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被夺去的青春 第二章 隔着四列座位作弊的方法

1

“——所以呢,我怎么也想不出谁是犯人。一般人自然会想‘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凶手,杀人什么的也不存在’,然而此时却发现了血迹。掀开舞台的木板,里面鲜血淋漓。”

电话筒传出早伊原兴奋而急促的声音。我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

“结果——全部人都是犯人。包括在那个剧场里观看表演的观众,全部人都是帮凶,真是简单而宏大的手法。”她说。

“……原来如此。”

我被逼着听她说刚读完的推理小说内容。她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剧透。我还迷糊着的脑袋开始运转。

“……话说,早伊原,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我说。

“凌晨三点吧。”

她立马回答,没有丝毫愧疚的意思。可能对于她来说凌晨三点给人打电话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你三更半夜给我电话……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书的内容?”我说。

“那当然。喜悦可是要分享的。”她说。

“我讨厌推理小说,还有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二年级生要开学考试?”我说。

“当然知道啦♪”她说。

“你给我记着!”

我抛下一句话狠狠挂断了电话。

看着揭示板上贴出来的开学考试成绩,我不由想起之前我和她的这番对话。

所谓的开学考试,就是为了避免学生在放假期间过于懒散,假期结束后举行的考试。春假也不例外,春假结束后我们二年级举行了总复习考试。

走廊的揭示板平时只有专栏和校内新闻,平时的我连瞧都不会瞧一眼,考试过后就另当别论。考试结束后约十天,各科目和总的前二十名会被贴出来。当天试卷也会发回去。

这天我来到学校,刚要进教室,发现成绩出来了。我总排名第九。看看各科目,国语第七,数学第六,还有世界史第一。世界史得了九十八分。应该是在最后的论述题丢的两分。毕竟那道题我没什么自信。

“……嗯?”

虽然我的世界史是第一名,但我的名字上面还有一个名字。同样九十八分,并列第一的佐古田雅彦。按音序他的名字排我上面。

我感到一股违和感。奇怪。这次的世界史考试还挺难的说。

如果是总成绩第一的雨宫、第二的菅野,或者说,——西宫龙之介得世界史第一的话我尚能理解。不过老实说,能排在我名字之上的我认为也就只有西宫了。然而,竟然是佐古田雅彦。出乎我意料。

班上的女生也要来看成绩,我先一步离开,走进教室。视线落到佐古田雅彦。他慵懒地脚放在桌上坐着,和几个朋友一起玩着掌机。他时不时地蹦出几句游戏用语并和朋友一起爆笑。他那对于男生而言算长的头发,时不时地被他用手指拨开。

我无视他们,走到自己的座位。刚把书包放下,前桌传来一声叹息。我吓了一跳,以为前桌因我的到来而叹息。然而我的前桌是西宫龙之介,他不是这种人。

我拍拍他那瘦小的肩膀,问:

“你怎么了?怎么叹起气来了?”

“啊啊,矢斗君,早上好……”

他有气无力地向我打招呼。我也说了句早上好。

“又是因为女生吗?”我问。

他身材瘦小,经常被班上女生当成吉祥物般地对待。以前他遭到各种欺负后,也像现在独自在桌上叹气。

“不对,不是这个啦……揭示板上的成绩,你也看了吧。”他说。

“啊啊,看了。”我说。

“我,没进前二十名……所以我不得不去补习班了。”他说。

“……”

“矢斗君……?”

他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每当有事想不通,我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这是我的坏习惯。待会再想吧。压抑着内心的动摇,我故作镇定地说:

“……补习班。是被父母逼的吗?”

“嗯。父母说如果我这次没进前二十名,就得去上补习班。……果然,还是被世界史拖了后腿。世界史怎么也学不好……。矢斗的世界史成绩这么优秀,真好啊。恭喜第一名。”他说。

“谢谢。……这次不过是好运罢了。”我说。

被人表扬时该作何反应,我仍不太清楚。总之我先问他一直在意的事,以扯开话题。

“话说,和我并列第一的……佐古田,那家伙的世界史有这么好吗?”

西宫低下头思考了一会,说:

“……不知道呢。”

“佐古田,他的其他科目好像都没进前二十名。唯独世界史,而且还是第一名。真厉害。”我说。

“确实。可是世界史是个以背诵为主的科目,也不受其他科目好坏的影响。他可能在春假里对世界史下过一番苦功吧。”他说。

此时佐古田他们的声音传了过来。佐古田的朋友问他,“啥时候你变得这么强了呀”。佐古田得意道:“我打了一整个春假啦。”

“……”

我和西宫顿时沉默。

佐古田玩的貌似是格斗类游戏。记得在游戏厅见过,没想到还出了掌机版。

我和西宫谁都不说话。既然他这么苦恼考试成绩,我便不好再提起与成绩有关的事。我应该聊些开心的话题,让他暂时忘却烦恼。然而他的父母异常严格,漫画小说都不给他看,游戏也禁止他玩,我实在找不出话题。感觉我和他的对话要无疾而终,西宫开口了:

“总觉得,矢斗君最近一帆风顺呢。”

“……是吗?”

“考试成绩这么好,还交上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他说。

“啊啊,……这个嘛。”

我含糊其辞。在他眼里确实如此。可实际上我一直饱受苦恼,主要归功于早伊原树里。

“总觉得有点受打击……。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可是我一直以为,自己和矢斗君的地位是一样的。”他说。

校内等级,班内金字塔,排面,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地位」。我也觉得我和他的校内等级一样。其实我并没有女朋友。我的校内等级也没上升。全部都不过是西宫的错觉。然而我又不能向他坦白,只能随便说些“嗯……是吗?”,然后扯开话题。

“西宫没有喜欢的女生吗?”我说。

“没哦。我平时被女生欺负得够惨的。”他说。

“说是欺负,好像不太一样吧……”我说。

“你亲身体验下就知道了……知道被逼着穿女装是什么感觉吗?恶心透顶。”

他这话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在他的内心,会有些许庆幸能被女生缠上。女生们想必也这么认为,所以她们才不厌其烦地缠着西宫。如果她们知道西宫的真实想法,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是这样的吗。去年的校祭你被女生们整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挺开心的。”我说。

西宫,“开什么玩笑”地紧锁眉头。去年校祭我们班办的是COSPLAY咖啡厅。当时,西宫穿上了女仆装——被女生们逼着。

“那你直接拒绝不就好了。”我说。

“我说了也没用,还是会被逼着去做的。”她说。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软弱,就算他说NO,被人一逼就会改口说YES。被奸商强逼签下霸王条款的就是他这种人。

“噢,西——”

佐古田收起掌机来找西宫。我和西宫的谈话被强行中断。佐古田像在施展断头锁般搂着西宫的肩膀。在西宫背后的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这不难想象。

“今天一起去游戏厅吧。西你会一起去的吧?对吧?”

