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怎么办……?」
会长离开学生会室后,惠冷不丁地问了句。我当即起身。
「会长辞职一事,千万不能泄露风声。」
鲇川前辈颔首道。
「嗯,事情还有转机。会长提过明天放学后才递辞呈。在此之前,我们做些什么吧。」
一旦被会长递交辞呈便覆水难收。因此,得在此之前让会长回心转意。
让一个心意已决的人回心转意,着实有些厚无颜耻。然而我始终觉得会长在勉强自己。必须找出真相。
「我去找出会长的辞职原因。鲇川前辈,惠也是,大家都行动起来吧。拜托了。」
找出辞职原因,将其铲除自能迎刃而解。
见二人点头,我匆忙离开学生会室。
「欸?姐姐竟然……」
我直奔学生会准备室,来不及坐下,将方才一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早伊原树里。早伊原没想过姐姐会辞职,止不住地惊讶。她合上书,望着我,神情严肃。
「早伊原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毫无头绪。」
「什么都好,比如在家有什么怪举动。任何发现都行。真的没有吗?」
早伊原轻叹了口气。
「前辈,请冷静一下。人家也明白时间紧迫,不过干着急解决不了问题。」
「……说的也是。」
我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如往常一样坐到了早伊原的正面,翘起二郎腿。越是迫在眉睫,越要平心静气。
我得静下心推理。站在会长的角度上思考。
首先分析现状。
「……会长应该是迫不得已才辞职。」
「没错。姐姐是真心喜欢学生会。在家里也老提起学生会。」
现状就是,明明喜欢却不知为何,不由衷地主动辞职。
「会长只字不提辞职的理由,早伊原怎么看?」
「恐怕是说不出口吧。」
说不出口。我霎时想到了各种可能。但难以断定其中一种。这样下去也不过白费功夫。
「得另辟蹊径才行。」
早伊原的想法似乎与我不谋而合,她颔首道。
「……前辈,莫非没察觉到什么吗?」
「没有。会长坦白时我都惊呆了。」
听我此言,早伊原盯着我的瞳孔。她的视线直直地挖进内心,叫人不禁怀疑起了自己。
「真的吗?」
「……。是、是吧。」
会长坦白时我确有震惊。不过,比起别人多了几分镇定。
「说实话,我多少有点能理解。」
心底里多少认同了会长的做法。恐怕是,我早已察觉到了会长会主动辞职。
我感觉到了会长的不对劲。
「我早就有所察觉。……我得好好回忆起来。」
最初感觉到会长不对劲的一件事。
暑假。
蹊跷之事不少。按时间排序,这是最初的一件事。思忖之下,恐怕这是一切的祸端。
暑假开头,我和早伊原树里去了夏祭。
最初感觉到会长不对劲,源于这件事。
***
离暑假还有两天。长假前最后一次学生会。临近放假,议题也没多少,会议比往常早半小时结束。
换作平时,我会直接去学生会准备室,如今却留在学生会室。我在座位上狂按掌机,SLG游戏上失误频频,害得我只能不断重开。以至于无暇对话。
学生会室门口传来不悦的声音,声线就女生而言略显低沉。
「游戏玩够了吗?差不多该聊正经事了吧。有话要说的是春君。可瞧你这样子毫无停下之意。大胆说一句,这种态度除了惹人生气之外别无用处,别这样了好吗。」
听见这拐弯抹角的说辞,我紧盯屏幕,头也不抬地回道。
「等下嘛。鲇川前辈限我明天打通关。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之一。」
「工作和人家,到底哪样重要?」
「工作。」
「不对。」
「你。」
「不对。」
「让你问这个问题真对不起。」
「正解。」
我随口胡诌,却让她舒展笑颜。
说实话,我也玩腻了。我把掌机调到休眠模式,随手放到桌上。轻声叹气。
「不玩了?说好的工作呢?」
「是工作没错。我想找个借口罢了。唯有在学生会工作期间,我才能过上更好的青春。」
我和早伊原立下了约定,学生会工作结束后五分钟内到达学生会准备室。即是说,只要我仍在工作,就无须去往早伊原那边。当然啦,游戏等于工作,这种事绝不会告诉早伊原。不过有了这层道理,倒让我减轻几分罪恶感。
我抬头端详起了她。她依旧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存在感。刘海齐平,长发垂腰。头发好瞳孔乌黑得摄人心魂,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整体给人一种强烈的黑白感。无华,如日本人偶一般。朴素,却极具存在感。
