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一枚名唤海因的棋子

『天上之七骑士』序列第二位、海因·赫勒比勒夏因。

这就是现在顶在我头上的称号。

然而,其实我对这种高高在上的称号了无兴趣。因为我并不想成为那种凭恃地位和名誉耀武扬威的骑士。相较之下,在歌剧中作为配角登场的,只为了唯一一人献出自己的一切的乡村骑士让我更有好感。我想要成为的,是那种能将某个人守护好的正义的骑士。

可是到头来,我没能成为任何人的骑士,就这么苟活至今。出生于弗茨亚茨的骑士名门,在家名的胁迫之下刻苦锻炼,结果却用掌握在手的力量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直至今日,从来如此。我就是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男人。(译注:赫勒比勒夏因家,在本作中位列联合国四大贵族之一)

十八岁那年,在刚被拔擢为『天上之七骑士』后没过多久,我与大小姐邂逅了。

在上司的引领下,我穿过大圣堂仄暗的地下通道,推开一道沉重的石门,进入了一间只有一根蜡烛和一张床铺的,氛围诡异的房间。就在那里,我遇到了她。

当时的大小姐正阖着眼睛在床上休息。直到现在,那一幕在我的记忆中都是如此鲜明。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看到盖着一张洁白无瑕的床单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的、美得远迈群伦的大小姐的那一刻,我作为一个骑士的故事,才终于拉开了帷幕——

——当那超脱俗世的美被展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事先获悉了简单的说明,所以我知道,她便是『圣人缇娅拉的容器』。

但我还是不由地出声确认道。

“这就是、那个『圣人缇娅拉』大人吗……”

“没错,她就是作为圣人缇娅拉大人留下的『再诞魔法』的素体(身体)而生的少女。既是我弗茨亚茨的夙愿,也是魔法技术的结晶。”

将我带至此处的男人简洁地回答道。

他的名字是斐勒卢托·利奥斯——是担任这个国家代理宰相一职的壮年男性。随着茶褐色的头发轻轻摇曳,他以那双浑浊的眼睛瞄了我一眼。

因为『天上之骑士』时下还是斐勒卢托的直属部队,所以他现在算是我的上司。正如那浑浊的双眼所示,斐勒卢托是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人,饶是如此,但他对国家的忠诚却不比任何人逊色,作为上司属于差强人意的类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看外表她已经有十几岁了啊……”

“不,她还是个刚诞生不到一年的婴儿。因为素体的固定是在最近才告成的。我记得距她诞生应该才过了三个月吧……”

“三、三个月……?那、那为何身体会是这样……”

我大感惊讶。

从肉体年龄来看,面前的少女不可能还是个婴儿。

“依仗目前的魔法技术是可能做到的。因为必须要让她赶上三年后的圣诞祭,所以自然要对她的肉体年龄予以适当的调整。在始祖预言的年份,在命中注定的那一天献上十六岁的完成品乃是我们的使命。”

斐勒卢托将感到惊讶的我撂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为此而被选中负责教育她的人就是你了。骑士海因·赫勒比勒夏因。”

“让我来教育她吗……?”

“总而言之,我们暂且会将她当做圣人缇娅拉的末裔来对待,并赋予她现人神的地位,以备那一天的到来。……而你要做的就是将那准备中的一部分做好。因为我们必须要让她掌握一定程度的力量和教养。等到圣人大人降临的时候,如果她的身体不够犀利,计划是会有延误的。我们希望圣人大人在降临之后就能立刻开始行动。”

讲到这里,我终于不再是一头雾水了。

也就是说,我的任务是将面前的少女作为圣人的载体,给她培养到不会辱没圣人缇娅拉大人的水准。

“是要我负责锻炼这名少女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能做得到。”

“不,只是锻炼还不够。接下来才是重点。你听好——再过不久,她就会萌生全新的自我。到了那个时候,最要紧的问题在于,她是否愿意接受仪式。而你要做的就是要诱导她,让她能毫无怨言地选择接受。”

然而结果证明我的想法大错特错。

我看向斐勒卢托那浑浊的双目询问道。

“请、请问,您说的萌生自我是什么意思?是这孩子吗?您是说,她会拥有不同于圣人缇娅拉的、另外的女孩子的心灵……?”

“那不是当然的么。她是几个月前刚刚诞生的一个婴儿。那即将萌生的自我,有可能会拒绝被缇娅拉大人的自我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不是共生、而是被替换掉?那岂不是说——”

——岂不是说,这孩子会就此而死吗?

想到这里,我心头燃起一缕义愤的火焰,但紧接着又有一道冰冷的话语传进了我耳中。

“这既是国家的决定、也是莱文教总体的意志、更是始祖的遗言。骑士海因。”

“…………”

那一小撮义愤的火焰转眼间就被名唤国家意志的凌冰碾得无迹可寻。

“她将会成为万人尊崇的圣人。这是理应被祝福的幸事,绝不是要付诸哀怜的悲剧。你现在怀抱在心的思想,视情况而定有可能被解读为对国家的不忠。”

“哪里、我断无此念。”

什么叫不忠。不过就是位高权重,你还真敢说。

我一面在心里唾骂,一面俯首致歉。

“如果你有不满,那就好好完成这项工作便是,骑士海因。她能满心欢喜地接受自己成为圣人缇娅拉大人的宿命,我们也能欢欣不已地得偿夙愿。民众也会喜笑颜开地对之献上祝福。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任何人遭受不幸了不是么?换言之,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就是你的工作。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挑选年龄适宜,同时又擅于故事创作的你来负责此事。只要发挥你写作的本事,将莱文教的美好、圣人缇娅拉的伟大、使命与献身的可敬装点给她就行了。”

