歉。」
好不容易才站起了身子,接过了玻璃杯将它贴到嘴边。一口冷水入喉,整个人都好了很多。结麻在床边坐下。
「那个……总之,这个回敬你。」
如此说着,我将银行存折递了过去。
这个是我从开始作家生涯到现在所有的存款──存2000万的存折。
「说实话,很困扰啊。这么大笔钱递给我……」
「抱歉。」
「我……不是那种以金钱为目标而交往的女子。」
「不,不对……不对啊,我这样做是共有财产的意思啊……这个是两人结婚的资金。」
「结,结婚……」
结麻的脸唰地变得更红了。
结婚。
说出那个单词的时候,一种无言的紧张感与羞耻感在两人间徘徊。
「……认真的吗」
结麻像是害羞得移开了目光,然后问道。
「刚刚说的话……」
「………是啊。」
认真的啊。
我已经说了。
事到如今不可能是说谎吧。
「……阳太一直都喜欢着我,一直想着跟我结婚……」
「~~!?等等等,那种事情不用特意说出来啊──痛!」
一顿羞耻声喧吵完后,不久,一阵强烈的痛感钻入大脑。
「没没事………吧?不能这样子,先躺下吧。」
结麻再次催促我躺到床上。虽然结麻如此温柔地认真地为我着想,但是还是有种如剑刺入大脑般的疼痛。
「……见鬼。我到底怎么了啊」
焦躁着悲催着,然后自然地就吐出了口。
「一鼓作气求婚,然后马上就呕了出来,之后求婚对象帮忙扫除那些脏物……不敢相信……。真的是,好逊啊……」
明明是一生绝无仅有的大舞台。
明明是男方最重要的时刻。
我却摆露出了如此的丑态。
连我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了。
明明不该如此。
明明应该表现得更加更加帅气的──
「阳太……」
「……哎。别,别看了,笨蛋。」
感觉到脸上有什么滑下,发觉自己已经落泪了。慌忙地擦拭着眼泪,用前臂挡住脸。不想让自己喜欢的女生看到如此可悲的样子。
贼老天。
见鬼。
真逊──
「其实并不逊哦。」
结麻看着落入绝望的我,说道。
那声音如此温和地温柔地柔和地探入我内心。
「我一点都不觉得很逊哦。」
「结麻。」
「阳太对我说出了「喜欢」二字……。即便要哭出来了,也拼尽勇气要将心中所念之语吐露出来。那个样子的阳太……并不逊哦。」
「……」
「那个……非,非常感谢。被阳太说出喜欢呀……结婚吧这样的话……现在非常的开心。难以置信的开心,感觉在梦里似的……」
嗒哈哈,害羞地笑着,结麻忽然抬起了赤红的脸。
然后过了一会,慢慢地开了口。
「所以阳太的真诚已经好好地传达到了。」
但是──
结麻说出这两个字。
在听到逆接词的瞬间──感觉我要死了一般。仅仅只是「但是」两字,便能杀人千遍。
明明一个劲地喝着水喉咙却依旧干巴巴的,背后已经给冷汗淋湿。
一秒,两秒。
如永远一般长的两秒,然后──
「再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结麻如是说道。
像是道歉似的语气,尽管如此,确实是真诚的口吻。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阳太如此认真的想着我的事,甚至如此痛苦也要传达出来……所以我也想认真地考虑下。所以……抱歉。请给我一点时间。」
「……嗯嗯」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只是再等待一会,也不是非常痛苦。
因为这是持续了十年的单相思啊。
***
如此,我最差劲最烂的一次求婚结束了。
「让我考虑下。」
这个是希月结麻的回复
我对于这个回答完全没有不满。不如说,我还感到抱歉。平常作为兄长般的男子,一下子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就向你示爱。理所当然会混乱啊。
希望好好考虑一下,再给出信服的答复。
无论她的答复是接受也好,拒绝也好,都是我们今后关系的一个人生拐点。