她就是上九一色。
「更好的青春。」
不费一丁点面部肌肉,她双唇翕动,重复了我刚才的话。
「你成绩优秀,是学生会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交心挚友,在此之上,还有位可爱娇人的女朋友。」
「被期中考试第一名如此揶揄,你才是学生会最不可多得的人才。早伊原虽说有副好脸蛋,可陪她只有累。」
「前两条暂且不管,和女朋友一起岂能用累字形容?」
她双手叉腰,嗔怪道。
「上九一色。你平时交往甚多,如今却明知故问,那好,我来告诉你。」
我轻咳两声。她也站累了,坐到我旁边。
「世界上的男性,比起女朋友,和朋友一起更轻松。」
并非我和早伊原的个例,而是普遍真理。话说,我和早伊只是伪装情侣,也称不上男女朋友。
和朋友一起,无需顾虑自己的形象。倘若对方是恋人,便只得处处留神。自然劳心费神。
「你的意思是说,比起早伊原后辈,和人家一起更开心,以至于乐极忘形载歌载舞。」
「倒也不至于。」
轻松和开心是两码事。或许不少人觉得和她一起更开心。如今讨论的是轻松。
「那倒不如跟人家交往好了?」
我端量她的脸色,却见她沉静自若。换作早伊原,定要鬼魅一笑。她不解我视线的来意,侧起了脑袋。
「听好了。所谓的交往,得立足于双方互相喜欢的哟……」
「『的哟』从你嘴中说出真恶心,请别这样了。还有,人家并不讨厌春君哟。」
「别一下子变成傲娇啊。好感度都乱七八糟了。」
上九一色一脸平静地告白,才叫人为难。
「我说啊,上九一色,再这样胡说我要误会了。」
「没关系。人家只对春君一个人说。」
见她满嘴甜言软语,我猛然一指。
「Doubt!」
见我不上钩,她悻悻嘟哝道。
「……人家只是模仿了一下我利坂智世。」
我叹了句「怪不得」。
「你说的本来就不对。人家和谁一起都觉得累。唯独你。」
这倒也不假,毕竟她只在我面前露真面目。
「我没说错。换句话说,在你眼中谁都是恋人,唯独我是朋友。结论便是,你水性杨花。」
实际上,上九一色是例外。
「啊,可别对学生会成员出手哟?」
略微言重了,我便调侃地添了一句。
学生会内禁止恋爱。这是一贯的传统,藤崎高中的校风也是注重传统。可是,今年会长不知搭错了哪条筋,竟然准许了学生会内恋爱。
她眉头一动。
「伤心了。」
说罢,她眼角泛起了泪光。这硬挤的眼泪,看得我叹息不止。
「对不起咯,撒谎精。」
「人家不会轻易饶过你哟。」
听似在闹别扭,语调却格外轻快。闲聊了这么久也够了,我终于进入正题。
「上九一色,我有件事想问你。」
「终于来了。什么事?若想问如何和早伊原后辈进展顺利,那就简单啦。少说几句气人话便是了。」
「不好意思,我和早伊原好得很。」
「见你有事要问,人家马上就想到了早伊原后辈。」
「的确是关于早伊原。」
紫风祭。天台上的事,回想起来仍恍如隔日。蓦然间浮现出脑海,萦绕不散的疑问。
——真正的早伊原,和我认识的早伊原一样吗?
我认识到了自己目光短浅。
曾经的我,认为她不顾我的感受,自私自利地践踏了别人的青春。可是,早伊原的推理能力毋容置疑。她能模仿别人的思维,能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这便是关怀。
矛盾顿生。
说到底,我对真正的早伊原一无所知。
「记得你的中学是桐丘中学吧。
」
「没错。」
「早伊原树里也是。」
「毕竟是人家的后辈。这当然知道。」
桐丘中学·高等学校。中学高中一体化。桐丘中学的学生,一般直升进桐丘高等学校。只有两位学生例外。
早伊原和上九一色。
「早伊原中学时的样子,可以告诉给我吗?」
与上九一色谈完话后,我来到了学生会准备室。早伊原如往常一般看着书,余光扫了我一眼。
「领带松掉了哟。」
「打算让你系才松掉的。你裙子皱了哟。」
「人家打算让前辈抚平才弄皱的。」
「得亏刚洗完手。」
「人家也是,幸好刚消完毒。」
各自整理好仪容。打完招呼,我照例坐到她前面,拿出书来读。昨天正读到精彩之处,着实叫人期待。早伊原仍沉迷推理小说,手上捧着一本厚重的文库书。两人默默读了半刻,她开口道。
「前辈,请跟人家交往吧。」
「行啊。好了,分手吧。」
「一秒都还没到呢。」
「为何呢。想了下,皆因你性格有问题。我准备列举下你的缺点,能耽搁三小时吗?」
「前辈。知道千川烟花大会吗?」
早伊原若无其事地无视掉我的话。我无奈答道。
「知道啊。记得在七月二十七日。快了。」
本地规模最大的烟花大会。去年和浅田一起去。
「在车站六点集合没意见吧?」
