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啊啊啊啊~~」
「你看起来满困的耶,安艺?」
「嗯,有一点……」
我在视听教室的老位子打了个大呵欠,坐在旁边的加藤,就抛来了字面上充满关怀,口气却根本不担心的问候。
「你该不会熬夜没睡吧?拚进度是可以,不过也要懂得节制耶。提神饮料的效果好像和价钱成正比,最好注意一下喔。」
「……谢谢你提供有用的情报。」
听了悠哉得一如往常的嗓音及鼓励,我硬是提起精神,然后又拚命瞪着液晶荧幕。
「唔啊。」
……但是果不其然,我脑子里什么都装不进去。
画面上有程式码的指令……简单说就是排满了文字、数字和符号,来势汹汹地刺激着我对数理的反感。
说真的,为什么这些文字列能变成那么香艳火辣的游戏……不对不对,既不香艳也不火辣,我们要做的游戏很健全。我果然是累了。
离上次社团活动过了一星期,来到十月上旬。
换句话说,从那阵「台风」扫到我家以后也过了一星期。
顺带一提,台风(美智留)的势头依然未减,目前还是韧性坚强地滞留在本州(我家)。
没错,我这股困意,其实不是因为进修程式码的关系,而是和表妹每夜每晚来骚扰怯懦男生造成的忧郁息息相关……
「加藤说的没错,不可以硬撑喔,伦理同学。」
「咦?」
不管理由为何,困得东倒西歪的我又听见打气的声音,转头一看,担心地从旁边位子盯着我的人,已经从短马尾换成黑长发了。
直到刚才还在我身旁的加藤,早就走到窗边,看似别无用意地把玩着智慧型手机。
……真的,她低调让位给别人的技巧简直是完美耶。
「你投注于制作游戏的热情,已经充分传达给我了。不过要是弄坏身体而让工作停顿下来,可就本末倒置了喔。」
「诗羽学姊……」
于是,诗羽学姊透过眼神和嗓音,格外强调自己是认真在为我担心,而且动作并不低调地将手凑到了我的肩膀。
……我明明知道她的举动十分刻意,但幽幽飘来的香味、以及挑逗耳朵的醉人细语,却不由得让我神魂颠倒。
在我困得要命时用这种软绵绵的态度根本是犯规。
「让我看看,我想我也能帮上一点忙。其实以前我认识的某个作家,也接过游戏厂商发包的剧本案子,后来不知不觉中就被客户拗到连程式码都要免费包办,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续赶工一星期不睡,所以当时我也帮忙过。」
「不用啦,学姊,这是我负责的部分。还有那种血淋淋的案例就别提了。」
而且这个人口气那么刻意,还能把心态说得好正面耶。
唉,多少有点现实就是了。
「真是,我不忍心看了……剩下的部分我带回家处理,你今天先回去吧。」
「都说不行了嘛,诗羽学姊……学姊只要帮游戏写剧情就好了。」
何况她大概不是乱讲的,而是真的有意愿替我接手,这样反而更糟糕。
学姊明明比我熬夜得更多,工作也比我更忙。
这样与其形容成「贤内助」,根本已经算「贤全助」了,或者该说是养小白脸的人气作家?
……啊,不行,想睡过头,我的思路开始被美少女游戏男主角的黑暗面侵蚀了。
「可是伦理同学,你再这样勉强下去……」
「基本上,我对学姊的轻小说新系列作也是超期待的耶。」
「咦……?」
「结果却怎么等,都等不到第一集上市。为什么会拖这么久……唔,那全都是我害的吧?」
「并……并没有那回事喔。」
「所以我还是要自己拚……毕竟,再这样下去,我会毁掉学姊的作家人生……那样我就算花一辈子也赔不了耶。」
「伦……伦也学弟?刚……刚刚的台词你再说一次。」
「啊~~……抱歉。我好像困得胡言乱语了,学姊你听过就算了。」
「录音键……录音键在哪里?」
咦,不过这肯定是梦吧?毕竟我觉得自己讲了在现实生活中会严重得一发不可收拾的话。
对,没有错。这八成是我闯进甜蜜后宫系成人游戏的幸福设定下的梦……
「喂,霞之丘诗羽!你不要因为别人都默不作声,就装成人生被男人搞得一团糟的牺牲型苦命女啦!」
「啊啊!我本来要把伦理同学的话录下来当铁证,却突然冒出声音高八度(泽村)的杂讯(恫吓)了……」
看吧,这果然是梦。
接下来肯定连插嘴的女生也会掺一脚,演变成3P局面啰?
