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伊原到底去哪了。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即便在学校找了一转,也不见早伊原的踪迹。
确认过早伊原的鞋柜。里面是室内鞋。说明早伊原正在教学楼外。我走出换室外鞋的玄关。想着去人多的正门搜一圈,便混入了人流。我在擦身而过的人流中寻找早伊原的身影。然而没见到相似的身影。早伊原个子矮,想在人群中找出来也不容易。
我不想招人注意。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寻人实在困难。
着急,我的太阳穴渗出了汗。
早伊原恐怕是去找出犯人了。与自己无直接关系的话,早伊原相对不会彻查出犯人的真面目。可是,实际上这全靠我的出手阻拦。若是没有了我,她肯定会毫无顾忌地找出犯人,将罪行揭露于众。
我无论如何都想制止她——。
突然,我的思考陷入了两难。
我曾决意不与别人的青春扯上关系。即便受人所托,我也决不乱插一脚。若问为何。破坏别人的青春,是罪恶行为。是不正确的行为。是不正义的。
那么,揭露舞弊真相,将其公之于众呢?这算是坏事吗。算是不正确的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这肯定是正确之举。哪怕结果是美好的,但破坏规则本身就是罪恶。
这样的话,早伊原所做的岂不是好事吗。
如同黑白棋一样,头脑中的想法不断变化。我停住了脚步。
可是。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事情闹大了,必定会给谁人的青春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这是错误的。因此,我才要去制止她。
……到底哪一边才是正确。何谓正确。
我已经搞不清了。全都是搞不明白的事。到底,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让我,得到幸福呢,完全搞不懂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现在所看到的景色,只需按我看到的来理解就足够了吗。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轻松。明明只要对自己的处境叹息、哭泣、高呼就好。却不这样做。所以,是真是假,我也搞不清楚了。
不知不觉间我放弃了寻找早伊原。随波逐流地,被带到了正门附近一带。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诶呀,春一君。怎么了,在这种地方。」
会长一口咬着炸肉对我说。
「我去买饮料,等一下喔。」
「劳烦了……」
会长嫣然一笑,走出房间。
我被会长带到了学生会室。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一堆资料,已被整齐地整理过。白板上,杂乱地写着与学祭有关的东西。看来是在检查学祭资料。学祭结束为止,白板恐怕都会保持现状。
会长和早伊原树里并不相似。仔细地看,虽然脸的部分很像,但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哪怕一样的笑脸,但给我的印象却正好相反。为何两人是姐妹却如此不同呢。可能正因是姐妹,才会如此不同。像家族之类的小团体里,不会存在相同的两个角色。相似的姐妹兄弟恐怕并不多。
早伊原,正因有会长才有现在的早伊原。
我也是,正因有老姐和老妹才有现在的我。
「久等啦。」
前辈两手拿着橙汁罐。其中一罐递给我。
「谢谢。」
我刚准备掏出钱包,却被谢绝了。一直以来妹妹受你照顾了,这是谢礼。会长如此说道。我心怀感激地收下。开罐后喝了一口。
「啊,难得是吸血鬼,不如换番茄汁更好?」
会长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自动贩卖机里没有的哟,番茄汁。」
「诶呀,这你都知道。话说回来,这一身的吸血鬼造型。……挂着个牌子感觉很出戏诶。」
会长说完偷偷地笑起来。受会长的影响,我也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会长要不也试一下吸血鬼装。」
我把手放在斗篷上,会长的眼睛闪烁。
「我要我要!以前一直就很憧憬吸血鬼。虽说女生没有不喜欢吸血鬼的。」
是这样的吗。确实感觉少女漫画里经常出现德古拉或吸血鬼什么的。老妹老缠着我去读的,也都是吸血鬼的读物。恐怕现在是吸血鬼风潮。