「……我是间歇昏迷过吗?」
「没有哟。前辈打从刚才就生龙活虎。」
为何感觉对话转进如风。
「怕是你误解了,我不会和你去。」
「烟花大会是数一数二的约会圣地。也是最惹人耳目的地方。若要伪装情侣,烟花大会岂能放过。」
的确,不少教师情侣就在烟花大会上被目睹。烟花大会可算是最惹人耳目的活动。可惜我对伪装情侣无甚兴趣,只想平凡地享受烟花大会。
「抱歉了,我打算邀请浅田。」
「这样啊,可是。」
早伊原勾起了一抹邪笑。
「筱丸前辈可期待得很哟,惦记着和浅田前辈一起去。听说她鼓不起勇气邀请,苦恼得很呢。若能进展顺利就好了。」
「…………」
都忘了。学园祭那天,浅田和筱丸杏子前辈正式交往。恋人在前,得避让一下。我着实不好意思邀请浅田。
「我要陪妹妹去。本来就和妹妹一起去。年年她都来约我。」
我的妹妹,矢斗千夏,是个离不开哥哥的少女。都中学三年级了,还得我照顾着。
听我说罢,早伊原一言不发地伸过手机。上面是短信记录。
『小千夏。人家想和春一前辈一起去烟花大会,可以吗。』
『当然啦!树里姐的话,哥哥就拜托了。』
树里姐。你们的关系是得多好。话说她们是何时认识的。
「前辈。还有意见吗?」
「能一个人去不。」
「那人家也一个人。说不定能在会场偶然碰见呢。所以呢,前辈要搭几点的电车?」
「你啊,说不定有跟踪狂的潜质。」
说罢,我一声叹息。
「我就一句话,绝对不去。」
早伊原双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世界上绝对没有绝对哟。」
到底有没有啦。
2
人山人海,喧闹吵杂,热闹非凡。
活动会场在千川。店铺沿着千川两侧延绵不绝,望不到头。堤坝上铺着蓝布,立着「收费席」的牌子。人们流连于店铺之间,在烟花开始前尽情享受。
我们也不例外。一边观览各式店铺,一边闲庭信步。早伊原穿着一袭白色浴衣,我姑且听信妹妹,穿上了甚平。早伊原的形象与白色格格不入,看得我直了眼。
到头来,我还是被早伊原连哄带骗,来了烟花大会。
「呀——,前辈,真是开心呢。」
「啊啊。真开心啊。」
各自棒读完,陷入了沉默。
所谓祭典,便是享受桃园般的氛围。大家穿特殊的衣服,在店铺间游玩,赏烟花。沉溺于远离俗世的风情之中。这才是原本的乐趣所在。
可是,在早伊原树里眼中,这些都不过「狗屎般的青春」。与这样的人同行,叫我如何享受祭典。
「……好嘞,回去吧。反正也不会放烟花。」
先回去,再一个人溜回来。不惜再挤一遍电车,青春无价。
话说电车是真的挤。好久没遇到如此拥挤不堪的电车。临近住宅区和线路的缘故,几乎全部游客都和我们一样,乘的是上行线。下行线来的游客是少数。
我要回去,可早伊原不愿松手。
「前辈在胡诌什么呀。烟花什么的无关痛痒。」
刚才广播通知,今天的烟花取消。千川烟花大会是县内第二大的烟花大会。县外的游客都慕名而来。不料没下雨也取消了。广播通知后,人群响起一片诧异失望声。
千川烟花大会偶尔会中止。记得小学时就有过,明明没下雨也中止了。
「烟花不过是光而已。人家只要这样就够了哟。」
早伊原撅起了嘴。
「真是无知。来烟花大会不看烟花怎么行。所有人都为了烟花而来。」
「前辈才是无知呢。不放烟花的话,单纯享受祭典不就好了。」
「我在为你着想。你啊,哪晓得如何享受祭典。」
「人家才是在为前辈着想。前辈不懂如何享受祭典吧。」
「我懂啊。时不时还感叹『啊,我在享受青春啊』。」
早伊原顿时一脸厌恶。仿佛打心底觉得恶心。
「时不时还感慨『大家这么开心太好了』。」
「感觉不出前辈的高中生气息。」
「你才是。」
「前辈在说什么呢。人家这么高中生的一个人到哪儿找。」
一般的高中生,可不会截屏别人的浏览记录发给妹妹。那些浏览记录,全都是早伊原捣鼓的,她搜索小说里的手法可行性,输入了各种危险的关键词。我回到家,便觉得妹妹对我尤其温柔。
「说到底,高中生什么的,不过是周围强加于人的形象。人家只要自己开心就够了。」
说罢,不掺杂一丝可爱,她打心底愉悦地笑了。见她这模样,我汗毛直立。
「祭典的享受方法,人家就来教教前辈吧。」
她打量起了四周。
说起祭典,便是人流混杂。有人的地方就有谜题。早伊原冲着谜题而来。恋爱、友情、社团活动这些真正的青春,在早伊原树里眼中不过粪土。
早伊原拉住我的手。她忽然调转方向。
「干嘛。」
「章鱼烧。」
我们排到了章鱼烧屋。
别看她这样,可是位能吃的好手。食量起码胜我几筹。吃下去的卡路里不知消化到哪去,她的身材比常人还要纤细几分。紫风祭时,她就吃得我血本无归。今晚也是胃口大开。
「今晚是要吃多少啊。」