※ ※ ※
「呃,这里的站姿图用『巡璃_笑脸01』可以吗?」
「可是泽村同学,巡璃在这一幕的心情,和那张图不太合吧?」
「嗯?那是什么意思,加藤同学?」
「这个时候,巡璃是要从背后推男主角一把,让他到别的女主角身边对不对?」
「嗯,剧情上好像该那么解释……」
「这样的话,普通来想根本不会笑得这么海阔天空吧?」
「唔~~原来如此,这样她确实看得太开了一点。」
「所以说,这里是不是应该用笑得有点感伤的『巡璃_笑脸03』?」
「对喔,说的也有道理。那就照做吧,伦也。」
「好……」
经过英梨梨与加藤这番感觉十分热络的讨论后,我的重要任务终于开始了。
……在程式码的路径中复制贴上填入『巡璃_笑脸03』的机械性作业。
啊,瞬间就结束了。
「那就换下一幕吧……加藤同学,剧本指定的背景是哪里?」
「呃……上面是写『街头』。」
「没有指定具体地点吗……负责写剧本的实在混得让人看不下去耶。」
「唔,这个嘛~~啊哈哈……」
像这样,春天时完全没交集的两个同学,居然会融洽地为了一项目标而合力,想到以前那段过程就着实让我胸中澎湃。
……除去我根本没介入到什么这一点不提。
咦~~这什么嘛?负责程式码的人,不是连演出效果都可以自己指定吗?
结果只要像这样单纯照要求写指令而已啊?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吗?
好不容易靠着价钱一罐抵五罐的正牌提神饮料才华丽复活的我,到底算什么?
只有我的手指头需要用到饮料换来的活力吗?
类似这样,仿佛和我内心的呼喊相呼应……
『剧本有问题可以立刻改啊……只要我没被关在这种地方的话。』
教室里,响起了诗羽学姊幽怨的声音。
……从视听教室的所有扩音喇叭中。
此外,如果想找位居要角的诗羽学姊本人,她正隔着播放室的一层玻璃,目光怨恨地瞪向我们几个这边。
所以啦,她是用那边的设备,透过麦克风来叫嚣插嘴。
「破坏社团风纪的分子,在那边一个人写剧本就好啦。只要切掉喇叭,看你要抖脚还是放声大笑也没人听得见,一石二乌嘛。」
『我什么都没做……我明明只是被伦理同学示爱而已。』
「对不起,我并没有示爱,请学姊放我一马!」
经过刚才的梦境(并不是)风波,学姊被收监在播放室。而被两名保护管束官包围的我,则是获判缓刑两个小时。
……唉,定出并执行这一连串处分的,只有金头发那个就是了。
还有,我觉得这个社团的惩处意识未免太高了。
「哎,讲正经的,演出相关的部分我与加藤同学会设法处理。」
「呃,所以那是该我表现的机会吧……」
『可是,接下来工作最吃紧的不是泽村吗?一个人接下原画、背景、CG,你的爱……不对,你的职责太沉重了吧。』
「我可不想被一个把心力投注在男人……不对,投注在剧本上面,结果就轻忽了其他工作的作家大人那么说。」
「隔着麦克风也能吵,你们为什么连摔角的麦克风呛声秀都演得有模有样啊!」
太好了,该我表现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耶……
就在我感到放心,凄凉泪水正要夺眶而出的瞬间……
「哎呀。」
我胸前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了两下。
好像不是来电,而是收到简讯。
我没有多想是谁传简讯来,就随手拿了手机打开简讯匣。
「咦……?」
于是乎,我急着将荧幕往右偏。
没错,为了不让简讯的内容进入英梨梨眼帘。
来自:美智留
主旨:今天几点回家?