我脱下斗篷,给会长披上。
「…………感觉和想象中有点不同呢。」
斗篷太长了,披在女生身上松松垮垮,下摆也拖着地,一点都不酷。会长转了一圈,下摆飞扬起来。十足一个晴天娃娃。
「哇啊,会长好合适哟。」
「春一君真是的,客套话说得太差劲了。」
「这叫坦率。」
「这叫老实过头。」
会长表情冰冷地说道。
「挂上这个可能会好点。」
我把牌子挂到了会长的脖子。
「这牌子还真是相称呢。感觉很适合放在农田。」
「想说稻草人是吧。」
会长急忙取下牌子。她脱着斗篷,躲开我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开口。
「发生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逼问,让我不知所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明白。」
我含了一口果汁。
「将自己重要的东西拱手相让,还能保持冷静,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会长开了自己的橙汁罐,一口气喝下半罐。隔了半刻,会长回答道:
「……又在想些复杂的问题呢。春一君真是的。」
对方并非十分想要,自己却视作珍宝,为了他人笑着不求回报地让出。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
「打个比方,前辈觉得志愿者那样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觉得啊。很高尚的行为不是吗。」
不求回报地,为对方付出的行为。
「我也认为是高尚的行为。如此正确,如此美好,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就好了。……可是,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连一句『谢谢』都不奢求,哪怕被无视,也依然高兴地为对方不断付出什么的,人类真的有可能做得到吗。」
「世界上也会有这种人不是吗。」
秒答。会长也有过不少这样的行为。在电车上让位的理由,并非「不想遭周围人的白眼」或者「这样做对社会有益」之类的,而是「那个人站得很辛苦吧」。哪怕没有任何的规则,她也能遵循内心的社会规则。
而我没有这方面的自信。
为什么自己非得这样做不可,不由地就会这样想。我信不过自己的良心。
早伊原一开始就抛弃了良心这个概念。她从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正确与否。只是,自己想做与否,这样做对自己好坏与否,她的行为准则遵循的只有这些。
所以,她才会说志愿者一类的人「真恶心」并避而远之。
「……不过,也是呢。多数的人还是会要求回报。人家觉得这样也无妨。」
「……是吗。」
这个问题没仔细想过所以也不清楚啦,会长笑道。
「谢谢会长。说的话很有参考意义。」
「这样的话就好了。……对了,春一君。」
会长向我投来期待的视线。我记起来了。
「我懂了。申请书对吧。」
我从包中取出文件夹,递给了会长。里面总共有三十五份申请书。占约半数。
「其他的被篠丸前辈先行回收了。」
会长紧捏着文件夹,确定份数似地凝神看着。然后,飒爽地露出了笑容。
「好厉害!谢谢。」
会长摸着我的头,我觉得害羞刚要缩头,会长一把抓过我的头,唰唰地弄乱我的头发。
「等下,会长住手……」
我好不容易挣脱了会长,会长「真是怕羞呢」地嗤笑道。
「会长,平均来算的话,算上剩余申请书的份,和预算大约差了十万円。」
「十万円……」
「春一觉得是要用在什么地方?」
「这我毫无头绪。」
「什么呀!人家绝对要揭露!可恶……」
「…………」
会长懊恼得直跺脚。有时这个人还真不像是个前辈。
「我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见到篠丸就去逼问。毕竟篠丸很疼春一君。」
「是吗。」
「前辈对于崇拜自己的后辈,都很疼爱的哟。」
「原来如此。」
不过,篠丸前辈如此飘逸。想必也不会告诉我。
「啊,对了。」
会长指着我。
「怎么了?」
「刚才,人家碰到了那个人。好像在找春一君的样子。」
「啊啊……」
这件事浅田也对我说过。我露出了和之前一样的苦笑。
「会长,请不要告诉给那个人。」
之后,我对会长道了谢,离开了。
会长所说的话,从结果上看没有多大参考价值。
到最后,我还是搞不清楚。我现在的认识是否正确,搞不清楚。
即便如此,
我的心灵还是得到了慰藉。我一边心里感谢会长,一边想去找篠丸前辈问话。篠丸前辈究竟在哪呢。模拟店那边很忙碌的样子,应该在那里吧,如此想着便决定去往正门。