我环顾四周,有刨冰、炸肉、苹果糖、烤肉等等。莫非要全部吃一圈?早伊原嗔怪道「人家才不会呢」。
「如果前辈像个男人请客的话,就另当别论。」
「你像个女人的话,我就考虑下。」
早伊原当即娇柔抬眼,我甩开她的手,离远几步。我们只是假装情侣。没必要过分亲热。我本认为并肩走路足矣。可早伊原不肯。以前,放学回家一同购物时,被店员误以为兄妹,她便决意在公众场合必须牵手。
轮到我们了,早伊原从腰包掏出了三百円。摆摊的大叔一边夹起章鱼烧,一边搭话道。
「情侣小弟,情侣小妹。有尝过对面的苹果糖吗?并非这边。」
对面,指的是千川对岸。
「还没去呢。」
「对面前所未有地好吃,强烈推荐哟。而且便宜一百円。」
隔壁的苹果糖屋主欣然一笑。大叔道了声「谢谢光顾」,把章鱼烧递过来。早伊原欢欣雀跃,将要接过之时。两位少年穿了过去。早伊原吓了一跳,慌了脚步。
「小孩子个子矮真是吓人。人家走路都怕不小心踢到。」
我瞧了瞧四周,小孩子不少。
「前辈小时候有来过祭典吗。」
「有啊。妹妹缠着要去。一千円的零花钱每年都苦恼该如何花。」
「嗯,全被小千夏抢去了吧。」
早伊原将章鱼烧送入口中。为何,她会知道矢斗家的食物链。
的确给了妹妹,可并非抢去。身为哥哥,谦让妹妹是天经地义。毕竟自小受姐姐的耳濡目染。
此时,怀念的店铺闯入了眼帘。
「早伊原,知道那个吗?」
我指着的是剥糖屋。旁边有个简陋的大棚,里头搁着长桌和凳子。我曾经也坐在里面,努力奋斗过。
「剥糖是吗
。知道哟。考验碎片拼接技术的造假训练对吧。将来出到社会有用。」
「你昨天看了间谍电影么。」
所谓剥糖,即是牙签挑出零食板上图案的游戏。挑的过程中,图案极易出现裂痕。若想挑出完美图案,技术和运气缺一不可。图案不同,奖金也不同,一等奖是两千円。
以小博大的诱惑之下,我小学时可没少玩。
「都是小孩呢。」
早伊原探头朝内望道。我也瞅了眼。小学生居多,也不乏中、高学生的身影。
「完成啦!」
此时,一位小孩举臂高呼,站了起来。一众小孩投去羡慕的目光。小孩小心地把挑好的图案捧在手上,走出大棚。来到隔壁的剥糖屋,将成品呈上。
「大哥哥,看这个!」
剥糖屋主看了一眼,笑道。
「诶呀,可惜了。下次再努力吧。」
小孩顿时语塞,嘀咕着「呃、可是……」。见他如此忿忿不平,想必成品相当完美。可是剥糖屋主一味怂恿着「这能逆转哟」,推荐着高奖金的图案。
此情此景,勾起了我的苦涩回忆。这是店家的一贯伎俩。射击屋往奖品掺重,抛圈屋将奖品撑大,拉绳抽签屋把空绳摆上。我以前就吃过不少哑巴亏。
我刚想叫早伊原离开,才发现她不见了。
「哎呀,是剥糖啊。现在很少见了呢。」
剥糖屋传来早伊原明亮的声音。我放眼一望,她果真在此。方才的少年,在一旁蜷缩着身子。
「喔,这位姐姐。要不要试一下?」
「诶——,我吗?肯定不行啦。人家的手可笨拙了。」
她在胸前摇着小手,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这个早伊原,已经切换成了乖乖女。与我同学对话时,她便是这模样。
「没事嘛。小学生都能玩,这位姐姐肯定没问题啦。一百円最多能博两千円哟。厉不厉害。」
「嘿~,的确诱人呢……不过,真的能行吗——?人家为何没见着挑战成功的人呢。」
「胡说八道。」
说罢,剥糖屋主瞅了眼少年。
「瞧瞧,这男孩不就是咯。看,一千円哟,厉害不。」
他摸了摸少年的脑瓜,当场交出一千円。少年登时眉开眼笑,连蹦带跳地离开了。早伊原看着,脸蛋一红,假意含笑道。
「可是,不好意思让男朋友白等。还是算了。」
说罢,她偎依过来,挽起我的手臂。剥糖屋主霎时哑口无言,她点头告别。
「祭典果真有意思嘛。」
「真没家教啊你。」
瞥了眼早伊原,见她喜上眉梢,我赶紧甩开她的手。早伊原见状,捉弄道。
「诶呀——?前辈,是在害羞吗?那么在意人家的吗——?」
「是啊,见着意中人小鹿乱撞,连手都不敢握。」
说罢,我牵起早伊原的手。我着实不想碰她,可她要不牵手,要不挽胳膊,权衡之下,无奈选择前者。
此时,剥糖屋传来训斥声。
「喂,你这家伙,又坑小孩了。」
一名年龄相仿的男性,怒斥着训斥糖果屋主。一旁伫着两位少年,手上拿着成品。想必是挑战成功,可糖果屋主死性不改,又刁难了两位少年。
「早就吩咐过别刁难小孩。拿去吧。」
说罢,男性给两位少年各赏了一千円和五百円。糖果屋主忙不迭低头认错。
「谢谢,齐藤大哥哥。」
其中一名少年谢道。这名男性想必便是齐藤。剥糖屋的招牌上冠名「齐藤商店」。看来他还经营着商店。
「这么好说话,真是少见。」
「是吗?」
「一次才一百円。随随便便就赏一千円,搞不好得亏本。」