「我已经到家了。
晚餐要不要叫披萨?」
『真受不了泽村,反应何必这么大。人畜无害又不带恶意的我,即使当敌人也只算是跑龙套的小角色而已嘛。』
「啊~~好好好,不愧是专门带领读者进入虚构世界的霞诗子老师,您对扯谎这档事似乎连一丝丝罪恶感也没有呢。」
我朝英梨梨那边瞥了一眼,总之她还没有察觉这里的状况,依然隔着扩音喇叭在叫骂那些令人心寒的话。
因此,我安心地捂了捂胸口,同时也慎重地固定手机荧幕的角度,打算避开英梨梨的视线回讯……
「……啊。」
「噫?」
结果加藤所坐的位子恰好可以从正面将荧幕一览无遗,我就和她在近距离内对上目光了。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基本上,你还不明白对我们而言,最大的威胁是什么吗?』
「啥?你每次都说不到几句,就开始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转移焦点。所以你才……」
视听教室和播放室的斗嘴还没停。
「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了。」
「是……是喔……」
所以,我与加藤之间的微妙尴尬还没有被发现。
既然如此,现在我非得将这个意外状况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可以。
我继续用低音量和加藤交涉,慎重得像炸弹处理小组一样。
「那……那个……加藤,关于这件事情……」
「啊,你放心好了。谁寄了简讯、还有简讯里写了什么内容,那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毕竟不合礼貌嘛。」
「这……这样喔,谢谢……不过那就表示,你将整封简讯看光光了吧?」
「唔~~……对啊。」
「原来如此,那真让人有兴趣呢,加藤同学。你也想看看简讯的内容吧,霞之丘诗羽?」
『是啊。简讯里都写了些什么,务必要讨教清楚才可以呢。』
「…………咦?」
「…………咦?」
然后,我到现在才发现一个致命点。
处理炸弹最重要的,既不是慎重也不是保持肃静,而是要用电光石火的速度才对……
※ ※ ※
「这样啊,这个叫美智留的人,是伦理同学的表妹。」
「对……对呀。」
太阳将近西斜,一如往常的视听教室。
在这块地方,原本排放整齐的桌椅全部挪到了后面,腾出的宽广空间,这回并不是用来模拟法庭,而是被我们当成审问室,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接受侦询……哎,光看之前的事情发展就够清楚了吧?
「目前,她住在伦理同学家吗?」
「是……是啊。」
「从什么时候?」
「大……大约一星期以前。」
「为什么?」
「她……她好像和家里吵架,所以就离家出走了。」
「这样啊……那真可怜。她肯定是自暴自弃了吧。感觉正因为这样,才会让她和萍水相逢的表哥流落在一起呢。」
「等一下,表兄妹之间是亲戚啦,有亲戚关系就不能叫萍水相逢了耶?」
教室中央只摆了一张桌子。
隔着桌子对坐的,则是被当成重大事件嫌犯的我,还有对付这种案子可以说所向披靡的霞之丘诗羽刑警,也就是那位「专门攻心的阿诗小姐」。
……她刚刚才被收监的耶,这间警局的职务流动率好高。
另外,离侦询桌稍远的地方还摆了另一张桌子,负责记录的泽村·史宾瑟·英梨梨巡警守在那里,正拿着铅笔在素描簿上挥洒。
再多补充一点好了,观众加藤惠也坐在搬到教室边边的桌子上,依旧随手把玩着手机。
「那么,我要继续问啰。她年纪多大?」
「和我同年啦,十六岁。」
「生日呢?」
「……呃,有必要问那个吗?」
在那样紧绷的状况下,诗羽学姊提出的问题都相当表面,尽是问一些让我觉得没多大意义的事情。
「……其实我本来也觉得不太需要,可是伦理同学刚才的表情和回答,又让我觉得务必好好问一番了。」
「唔……」
……可是,那果然是「攻心阿诗」的狡猾话术。
即使是问感觉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一律会观察我的反应再旁敲侧击。
「我再问一次喔……她的生日是哪一天?」
「十……十二月十八日。」
「咦……?」
「等一下,伦也,那天不是……」
在我说出那个日期的瞬间,诗羽学姊吞了口气,连之前保持沉默的英梨梨也脸色讶异地同时插话进来。
没错,因为那一天正是……
「……那是什么日子吗?」
「和我生日同一天啦!」
当我们三个绷紧神经时,加藤完全处于状况外的问题,一口气摧毁了现场的气氛。
「啊,对喔。这么说来,之前好像听你提过一次。抱歉,安艺。」
「拜托你啦,加藤,发问时看一下场合嘛……」