长发摇曳,佐古田贴近西宫的脸,压迫感十足地说道。西宫一开始还略有抵抗地说“今天的话……”“不太方便……”,不知不觉却变成了要去游戏厅。我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

从春假结束到考试前夕,像这样西宫每天都被逼着去游戏厅。西宫这次成绩下滑,必定是因为受了佐古田的影响。愤世嫉俗般的感情涌上心头。

西宫他,被榨取着。这绝不是夸张。

“佐古田君,世界史得到好成绩了呢……”

西宫似乎想躲开游戏厅的话题,略显拘谨地对佐古田说道。佐古田却对此毫无兴趣:

“嗯?哦……可惜差点满分。”

刚才的压迫感顿时减弱不少。从他的反应,我感到了违和。

脑海突然浮现出。

毫无根据的想法。

——佐古田该不会作弊了吧。

我立即否决这个想法,忘掉这个想法。

西宫被逼聊起游戏厅。虽然同情他,但是我绝不会帮他。我已经下过决心,不再为自我满足的正义感而行动。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想起这个决心我便觉得羞耻。脸部开始僵硬。

我轻轻摇头,把西宫和佐古田的事抛出脑海。思考接下来的课,我打开书包取出书,塞向课桌抽屉。

来吧——为了迎接清爽的青春,今天也要好好努力。

沙沙,感觉抽屉里一阵异物感。是什么呢。

觉告诉我不碰为妙。然而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往抽屉一摸,传来了类似于纸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是个黄皮信封。大小如折了三下的A4纸。翻过来,信封的正面被马克笔如此写道。

「你要求的五万円现金已经如数奉上。那件事请不要说出去。」

条件反射般,将信封狠狠地扔回了抽屉。神秘事件来了。我刚刚的举动没被人看到吧……。当神秘事件出现时,第一要诀是不被人发现。装作和自己无关。表示这和我追求的清爽青春不在同一个次元,无视。

偷偷环顾四周,没人留意我。

除了一个人。坐在我后桌的森兔纱。不小心和她对上了眼,我只好对她笑了笑。她也对我笑了笑。森是例外,被她看到别管就好。

思考。对于这毫无头绪的五万円。二十秒后得到结论。

2

放学后。学生会的工作花了约三十分钟,清爽地和会长道别后,我离开了学生会室。切换好心情和表情,我来到学生会准备室门前。今天是星期二,原本没有来学生会准备室的必要,然而我有事要找她。没有敲门便直接开门,植物和湿润泥土的气味笼罩上来。

花盆像路障一样围着早伊原树里。她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一本精致华丽的书。为什么她身边会围着花盆呢。她从书上抬起头,开口:

“啊啊,前辈。下午好。”

“被这么多花围着,你这是在为进棺材提前做准备吗?”我说。

“不是哦,这是为了防御前辈的体臭而设的花之防护罩。”她说。

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我锁上门,放下书包,坐到她面前。

“一进来就看你这么精神……。这本书这么有趣吗?”我说。

“有趣。我打算今晚三点读完,然后给前辈打电话讲读后感。”她说。

“谢谢忠告。今晚睡前我会关机的。”我说。

“竟然不接受人家的爱的来电……明明全年级的男生都哭着想要的说。”她说。

“这种气到胃疼的电话还是免了。”我说。

自从那天我用蛞蝓威胁她的花,我和早伊原的斗争就从未停止。刚刚的拌嘴也极尽讥讽挖苦,双方都以惹怒对方为乐。前段时间早伊原在考试当天三更半夜打我电话,也是这个道理。作为报复,我将她的邮箱地址发上了奇怪的网站。

早伊原把注意力转回到书上。不读到一定的段落她是不会停的。我等她。

瞥了一眼正在追逐文字的她。看到她这个样子,脑海中浮现出穿过水面的光影、雪的结晶、飞舞的樱花瓣等等。当她露出惯例的笑容时,这些东西突然变成玫瑰、蓝宝石等等。

我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检查邮件。有一封新邮件。森兔纱刚发来的。我马上打字回信。

突然,我的眼角感觉到了视线。我的视野比一般人要宽广,眼角常常能捕捉到别人的视线。早伊原似乎很在意我的书包。我倒希望她专心看书好早点读完。

“你爱上我的书包了?”我说。

“呃?啊,不是。我的眼里永远只有前辈。”

她的玩笑话慢了半拍,我看出她的意图。

“啊啊……蛞蝓是吧。”我说。

求婚事件的最后,我曾将蛞蝓装进书包。她怕的是这个。早伊原的身体抖了一下。

“带、带过来了吗!?”她说。

“并没有。我的杀手锏是不会轻易使用的。”我说。

虽然我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又怕她尖叫惹来老师,所以没打算再用这招。况且,今天的我有新招。

早伊原把身边的花盆挪得离我远点。她在警戒蛞蝓。

“所以呢,前辈今天找我有何贵干。”她说。

她是读够了呢,还是说放弃读下去。她夹好书签合上了书。终于能进正题了。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说:

“今天,和我一起去吃烤肉不。”

“不。我讨厌烤肉。”她说。

本来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想到被她一口拒绝。

“烤肉这种食物简直罪大恶极。油分这么高,衣服也会沾上气味,而且本来就吃不了多少,自助餐却要两千五百円,实在太贵了。烤肉真是一点优点都没有。”她说。

“我请客。”我说。

“烤肉好棒。我好期待。”

她改口之快让我目瞪口呆。早伊原家庭富裕,但不代表她的钱包也富裕。她的零用钱应该和我差不多……

看她两眼发光,我心满意足。

“前辈,为什么突然要请我?”她说。

“嗯,其实——我得了一笔横财。”我

说罢,我从书包掏出装有五万円的黄皮信封。今早我在抽屉发现的。

“由于某种原因我得了五万円。”我说。

“真厉害呢。”

她的反应很冷淡。

“嗯,我还是第一次手头上有五万円这么多钱。心情太激动,中午去小卖部体验了一把买光面包的快感。”我说。

她愣了一下,马上恢复微笑。

“于是前辈一点一点地放出面包,引发市场的激烈竞争,炒高价格最终牟取暴利。哇——前辈太黑心了!”