为了绕近路,我来到了自己班的模拟店门前。要不进去看看。由于我负责在外面宣传,所以排班名单里没有我的份。……可能也是因为没人愿意和我同一组。不由地自卑。
我的班,二年三班的鬼屋咖啡厅,在二楼的入口一侧。考虑到抽签上动了手脚,看来学祭执行委员对我们班的评价还算不错。
虽说教室前不至于排队,但总体上客人是进多出少,现在也刚好进了一组客人。
教室的前门是工作人员专用,用作预备室。厨房做好的菜点,先运到预备室,在这里待机候命。后门进去后就是餐厅,预备室和餐厅用窗帘隔开。
我打开前门。里面昏暗,只有蓝色的灯光冰冷而黯淡地照着。拨开遮光用的黑帘,狭长的厨房内有两人。一个是西宫,另一个是阿久津。西宫是作弊事件中和我有接触的小个子男生,阿久津是游戏团伙的其中一人。我和阿久津没有特别接触过,对其印象也只限于此。
「啊。」
西宫一看到我的脸,明显地露出动摇的神色。虽然有所困惑,但我只是觉得他被我吓到了,于是没多细想。
「如何?生意旺吗?」
「喂,矢斗。」
我刚向西宫搭话,阿久津插了进来。从眼神和态度能明显感受到敌意。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阿久津露出了不耐烦的苦笑。
「怎么没来值班啊。可忙死我们了。你这家伙,做好心理准备吧。」
「哈啊……?」
值班表里应该没有我的份才对。作为补偿,我要负责一整天的宣传。约定是这样的。
「等我去叫智世过来。」
说罢,他走出了教室。
「那个、……矢斗君。」
西宫战战兢兢地向我搭话。看来他是以为我吓呆了。
「值班这件事,我觉得确实有点过分了……。为什么没来?」
「就算你这样问我……」
问了也是白问。现在,出现了状况。
值班。约定。值班表。图像……全部在思想中连起来。接着,和记忆互相对照。
2
「矢斗君。」
紫风祭十天前的放学后,我准备去学生会准备室,刚从座位上站起,智世快步走了过来。烫过的秀发好似瘙痒地摇晃着。为了合上我的视线,她自然地坐到了我旁边的浅田的座位上。如此自然的动作让我甚是佩服,智世「人家有个请求」,撒娇似地开口道。
「……」
每天和早伊原一起的我,这种假装出来的表情一眼就能看穿。
「请求是指?」
「我们班不是要搞鬼屋咖啡厅吗?」
「我知道。」
是要从这里开始吗。尽管我每天只要浅田不在就找各种理由离开教室,但要搞鬼屋咖啡厅这事还是知道的。
「所以呢,人家想请矢斗君来做排班表。」
「排班表?」
智世叫了声「啊」,小小地拍了下掌。接着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纸。她的动作处处流露着矫揉造作。不,就是故意的。
「这个,是大家希望的时间段,人家,很不擅长做这些……就想着矢斗君脑袋这么好,能不能帮帮人家呢……」
智世既是学祭执行委员,也是我们班的领导人。分配工作也是她的职务之一。
「哈啊。可以是可以。」
「太棒了!真的帮大忙了哟。」
班上的事甚少参与,对此我多少有些罪恶感。而且,编排值班表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每个组轮班一个小时,餐厅三人。厨房三人。开店十点,关店十七点。我们班总共四十四人……除掉因为委员会和社团活动不能来的人,一人轮班一次可以吧?」
……智世自己来做不就好了。
「我自己的轮班可以由我来决定吗?」
「啊,关于这个,矢斗君。要不要当宣传委员?」
「宣传委员是?」
「不用轮班,但是要化装,脖子要挂着宣传板在学祭四处逛。相当于给我们班打广告。」
原来如此……。智世也清楚知道我没有融入班里。因此,为了不给双方留下讨厌的回忆,选择这样安排。真是绝妙的双赢。
「嗯,那我就当宣传委员吧。」
「真的?太好了……」
智世的一举一动都很浮夸。可是,却又被巧妙地掩饰起来。恐怕很少人能察觉到她的造作吧。
正因全部看起来自然流露,所以她才能伪装成天然属性。而天然属性一般倍受大家的怜爱。可她不仅局限于此。她还有着统领大家的领导气质。明明是天然属性,却又能在关键场面站出来。怪不得,她能一直站在学校金字塔的顶端。
「那我去做排班表了。」
「完成之后,最好能发到这个邮箱!」
智世脸上贴着笑容,和我交换了邮箱地址。
第二天,我把做好的排班表交给了智世。因为是电脑上做的,所以全是印刷体。虽然昨天发到了她邮箱,但我姑且还是打印了一份。
「还劳烦到要你打印。真的谢谢。真的帮大忙了。要是再有什么请多指教。」
值班表,首先将有时间要求的人按其时间排入,然后将关系尚且过得去的人排到同一个组。关键点是不要将关系太好的人排到同一组。这样做的话,工作效率会下降。最好就是,关系没有差到沟通困难,但又没好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程度。