「顺带一提,我上个月过生日耶。」
「对不起,请原谅我,下次我会记得关注!」
加藤惠,九月二十三日出生……
我现在想起来了。而且往后绝不能再忘掉。
后来诗羽学姊的侦询,又变得越来越凶猛……
「你是说……你们同一天生日,还在同一间医院出生?」
话题也就聊到了我和美智留的成长秘辛。
「那个,我们长野的老家附近有一间长年往来的妇产科,家族里的人都是在那里出生,然后留在老家让长辈带一段时间。」
……呃,也没什么值得称为秘辛的内容就是了。
「那样的话,你们不只从童蒙时期就认识,还可以说一出生就是青梅竹马啰?」
「呃~~哎,应该算是吧?」
「唔……」
刚才好像从不远处,传来了铅笔笔心「啪嘎」折断的声音耶……
「出生的日子、出生的地方,还有身上的血统居然都一样……在伦理同学的青梅竹马当中,这已经算是君临于顶点的原始级青梅竹马了吧?所以关系的深厚度,也和其他山寨版青梅竹马不一样啰?」
「呃,也没那么夸张……不过,或许是吧?」
「~~唔!」
刚才好像从不远处,传来了纸张「唰」地撕破的声音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好像还传来了某人不小心把画到一半的图搞砸的惨叫……等等。
「你从刚才就在闹什么啊,英梨梨……?」
「泽村,能不能请你安静点?都吵得没办法问话了不是吗?」
「山……山寨……山寨版……!」
是的,诗羽学姊的侦询变得越来越凶猛了。
……不知道为什么,伤害最大的却不是嫌犯。
「所以,总结起来就是这样吧?目前和伦理同学同居中的表妹,冰堂美智留,竟然是年纪、生日、出生的医院都一样的始源级青梅竹马……」
「啊唔……」
「嗯,大概啦。」
我决定不对英梨梨那一边吐槽了。
「然而在你们出生的当晚,那间医院发生了火灾。岂知在慌乱的救援过程中,两个婴儿就这样抱错了。两人的命运出现一百八十度的离奇转变,到最后又如此交会在一块……」
「没有,我们没被抱错!因为出生时就知道性别了!也根本没发生过火灾!」
「要不然,会不会是这样?伦理同学的妈妈和冰堂同学的爸爸有过一段禁忌之恋,结果产下了异卵双胞胎。一出生就被拆散的兄妹两人偶然重逢,又在不明白彼此关系的情况下相恋,进而谱出横跨亲子两代的禁忌故事……」
「拜托你不要叫别人『伦理』,却把身家背景设定得和绰号完全相反好不好?」
……这边的诗羽学姊也开始让我吐槽不了啦。
「这点子……可以用!」
「用在哪?」
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吐槽……
「这还用问……当然是用在
过去篇的琉璃剧本里啊!呵呵。」
「啊啊,我就知道~~!」
可是,看到学姊满眼血丝像恶鬼一样地狂敲键盘的德行,也由不得我不吐槽了……
「我一直都在烦恼喔……将琉璃设定成主角的亲妹妹,确实可以营造出两人相爱的背德感和绝望感。虽然我们做的是同人软体,不过普遍级作品可以跨越那道墙吗?难道不会踩线出局吗?」
「回家再构思好不好?别当场让妄想外泄啦,学姊?」
「相反的!假如两个人是表兄妹关系,血缘问题就能轻松过关……不过近亲梗泛滥的美少女游戏早就让玩家见怪不怪了,关系设定成那样还是太平淡!平淡过头!」
「谁快来……快来个人阻止学姊!英梨……咦?」
想向英梨梨求救的我转了头,结果却看到那家伙莫名其妙地趴在桌上,像是精疲力竭似的动都不动。
之前那些话对她的打击有那么大喔……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算保持表兄妹关系,还是可以添加别的恩怨来累积亏心感……行得通!这样行得通!没错,那是他们同时生到世上而拥有的联觉,血脉相系、地点相系、时间相系、加上心灵间的深度相系,再用相悖的背德感制造张力……呵……呵呵……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通往超级快乐结局、再演变成终极悲惨结局的路径了!呵呵呵呵……啊哈……啊哈哈哈哈!」
「帮……帮个忙,加藤……快阻止……阻止学姊!」
没错,现在我能仰赖的,只有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淡定……不忘冷静的加藤惠一个人。
消去法?好陌生的字眼耶?
「我跟你说,安艺。」
「怎……怎样?」
于是,正如我的期待,加藤不慌不忙地望着我的眼睛,嘱咐似的编织出字句。
「我觉得同年纪的表兄妹之间,把情侣结局的旗插得太稳了耶,你认为呢?」
「加藤~~~~?」
这家伙,居然还记得那时候(第二集四十页)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