言及于此,斐勒卢托的解释告一段落。

可是只说这些根本不够。

当然了,无论如何我都只能遵从他的指示。

只能咬紧牙关对强压在身的重担逆来顺受。这是身为赫勒比勒夏因家的骑士的宿命。

“你听明白了吗,就交给你了。赫·勒·比·勒·夏·因·的·骑·士啊。”(译注:Hellvilleshine、Hell will shine,地狱终将闪耀之光,一如姓氏所示,每一个赫勒比勒夏因的角色都有在绝望中为他人带来光芒的宿命)

斐勒卢托为我铐上了言辞的枷锁,仅仅是这一句话,就将我死死地嵌在了职责上动弹不得。

留下这句话之后,斐勒卢托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身一人被留在这昏暗的房间中的我不由地叹了口气。

接着,我靠近房间中央的床铺,将在上面休息的少女摇醒。既然是工作,那就要尽快上岗。

“嗯、嗯—、呜……”

“你、你好,我叫海因。请多关照。”

我以尽可能温柔而清爽的声音,冲缓缓睁开双眼的少女搭话道。

这也是出于想要作为教育者获取信用的考量。

少女捂着脑袋挺起了上半身。

“a、啊……海、海因?我、我的、我叫……?唔、头有点痛……”

少女理解我话中的意思,并开始回想自己的事情——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我是?我、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唔、各种各样的信息在脑袋里闪来闪去……”

听到这句话,我推测出了少女的状态。

恐怕在她血中的术式里,已经包含了常识和语言能力了吧。如果对其放任自流,想必她很快就能掌握于十六岁所必须的一切东西。不然刚出生三个月的她根本不可能有和我交流的能力。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想。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你的名字了。”

听到我这么说,少女瞪大双眼看了过来。

这即将赋予她的名字,也是弗茨亚茨高层准备的一道锁链——

“——拉丝缇娅拉。你的名字是拉丝缇娅拉·弗茨亚茨。”(译注:Lastiara、即Last Tiara、终之冠、最后的缇娅拉之意)

我将这个近乎于诅咒的名字授予了少女。

“拉丝缇娅拉……我的名字是拉丝缇娅拉……”

少女有些欣喜地红着脸重复起了自己的名字。

“请多关照,拉丝缇娅拉。啊,还是应该称呼你为拉丝缇娅拉大人才合乎礼节是吗?毕竟是现人神啊……这样的话,那就得用敬语才行了……总而言之……大小姐,我是从今天开始负责教导您的海因。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您都可以问我。”

我进入工作模式,只将必要的信息传达给少女。

“我明白了,海因。”

少女微笑着表示了解。

接着,她稍作了一番思考,随后看着我的脸以不解的口

气询问道。

“海因,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您请说。”

怀着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知无不言的念头,我以温柔的语气给予了回应。

“你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呢?”

然而转瞬间,我就意识到那所谓的『力所能及』和『温柔』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悲、悲伤?”

“是的。”

我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用手指抚过口、鼻、脸颊之后,我意识到了自己面容的扭曲。

纵然理解到了这个事实,但却不能付诸认同。因为那于我的工作而言是不被需要的。

“没有那回事……我现在展露给您的是笑容。我肯定是在温柔地笑着的。觉得悲伤只是您的误解罢了,拉丝缇娅拉……”

“……是这样吗?”

少女打从心底地感到了不可思议。由血液赋予她的常识与现实之间的龃龉,令她陷入了困惑。即使如此,我也要继续粉饰。

“——没错,是您误会了。”

我并没有对少女心生哀怜。也没有什么体恤之情。——我不可以有这些感情。

这个时候的我,是这样决定的。

我和少女的邂逅,伴随的就是这个决定。

……在这个时候,我定好了自己人生的轨迹。

——终此一生,我都无法成为少女的骑士。

此时此刻,此一瞬间,我自己认同了这一点。

在这之后,我作为教育者与少女一同度过的岁月便拉开了帷幕。

一边做着骑士的工作,我一边将少女的性格调整得对弗茨亚茨的计划有利——就这样没过多久,我便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这名纯真的少女。

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在我喜欢上这名少女,并且希望成为她的骑士的时候,我早已经失去了那个资格。

因为资格已经被我自己舍弃掉了。

我亲自舍弃了拯救少女的使命——亲自舍弃了为了少女而存在的主人公的角色。

留给我扮演的,就只有用谎言欺骗少女(女主角)的、肮脏不堪的反派角色罢了。

反派角色(我)只配在无法挽回的歹路上一去不返,而没有资格期盼什么美好的恋爱物语,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再想要拯救少女的话,那就意味着要暴露我此前一直是一个肮脏不堪的反派的事实。我很害怕,我对自己在她心中的人物形象的崩塌害怕得不能自已。

还不仅如此。

我害怕与国家为敌。我害怕失去自己现在的立场。我害怕背叛家族的期待。——总的说来很简单

海因·赫勒比勒夏因、是一个没有出息到无药可救的男人。仅此而已。

如此不成器的我能做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遵照斐勒卢托的吩咐,为了不让少女感到痛苦而将她塑造为完美的『拉丝缇娅拉』。

让她将圣人缇娅拉奉为自己的理想,让她渴望成为英雄,让她觉得救国是一件殊荣,让『拉丝缇娅拉』在幸福中消失。

这才是唯一能让少女幸福地走到最后的道路……

…………

……如此这般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些借口说服自己。

即使知道那根本没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依旧进行着以教育为名的洗脑。

对『拉丝缇娅拉』的调整就这样持续了下来……一年、两年、三年……

——然而,就在距离预定中的圣诞祭还有短短几天的时候,少女突然说出了那句话。

“——海因。……在最后,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就好像在黑夜中疾驰的船只突然在地平线的浮光掠影中捕捉到了『什么』一样,少女如此恳求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本以为完美无瑕的『拉丝缇娅拉』,其实是有瑕疵的。