「经营着商店,岂能偷鸡摸狗。若不然会败坏名声。」
说的也对。店家是否诚信,先看有无赞助商。如这家有赞助商,就可信赖。
与早伊原聊着,我忽然好奇。
她有玩过剥糖吗。方才问我有无来过祭典,如这般若无其事地打听过多次。我一旦反问「那你呢?」,她便缄口不语。以前我对早伊原漠不关心。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想更了解她。
「早伊原,你以前有来过这祭典吗?」
「有哟。都和姐姐一起来。」
「这样啊。那今年不要紧吗?」
「人家早就说好和春一前辈一起去,没问题哟。」
早伊原邀请我是在四天前。
「啊,说起姐姐,她好像有点奇怪呢。」
「奇怪?」
「姐姐原本约好了朋友,昨天还如此期待。结果一到今天,突然改口不去了。」
这确实奇怪。会长最喜欢节庆活动。烟花大会也在其列。会长期待烟花大会不难想象。莫非出事了?作为后辈有点担心。
「作为补偿,姐姐吩咐我拍很多浴衣照。」
说罢,早伊原从腰包掏出数码相机,朝人群按了几下快门。
我刚要打听详情,早伊原刷地一声走开。
「喂。」
我喊道,她无动于衷,只顾看着前方。我循她的视线望去,眼前是抽签屋。剥糖屋的正对面。
抽签,即是箱中装些厚纸,从中取出揭开。假若写有数字,可获相应奖品。
抽一次三百円。章鱼烧屋上碰到的两位少年,正意欲抽签。早伊原挪开一步,凝眸看着。
「好,这次一定要中!」
带帽少年挥拳给自己鼓劲。
另一位怯弱少年,手指绞着衣服下摆。
「别抽了,零花钱都没有了啦。」
「这次肯定能中那个。」
那个,少年指的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市场价四万円。鲇川前辈向我推荐过其游戏,但花上四万円着实不值,我便婉拒了。
怯弱少年嘟哝「嗯……但是,又不一定抽中……」。「但也有可能中啊」,带帽少年据理力争。「能中」「不能中」争论得不分上下,怯弱少年不禁委屈,眼看要落泪,早伊原动身。
她到底想干嘛。
「姐姐来告诉你们好方法吧。」
早伊原蹲下身,与少年们目光平视。声音较平时温柔沉稳。这个早伊原,已经切换成了知心姐姐。以前解开失物谜题时,她便是这模样。
「不可能抽不中哟。仔细瞧瞧。签总共七十二张对吧。」
祭典的抽签屋,为了营造能中奖的错觉,大都签数不多。兴许根本就没放入中签。
带帽少年狐疑道。
「是吗……?」
她向怯弱少年提议「不信可以数数看哟」。少年点过数后,嘀咕「七十二张」。
「抽十次的话,你们觉得能中吗?」
「嗯——……是呢。毕竟有七十二张,十次中不了吧。况且没那么多钱。十次……得要三千円呢。」
早伊原假装惊诧道。
「了不起呢,算得真好。没错,抽十次要三千円。那抽一百次呢?」
少年们皱眉苦思。不消半刻,高声答道「三万円!」。
「答对了。那姐姐再问,抽一百次能中吗?」
「肯定能中呀。全都抽了。况且才七十二张,还花不了三万円。」
少年嗤笑道。早伊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
「没错。绝对能中哟。……确实,那台游戏机值四万円对吧?只需三万円便能入手,厉害不?」
少年们的眼睛,顿时如星星般亮了起来。
「姐姐好厉害!这样另一台游戏机也能中呢!」
另一台游戏机也是最新款,市场价同样四万円。
早伊原,你到底教了些什么啊。我直想抱头。怯弱少年开口。
「可、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啊……还是算了吧。」
早伊原说道「没关系,姐姐借给你们」。祭典上扒手猖獗,亏她敢带这么多现金。我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此时,早伊原瞅了我一眼。
「那边一脸凶相的大哥哥,看到了吗?」
我听到了哟。
「那个黑黑的大哥哥吗?」
怯弱少年回道。黑,想必是指我身上的甚平。
「那个大哥哥超有钱。待会让他一台游戏机就好了。」
我翻了翻钱包。只有三千円。少年们看在眼里,衷心感叹「大哥哥好厉害……」,投来敬慕的眼神。弄得我浑身不自在。少年道了声别,急冲冲地奔向抽签屋。怯弱少年出声制止。带帽少年却充耳不闻。
「抽签屋的大哥哥,我要抽七十二张,全部!」
戴耳钉的大学生青年正摆弄手机,听到后「哈啊」的一声皱起眉头。早伊原向他盈盈一笑,说道「没问题吧?」。霎时,青年的脸红了起来。早伊原的笑容,单纯地看确实可爱。
「所以说,玻璃柜里的奖品,两万六千八百円就能全部拿走。」