这夸张的反应透露出一股从容。

真没意思。我还期待她会更加慌张。看来只有用蛞蝓才能逼出她的蠢相。

“前辈太不会撒谎了。”她说。

“你才是,意图太明显了。……拿回去吧。”

说罢,我把装有五万円的信封完璧归赵。买面包是骗她的。其实今天我忘了带钱包,连小卖部都去不成。中午饭也没吃。

这五万円现金,是她放到我抽屉的。

“前辈都知道了?”她说。

“之所以把花围在身边,是为了堤防我的蛞蝓。今天是星期二,按照约定我不会过来。然而我一进门花已经摆好。也就是说,你已经提前预料到我会过来。”我说。

她沉吟一声,用手抵着下巴。

“你在测试我,看神秘事件出现时我会不会好好上报。”我说。

想必她已经想到两种情况,要不我当无事发生,要不我跑过来找她坦白抽屉里有五万円。

她投降似的微微一笑。

“既然被前辈看穿了,那就算不上测试。……这五万円,是我的压岁钱。”她说。

“是吗。早知道我就拿去花了。”我说。

考虑到她有可能用的是别人的钱,我就下不了手。早知道是她本人的钱,我中午就拿去买东西了。

“今天找你就这事。我走了。”我说。

没其他的事。赶紧离开此地。在这逗留准没好事。我站起来,刚要拧门把,她低声说道:

“前辈,正好相反。”

“……什么?”

“可能前辈觉得自己有事找我,其实,是我有事找前辈才对。”她说。

“……?”

早伊原的嘴角露出一丝愉悦,像是要把我逼向绝境般向我走来。

“一开始我就想到前辈会看穿这个手法。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拿五万円作诱饵。”她说。

“……”

“前辈忘了吗?在入学典礼那件事,我就见识过前辈的推理能力。也就是说,人家只是做了个恶作剧,把前辈引到这里。因为我有件事想请教前辈。”

有件事?那是什么?她把最关键的话留在最后。首先让我疑神疑鬼。然后观察我的脸色。最后才进入正题。

“……我回去了。”我说。

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一秒也好,我必须立刻逃出教室。可是,已经迟了。

“怀疑佐古田雅彦前辈作弊。”

我目瞪口呆地看她。为什么她会知道?今天早上我确实有这么怀疑过。可是我已经否决了,已经去忘掉了。那一刻的怀疑没有告诉给任何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一点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只能假装不知。作弊这种黑暗话题,不符合我追求的青春。

早伊原向我逼近一步。虽然嘴角在笑,但她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真的吗?”她说。

“真的不懂。”

“你在撒谎?”

“没撒谎。”

“撒谎了吧?”

“……嗯。”

她这冰冷且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太可怕了。可怜的我只能说出实话。啊,西宫,我和你一样啊。我也被榨取。早伊原和我的关系,跟佐古田和西宫的关系如出一辙。

她微微一笑,说了句“果然呢”。她笑得开心的时候,我一般都很不愉快。

“……所以呢,为什么早伊原会怀疑佐古田作弊?”

虽然我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想到我可能在不经意间给了她些提示,现在发现的话还能亡羊补牢。看我一脸疑惑,她开始娓娓道来。

“揭示板的成绩表是昨天放学后贴的。我昨天看书看得太入迷,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学校的散场时间。要是被老师发现肯定会被骂,所以我便在学校里偷偷行动,就在此时。”她说。

要从学生

会准备室到室内鞋柜,必定要经过办公室。当她竖着耳朵小心翼翼地经过办公室时,传来老师的声音。她立即藏了起来。从声音上判断,是教世界史的马场老师和教数学的大竹老师。

这两人的对话如下。

“话说回来,马场老师。你到底对佐古田说了些什么?那家伙,一点都不听我的课。我想让他像世界史一样好好学数学。”

大竹老师是刚入行的男教员。而马场老师作为一名资深男教师,有着几十年的教学经验。

“我也没说什么。”马场说。

“呃?可是,佐古田不是世界史第一名吗?”大竹说。

“虽说如此,我也没对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毕竟二年级了,他可能在春假期间只学了世界史。毕竟世界史这一科很好学。”马场说。

“也不是说不可能……可是,那可是第一名哟?而且马场老师出的试卷是出了名的难。”

大竹老师一脸怀疑地说道。

“貌似是压过菅野和矢斗拿的第一名?那两个人一直有在学习的吧。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拿第一?”大竹说。

“不,矢斗君和他同分,两个人并列第一。”马场说。

“同分,这样啊……”大竹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马场先生打破沉默:

“……其实我也有一个想法。”

“你指的是……?”

“虽然还不能下定论,矢斗君和佐古田君的答案,非常接近。”马场说。

面对吃惊的大竹老师,马场老师补充道“我也不敢肯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学生始终不太好。马场老师平时作风稳重,是个有绅士风范的老师。

听了早伊原的话,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所以早伊原才知道佐古田有作弊嫌疑。”

“没错。信封的手法我之前就想好了,这次有事要问前辈,正好派上用场。今天早上,趁谁都还没来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前辈的教室。”

也就是说,我其实没有给她任何提示。对我今后的行动也毫无参考意义。为了避免她更进一步地侵犯我的生活,我应该否认作弊。越和她扯上关系,青春就离我越远。为了表现出敷衍的态度,我打开手机游戏,边玩边说:

“所以呢,你说的作弊怎么了。虽然佐古田可能看过我的答案。但也有可能碰巧同分而已。没有你想听到的。”

“佐古田前辈作弊了,起码很高概率。”

“那又怎样……啊,喂。”我说。

回过神时,早伊原在翻我的书包,班会发下来的答题纸——世界史的答题纸被她拿在手上。

“别随便翻别人的东西啊……”我说。

“才没有,我只是看见地上有个书包,就看看里面的东西来确定失主的身份。”她说。

贴着的笑容。在她眼里,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丢弃物对吧。

“都说了有可能是碰巧同分。你这个人不要先入为主。”

我摆摆手,想把问题压下去。她开始说明:

“这次的世界史考试,几乎都是选择题。最后一道是论述题。分数的分配是【选择题·每题四分】十五道题,六十分。【选择题·每题三分】十道题,三十分。选择题加起来总共九十分。最后一道是【论述题·十分】,总计一百分。”

答题纸的大题旁边写着每小题的得分。

“所以说怎么了。选择题里的选项用词都很深。还挺难的。”

我故意把话题扯到试卷难度,却被她无视。

“选择题没有小分。也就是说,前辈的九十八分,只有在最后的论述题里出小错才有可能。……佐古田前辈也要在同样的地方出小错。要是错在不同地方,那碰巧同分还可以理解,可是同一个问题,而且是论述题。两个人扣同样的分数。这两个人的答案应该是,——一模一样才对。作弊的嫌疑,很浓厚呢。”

“说起浓厚,我突然好想吃浓厚的香草冰淇淋啊。”我说。

“那回去的时候前辈请我吃吧。总之,以作弊存在为前提,我们一起推理吧。”她说。

我强行插入的无关话题,被她一句话打发掉了。我叹了口气说道:

“……OK,我懂了。我没作弊。也就是说,佐古田对我的答题纸作弊了。——不过,我有一点要反驳。你应该也想到了吧?”

我斜眼看她。她对我微微一笑。她大概是在为我终于提起兴趣而感到高兴。

早伊原潜入我的教室时,应该看到了贴在讲台的名单。

“嗯。考试的时候,为了打分方便,老师把学生的座位按学号顺序排列。按照五十音图,佐古田前辈在靠走廊的第二列,倒数第三排——”她说。

“而我在靠窗的第一列,倒数第二排。换句话说,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作弊是不可能的。作弊什么的不存在。”我说。

只能这样想。早伊原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那前辈的意思是,从不学习的佐古田前辈冷不丁地,并且只是世界史,碰巧和前辈错同一道题,碰巧和前辈同分并拿到第一名?”她说。

“没错。作弊是不可能的。”我说。

“不,作弊真的存在。隔着四列座位偷窥前辈的答题纸的方法——是个谜。也就是说,这次是神秘事件。”她说。

我顿时泄气。

“你啊……就是想有神秘事件发生。现实哪会轻易随你所愿。”我说。

她只将肯定的要素抽出来思考。对于她来说,先肯定作弊,再以此为事实进行推理。

我也明白她想说什么。但老实说,我觉得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存在作弊。

早伊原探出身,笑容加深了几分,她说:

“普通情况下可能没作弊,但是春一前辈有能引发神秘事件的「体质」。我会好好期待的♪”

“……”

她这不讲理的推理把一切都归结于我的「体质」。我愣了一下。至今为止,我从未对自己的「体质」抱过一丝期待。

还是说,她已经察觉到我「体质」的真相……?不,这怎么可能。忘了吧。

“总之——”

我要回去了。没来得及说出口,校内广播响起,盖过我的声音。

喇叭中,传出马场老师嘶哑的声音。

“二年三班,矢斗春一君,佐古田雅彦君,还在的话请马上到老师办公室。再重复一遍——”

3

我来到办公室时,佐古田雅彦已经在了。他斜站着,重心靠在一条腿上,食指和拇指捏着长发把它拉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不耐烦。我站到他的右边,向老师说了句“对不起我来迟了”。

“啊—,我找你们有话要说。”

马场老师转过椅子,仰视着我们说道。老师平时给人绅士的印象,但这么近距离看的话,有一种平时没有的压迫感。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同征战多年的勋章,厚重的镜片仿仿佛只会聚焦于真相。感觉自己的肩膀紧绷。

“今天发回去的答题纸,世界史。”

说着,老师拿起桌上放着的两张复印纸摆在我们面前。那正是我和佐古田的世界史答案纸复印件。

说起来,以前有人偷偷改了发回去的答题纸,然后找老师说老师批错了。结果事迹败露,世界史成绩被当作零分处理。马场老师是如何看穿的至今也不清楚,恐怕他在答题纸发下来之前全都复印了一遍吧。

看到答案纸,佐古田嘴角抽搐。

老师一改平时上课时的温和。他轮流盯着我们两个人的眼睛,低沉说道:

“看一下。这里。……不觉得很相似吗?”

我与佐古田的答案除了最后的论述题以外一模一样。

最后的论述题目是【请简单说明唐朝的均田制。】

我的答案是,【农民获得唐朝的口分田,作为代价农民须履行兵役等。】

佐古田的答案是,【农民获得とう的くぶんでん,农民要履行へいえき。】

的确很相似。不对,相似过头了。说是没作弊也不会有人信。

“……所以呢?老师,你到底什么意思?”佐古田说。

挑衅的态度。他来了之后一直很不耐烦。也就是说——他很焦虑。心中浮出一种可能性。然而此时此刻,我推理不下去。

要问为何,马场老师不理佐古田的话,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瞳孔。仿佛在窥探,在包围,在刺入。

这是,怀疑的眼神。无论多少次我都习惯不了。顿时脊背一股寒意,脑袋一片空白。

鼻梁渗出了汗滴。眼眶里血液仿佛凝固了,感觉眼球发沉。眼睛内阵阵抽搐。我挪开了视线。然而,老师的视线紧盯着我不放。

为什么。世界史成绩我平时又不差。就算我有“阴湿”的谣言,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怀疑佐古田才对。为什么要死盯着我。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

那个,就算你说什么相似,我也不太清楚。

脑海里发出声音。然而现实中却说不出口。巨大的压力将我冻结。眼镜之下,漆黑的眼珠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刺入我的内

心。

不。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

一句都说不出来。呼吸变得困难。肺要被压瘪了。

神经紧绷,扑哧一声断了。

“我……”

不由地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只要说出口我就能解放——

“帮别……”

突然,佐古田开口:

“老师,我待会还有事。”

佐古田的突然插话,瞬间让我浑身放松。可能是马场老师挪开了视线的缘故。体内的血液一口气流动起来,苍白的脸恢复了几分生气。刚才太危险了。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回想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掌心冒汗。就算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因此得救。

“……是吗。……好吧。不好意思,老师说了奇怪的话。忘了吧。”

马场老师温和微笑。那是他平时在讲台上的绅士般的笑容。然而,现在的我却觉得这和早伊原的笑容是同一类。

马场老师放过了我们两个。我和佐古田并排着一言不发地走出办公室。

“……”