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按照我的教育,少女本不应该说出这种台词。

但事实就是,少女确实这么说了。她说自己想从这里出去。

我首先开始思考原因何在。可笑的是,面对少女的请求,我最先做出的反应,是作为一个弗茨亚茨的骑士而打算保护国家的利益。

很快我就想到了原因。不,或许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吧。

到头来,我在纠结、畏惧、苦楚中施展的教育并不是『完美』的。

本来的话,我应该以一个平衡的比例授予她历史和宗教的知识。结果我不仅没有这么做,还过剩地为她讲授了英雄谭的故事,让她意识到了自由与解放这些概念。在此之上,我还找来了青春期女孩子会喜欢的带有恋爱要素的故事,在一番添枝加叶后披露予她。

何其卑鄙,我明知道这可能令她感到痛苦——却还是希望她能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拒绝仪式——于是我下意识地赋予了少女另一种选择。

接着,骰子被掷下。

少女的请求被我递到了上面,而后获得了飞出大圣堂这一鸟笼的权利。

我没有想到上面会如此轻易地下达许可,因而大感惊讶。

可能上面的人对少女的完成度抱有相当的自信吧。

在制造素体的过程中就已经施加了好几层的精神魔法。刻在血液中的术式也是万无一失的。我还知道擅长精神魔法的帕林库洛会定期检查少女的状况。

虽然是教育者,但我绝不是唯一负责管理少女的人。估计是上面觉得,就算我有什么企图也无济于事吧。

就这样,经人塑造而成的『拉丝缇娅拉』飞出了鸟笼。

我不禁暗自产生了期待。希望这能为现状带来剧变。

然而现实很是薄情。我去同准备外出的少女谈了一下,结果知道,她只是想体验一下憧憬已久的英雄般的冒险而已。

我本希望她能多有些女孩子的感性。我希望她能怀抱普通少女的憧憬。然而,少女并没有脱离英雄·圣人的轨道。

我所以为的瑕疵,或许只是幻想吧——果然少女终究只是『拉丝缇娅拉』而已——就在我带着这样的想法而行将放弃挣扎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他。

“——喂。藏在那边的人,给我出来。”

我们遇到一个面带烧伤的黑发少年。

“我不是小偷——”

因为风魔法的探寻,我发现了少年的气息。起初以为他是埋伏的强盗,但看那副样子显然并非如此。

我们没有多做逼问,以寻常的态度打算离开少年身边。

“——我说你、挺有意思的嘛。”

但少女好奇的声音却令我们止住了脚步。

这是她第一次对同时代的异性抱有特别的兴趣。

就连最强的探索者格连·沃克,也不过被少女以凡人等闲视之。

接着,少女用自己手边最高级的魔法治疗了少年。随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他。不过,在长时间里与少女相处的我能够看得出来,少女对少年在意得不得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这是采取『自己力所能及』的行动的天赐良机。

在迷宫救助了少年的当天晚上,我在大圣堂内的一个房间里询问少女。

“……大小姐,您对此前遇到的那个少年很感兴趣对吧?”

听到这番话,少女的眼瞳一下子变得熠熠生辉。

往昔那种清纯的光芒被狂气所沁染。原因很简单。数年来授予她的有失偏颇的教育,对少女的人格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反正也到最后了。您要不要试试去跟那个少年一起行动呢?”

“可是海因,我是没法……”

“对了。就说大小姐您爱上了那个少年好了。”

“哈、哈啊?爱?”

“拿这个当借口的话,因为莱文教戒律的牵制,上面也不好说什么。正好可以用作您外出的理由。”

“那、那个,确实是有这种戒律,但是这种借口怎么可能行得通……”

“没问题的。”

这当然是谎言了。

我打算用“『拉丝缇娅拉』因为憧憬圣人缇娅拉的冒险,在最后打算去迷宫进行探索”的理由向上面报告。如果所有行动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让少女接近圣人缇娅拉的话,应该能行得通。

无论如何,我的第一要务是让少女跟少年在一起。

就算是假的也无所谓。哪怕是装作坠入了爱河,也有可能成为触动少女心弦的契机。或许就可以让少女那作为普通女孩子的感情复位。

“不错嘛,那样挺好的。正好我也想像圣人缇娅拉那样去『冒险』啊。”

少女的眼中闪着黯淡的光芒。

果然,被塑造而成的『拉丝缇娅拉』的兴趣更倾向于英雄般的『冒险』。

一想到这竟与我真实的报告殊途同归,我不禁心有不甘。

“好的,请您去跟少年一同冒险吧。肯定会很有趣的。”

“呵呵、呵呵呵,不错嘛。感觉很不错。”

在此之后,我不舍昼夜地在大圣堂内来回奔波。

从各个部门那里获得批准,宣扬计划的有用性,投身于繁复的工作之中。不知为何,帕林库洛察觉了我的想法并从旁提供了协助,算是帮到了不少忙。

拜此所赐,我成功地糊弄过了上面的人,并给少女争取到了追加的自由时间。

我不可不自谓满意地将这件事报知了少女。

“大小姐,关于我们之前谈到的那件事……”

“之前?那个、是说跟涡波冒险的事吗?”

“是的,我知会了上面的人,结果很顺利地拿到了批准。您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自由行动了。”

“e、诶诶!?成、成了!好厉害,真的假的!?”

“大小姐,您都语无伦次了。”

少女高兴得不得了。

这才是与她的年纪相符的表现。只是寄宿在她双眼中的狂气依旧没有消散。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能够清除她这份狂气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少年。

“啊,抱歉,海因。可是、可是,我本以为自己只能在成为圣人之后才能再见到涡波呢。真的好开心。”

“太好了呢,大小姐。不过,这是最高级别的机密事项。请您行事的时候一定要多加注意。”

“我明白。所以呢,外出的名义是什么?”

“就跟我们最开始说的一样。大小姐您喜欢上了少年涡波,因为产生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愿望,所有才有了这一切。总而言之,您是以爱的名义在外行动的。当然了,因为这是现人神的恋爱,所以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妨碍你们吧。实力刚强的骑士将接踵而至,冥顽不灵的神官的魔掌暗流涌动。可是,面对所有的威胁,少年涡波都以他那华丽的剑技逐一击退。那样的英姿简直就像——!”