「等、等一下……」
见了青年的窘态,早伊原继续笑道。
「有何不可呢?难不成没放入中签?怕是不可能吧。若真如此,可得犯了欺诈罪哟。说
起来,上周就有抽签屋犯了欺诈罪被逮捕……贵店莫非也。想必是人家多虑了。」
青年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早伊原见状,随即向青年耳语了几句。青年边听边点头。早伊原又蹲下来,合上少年们的视线。
「抽签屋的大哥哥说,只要三百円就让出游戏机哟。太好了呢。」
带帽少年大喜过望。另一方面,怯弱少年则忐忑不安。
我忍不住凑近早伊原。带帽少年从青年手中抱过游戏机包装盒。早伊原见我过来,便起了身。我还未开口,怯弱少年躲闪着早伊原的眼神,开口道。
「那、那个……漂亮大姐姐,谢谢你帮了我们。」
少年涨红了脸,似乎对早伊原抱有好感。
「小事一桩啦。」
说罢,早伊原抓过了我的手。怯弱少年登时撂下脸来。抱着游戏机的少年,步履摇晃地离开了。怯弱少年方才回过神,转头向抽签屋的青年说道。
「那、那个,对不起。我待会再回来。」
说罢,便追带帽少年而去。言外之意是待会回来道歉吗。
我向早伊原低声耳语。
「早伊原,别胡闹了。」
这些店铺,大多与当地的危险组织有瓜葛。若碰上背后撑腰的势力,恐怕会遭报复的。
不知早伊原作何想法,她笑盈盈地向青年道了声谢。青年惨白的脸,霎时染上怒色,他怒目圆睁,不止地咂舌。他也看出了早伊原笑里藏针。
「你开心啦,快滚一边去。」
青年赶客似地扬着手。我扫了眼。招牌上不见有赞助商。签背模糊印着「齐」字,怕是有意抹去的。
我拉过早伊原的手。离去之际,青年兀自嘀咕道。
「……哎,算了,反正今晚放不成烟花,客人肯定不少。……只要他们好好干的话……」
听罢,我瞅了他一眼。青年见状,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便匆匆低头。
「什么都没有,快滚。」
见他恼羞成怒,我们便离开了。早伊原洋洋得意,我边走边劝道。
「你啊,真是不怕死。」
「什么呀。」
「换做是我的话,得叫上几个能打的朋友才够胆。」
早伊原是在玩火。她的鬼点子之所以能得逞,纯属好运罢了。听我说罢,早伊原宛然一笑。
「会这么想的,世上恐怕只有春一前辈了。」
「那你就错了。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
小学时的我,试过拆穿这些店铺的不正当勾当。他们都是找托。托本就难被发觉,又是店铺诈财的恶劣手段。我喝止了托,并当众揭穿。第二年便有一群凶神恶煞的青年找我算账。
这次的抽签屋,不过是未习惯耍狠手段罢了。
早伊原听我说罢,扑哧一笑。
「真像前辈风格呢。……嗯,说起来,买卖倒是挺诱人。薄本厚利。人家都想去开店咯。」
「那些铺位全都得靠门路。你一个外人怕是只能吃闭门羹。」
「放心吧。那种混混青年都能行,人家捣鼓些门路还不是易如反掌。」
见早伊原自鸣得意,怕是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她再如何不懂享受祭典,也别去玩火自焚。我独自为她担忧,一团愁云不久后却烟消云散。
「……说起来前辈。」
不祥的预感。
「请说……」
我不由地使出了敬语。早伊原的心情好得简直要哼歌。方才她将计就计搅了抽签屋的局,如今的笑容较之更胜三分。向来如此,她越是开心我便越是消沉。早伊原欢喜地挽过我的胳膊,体重压过来,呢喃细语道。
「烟花取消,抽签屋为何会赚钱呢。」
3
「松手。」
我轻轻甩开了她的手。多少有些粗鲁。换作平时,她定要添一句「在意人家啦?」,如今却无暇顾及。我甩手时,她也不作抵抗。
「烟花取消,抽签屋赚钱,不是八竿子打不着吗。」
早伊原所言,正是方才抽签屋的话。
他咂舌过后,说出了这般气话。
「你别当真啊。只是一时气话而已。」
亏钱了随口泄愤而已。
「是吗?人家可不认同。要说气话,为何不痛痛快快骂句『这点小亏,微不足道』。」
「这不是差不多吗。」
「完全不一样哟。那人可是特意说出了条件。『反正今晚放不成烟花』。如此具体的条件,一时气话可说不出来吧?」
「……」
我无言以对。的确蹊跷。若一时气话,那「反正今晚生意好」尚能理解。「反正今晚放不成烟花」则逻辑不通。他当时的话,着实意味不明。
「不过……若只说『客人肯定不少』,听起来脸挂不住。想必他才胡编乱造了个理由。」
哪怕别人听不懂,也要显得言之凿凿。
早伊原当即反驳。