「姑且征求下大家的意见吧。」
智世「我会的」地颔首,对我又道谢了一遍。
***
西宫去写单了,预备室里只剩我一个。我端详起黑板的一角。
「……原来如此。」
走廊传来正在走近的脚步声,我离开黑板,取下挂在脖子的牌子。
走进教室的是,智世和阿久津。不知为何篠丸前辈也跟在了后面。应该是刚好和智世在一起吧。智世和阿久津的眼神严肃认真,只有篠丸前辈一脸和蔼飒爽。然而,其表情中暗藏痉挛,这我可没看漏眼。
「矢斗君。」
智世冷冷地说道。我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一丝的动摇,死死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瞳孔深处。智世迟疑了片刻,见到我的视线她不知所措。阿久津向互相瞪眼的我们俩投来了诧异的视线。
「……为什么、没来值班?」
「…………」
声音在颤抖。声调也不自然。恐怕,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种状况吧。
突然,围成暗室的窗帘不自然地晃动了下。是风吗,或者说有人经过。我一边思考一边盯着窗帘,阿久津见我这样子咂了下舌。
「你说话呀。」
不耐烦地如此说道。我没来值班害到的应该是阿久津吧。投过来的视线如此冰冷。我现在一声不吭的样子,惹怒了阿久津:
「替你填坑的可是西宫啊。」
原来不是阿久津啊。那么,为何阿久津会如此责怪我呢。难道是替西宫不忿。或者是想在智世面前表现自己。还是说,坚信这样做是正确的。
「……啊啊。」
我开口吭声,两人沉默不语。
突然,感受到了来自教室一角的视线。
是篠丸前辈。对我,微微地笑了笑。意味深远的表情。或者说,这可能是在对我使眼色。
这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想对现在这状况做点什么。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现在这状况,想必是智世搞的鬼。智世私自改了值班表,将自己名字的一栏,填入了我的名字。
虽然想想还是有其他的可能性,不过直觉告诉我,智世肯定搞了什么鬼。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当作恶意的发泄对象,想要陷害我。
我可以就此反驳智世。当着她的面摆出证据,想必就能让她哑口无言吧。
然而——。
篠丸前辈开口了。
「那是——」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篠丸前辈的嘴张到一半,睁大眼睛看着我。智世松了一口气,表情缓和下来。阿久津则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篠丸前辈在智世面前自掉身价。我不能让篠丸前辈来替我挡刀。
而且,有一种可能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假如,智世不是犯人呢?
尽管我有证据在手。能向阿久津和篠丸前辈,乃至全班同学,清楚地证明我并非逃班,而是智世伪造了值班表。
可是,也有可能是,存在着我所不知的要素,令我误以为成现在的状况也说不定。若不能消除这个疑问,我就不能肯定犯人是谁。
「忘记了值班,真的,对不起。」
「下次不要再犯啦。」
我又道了一次歉,智世笑着如此说道。
她说了句「我还有事」,刚要离开教室之时。
喀啦啦——。
门被拉开的声音。看到拨开窗帘的人时,我不由地叫了一声。冲击之大让我双脚发软,后退了两步。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来到我的身边。
「啊,春一前辈,原来在这里呀。」
3
早伊原树里。
这家伙总是要来妨碍我。
「诶呀,前辈,怎么了呀?这是在修罗场吗?」
早伊原故意地看了看阿久津和智世,还有篠丸前辈。率先作出反应的,是尚未搞清状况的阿久津。
「矢斗今天没来值班。」
听到这声音,智世当场僵住。早伊原这人不妙。虽说智世和早伊原是同一类的人,但比起来早伊原要远胜一筹。想必智世也察觉到了。
「诶,前辈。原来还要值班呀?不是跟人家说过不用值班的吗。」
早伊原双手握住我的右手,撒娇似地说道。我的鼻尖渗出了汗,很是瘙痒。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我身体僵硬,只能任由早伊原摆布。我不用值班一事,从未告诉过早伊原。
「自己是唯一一个宣传委员,责任重大所以不用值班。不是这样说过的吗?」
我可没说过。这些情报我从未告诉过她。恐怕是从哪里入手的情报吧。哪里呢?
