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53天前

不久后,弥子姐左脚踝以下的部分也决定要切除了。据说硬化现象容易发生在常用的肌肉上,因此就某种意义而言,早在右脚截肢时就可以预见这种情况。

弥子姐这次并未失控,乖乖地接受手术。她虽然哭了一会儿,但是和我那天听到的哭法不一样。

或许弥子姐是为了我而哭泣。因为弥子姐哭的时候,我也可以一起哭。

这次弥子姐没说或许会好起来了。

纵使未来没有明确的希望,弥子姐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虽然表面上,她比第一次截肢时更加慌乱涕泣,但她其实怀有某种平静的觉悟。

无论失去多少事物,弥子姐依然努力活下去,就像失去其他棋子以后依然朝着底线奋勇向前的兵士一般,朝着生存之路迈进。

我一直陪在这样的弥子姐身旁。这次就算是检查的日子,我也会待在病房。我在没有弥子姐的病房替棋盘摆上棋子,和自己下西洋跳棋,轻而易举达成千日手。

必须准备分校祭的日子,我照常前往病房。即使能够相处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也无妨,现在的我只想多陪伴弥子姐。虽然我曾经因此被关在家门外,但是无所谓,只要等妈妈睡着以后从二楼窗户爬进房间里就好。

「江都,你没有勉强自己吧?」

弥子姐如此规劝我,不过我完全不勉强。对我来说,和弥子姐分开,才是最难以忍受的事。

「一点也不勉强。再说,我还没赢过你。」

这句老套的话语像是我们专属的暗号,只要说出这句话,我们就会把其他事全部抛诸脑后,坐到棋盘前。幸好有西洋跳棋。隔着这个棋盘,要做的事只有对弈而已。

「……我也好想去参加分校祭喔。」

「你要来吗?我可以带你去。」

「不巧的是那一天有检查。不过,你们要放烟火吧?从这里应该看得到。」

听了这句话,我有些心痛。我想起晴充说他已经向弥子姐征得放烟火许可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是愚蠢的嫉妒。虽然愚蠢,但我至今仍有点不是滋味。

「啊,刚才那步棋下错啰。你在想什么?」

「想你。」

「嘴巴真甜。」

「我还没输,别说那种话来动摇我。」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要放烟火的吗?」

「我已经知道理由了,晴充说他来征求过许可。」

「嗯,十枝医生跟我说的。我也想看烟火,所以一口就答应了。」

「咦?他是透过十枝医生问的吗?」

「是啊。」

弥子姐若无其事地说道,表情活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上当了。最难堪的心思被人识破,我不禁尴尬地撇开视线。

「很遗憾,我没见过晴充同学。来这里的无论是以前或今后,都只有你一个人。我才不会随便放其他人进来呢。」

「……是吗?」

「这样你安心了没?欸,安心了没?」

「我真的要回去啰!」

「不用担心,你是我的唯一。」

这句话将我的思绪清空了。我把根本不想移动的棋子往前移,并望着弥子姐。

「……啊,这句话是失言。」

弥子姐脸上的淘气笑容消失了,又或者该说根本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用双手捂着脸庞,仰望天空。

「呃,弥子姐。」

「现在别说话。」

「啊,是。」

「啊……真是的……」

看着发出呻吟的弥子姐,我衷心感谢分校祭的烟火。

如此这般,弥子姐按照计划,切除了左脚踝以下的部分。这是个简单的手术,只是将恶化的部位切割分离而已。这下子,弥子姐便可以暂时逃离被将军的命运。

就某种意义而言,弥子姐是用自己的身体在下永远不会结束的西洋跳棋。看着被截肢的脚,我觉得很难过,同时又因为弥子姐并未放弃比赛而安心。弥子姐的左脚踝价值不菲,拿去秤重的话应该值不少钱吧,不过,对于我而言,弥子姐的脚比钱重要多了。我好想和弥子姐一起并肩漫步。

我推着弥子姐的轮椅在疗养院里散步,在几乎化为记号的安详之中,一起沐浴越发炽热的阳光。

每当看见绿叶,我就会想起在十枝医生的房间里边看月历边说的那番话。夏天结束时,弥子姐就会死去。老实说,我实在看不出来。不,我在说谎,其实我看得出来。被一点一点地切除、日益消瘦的身体显然越来越接近死亡。

不过,弥子姐的眼睛一如刚相识时,丝毫未变,棋路也越来越犀利。虽然睡眠时间逐渐变长,可是清醒时的弥子姐就像能够永远活着的妖怪一般英姿焕发。

正如弥子姐体内掺杂着矿物与非矿物一般,生与死也在弥子姐的体内完美混合,这种奇妙的感觉是笔墨难以形容的。

「江都。」

坐在轮椅上的弥子姐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

「E3到F4。」

「我不会下盲棋……B3到C4?」

「反正我下到后来也会乱掉……等等,那是同一侧耶。」

「真亏你能发现,我自己都没发现。」

所以我说了嘛,我不会下盲棋。再下个几百次或许做得到,不过弥子姐一定会巧妙地窜改盘面。

「散步没什么意思,还是下西洋跳棋比较好玩。」

「刚才你在房里不是说『现在不是下西洋棋的时候!』吗?」

「那是两码子事。反正随时都能散步。」

坐在轮椅上的弥子姐转向我。

「哎,推个轮椅倒是不成问题……」

「那就劳烦你带我到天涯海角啦。」

接着硬化的,是弥子姐的左肺。

仅差数公分就会致命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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