「是么?对方可是当场咂舌,喜怒形于色的人哟。若说气话,必定更张扬挑衅。实际上却嘀咕自语。见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低头掩饰,赶走我们。……怎么看都不像是撒谎。」
「……这个嘛。」
说的没错。若说气话便没必要嘀咕自语。见自己说漏了嘴,神情还如此慌张。一时气话,怕是说不通了。
「……好吧,他应该没撒谎。」
见我屈服,早伊原舒展笑容。
「那究竟为何,烟花放不成,抽签屋会赚钱呢。」
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
「随便啦,这种事怎么都好。」
虽说多少有点在意,但还是不理为妙。抽签屋赚钱,与我们有何干。倒不如专心享受祭典。
早伊原却对我的态度极为不满,她撅起了嘴。
「不懂就放任不管,怪不得前辈直到如今都没拿过第一名。学生会里没拿过第一名的,只剩前辈了不是吗?」
她说中了我的软肋。事实上,我仍未拿过考试第一名。学生会成员中,我是唯一没拿过第一名的。虽说其他人并不为意,我却惦记得很。即便早伊原如此煽风点火,我也不上钩。
「无所谓。我学习不够努力罢了。」
早伊原眉头紧蹙。无论你说什么,我也绝不趟这趟浑水。
「那、……来打赌吧。」
就凭她这句话,我收回前言。涉及到打赌,另当别论。
「你说的哟?」
「一听到打赌就态度陡变。到底想对人家做什么……?」
早伊原眼睛湿润,走开一步抱着身子。我权当没看见。
打赌。这是我和早伊原之间的游戏。赌的是绝对命令权。胜者能恣意命令对方做一件事。
说起游戏的由来,是我先主动提出,没料到成效甚佳。早伊原毁约如家常便饭,我便想用绝对命令权治治她。倘若早伊原毁约,我也毁约便是,到时也轮不得她抱怨。但若这样,那绝对命令权便如一张废纸。游戏也失去其意义。不过,双方都视其甚重。倒也是,一肚子坏水想让对方就范。结果便是,对方的命令我们都照做不误。
规则很简单。率先推理出正确答案者可得绝对命令权。
一言以蔽之,便是我和早伊原的推理决斗。谜题是游戏的关键所在,必须是双方难以独自解开的难题。
「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打赌啊。又想扎一天双马尾了?」
「人家想让前辈的句尾可爱一点啦。」
早伊原为何主动提出打赌,我心知肚明。我早就握有一个绝对命令权。她想借机抵消。
「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随时可以。」
说罢,我们陷入了沉默。我端正思路,细细考量。仍一无所获。游戏的前提是难以独自解密,解不开倒也不奇怪。游戏最初只能互相协力。
本次谜题为「烟花取消,为何抽签屋会赚钱」。
「烟花取消和抽签屋会赚钱之间,想必是隔了几层关系。」
不像有直接联系。
早伊原食指抵着下巴。
「说起烟花取消,究竟是为何呢。莫非今晚天气预报下雨?」
我当即反驳。谈起烟花,学园祭之后我从筱丸前辈那里听来了不少,总算略知一二。
「最近的烟花都是由电脑操控打上天。烟花筒都是密封保存,火药难以受潮。因此,最近甚少因下雨而取消烟花。」
「原来如此。……若真如此。」
早伊原顿了顿,环顾四周。千川两侧店铺连绵不绝。百米开外有座桥。店铺外侧是住宅区。
「是由于风?」
「想必没错了。地面上风虽不大,可上空的风势想必不小。瞧那云朵的移速如此之快。若是烟花打上天后被风吹到住宅街,可是相当危险,因此才取消了烟花。」
如今烟花取消,十有八九皆因风势。筱丸前辈也坦言,学园祭时此处最棘手。买烟花容易,找发射烟花的专业人士容易,购买器材容易。唯独,找安全发射的地点不容易。
早伊原略微失落。
「虽说上空风强,可和抽签屋不
是没有丝毫关系吗。」
「嗯,该思考的应该是『烟花取消,会有什么影响』。」
不是找原因,而是从结果开始推导。
「记得烟花预定在八点半。倘若前辈听到烟花取消,会作何打算?」
「嗯,……打道回府。」
听我此言,早伊原一脸惊诧。
「诶?明明跟人家一起来的哟?」
所以才想回去啊。虽说如此,我还是说出了普罗大众的想法。
「烟花不放,游客何必白等,为何不打道回府。何苦等到八点半。」
我们六点半来。当时的电车载客率破百,挤得满满当当。如此想来,游客们想必都是六点半来。
「随便逛个两小时也就回去了吧。」
「前辈,快七点了哟。可是没感觉人少了哟。」
「等下,进展太快跟不上了。」
早伊原的脑速极快,偶尔会对话跳跃。我有时能跟上,可这次完全掉队了。