“诶,等、等一下。这么波澜壮阔的剧本、真的有必要吗?这不是海因你的兴趣暴走了吧?”

“这、这是必须的。”

少女似乎觉得是我的创造兴趣在暴走。看来因为平时过多地向她披露了我自创的作品,导致她对我的看法发生了偏移。不过,如果必要的话,让她这么误会下去也可以。

“就正常一点,带着对圣人缇娅拉的憧憬展开探险,做一些增强实力的修练,加深在世俗中的阅历,这些不是就可以了么……?”

“那不行。”

“不是,那什么,这绝对是海因的兴趣吧……”

“毕竟这个安排与针对少年涡波的检验也是息息相关的。”

“检验?”

“大小姐是这么想的吧?在成为圣人缇娅拉之后,您仍然希望少年待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这是我的臆测……但她如果不这么想就麻烦了。

“是、是的……你了解得很清楚呢,海因。”

漂亮。

我在心里握紧拳头庆贺自己猜中了。

“正如您所说,剧本可能显得波澜壮阔了一些,不过这也是为了检验他是否有能力成为大小姐的骑士。当然也包括了定期监视的考量。”

于是乎,随着在少年身后被他守护的过程,少女就会对少年萌生淡淡的情愫吧。

妙极了,王道中的王道。果然故事的情节就得是要这样才有味道。

而且对这个爱幻想的少女来说,不做到这种程度恐怕也鲜有刺激。情节过激一些反倒是恰到好处。

“那么,在开始行动之前,我会让帕林库洛去观摩一下少年实力如何。在那之后,大小姐再去与少年接触。等你们共同行动之后,再让少年击退上门找茬的骑士。当然,我会专门挑选出少年应付得来的骑士的。”

我结束了说明后,少女露出了有些难办的表情。

果然情节设置得太过了吗……?

“好吧……不过,等见到涡波之后,我就要按自己的做法来了哦。恋爱方面的演技什么的,我也不是那么有自信,而且我觉得让涡波在一定程度上知情才好。”

少女勉为其难地表示了同意。看来受到教育的影响,她对这种英雄故事的情节也不是特别抵触。

可是,要让少年也知情吗……

要我说,还是让少年觉得自己是在守护一个身份神秘的、对自己抱有好意的美少女更好……没办法,比起戏剧性,还是以计划能顺利进行为优先吧。

毕竟假戏真做的环节在故事里也挺常见的。

“好吧。那就这么决定了。既然这样,今天就把帕林库洛派过去看看情况好了。那家伙不仅是个闲人,而且在阅人上也是别具只眼。”

“嗯,好的。”

我一面微笑着满意于计划开盘的顺利,一面找来计划的合作者帕林库洛,并同他讲明了接下来的方针。帕林库洛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当夜就开始了跟踪调查。

就这样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听到帕林库洛的报告,我大为震惊。

“——啊~,海因。我跟你说,少年强得爆表啊。我都够呛是他的对手诶?”

“哈、哈啊?也就是说,少年涡波的实力能跟『天上之七骑士』匹敌?”

“没错,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哎呀~,顺带一说我个人对他也很感兴趣哦?”

“你、你等等。他可是就在几天前还差点死在迷宫第一层的人啊?可却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成长到了『天上之七骑士』的水平?”

“是了,根据我收集的情报确实是这样不会错。那个小哥在几天前于迷宫第一层折戟,受了很严重的烧伤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这点毫无疑问。不过,他确实在短短几天之内攻克了十层的关卡。而且再过不久,二十层也不在话下了吧。那个小哥实在是异·常·过·头·了。”

“异常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剩下的内容涉及我个人的兴趣所以我还不太想说。其实我个人也在盘算着通过那个小哥获得些愉悦啊。……不过我还是透露一些给你好了,基督·欧亚有可能打倒了二十层的守护者缇达。啊,基督就是涡波小哥现在在使用的假名。”

因惊愕而张开的嘴再就没有合上过。

说到缇达,那可是连最强探索者格连一行都无能为力的怪物。如果将他打倒了,那已经是一国的英雄了啊。

“少年他……打倒了迷宫的守护者……?”

“没错,这是瓦尔德公会那边的人给我的情报。而且我还对『魔石线』上下其手核实了一下。应该是没错了。”

“你又擅自对『魔石线』动手脚……我看你的技能还是早点被勒令禁止为好……”

“我这次只是核实一下情报的真伪而已。这招主要还是拿去给瓦尔德帮忙的。”

“也罢……总而言之,计划有必要做些更改了……”

“嘿诶~,都听到这些了,你还是执意要挑那个少年做目标?”

“听到这些反倒更好。”

这样的展开反倒正合我意,对此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听到我这么说,帕林库洛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并表示愿意协助我更改计划。

恐怕帕林库洛并没有将他掌握的所有信息透露给我吧。

不过这也无所谓。

不管这里面有怎样的内情,只要少年是英雄这个事实不假,那么计划便有升华到顶峰的潜力。

我用了一晚的时间修正好了计划,然后动身去将此事告知少女。

将正在与塞拉谈笑的少女拉到身边之后,我将订正后的计划内容重新转达给她。

顺带一说,塞拉并没有被我拉做同伴。她的性癖不同于常人,故而我不希望让她加入计划之中。

听到了订正后的新剧本,少女的表情熠熠生辉。她点点头感叹道。

“啊啊、果然如此……!不愧是涡波……!”

因为她拥有『拟神之眼』,所以早已看出了端倪吧。

“考虑到上述问题,向他发起挑战的骑士要由『天上之七骑士』充当了。因为数量不是太够,看来我也得加入其中了吧……”

“嗯。可是,就算是『天上之七骑士』也不一定是对手吧?”