我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吧。
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摆出稳重的姿态。
……然后,嘛,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实中我还是做不到「像一个稳重的男子汉似的」。
「啊……欢迎回来。」
「嗨,嗨……哈啊哈啊,噻噻……咳咳咳……」
「真的认真地去慢跑了啊!?」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
原本想通过慢跑将无可奈何的尴尬疏解掉的我,结果只跑了个半程马拉松的距离。多亏了每天持续的慢跑,体力似乎也渐渐上去了。藤川先生帮忙选的跑步鞋,它的性能也给了我很大的助力。
看着汗流浃背喘不过气的我,结麻慌张地拿了毛巾过来。
「真是的……到底在干嘛啊。快点,擦擦汗。」
她手拿着毛巾,触碰着我的脸。
理所当然,她的脸也靠得非常近──
「~~啊!t,thank……」
我夺过毛巾,从结麻的身旁越过。
「……小太郎酱跟伊文酱已经回去了。」
背后传来结麻的声音。
那个声音我听着是如此刺耳。
「这样,她们两个会非常怀疑的。给误会了的话就麻烦了。」
「………」
「那个,阳太。那个……不能稍微正常一点吗?」
结麻纳闷道,同时绕到我的前面认真地挺直站立着。
「虽然也知道很尴尬………但是就这样沟通不舒畅的话,说实话,很累。」
「……真吵。我知道了。」
即便不说,到现在我也有自知自己是多么麻烦的家伙。
但是啊……顶不住啊。
现在这种状态只要与结麻碰面就完全顶不住。
不是那种心累什么的讨厌什么的情绪……而是那种羞耻到要死的感觉。
暴露给对方自己喜欢她的事──在这种状态下与对方接触,不用想就知道很消磨精神。
就像是平常进入毒沼似的空气。
只要在同一空间吸一口气,精神力就会刷刷地降下去。
(翻注:此处应该是指进入那种游戏里会减HP/MP/精神力之类的毒沼。)
「还有,很正常啊,非常正常。到底想说什么。」
「正常的确是正常。总之,好好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区区看着你的眼睛而已啊。」
「没有看过吧。从那天起,你就完全没有注视过我的眼睛了。」
「……」
「快点,好好地看着我这边啊。」
都已经说道这种地步了,只能迎难而看了。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注视着结麻的脸。
两个人目光相交的瞬间──感觉到互相的呼吸都静止了。虽然最近动不动就马上移开目光,但是现在压制住从内心涌来的难为情与羞耻,拼命地盯着对方。结麻也一样,回视着我。
盯,盯。
盯,盯。
就这样沉浸在无言中,互相相视得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吱!」
数秒后──几乎同时猛地移开了脸。噗,吐了一口气出来,互相都像是想起了呼气。
「你……你真是吵啊!怎么成现在这样了!?就是因为盯着你,盯着你!」
「好,好好吵啊!因为你忽然发出比想像中更加强烈的视线,所以变得很紧张……」
「一点都不强烈啊!明明是正常的视线吧!」
「可是脸不是变得非常非常红吗……」
「脸,脸变红什么的,可是你不是也一起变红了吗?」
「我,我看到你脸变红了,红彤彤的!」
「因为我的脸本就是那样红的啊!」
「呼呼……即便那样说,不就是的确看我看到入迷了吗?」
「哈!谁会给像你这样的丑女看着迷啊。」
「丑,丑女……真过分!那个是会对喜欢的女孩说的话吗!?」
「……咕呜。」
一击必杀!
击倒!
我直接倒落。因为结麻放出的必杀的王牌技,我的羞耻心计算表一下子就飙破了。
「你,你……我才没说那样的话吧……」
这不是会当场死亡的反击吗。
明明是告白的那方,还说这样的话吗?
我这样不就此生都吵不赢她了吗?