沉默着,两个人一起向室内鞋柜方向走。我开始思考刚才在办公室浮现出的念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一会儿,我得出了一个有力的答案。佐古田很在意我的样子,时不时偷瞄我一眼。

“佐古田。”

“什么呀。”

我停下脚步叫他。他不情愿地回道,眼睛不敢直视我。

刚才在办公室看到的答题纸。看过之后,我确信自己的怀疑。不管怎么说,答案太相似了。错得都一样。【履行兵役】只答对了一点。正确答案的是【租·庸·调】。考试当时,我死活都想不起来这个词语。莫非佐古田和我一样?我不这么认为。早伊原说得对。佐古田他作弊了。咕嘟咕嘟,胸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滚。不是因为有人对我作弊了——,一想到他作弊的方法,我的胸口就苦闷难舒。

“佐古田,你这家伙,对我的答题纸作弊了吧。”

说罢,我瞥了他的眼睛一眼,他紧咬牙关。过了几秒,感觉瞒不下去,他低声威胁道:

“……别给我说出去。”

本来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张扬出去,我想刁难一下他,就没做回应。他见此情况,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场啪的一声松开书包。一瞬间,我绷紧身体。感觉他要揍我。然而担心是多余的。

“……你想干嘛,佐古田。”

他当场弯下膝盖,对我下跪磕头。

“求你了。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他说。

“……”

异样的氛围。不对劲。这不像他的风格。我看不出他是会主动认错的人——更不用说对我下跪磕头。眼前这光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察觉到我的诧异,他头也不抬地说:

“知道了。你想要多少钱。”

“不、不用。你怎么了。……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啦。”我说。

“……这样啊。”

他爬起身。拍干净裤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既然这么不想被暴露,一开始别作弊就好了。……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我说。

“嗯。”

他应了一声,视线落到一旁。长长的刘海遮盖了他的表情。他应该在后悔吧。

就这样我抓住他一个把柄,以后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这种事偏离了我所追求的青春,我才不会做。

“就算要作弊,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方法……怪不得你会被搞。”

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佐古田没什么反应。

“啊,佐古田君。原来在这里啊。”

听到从后面传来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西宫龙之介。他拘谨不安。从他这个样子来看,他应该没看到佐古田对我下跪磕头。

“……?你们怎么了?刚才好像还被老师叫了。”西宫说。

我马上帮腔道:

“这次我们成绩这么好,老师想问一下学习方法而已。”

“这样啊。……看来我也要努力才行啊。”西宫说。

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空洞。考试前天天被拉去游戏厅,学习时间被硬生生地夺走,——最后还成了作弊的帮凶,为什么他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西宫的忍耐力我学不来。

“西—,说好的。去游戏厅吧。”

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佐古田若无其事地拍拍西宫的后背并催促道。心中涌起一阵不快。我在这里是多余的。不想看到的东西就要赶紧移出视线。我刚要离开,西宫说道:

“啊,佐古田君,今天我要午后奶茶。”

“嗯,跟你约好的。OK—”佐古田说。

“那拜托了。”

西宫说罢,佐古田应了声“哦!”便离开现场。他是要去贩卖自动机。这番对话如同起爆炸药一般。违和感在加速扩散。

“午后奶茶?怎么回事……?”

迎来临界点,我下意识地问道。佐古田命令西宫去买东西的话我还能理解。然而,如今却倒转过来,这我无法想象。佐古田他,应该是榨取西宫的人才对。

“啊啊,这个嘛——”

西宫笑了。他向我流利并且快乐地说明。在他说话途中,我听到了脑中齿轮剧烈错位的声音。

“喂,西—,买回来了哟。还不赶紧跟我去游戏厅。”

佐古田买回来了两瓶饮料。西宫接过一瓶,笑着,没错——是笑着,说道:

“嗯,是呢。……那,矢斗君。明天再见。”

“嗯,哦……”

我目送两人离开。佐古田自始至终没回过头。

我呆呆地原地站了一会儿。思维在扩散、在封锁、在碰壁。对他最后的态度充满违和感。

“春一前辈,在这里玩扮铜像游戏吗?碍事得很哟。”

他们离开后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不知从哪来的早伊原向我搭话道,我回过了神。

“啊,前辈这个人本来就很碍事了呢。”她说。

“……”

我一言不发。

“前辈……?”

“嗯,没什么。”

察觉到我的异样,早伊原头上冒出问号。

“早伊原,有件事想跟你谈。……关于作弊。”

4

我和早伊原来到了中心街的一家汉堡店。我主动邀请的她,我来请客很合理。想想她都愿意陪我了,我也不介意多花点钱。然而我今天落了钱包,中午饭都没吃。请客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我们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毕竟身处中心街,窗外人头攒动,下班的白领和家庭主妇络绎不绝。

“早伊原,借我点钱。”我说。

“说过好多遍了,人家不借♪”她说。

请客泡汤,貌似影响到早伊原的心情。她点了摩斯汉堡薯条套餐,外加一个芝士汉堡。单单闻到这香气,我口水都流出来。中午我只从浅田那里分到了少得可怜的午餐。

“信封里面不是有五万円吗,借我点嘛。”我说。

“就算有钱,借不借还得看我心情。”她说。

“我原本想跟你谈的事,你不想听了是吧?”我说。

“有话要说的是前辈。先说出来的一方是劣势方哟。”她说。

就算是你先说出来,最后劣势方也只会是我吧。——本来想这么说,可不想再坏她的心情便收住了口。

她得意地笑着,剥下摩斯汉堡的包装纸。看见我可怜巴巴的眼神,她笑得更加得意。她咬了一口汉堡,面包胚弯曲变形,被她吸入口中。肉汁的香气一瞬间散发出来,刺激我的嗅觉。包装纸沙沙作响,她的嘴角流下番茄酱。感觉自己的胃液在翻腾。

“……现在吃这么多晚饭会吃不下的。”我说。

“小菜一碟♪”

“小心长胖。”

“人家是长不胖的体质♪”

“好吧。明天还你双倍。”

“人家不要♪”

“我爱你。”

“人家也是,亲爱的♪”

我放弃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用这贴着笑容的脸来回我。看见我这样子她乐在其中。简直无情。我和早伊原之间只有单方的利益。最后我只能如她所愿地行动。我被她支配着。