“这个无妨,反正都是余兴。能有个比试的样子就够了。”

“呵呵,真令人期待啊。”

很好,全都谈妥了。不管会呈现以怎样的闹剧,事到如今都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顺带一说,对大小姐的恋情只是个幌子心里有数的,就只有我和帕林库洛、以及上面的人而已。其余的骑士全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差不多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喽。”

“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接下来我只要努力不让这场恋爱骚动的事传到上面的人耳边就行了。

要做到这点并不是难事。本身会亲自莅临联合国的大人物就不多,而会来的那帮人对实地工作也没什么兴趣。都是一些坐办公室的人罢了。

事实上,就算他们真的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恐怕也不过只会付之一笑吧。因为我所做的这些就是如此滑稽的闹剧。

“那我出发喽,海因。”

“嗯,等到我现身的时候,请您不要忘了表演。我也会拿出演技配合的。”

“唉,你可真是喜欢这一套啊。嘴上说是让『天上之骑士』充任,我看你本来就有亲自出马的打算吧。你这戏剧中毒的地方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那是当然。”

少女一脸无语地离开了大圣堂。

好了,计划开始了。变更后的计划内容,说起来也很简单。

就是要让担任英雄角色的少年涡波,将少女那『作为女孩子的情感』捞出水面。

而且还不能止步于一时的幸福——要在她们两个人之间培养出只有死亡才能让二人分离的感情。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去跟上面报告说“拉丝缇娅拉在冒险的过程中找到了意中人,然后一起私奔了。”

有他那样的英雄在身边,就算会遇到弗茨亚茨派遣的刺客,两人也一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吧。就像恋爱故事的终章那样,过上从容而悠然的生活。

这就是现在的我能做到的『力所能及』和『温柔』了。

随后,我怀抱这份期待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首先,一如计划的安排,塞拉暴走了。不过她行动的时间提前了一些,这令我有些惊慌。她的忠诚心——不对,她的私心一直都是这样令人惊讶。

不过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偏离计划的方向,所以用不着担心。

在塞拉被击退之后,少女便同少年接触了。

等两人顺利成为了同伴,就到了我登场的时候了。

为了观察情况,我带上了侯普思同行。以不擅长一对一决斗的侯普思的实力,他面对少年应该没有赢面。

我装作一个对内情一无所知的『天上之七骑士』,同少女一起演了出漂亮的戏。深谙戏剧故事的措辞的她,果然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弟子。我们用夸张而意味深长的台词你唱我和地玩闹了一番。不过说明的部分有点偏多了,这点需要反省。等到下次创作时再修正一下吧。

正当我和少女你来我往地嬉闹时,少年讲出了远远出乎我意料的台词。

“我可先说清楚了,我可不是拉丝缇娅拉的什么意中人,不过作为同伴,我想要助她实现梦想——真的仅此而已。”

因为是同伴,所以他要实现少女的梦想——少年如此说道。

明明事先并没有和他通过气,但他却偏偏能道出于我而言最完美的台词。

我因而哑口无语。侯普思则很不好意思地开了个玩笑把话搪塞了过去。

唉,所以说侯普思就是不懂啊。就是要这样才好啊。就是得有这种程度的热忱,才能担任故事的主角啊。

——果然非他不可。

将如此重担推给少年固然令我感到自惭形秽,可是,这主角一职确实非他莫属,我也委实感到无可奈何。

我是如此地中意这名少年,以至于有种自己至今为止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成为主演而存在的命运感。

如果是这个少年的话,一定能将少女永远守护好。

这不只是力量的问题,还是并肩走在同样的故事舞台上的人物性质的问题。这个少年能够做到我所没能做到的事。在这一瞬间,我确信了这一点。

在嘱咐了少年一句话之后,我便和侯普思一起离开了迷宫,随后在大圣堂同帕林库洛庆贺了一番。

“——哈哈,看你这么高兴,我也挺开心的。”

“呵呵,我明明没有策划过什么阴谋,不过这么看来我在这方面还挺有才能的啊。怪不得故事里的反派会一脸欢愉地盘算着阴谋诡计,我终于有些理解他们的心情了。”

“好了,那接下来就得想想怎么让他们两个的关系再进一步了……”

“嗯?少年都说出那样充满热情的告白了,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插手了吧?”

“你是个对戏剧发展笃信不疑的都合主义者,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你可能已经放心了,不过我可没有。因为我比你还要了解基督小哥的性格啊。说实话,意志薄弱到他那种地步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哦?现实可比戏剧要严苛得多。”

在我看来,只要再过不久,少年和少女就会意识到彼此的重要,然后走入恋爱故事的进程。但帕林库洛的想法却与我相左。

“你这话说的可真耸人听闻啊。”

“那就来确认一下喽。我这就去操纵『魔石线』,你稍微等等。”

帕林库洛以大圣堂的『魔石线』为中介,将少女和少年的影像资料收集了起来。

接着,他用魔法将两人带着奴隶一起参加祭典的光景在房间放映了出来。

置身于人生中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的祭典的少女兴奋得到处乱转。少年似乎也不怎么习惯参加祭典,所以表现得跟少女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女如此开心的神情。我平常都是以工作的态度与少女接触,加上自持的需要,所以从来没有见过少女这样纯真的笑容。

可是,他们的样子与其说是一对男女,不如说更像是意气相投的同性朋友。

看上去,少年并没有将少女当作一名异性加以认识。

“咕。确实如你所说,这样子不太妙啊……”

“对吧?在我看起来,双方全都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啊。主上那边好像也秉持着回避的态度。”

“可是、面对那个、那个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的大小姐,少年他怎么可能会什么感觉都没有……!”

“……唉。我说你,搞老搞去就是塞拉的同类啊。”

“什!?别把我跟塞拉混为一谈!”

对这充满侮辱性的评价,我感到了愤慨。

接着,就在我和帕林库洛打嘴仗的时候,又有新的人物同少年一行人汇合了。因为该名人物的身份过于令人意外,我难掩心中的惊讶。

“咦、那不是、与联合国成合作关系的守护者、瓦尔德的阿尔缇吗?”