……是浅田。我不用值班的事,只对浅田说过。我和浅田闲聊时聊到过。那么,早伊原是什么时候入手这个情报的呢?
难道是偶然和浅田说话得知的?不对。早伊原并不待见浅田。这样的话,她不会和浅田说些没必要的话。她是有意地,从浅田身上打听到了这个情报。
突然,我想起了刚才窗帘摇晃过。
「…………」
恐怕那就是早伊原对吧?早伊原刚才一直躲在门前,偷听我们讲话。然后,她意识到会变成现在这状况,马不停蹄地去找浅田收集情报,之后赶回来。
我进教室没多久,就预想到会变成现在这状况。这样的话,早伊原比我更早一步也不足为奇。
篠丸前辈在这里就很奇怪。
智世和篠丸前辈,原本应该是在模拟店的吧。……如果早伊原也在现场的话。
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早伊原向智世打听,或者说是逼问抽签舞弊的事了吧。就在此时,阿久津来找智世。……篠丸前辈对智世有特别的理由和感情。于是也跟了过来。早伊原也很在意,于是站在门前偷听。
这样的话,早伊原已经全部知道了。
她如此流畅地说着我没告诉她的情报,想必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在表明她已经全部看穿了。好让我放弃无谓的抵抗。
手法实在太过简单。对早伊原来说毫无难度。会被看穿也是当然的。
这家伙,她是想在这里全部揭穿。
她想对智世逼问追究。我不能让她得逞。
「我忘了自己要去值班。」
我苦涩地说道,早伊原把食指抵在脸蛋上说:
「是这样的吗。前辈真是的,不好好记住可不行的哟。给大家添麻烦了呢。……春一前辈偶尔也会有犯迷糊的时候呢。」
早伊原露出了笑容,仿佛在说「这样的前辈人家也喜欢哟」。这种时候仍不忘表现我们的情侣关系,如此冷静的她让我后背发凉。
「是啊,真的添麻烦了。」
阿久津对我嗤之以鼻。智世挤出了一个微笑。
「算啦算啦,谁也会犯错的啦。」
「智世真是温柔呢。」
阿久津对智世面露柔色。啊啊,果然这家伙,是喜欢智世的啊。我着急地等着智世说一句「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人家还有事要忙」,然而,智世似乎觉得这样做显得心虚,便没有说。
智世不知道早伊原的恐怖之处。早一秒也好,得快点散场才行。若我来提出散场,则显得我只想逃离现场,篠丸前辈此时插话又不合时宜。现在,能做到的人,只有智世了。快点,求你了。
智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一时困惑的她见我下巴微动,终于明白了我的用意。
「那,人家还有事——」
「奇怪?」
早伊原盖过了智世的声音。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早伊原装作可爱地说道。
「奇怪?哪里奇怪了?」
回应的是阿久津。
「确实,制作值班表的,是春一前辈对吧?」
早伊原向我询问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我只能点头承认。
「是的……」
「那,决定自己值班时间的,也是自己对吧。」
说得没错。然而,我对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因为我已经预料到她下一句话了。
「记错值班的时间尚可原谅,但连有无值班都记错了不是很奇怪吗?」
早伊原的推理很自然,没有胡搅蛮缠的感觉。看上去如同纯朴少女的一句无心提问。然而,全部都在早伊原的计算之中。
「嗯?果然,春一前辈,不用值班的对吧?」
「……不,要值班的。」
「对了,只要确认一下就好了!值班表在哪里呀——?」 早伊原向我问道,我歪着脑袋佯装不知。智世开口道:
「在黑板一角贴着。」
「是吗。谢谢。」
如此昏暗,即便这个距离,也很能看清黑板一角贴的是什么。早伊原走近黑板,端详起来。
「嗯——?在哪里呀?人家找不到耶……」
早伊原装纯地碎碎念「在哪里呢——?」。智世走到早伊原身边,一同确认起来。
「诶,不见了……」
值班表不见了。智世皱起眉头,视线在黑板上徘徊。恐怕各种各样的念头萦绕在她脑海。想必,其中一个就是正解。
「到底去哪里了呢……」
早伊原耷拉着肩膀,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看出她是假装的,有我和智世和篠丸前辈。相反,没看出的只有阿久津一人。阿久津担心地看着早伊原。
「难道是有人藏起来了。」