……就像,佐古田和西宫的关系。

“那好。进入主题吧。”

我用谴责的眼神看她向新鲜出炉的薯条伸手并说道。既然呆在这里也吃不上东西,那我应该早一秒都好地尽早离开,回家去。早说完早回家。

“前辈被叫去办公室,果然是跟作弊有关吧。”她说。

我点头,向她说明最后一道论述题以及我们的答案——我是【农民获得唐朝的口分田,作为代价农民须履行兵役等】,佐古田是【农民获得とう的くぶんでん,农民要履行へいえき】。

“这怪不得会被怀疑作弊。”她说。

“嗯,没错。看过答案我也确信了作弊。”我说。

“人家一开始说的没错吧。”

她自鸣得意,喝了口姜

汁汽水。

“于是呢,前辈想到作弊手法了吗?”她说。

“想到了,不过我得先说明。虽然没对你提过,有一个叫西宫龙之介的家伙——”

“啊,我知道哦。春假过后成为佐古田前辈的猎物,老被佐古田前辈缠上,看起来老实胆小的小个子前辈对吧?今天我已经调查过佐古田前辈的身边。”她说。

“……没错。”

我一直在想,和她作对的话我毫无胜算。

佐古田和西宫不是朋友关系。从旁观者的角度,这两人的关系是欺凌与被欺凌。佐古田只要威胁一句,西宫就会无条件服从。无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呢,前辈想到的手法是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到的可能性,在她心中似乎从未存在过。

在她催促之下,我在脑海中捋清思路,做好说明的准备。

“首先,考试的时候,我们按学号顺序来坐。我在靠窗的第一列倒数第二排。佐古田在靠走廊的第二列倒数第三排。而西宫——在我的旁边。”我说。

早伊原似乎想起教室,视线停留在右上角听着我的话。

“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相隔这么远是偷窥不了我的答题纸的——这之前就说过对吧?”我说。

“嗯,没错。”

“说的没错。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的答题纸确实被人偷窥了。换句话说,逆向思考便一目了然。——偷看我答案的人到底是谁?”

正后方,斜后方,旁边都能偷窥到答题纸。她点头表示赞同。看来她也已经想到结论了。

“前辈你想说的是——”

她向我投来寻求确认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作弊的是西宫前辈?”她说。

没错。我说道。

“恐怕是佐古田逼他的。”我说。

我不清楚佐古田平时的成绩,但他有份参加学校在春假期间举行的补课。换句话说他的成绩已经相当糟糕。不想补课,不想学习。怀着这种想法的他,强逼西宫帮他实行了这次的作弊。

“……西宫不是会无缘无故作弊的人。”我说。

“真的吗?”

听我如此肯定的语气,早伊原怀疑道。我的回答不变。

“绝对的。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是在“无菌”的环境里长大。作弊什么的,他肯定想都没想过。就算想到了,肯定也是有什么重大原因。”我说。

西宫的父母对他是彻底的严格管理。任何对他有不良影响的东西全部一刀切。漫画也好小说也好,他一概不知。他知道的只有学习,和孤独。就这样,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可他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如此这般度日。

“西宫应该也是不想作弊的。他肯定也反对过无数次。然而,在强逼之下……最终还是做了。”我说。

早伊原一手托着脸,一手挑拨着薯条,说道:

“可是前辈。西宫前辈作弊之后又怎么了,和佐古田前辈作弊不是没有任何关系吗?”

——不,有关系。

“佐古田像平常一样随便答题。而西宫通过作弊写下能得高分的答案。”

然后,只要再做一件事,伪装。

“姓名栏不填自己的名字,而是「佐古田雅彦」。”

而佐古田在自己的答题纸上填「西宫龙之介」。这样就完美。完美地将西宫的努力化为乌有,自己一个人独享好处。一想起西宫,胸口便隐隐作痛。佐古田,你这家伙到底想榨取西宫到什么地步。

早伊原似乎不认同我的说法,她微微歪头。

“可是,自己一点好处都没得到,真的会有人做这种事吗?”她说。

“会的。人这种生物,一旦被强逼,就很容易越出界线。一旦感觉自己是被逼的,心中的责任感便荡然无存。……然而西宫他,小小地报复了一下。”我说。

“报复,是吗……?”

早伊原诧异地皱起了眉。她也没想到吧。

“他全部照抄了我的答案。”我说。

“哦哦,……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佐古田自然就会被人怀疑作弊。”我说。

结果就是他被叫到了办公室。

“这种小恶作剧也能起效呢。”她说。

毕竟是欠缺考虑的佐古田。“给我全部照抄”,搞不好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叮嘱的。西宫的话肯定能察觉到。全部照抄相当于高呼自己作弊。虽然西宫察觉到了,但他还是有意识地照抄了答案。

走出办公室后,我试探性地说了出来,然而佐古田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西宫的报复。

“事件就这样圆满解决啦——前辈不这么认为,所以才找我来到这里?”他说。

“……没错。”

事件就这样能得到解决,从办公室出来后不久的我是这样想的。然而,之后发生的事让我无法释怀。我向早伊原说明我的违和感。

西宫让佐古田去买饮料。被佐古田催去游戏厅时,西宫一脸开心的样子。

还有当时西宫说的,让佐古田去买饮料的理由。

“啊,那个是我和他约定好的,陪他特训他就请我一瓶饮料。我都跟他说不用了,佐古田君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我……”

西宫难为情地,却又有点开心地望向远方,微笑道。

“游戏什么的我不是全部禁止的吗?但是游戏厅的话不会被发现。当然不能玩太久,要是回家晚了会暴露的。我就一天几次地去,每次只玩一小会儿。这也是我唯一的乐趣。……刚进春假那天,我像以往那样偷偷溜到游戏厅,匹配到一个超弱的对手。这个对手,就是佐古田君。他主动向我搭话,‘你这家伙打得不错嘛,教教我呗’什么的。”

我能想象当时的情景。

“最近这个格斗游戏,不是出了掌机版吗?佐古田君的朋友们都在玩的样子,可是他的实力怎么也提高不了,他说都快跟不上朋友了。结果春假期间我入了迷似的帮他特训。这份关系延续到现在。虽然知道不好好学习不行,可是一被佐古田君强行邀请,不知不觉就。”