虽然偶尔在恋爱喜剧里,给主人公告白后还能淡定地接触主人公的女主角也有……不,果然这个家伙太强了。
暴露出喜欢对方的事后,不就等同与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在双方关系上完全给对方夺取主动权,这绝对就是上下位关系了。给带上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我只能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我的欺诈机能,使出我的必杀器了。
「呼,呼。」
结麻像是洋洋得意一样看向难以站立的我这边。
「因为说出了丑女这样意料之外的话……之后是我不对。但是一般来说,不是应该觉得『啊,这家伙果然还是太可爱了』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咦……」
「……啊。」
「阳太……真的那样想的吗?」
「会那样想是我的不对……可是这个是没有办法的吧……因为可爱的事物就是那么可爱啊。」
「……咕呼。」
自爆!
双重击倒!
结麻也像我一样倒落。就这样把自己说的话抛在一旁,就像完完全全输了似的。我只能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我的欺诈机能,而它启动的武器是一把一招出错便会伤到主人的双刃剑。
倒在地板上的结麻,脸红得像煮熟的章鱼似的。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身体也像一只章鱼似的软趴趴的。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不是,已经够了。
到底在做什么啊?
认真想想这是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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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这样下去,不就会不明不白地现场去世吗?
认真想下去,死因应该称为『羞耻致死』。
「……话说……」
就这样总算平复好呼吸跟心悸,然后像是重新摆好姿态似的说道。
「你不是很镇静地好好地来了我这吗。在这种情况下,正常而言不是会很久都见不到吗?」
处于朋友关系的男女,如果一方告白呀求婚什么的,如果回答是「让我考虑一会」的话……大概会很久都见不到吧?
虽然只是随意的臆想。
但是如果正常来想,再次相遇之时,不就是回复答案之日吗?
尽管那样,结麻在求婚后的第二天,正常地来到了我的房间。虽然,嘛,不能称为『正常』的样子,相互之间都不能稳住,但是也尽量表现平常的样子似的。
「因因为……必须来啊。即便我心里感到很尴尬,感觉到很羞耻。想着还是不来吧……。但是现在我可是身为阳太的助手在工作啊,所以必须得来啊。加上这个月的工资也已经发了……」
果然如我所料,是这个理由。
结麻的天性就是责任心很强,非常尴尬也好非常羞耻也好,都不允许自己因为恋爱之类的事然后怠工的。
作为老板的我与作为员工的结麻,只靠我们两这样的关系,即便敷衍过去我也不会埋怨她的……真的是守戒律的人。
「这个是公司内部恋爱吧……真是,真的是麻烦啊。」
「不,为什么会这样想啊。」
结麻意外地冷静地说道。
「……话说,如果很尴尬的话,直到有了最终答复再来也行啊。如果是助手的工作的话,休几天假也行呀。」
「才才不会做那种不负责的事情呢。也许你的身旁没了我,日常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才不会那么混蛋的。那样不就完全是社会巨婴吗?」
家务跟料理的话,想做应该可以做到的吧。……不,虽然感觉这样的台词应该是出自「不能做到的家伙」的口中,但是我自负是拥有最下限的常识的人。一个人应该也能生活的吧。
不如说。
那种事不是肯定的吗。
万一──虽然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但是万一的话。
如果结麻的答复于我所期待的不同,就再也不能回到现在这样的日常了。必须准备好帮忙做饭啊帮忙清扫房间啊………这种幸福永劫消失的觉悟。
「但是……」
结麻像是还没有信服。
「归根到底,你也已经察觉到了吧?我雇佣你的理由……明明不是让帮忙做这种了不起的事,特意用上『助理』这样夸张的话,用来当拜托你工作的理由。」
我这样说道。
边抵住羞耻,边吐出这句话。
「所以,非拘泥于助理不可的理由是──」
我准备确定下她是否察觉到。
然而──
「……嗯?」
结麻一脸茫然。
像是不知我在讲什么似的……不,等等。等等等等,真等等。
「是什么?希望我帮忙做那些琐事吗?而且不是希望雇佣我节税吗?那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吗?」
「啊……你,你没有察觉到吗?」
「察觉到,什么?」
果然,一脸茫然的样子。
不像是演技,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真的假的这个家伙!?
正常而言察觉到了吧!?