“哦~,真亏你知道啊。明明知道这层关系的人屈指可数来着……确实是阿尔缇大姐啊。我也吓了一跳。”

“帕林库洛。既然是你在瓦尔德的熟人,那就赶紧让她离开。”

“别啊,这不就是偶然遇到的而已嘛。就放心看着吧。反正她不会碍事的——不,岂止如此,要是真能擦出恋爱的火花,她可是能帮着添柴的类型哦?”

虽然瓦尔德的重要人物、守护者阿尔缇的出场让我感到了意外,但结果确如帕林库洛所说,她并没有添什么乱子。不仅如此,她在祭典的过程中尤其喜欢跟奴隶少女交谈,藉此增加了少年少女相处的时间。

接着,守护者带着奴隶离去,少年和少女两个人留了下来。

她干得可以说是很漂亮,我看着也没有什么怨言。

“……多亏了守护者,现在他们两人独处了啊。”

更加令人感到可喜的是,两人开始就圣诞祭的话题聊了起来。继续顺着这个话题讲下去的话,少女的秘密就会被少年得知,而他也会因而感到忐忑不安吧。

我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故事切入『转』的部分。(译注:即故事的起承转合的转)

我强压着焦躁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可是无论等多久,少女都没有讲述自己的秘密。

她非常巧妙地对会令少年感到担心的部分避之不谈。明明只剩几天的时间了,但少女却对自己的问题讳莫如深。

再这样下去,圣诞祭将在少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落幕。明明如此,可少女到最后竟然将话题引到了少年的身上。

“诶?基督的世界里没有魔法吗?” “好厉害!我反过来想听听你那边的事了!”“感觉还是你那边的事更有意思!”

她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反而津津有味地听起了少年讲的话。

“大小姐这到底是……?”

“哈哈,别问我啊。嗯—,可能是想留到圣诞祭前一天再说吧?”

“有、有道理。前一天。确实,留到前一天说才有戏剧性。她一定是在追求戏剧性的情节吧。唉,看来是我的教育的负面影响了。”

“嗯,应该是了。那我们就慢慢等好了……?”

然而,没过多久,我的这份希望就被击碎了。

——“你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玛·利·亚·她·喜·欢·你·啊。”

那个守护者居然讲出了如此不得了的事。

“……这、这家伙都说了什么啊!可恶,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在这种时候讲出这种话!守护者!”

“嘿诶~……”

“帕林库洛,你别光看着,赶紧用『魔石线』做点什么——”

“这你可难为我了啊。我虽然确实认识阿尔缇大姐,但是在这件事儿上我不能出手干涉。瓦尔德和阿尔缇大姐之间是有这么一条契约的。”

因为国际问题的掣肘,帕林库洛没有采取行动的意思。

可是这样一来,少年就会开始在意奴隶的事情了。如果演变成那样,那少年和少女至今铸成的关系就要——

“哼哼~。所以呢,基督到底是怎么看待玛利亚的?”

明明如此,可少女却借阿尔缇的发言推波助澜。

就像这才是少女的职责所在一样,她满心欢

喜地、兴致勃勃地编织着台词。

“啊、啊啊……”

我在一片骇然之中,意识到了一个自己所不愿认同的事实。

也就是说。

——少女想让少年和奴隶结合在一起。

所以她才会对自己的问题闭口不谈。

她肯定是觉得,即将接受仪式的自己没有与少年在一起的资格。

耳边传来了计划支离破碎的声音。

而那此前一直被我背离目光避之不看的、名为『圣诞祭的仪式』的现实气势汹汹地杀到了我的面前。

只剩下几天了。再过几天,时限就到了。

一股浑黑凝重的恶意狠狠地窜到了背后,差点压得我气闷而绝。

我的计划失败了。无可辩驳的。

而且宣告失败的正是少女本人。

啊啊,到头来,我的所作所为仍然是毫无意义的闹剧吗……

我带着自嘲用一只手摁住了摇晃不定的脑袋。

说到底一切都在上面那帮人的股掌之间。因为少女已经被调整得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接受仪式,所以他们才会对我放任自流。

赫勒比勒夏因这枚棋子的动向已经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所以已经将『拉丝缇娅拉』这枚棋子放到了我触及不到的地方。

总是这样,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如此……

明明看得到、但却始终无法触及……

在我懊悔着希望可能从来都不存在而沮丧不已时,帕林库洛一脸遗憾地发表起了自己的感想。

“很遗憾啊,海因。看来计划没能成功啊。主上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触及不到、触及不到、触及不到。

啊啊、一直都触及不到。无论是少女、还是我自己的梦想。

这令我懊悔得不能自已。

对事情到了这一步还只能作壁上观的自己的不甘。对从始至终都未能将哪怕一道枷锁从少女身上摘除掉的自己的鄙夷。我是个何等……何等软弱的骑士啊……

正因如此,上面才会这么安排吗。正因如此,所以才会选我担当少女的教育者吗。

就为了居高临下地嘲笑我无意义的挣扎吗。可恶、这帮畜生!

在此期间,帕林库洛还在发表着感想。

“我们能做的就到此为止了吗……说到底,让主上萌生情愫的考量本就有待商榷啊。可能应该采取不同的方式,来诱导她拒绝接受仪式的……”

是我那寄托于都合主义的发展而制定的天真的计划不对吗?

如果计划能制定得再缜密一些,那就能带来不同的结果了吗?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与少女的兴趣相贴合的计划,可到头来却是我想错了吗?

啊啊、都是我的、都是我太天真的错……!

“唉,话说回来,不能再看到主上展露那样的笑容可真是令人悲伤啊,海因。是因为从主上诞生开始就一直在她身边抚养她的问题吗……?”

再这么下去,少女的笑容将从此不再。

岂止如此,她会就此消失——会丧命!她就要死了啊!!