说罢,早伊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的手上现在全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种事不可能的吧。藏起来也不知有何用意。应该是有人拿走后忘记还了。真希望能早点还回来呢。」
众人鸦雀无声。阿久津似乎尚未察觉到这异样的气氛。
「明明人家想看的嘛。拿走不还也给大家添麻烦了哟。想看看自己的排班都不行了。」
早伊原用沮丧的口吻说道。阿久津多此一举地安慰道:
「我有拍下来哟。看。」
阿久津把手机递给了早伊原。
「谢谢。真的帮大忙了。」
早伊原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糟了。证据就在值班表上。
「啊,真的有春一前辈的名字耶。」
「…………」
「…………」
我和智世沉默不语。早伊原端详一会儿,歪起了脑袋。
「嗯——?」
早伊原看着手机,故意沉吟了一声。阿久津摆出「这次又怎么了」的表情。到底是有多单纯啊。早点给我察觉到啊。气氛从刚才开始就相当紧张了好吗。
「虽然看到了值班表上前辈的名字,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抓住早伊原的手,就这样强行拉着她离开了教室。尽管忘了取回脖子上的牌子,但已无暇顾及。
就这样,我把早伊原拉到了学生会准备室。
4
「早伊原,你这家伙,到底想怎样。」
为了冷静下来说话,我坐到了惯例的座位上。可是,早伊原却不愿坐下。她在给窗边的花朵检查叶子。估计是健康管理。学生会准备室里的花,相比早伊原入学那时已截然不同。估计大多是当季的花。
早伊原一边翻过叶子查看背面,一边不露神色地说道:
「前辈才是,到底想怎样。」
「……常有的事罢了。」
早伊原会怎么理解我这句话呢,她迟疑了半刻。
不是自己的错却被责怪,无论多努力也不被承认,像这样,不过是常有的事罢了。所以,我才会坦然接受,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这种事,自己才毫不在意,如此地去麻醉自己。
「那值班表上,只有春一前辈的名字用了不同的字体。」
「…………」
我负责制作值班表一事想必已经暴露了。
「前辈把值班表的文件发给了我利坂前辈。……我利坂前辈擅做改动,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春一前辈的名字,所以字体才会不一样对吧。」
我家的电脑是老古董。和学校电脑上的字体版本不同。所以,就算是同一款字体,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差异。恐怕智世就是用学校电脑编辑的吧。
早伊原转了过来。花朵的检查似乎完毕了。早伊原只有嘴角含着笑意。眼神中没有半点笑意。
「我利坂前辈一开始好
像没打算这么做。只是为了和浅田前辈一起在学祭执行委员的模拟店值班,才出此下策。」
一边说着,她递出手机。屏幕上是值班表的照片。那是学祭执行委员的模拟店的值班表。上面写着浅田和智世是同一时间段。正好撞上我的值班时间。
早伊原在如此短时间,就收集到了这么多证据。
「值班表是确凿的铁证。然而,那教室里竟然没有值班表。不对,是不见了值班表。」
早伊原来到我身旁,坐到桌子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姿势。我一抬头看她,她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的裤子口袋里夺出了折好的纸。
「喂!」
我伸出手,可坐着够不着。
「这就是值班表对吧。」
早伊原把纸揭开。我没有阻止她。因为早伊原那不含笑意的眼神实在太恐怖了。
「看吧,果然是值班表。」
早伊原捏着值班表摆在我面前。我一把抓过值班表,折好放回口袋。
「为什么会在前辈的口袋里呢……?」
「…………」
「前辈回到教室,读懂了状况,想到这是决定性的证据于是将其偷走……像这种事,前辈怎么可能会去做嘛对吧?」
前辈肯定这样做了……。这才是她的言外之意。已经,瞒不下去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想到这是证据,于是将其偷走,藏起来。」
嘎吱,咬牙切齿的声音。早伊原发怒了。她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
「前辈到底想怎样。」
「这和你没关系吧。」
我没有被早伊原责怪的道理。又没给早伊原添麻烦。也不是需要向早伊原报告的谜题。我什么义务都没有。