他害羞地笑了笑。

想起早上他被强行邀请时的事。当时我理所当然地以为西宫是在苦笑,然而实际上他可能是不一样的表情。

“我也对指导的事燃起了热情。终于呆在游戏厅的时间越来越长。引起了父母的怀疑。我不是对你说过补习班的事吗?开学考试没进前二十名就要去上补习班,就是这件事引起的。”

说到一半,他的微笑掺杂几分悲伤。

“结果我没进前二十……所以和佐古田君去游戏厅,就只有补习班开班前的这段时间。开班之后估计会很忙,想去游戏厅很难。”

此时,佐古田拿着果汁回来了。他的话到此为止。

早伊原听了我的话,停下了往嘴里送薯条的手。我开口:

“我听了他的话,……觉得自己的推理错了。因为我的推理是建立在‘佐古田作为欺凌方,能冷酷无情地命令西宫’这个前提之上。难道佐古田没有作弊?不,答题纸如此相近绝非偶然。话说回来这两个人的关系我也搞不清。完完全全。不能理解。……”

早伊原停下的手再次出动,将最后一根薯条放入口中。

“……前辈。关系这东西其实挺复杂的。”

她用演讲般的语调说道。她环视店内,视线定在一桌上。那是一男一女,他们穿着附近高中的制服。男方外表平平,他说着话,偶尔露出困惑的笑容。女方则是相当的矮个子,一个劲地往嘴里送薯条。从个子看不出来她这么能吃。

“打个比方,前辈觉得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呢?”她问。

“……情侣……吧。”我说。

看见女方毫无顾忌地吃起男方的薯条,想必是男方在请她。这种关系的话,怀疑他们是情侣也很自然吧。

“在我看来,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不,充其量泛泛之交——这种关系。”她说。

“为什么?”我说。

“因为男方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可是,实际上他们的关系更为不一样。”她说。

“……那是什么?”我说。

“他们是实际上的泛泛之交。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和前辈一样认为他们是情侣。这样的话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变成情侣。”

早伊原出神地看着窗外。侧脸之下,修长的睫毛格外显眼。

“……可是,实际上他们是泛泛之交不是吗?无论多少人觉得他们是情侣,他们也不会真的成为情侣吧。”我说。

“就算他们主张‘不对,我们只是泛泛之交’,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民主主义的世界,多数即是事实。哪怕违背真相也好。世人不会在乎当事人的想法。”她说。

“…………是啊。”

全部都是现象。真相是什么无关紧要。客套话、仪表、假笑——这个社会为了流畅运行充满了谎言。这些谎言也就成为事实。谁也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我曾经以为,西宫被女生欺负时,心里会有一丁点喜悦——真相并非如此。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乌鸦是

黑色,所以乌鸦才变成黑色。肆意乱贴标签。乌鸦再怎么主张自己是白色,也毫无意义。

——然而,真相确实存在。

“真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有时,连当事人都不清楚。”她说。

关系就是如此之难的东西。她总结道。

“……前辈,看那个,有何感想?”

她指了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的窗外。在汉堡店对面,有一家游戏厅。里面的一台街机上,佐古田和西宫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在享受格斗游戏的快乐,表情认真地玩着。我选择这个座位,为的就是观察他们。早伊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

“……”

“这才是真相不是吗,前辈。”她说。

我一直在深信。不,是愿望才对。西宫和我同病相怜的愿望。这误导我得出错误答案。

“前辈只看到了事实。对于神秘事件,无论何时我们追求的不是事实,而是真相。所以,前辈的推理才会产生矛盾。”她说。

我的思考,停了下来。理解跟不上。

她把摩斯汉堡的最后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咽下之后,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汁。一边用餐巾擦拭手指一边说:

“听好了,首先,前辈说的手法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按学号顺序来坐?那是,为了收上来的答题纸也按学号顺序排好。这个互换名字的手法,改卷老师看到学号错乱时就会被发现。”

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我会没想到这一点。现在一想确实如此。实际上,这次佐古田作弊的嫌疑这么大。老师必定会更加仔细地调查。如果改卷途中连续的学号突然中断,老师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个手法。

“接下来是我个人的推理。应该不会有错。”她说。

“快说。”

“前辈还会有对神秘事件这么积极的时候,真是意想不到呢。”她说。

“……”

我沉默不语,她眯起了眼,真是没办法呢地说道。

“西宫前辈的父母对他说‘进不了前二十名就去上补习班’,也就是说,西宫前辈可能再也去不了游戏厅。这就和西宫前辈的游戏厅战友佐古田前辈有了关系。西宫前辈极有可能向他坦白过。”她说。

“然后呢……?”

听到这里我还不能理解。

“听到这件事的佐古田前辈,感到了责任。为了陪自己特训,导致他连去游戏厅这一个小小的乐趣都有可能被夺走。”她说。

感到了责任。佐古田会觉得自己欠人情。这一可能性,被我下意识地排除掉了。

“无论如何也要让西宫前辈进前二十名。佐古田前辈知道他的弱项是世界史,开始思考如何让他的世界史拿个好成绩。事到如今让他去学习为时已晚。……那就让他去作弊吧。可是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她说。

说到这一步,我终于明白了。我听早伊原讲完她的推理。

“于是佐古田前辈,‘我的成绩好差,特别是世界史。可不可以帮我偷窥一下那个世界史成绩优秀的矢斗春一,考试途中再告诉我答案’,用这个理由当掩饰。西宫前辈应该拒绝过。不过——佐古田前辈是西宫前辈交的第一个朋友不是吗?”

没错。我和其他几个人平时会和西宫说话。可是这称不上朋友。我和西宫在一起时都不知道聊什么好。比起我来,能一起去游戏厅玩的佐古田才更称得上朋友。西宫的话——面对朋友的这种请求,反而会伸手去帮。

“西宫前辈,正因是自己友人的请求,将其揽上身。”她说。

西宫性格软弱才会被逼着做各种事,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我错了。西宫他,看见友人有难绝不会袖手旁观——,他就是这样的家伙。

“佐古田前辈本来就没打算拿高分。也无所谓怎么把答案传给自己。他一心只想让西宫前辈去作弊,无论如何都想让他进前二十名。……然而,西宫前辈一边作弊的同时,一边凭自己的实力作答。就算自己作弊了,也不被作弊得来的答案影响到自己的答题纸,就这样考试结束。”她说。

“……这样啊。”