“从诞生以来就一直被囚禁于谎言和骗局的囹圄之中,连如此微小的幸福都无从入手便要香消玉殒……如此悖道逆理的事,虽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但还是令人为之痛心啊。”

为了国家?

为了国家,少女就要死!?在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这种行径是可以容忍的吗!?

这种行径!这种行径——!!

“——这·种·行·径、我·绝·不·容·许。”

这被我决心永不说出口的一句话,终于从口中流溢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我仿佛听到一直铐在自己身上的枷锁随着清脆的咣啷声被解除。我得以自此从牢靠的桎梏中解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惬意的丧失感——

“嘿诶~。——你不能容许?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帕林库洛的质疑声仿佛在整个房间内回荡着。

看到他发问时的表情,我产生了一种违和感。

我与生俱来的战斗直觉,令我注意到了其中的疑点。

这是一种微微纠缠于体内的魔力的违和感。

——我现在正在被某种东西侵蚀。

恐怕是面前的骑士施展的魔法吧。

“……帕林库洛。……你这家伙、对我施加了魔法吗?”

“没错,确实是这样。……你生气了?”

帕林库洛没有抵赖,他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毫不退缩地接下了我尖锐的目光,在我的剑能够触及的距离之内,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同我迎面相立的他,干脆利落地坦白说自己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

不过他的背叛令我感到了无比的欢喜。

“……没有。都是多亏了你的魔法,我才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用不着。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目的而已。”

帕林库洛毫不忌讳地表明了自我中心主义的立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很久之前了。这是个既耗时又耗力的『诅咒』。不过虽说是『诅咒』,但并不是什么不好的魔法。它既可以增强海因的力量,又能扫清你的迷茫。对你接下来的战斗来说是必须的东西不是吗?”

“确实如此。你说的没错。那么……我们这算是永别了吧……?”

我很自然地,理解了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的秘密聚首。

这里面固然有那个隐秘主义的帕林库洛对我使用了秘藏的魔法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我听到了再也无以羁止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这才是帕林库洛的目的。

说到底,我当初为什么会不作怀疑地让帕林库洛成为协助者呢。这只可能是受到了某种魔法——某种『诅咒』的影响。

帕林库洛这家伙,确实是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在为这个情况布局了。

“不,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撒下的种子太多,最后到底哪个会结果还未为可知。再见的可能性还挺高的哦。等撒下的网聚拢在一处的时候,事情估计会变得很有意思。”

“……原来如此。反正不论怎样,我都会为了大小姐而战哦?”

“嗯,那是自然。”

“行了,那我出发了……”

“去吧去吧。祝你在死的时候能了无遗憾。我也就能在这点上祝福你了。”

帕林库洛没有祝福我的平安。

他所祝福的只是希望我能不留遗憾。

“呼,真有你的风格……再见了,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啊……”

我对他那一成不变的性格苦笑了一声。

于是乎,我一个人离开了大圣堂。

离开时的脚步异常的轻快。不光只有脚步,连身与心也是一样。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感。

国家(弗茨亚茨)、家族(赫勒比勒夏因)、职位(天上之七骑士)——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上司、同僚、朋友——得以从所有的羁绊中解放出来的我,首次获得了切实的自由。

那个弱小的我已经不再。萦绕在心的恐惧云开雾散。扯住了我的脚步的踌躇也已不复存在。——这些全都已经消散如烟。

我终于能作为我自己,为了少女的幸福而行动。

终于能作为一个孑然一身的骑士投身于战斗了。

仅仅如此,就令我狂喜不已。

就这样,为了挑掉『拉丝缇娅拉』这枚棋子,我迈进了在作为弗茨亚茨的骑士这样一枚棋子时永远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便是我终于能作为一枚名唤海因的棋子向前迈进的瞬间。

◆◆◆◆◆

将棋子推向前方的我,在当天晚上来到了少年少女的家。

我登上了故事的舞台——进入了『拉丝缇娅拉』的剧场。

随后使用风魔法将少女单独叫醒,并把她叫到了外面。

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家门,带着不解的神情询问道。

“呼哇~……海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还剩两天,所以就想来看看情况。”

“啊,已经到这时候了吗。不过没这个必要啦。我肯定会按时回去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见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地表示会恪守时间,我感到一阵不忿。

真想把促使她说出这句话的人统统杀了泄愤。

“海因?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睡了哦?”

“不,我有事想问问您。”

我想要知道。

自己那天真的计划到底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还是完全没有意义。

“我在远处都看到了,大小姐。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您的样子真的很幸福。既然如此,那您真的觉得就这么与他分别也无所谓吗?如果接受了『仪式』的话,您就再也无法见到他了,您不会觉得后悔吗?”

“……怎、怎

么突然问起这个。”

少女的表情有一点点困惑。

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请您务必回答我。”

带着最后的希望,我如此询问道。

然而,少女那一点点的困惑在转瞬间就被写满决意的表情驱逐到了九霄云外。

“没·关·系。多亏了海因,我已经体会到了『冒险』的滋味。我得以触及圣人缇娅拉人生的凤毛麟角,让我的憧憬转化为了确信。”

“您就不想从今往后也一直跟他在一起冒险吗……?”

“因为成为英雄——成为圣人缇娅拉是我的梦想。这才是我诞生于世的意义。”

少女的回答了无迷茫。

这令我咬紧了牙关。

要想动摇她的决心,就必须准备出足值的东西。

必须要准备出能够颠覆这一切,能摧垮少女的根本的东西。

我带着会激怒少女,可能促使她对我大加贬斥的觉悟,出言否定她的人生。

“就算您的心情是假的——就算那只是『被造物』也一样吗?就算成长至今的自己不过是弗茨亚茨准备出来的『被造物』,就算一直遭受着周围人的利用和欺骗,您也觉得无妨吗?”