总觉得察觉到了吧!?
多么迟顿的家伙啊!
你这家伙是轻小说里的主角吗!?在最近这段时间的恋爱高潮的反作用前提下,不如说是超级超级超级迟钝的主角了!濒临灭绝物种了啊!
「什么啊,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不,那个……」
「告诉我吧。我很好奇。」
「……吱。」
「等等,别逃啊。」
我就这样在地板上匍匐逃窜,结麻也如此在地板上匍匐追来。
不一会,就被追逼到了墙角,她疑惑地盯着我。
「好好解释一下。」
「不是,因为……那个,那个呀,就是因为那个。」
「……什么啊,真是的。如果不想说的话,不说也行。」
此时,结麻马上就浮现出十分凄寂似的表情。啊,混蛋。不行了。狡猾,太狡猾了。如果你表现出那样的表情的话──
「……想,想要在一起啊。」
我说道。
不得不说道。
不想看到结麻那种不安的神情。
「想要,在一起……?啊?和谁?」
「不就只能是你吗?傻瓜!」
「……」
「理由什么的,什么都好……。因为无论什么理由,只是想和你再会,和你说话,和你一起吃饭,和你一起欢笑……」
『轻小说作家的助理』什么的,只是一个大义之名罢了。
性格极度扭曲的我,如果不如此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坦率地说出「想和你在一起」这样的话。
实际上,来做助理好,虽然帮忙做了很多事,──但是即便是做一些比如没有意义的事,如果能够共享同一份时间,仅仅如此就很满足了。
「……所以,那个,最后……我想和你在一起,即便一秒也很珍惜即便一瞬也很欢乐……怎么了?」
注意到,结麻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往下一看,结麻趴在地板上,微微地抽搐着。
像是十分苦闷的样子。
不久后,抬起了脸──抬起了那种赤红赤红的脸。
「你这个笨蛋!?」
然后呼
道。
「为为为什么能说出那么羞耻的话!?笨蛋,阳太你个笨蛋!」
「哈啊!?开什么玩笑!不是让我说的吗?」
「完全没想到你会说出那么羞耻的话啊!」
「快点发现啊!快点察觉到啊!你这个迟钝的女人!」
(翻:我是谁?我在干嘛?我在哪?为什么我一个单身狗翻个译都要吃得满嘴狗粮!)
(校对:眼睛已被闪瞎,后面的校对都是点字进行。)
「你啊,到底有多喜欢我啊!?」
「没有办法呀,因为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得不得了呀。」
「…………」
「…………」
「…………………咕呜。」
「…………………咕啊。」
又一次──双重击倒。
我和结麻同时倒在地板上,超级超级羞耻到了扭动着身子。
相互按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两人要吸尽室内的氧气似的,重复着急促的呼吸。明明有种想要挠全身的冲动,但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在可怕的地狱中受到长达10秒的琢折磨后──结麻先站立起来。
「……哈,哈。总总之,今天先回去了。」
用发抖着的脚撑起了自己身子,边用手推着墙壁边向着玄关走去。
「这样两个人再待下去……可能就要马上现场去世。」
「嗯嗯……」
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下去再增加精神与心脏的负担的话,说不定真会当场去世。
结麻在玄关处,穿上鞋,用手推开门准备出去──正这样觉得的时候。
「那,那个……」
从快关上的门的缝隙处,忽然探出了结麻的脸。
「明天,还会来哦。」
这样说道。
「收据和支付记录什么的……因为那些东西是好不容易才懂怎么弄,所以要好好工作啊。然后……掺好的自发粉还留着,想快点用了,还有还有,等下明天,想在浴室还有洗衣机那里除除菌……」
「……」
「总之,明天会来的!」
像是喊出来一般说着,猛地关上了门。
残留在屋子里的我,啪铛一下,倒在地板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明天还会来吗。
明天还能见到结麻吗。
「……杀了我吧。」
无由地发笑起来。是痛苦还是快乐,是苦涩还是高兴,到底是什么,即便是我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