“至于传答案的方法嘛。佐古田前辈的答案有很多平假名不是吗?”她说。

「唐朝」、「口分田」、「兵役」这些汉字他都写成了平假名。既然有从马场老师的考试中拿九十八分的实力,那就不应该写不出这些汉字。这也是我确信他作弊的理由之一。

“考试前,西宫前辈和佐古田前辈的手机处于通话状态。用的大概是免费的网络电话。西宫前辈把手机藏到裤子口袋。试题大都是选择题,恐怕是通过敲手机来传答案的吧。”她说。

她的指甲“砰砰”地敲着手机话筒。这样的话,这边的敲击声再小也好,电话的另一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A」是敲一下、「B」是敲两下……事先应该就定好了。

“佐古田前辈的头发这么长。恐怕他当时还戴了耳机。耳机线穿过袖子接到手机,考试全程用手托着脸。头发这么长,耳朵也好遮住。这就不会被老师发现。……问题是最后的论述题。无论西宫前辈再怎么敲手机传音,从不学习的佐古田前辈根本不懂汉字,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平假名。”她说。

这就是人家的推理——。

“……应该错不了的哟。”

她满足地笑道。

“恐怕这个手法是西宫前辈想出来的。这么复杂的方法,佐古田前辈应该想不出来。”她说。

哦——。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办公室马场老师会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要想跨越四列座位作弊,肯定要用什么特殊的手法。而佐古田不像是能想出这样手法的人。于是——马场老师判断我做了什么手脚。

“佐古田竟然为了西宫……”

从未想过的可能性。佐古田如此为西宫着想。结果事与愿违。佐古田什么都没想,只是把传来的答案填了上去。毫无意义。他的愿望没有实现。

至今为止的违和感全部一扫而空。

他对我下跪磕头了。为了不让西宫犯下的罪行暴露,他不惜下跪磕头。他下跪磕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西宫。我对佐古田雅彦这个人一无所知。

我做出那种事,单纯只是因为觉得西宫很可怜。很久以前,我对西宫的家庭环境十分同情。我觉得西宫从出生开始就被夺去了青春。我还能追求青春,而他连追求的权利都没有。一直以来,我都在怜悯他……。我还下过决心,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就偷偷地帮他一把。

“前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

恐怕她已经察觉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算是在旁边,想要偷窥得一字不漏也是挺难的。——除非,得到旁边人的帮助。”她说。

“……没错。”

我的视野比普通人要宽广,对别人的视线也十分敏感。考试途中,我察觉到了西宫的视线。我知道他想作弊。但是——他会做出这种事,想必是有什么重大原因。于是,我把答题纸往右边挪了挪,继续作答。故意让他看得更容易。这种程度的帮忙,并不违反我的正义。当我被马场老师的眼神严刑逼供时,差点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件事。“我帮别人作弊了”——我差点就说出来了。

正因为知道西宫作弊了,看到揭示板的成绩时才会有违和感。我还以为西宫的名字会排在我上面。

“……”

我刚想对解开谜题的她道谢,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恶。

“话说前辈,连这种事件都解决不了,说明前辈修行不足。……也罢,反正我很享受。”她说。

道谢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单纯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行动——单纯在享受青春而已。我不过是她的游戏玩具。

“……事件可不是为了给你享受才发生的。”

我严厉地说道。她没有顶我的嘴,只是一脸愤愤不平。

我曾经觉得我和西宫在某些地方同病相怜。可是,他现在有一个愿意为他铤而走险的好朋友。虽然作弊怎么想都不对,但我的良心对此并不抗拒。竟然会有如此高尚的友谊。瞒着父母和朋友去游戏厅什么的。多么耀眼的青春啊。他已经拥有青春,而我没有。西宫才不是一个可怜的人。

“这次也是我的胜利。真想尝尝失败的滋味。”她说。

“那去游戏厅来场音游对决?”我说。

“前辈不是没带钱吗。”

“也对。”

我敷衍地回她。无精打采。大概,是因为我收到了打击。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误解别人的人才有错。我也把这句话当作教诲。然而,他们两个就算他们的关系被人误解也满不在乎。他们两个只要自己知道就够了。这就是友情。我无力地仰起头。荧光灯灯光刺向我的眼。太亮了,太耀眼了。

“前辈,我要回去了。帮我把垃圾收拾掉。”

说罢,她把餐盘往我面前一推,匆匆地站起身来。

“喂,收拾垃圾这点事自己去做。”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和她都没有和对方说再见的习惯。毕竟我和她不是朋友。

我曾经以为佐古田和西宫的关系,与早伊原和我的关系是一样的。然而这只是错觉。一厢情愿的错觉。不幸的不只有我一个——我只想这样自我安慰。西宫和我不一样。他被人所关心。

外面已经完全昏黑。街上的路人也稀疏不少。街灯忽明忽暗,有种凄凉的氛围。不经意间,西宫和佐古田的身影也不见了。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我饿得快撑不下去。我准备回家,一端起餐盘,感觉重量不对劲。

“……”

芝士汉堡在餐盘原封不动。我惊讶了数秒,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叫我收拾垃圾原来是这个意思。怪不得她刚才的举动这么奇怪,我不禁笑了。

“那家伙也是,真是搞不懂……”

关系有时连当事人都不清楚。她如此说过。

我和早伊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在大家眼里是恋人,这也成了客观事实。可是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不清楚啊。”

真相蕴含在事实中。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和她的关系。泛泛之交、朋友、挚友、师徒、前后辈、上司下属、兄弟、亲子——人与人的关系无穷无尽。然而就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只不过,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她的关系都不会轻易破坏。

就算她打我一顿,就算我把她的花毁掉,就算我要吻她,我和她的关系都不会变。因为我们平时的交往就徘徊在本质的边缘。

然而我和她都不知道本质是什么。如何让她真正的生气,真正的开心,我都不知道。相反她也不知道。当我和她触碰到本质,我们的关系就会终结。这一天是近是远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现在这若近若离的距离,我想继续保持下去。……不过这是痴人说梦。只要我被频繁地卷入神秘事件,再怎么用「体质」蒙混过关也是有极限的。总有一天她会向那个真相、我的根本伸出手。到时候,我就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欺骗早伊原。

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用想,一心追逐我的青春就好了。

打开手机,又来了一封森的邮件。我一边打字一边剥下芝士汉堡的包装纸。

咬了一口冷掉的芝士汉堡,不禁感叹,芝士汉堡竟然如此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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