「为什么要包庇我利坂前辈。甚至还为她消灭证据。」
「我喜欢这样做而已。」
「受虐狂也要有个谱。」
早伊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坐回了椅子,正面对着我。
「…………春一前辈。」
早伊原探头窥视着我的脸。她在质疑我。她这不安的表情,让我莫名地心头一痛。
「……不敢相信别人的恶意对吧。」
相信恶意。
「这种事,对于我来说没有必要。」
「有必要的哟。」
她的话我无法认同。可是,若想改变,就要有人做出让步。若想令人让步,强制力就必不可少。
「像这次如此赤裸裸的恶意,前辈只是一味躲开,害怕犯错而胆怯不安。」
「……这我都懂。」
「前辈才不懂。处理的方法有好多种不是吗?为什么,前辈不把自己的那份能力用在自己身上呢?非要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受伤。到底是在干嘛。」
「……因为,这是正确的做法。」
不做什么,而是把突如其来的状况就此掩盖。不作处理,不去干涉。这样绝对不会犯错。不会有人因为我而受伤。所以,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破坏任何人的青春?」
「嗯,就是这样。」
早伊原远离我一步。
「通过这一次,我完全明白到了。前辈其实对『破坏谁人的青春』并不排斥不是吗。」
「哈啊……?」
「因为这不是很奇怪吗。这次,通过包庇我利坂前辈的罪行,前辈夺去并破坏了我利坂前辈的青春哟。」
「为什么会这样。」
我保护了智世。保护了她青春的日子。
「我利坂前辈如果就此被揭露罪行,被追究责任,这样她……才能汲取教训并成长。对于她而言,这也是青春不是吗。」
对智世而言,的青春。
「不受任何束缚而行动,这就叫青春。伴随而来的一切责任,都应由自己一力承担。这才叫青春。……前辈夺去了我利坂前辈的青春,一次宝贵的机会哟。」
「这……」
不对。
早伊原如此说过。学校是学习社会的地方,也是尝试失败的地方。哪怕失败也会被原谅。
这是正论,也是理想状态。可现实并非如此。
失败,会给心灵留下深深的伤痕,导致扭曲的人格。想再挽回也无济于事。因此,包庇失败没有错。
「正确什么的,不想破坏青春什么的,嘴上说着这些话,说到底,不过是害怕自己下判断罢了。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不想让自己受伤——」
「不对!」
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站了起来。另一方面,早伊原比平时更加冷静地观察着我。
「说中了才会这么大反应呢。」
我不想破坏别人的青春。我再也不想,把自以为是的正义强加于人,结果伤害到对方。只是这样而已。并不是讨厌让自己受伤。
「这次也是。一边夺去我利坂前辈的青春,一边装作悲情英雄。自我牺牲什么的,真就是自我满足。」
我夺去了智世的青春?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我——。
「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是吗。这不就是,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错觉吗。」
早伊原对我吐露真情般,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前辈决定继续当哪个人的垫脚石倒也无妨。不过,看着前辈的样子,只觉得是在痛苦。」
「知道了啦……!我又不是篠丸前辈。」
「……说到底,前辈究竟想做什么。」
早伊原凝视着我。她的瞳孔深处没有光芒,和我以外的人接触时所露出的,虚无的黑暗。
我想去拯救一个人。可是,救这个人就必须牺牲另一个人。这太可怕了。
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想去救。可是,绝对地,不想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万一,不是我所想象中的状况?万一,没有向我求救。万一,全部都被我破坏了?
诸如此类的疑问萦绕在心头。
所以……,彩纸的真相也好、抽签的真相也好,我都闭嘴不提。因为我无能为力。
早伊原看了沉默的我好一会儿,终于,对我彻底死心地叹了口气。
「太失望了。畏惧失败的懦夫,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