为了她将来的幸福,即使这会让少女感到痛苦,我也还是讲出了真相——

“就算自己是『被造物』,我也觉得没关系。”

尽管我据实以告,但少女还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她既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发怒,更没有要贬斥我的意思。

听到『被造物』一词,她甚至没有追问其中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给予了答复。

就算自己受到了欺骗,受到了利用也无妨。

就像是早已知晓了一切那般的口气。就像是早已做出了觉悟那样的神情。

……啊啊,也就是说,都是我想错了啊。

就连一个才刚满三岁的少女的心,我都没能真正地予以理解。

少女自己早就已经理解了被塑造而成的『拉丝缇娅拉』的真相。根本用不着别人指明,她就看懂了自己的人生,并做好了觉悟。

无论那是外因所致,还是内因造成,总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早在很久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我带着一种卑劣的安心感自嘲了起来。

同时还产生了上面那帮人纵声大笑的幻听。

于是乎,我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同少女告别道。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那么大小姐,我先回大圣堂了……”

“……?哈啊,好的。”

我留下少女离开了。

一边叹惋着所剩希望的渺茫,一边在夜晚的街道上漫步。

海因这枚棋子,到底能前进到何种地步?我脑中只剩这唯一的想法,一面竭尽全力地思索着问题的答案,一面回到了弗茨亚茨大圣堂的私室。

在那里,我将自己所有的武器铺满整个房间,直到天明为止,我始终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说到底,留给我的选择只有两个。

是要打倒一个国家,还是打倒一名少女。二选一。

看少女的样子,恐怕无论我怎么劝说,她都不会选择逃跑吧。她就是被那样调整的,而且已经臻至完成。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强行将少女击晕,然后给她送到远方了。

现在的我可以将这个选择付诸实际。拜帕林库洛所赐,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我将最信赖的两把剑配在腰际,再把封有自己魔力的十枚戒指戴在皮手套上,最后再穿好骑士的制服。当然也不忘将各种小型的魔法道具藏在衣服里面。这便是我现在能准备出来的最强战力。

在离开大圣堂的途中,擦身而过的部下见我这样全副武装,十分惊讶地问道“您是要去退治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吗?”我苦笑着搪塞说“只是去救个人而已。”

我赶到二十层,在那里等候少年少女的现身。(译注:这句话文库版在时间上有很大问题,所以我用的是web版)

我在这个与现时的自己别无二致的空空如也的房间里,等啊等、等啊等、等啊等——

从我与大小姐相遇的时候开始——从我成为了『天上之七骑士』的时候开始——从我小时候被戏剧中的骑士这一角色所吸引的时候开始——从我作为赫勒比勒夏因家的长男降生于世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等待着——在这段漫长的等待的最后,少年少女终于现身了。

“恭候多时了,大小姐……”

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等待我背叛弗茨亚茨、舍弃赫勒比勒夏因、为了少女的幸福揭竿而起的这一刻……

接着,我向少年少女发起了挑战。自己的突袭很顺利地获得了成功。

与计划中的一样,少女因为突然袭击而昏厥,但少年却不一样。

果真不愧是故事的主演。

他以远超想象的实力,将我的猛攻抵挡到了最后。

尽管因为计划的不顺而感到了焦躁,但与此同时,我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果然非他莫属。只有他能够代我实现自己过去的留恋。

少年才是为拯救少女所必须的棋子。

在想象之外的苦战中,我如此确信。

到最后——我未能成功地令两人失去意识。尽管计划被挫败,但这却是值得高兴的误算。如果是那个少年的话,就算弗茨亚茨以国家力量向两人伸出魔掌,他也一样能将之战胜。

我将少女的现状暗示予少年之后,便逃离了现场。

紧接着,回到了大圣堂的我立马做起了捕获具备远超想象的实力的少年少女的准备。

反正都是行将舍弃的身份,我毫无顾忌地运用『天上之七骑士』以及赫勒比勒夏因家嫡子的立场,调集了大量隶属于弗茨亚茨的骑士。我要用人海战术将少年压倒。

我以逮捕两名出逃的弗茨亚茨要人的借口伪造任务征调了部队,再次准备从大圣堂赶赴迷宫。

就在这个时候。

简直就像是久候多时了那样,其余的『天上之七骑士』已经为了将我逮捕而守在了大圣堂的出口。

其中还有『天上之七骑士』的总长佩露修娜·库艾伽。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对弗茨亚茨的背叛。不仅擅自征调骑士,还妄图掳走大圣堂的公主。面对要求我解释情况的总长,我当然无言以对。

不过我早已是舍弃了一切。只要是为了救助少女,我就会不择手段。带着对曾经的同伴刀兵相向的觉悟,我趁总长不注意使用风魔法将她轰飞,而后逃出了大圣堂,潜伏在弗茨亚茨的市内。

当我藏在暗处休养身体的时候,我最先感到的违和感是总长等人的行动何以如此迅速。

是上面的人已经预料到我会背叛了吗?还是说帕林库洛告密了呢?或者更单纯的,只是事情经某种渠道走漏了风声?

我并不知道原因何在。

不过这样的发展也谈不上坏。因为如此一来,我就没有退路了。

觉悟会推着我这枚棋子不断向前。

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张全新的棋盘。看到了围绕明天的圣诞祭的棋子的配置。果然我只是一个配角,而少年才是故事的主演。

能过将掉少女的,果然还是少年这枚棋子。

没错,非他不可,舍他其谁。

既然这样,那我这枚棋子的任务是什么呢——

到了明天,少年一定会杀向大圣堂吧。我相信他。

那么我要做的就是将情况整理好,以便到时为他提供帮助。为了少年和少女,我必须要将剧场先打扫一番。

逃离大圣堂时所受的伤在隐隐作痛,不过无妨。

只凭一枚棋子就想要将军实属困难。

所以根本用不着考虑。

我这枚棋子的任务只有一个。只有一个而已。

为了完成那个任务,我要向前再向前。不断向前挺进。

就算海因·赫勒比勒夏因这枚棋子会就此倾折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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