「来烟花大会的方式,不外乎徒步、自行车,或者汽车、电车、公交车。先说公交车,此处到公交车站路途遥远,九十分钟才来一趟,极之不便,搭公交车而来的游客想必只是少数。徒步或自行车来的,附近的初高中生不少,可比起总数不过九牛一毛。若挈妇将雏,想必是要自驾车,可这里是市区,没有车位数百的停车场。传单上也写着,推荐搭乘公共交通。」
早伊原连珠炮似地说明。
「即是说,来这烟花大会的游客,搭电车是最多的。」
「……所以呢?」
「来时人如此之多,即是说,回去时也会拥挤不堪。」
来此的游客,多数搭上行线而来,搭下行线而返。这又怎样。
「可是,七点半至九点半内,下行线竟无一趟直达住宅区。」
「诶……?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一趟都没有。」
这里的交通比起大城市确实简陋,一趟电车需等三十分钟至一小时。可两个小时内都没有,这也着实太夸张了。
「今晚的电车乃特殊编排。专为烟花大会而设哟。上行线确有增多,下行线却减少了。一小时一趟,且不通住宅区,只在特定区域运行,着实不方便呢。」
「……啊。」
原来如此。听她一番解释我也理解了。
想顺利回去只能搭七点半或九点半的电车。如今七点将至,必须提前动身赶往车站。可游客不见减少。即是说,我方才所言,「随便逛个两小时就回去」不切实际。六点半来,逛两小时便是八点半。离下趟电车还差一个小时。
「还差两个小时,会长的游客想必少不了多少。」
「也是呢。」
「如此的话……岂不会逛腻。」
六点半至九点半,大部分游客得留在这里。全部逛一遍也就一个小时。余下的三个小时,到哪儿找乐子呢。
「才没这回事哟。前辈,人家还没吃够呢。」
说罢,早伊原朝苹果糖屋走去。章鱼烧屋大叔推荐的那家。
「不就普通的苹果糖嘛。哪来的前所未有美味。」
早伊原嚼着苹果糖抱怨。我吃着炒面。
我提议休息,便和早伊原同坐到堤坝上享受美食。余下的两小时若走个不停,我的腿受不了,况且早伊原穿着木屐,被屐带勒着肯定辛苦。
「根本没说的好吃嘛。前辈也尝尝吗?」
我盯着早伊原的脚,她递过来了苹果糖。
「这种黏糊糊的,我不爱吃。」
听我说罢,早伊原歪起了脑袋。
「我们都这地步了,哪还用害羞间接接吻?」
「什么地步啊。我和你可没发展过吧。」
「发展过了哟。发展到了捉弄对方的地步。」
「这是倒退吧。」
早伊原吃完苹果糖,伸了个懒腰。
「那么,开始继续推理吧。」
我暗暗咂舌。难得好好享受夏祭。
可是,打赌输不得。为何烟花取消抽签屋会赚钱。有了些眉目。
「烟花取消,游客自然会玩腻对吧。」
「人家都说过,没那么容易腻呢。况且如此多学生。好奇心可旺盛了。」
早伊原没有叙述推理的意思。我也进展不下去。
「……吃完了,人家再去买点。前辈想要什么?」
还吃啊。苹果糖之后,还买了刨冰、棉花糖和炸肉,已经被她悉数清光。
「我不要了。你别因为推理卡壳就暴饮暴食啊。」
怕是被我说中,早伊原当场僵住。
「前辈不也推理卡壳?」
嗯,说的没错啦。
这场胜负,我无论如何都想赢。我手上握有绝对命令权。我必须留住。若是被早伊原胜出,我无论如何抵抗,终究会被她抵消掉。
我的用意并非捉弄她。不过想维持自己的优势罢了。只要有绝对命令权,早伊原自会忌惮三分,不敢对我越池半步。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算是张王牌。
同样地,早伊原想摆脱困境,必定全力以赴。她如今对推理只字不提,恐怕真的卡壳了。
「人家去买东西了。」
说罢,早伊原站起身。
「喂,真去啊。像你如此能吃,哪怕再逛三个小时也,不会腻……」
顿时,我恍然大悟。
「前辈,怎么了?」
胜券在握,我狂笑不已。早伊原见我这样子,眉头一皱。
「总之先给我坐下。」
早伊原满脸狐疑,乖巧地坐了回去。
「听好了,早伊原,来客高峰是六点半。当时的游客,你认为吃过晚饭吗?」
「没有吧。」
「我是如此想的。游客们必定想着在祭典上解决晚饭。这也是祭典的乐趣之一。故此饮食店才如此多。恐怕赚得盆满钵满。赚得最多之时,想必是七点。」
早伊原颔首。她没明白我的言外之意。
「以你的胃口怕是很难察觉,平常人吃过两三样便饱了。所以说,七点正是饮食店的赚钱高峰。随着时间推移,营业额下降。游客们吃饱喝足。祭典也玩得尽兴,想回去却未到电车时间。只得再逛店铺打发时间。……那么,他们会做什么呢。」
店铺大体上可分两种。饮食店与游戏店。
「游客们自然会逛起游戏店。即便抽签屋不感兴趣,也会抽一抽。」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烟花取消后,游客闲着没事便逛游戏店。抽签屋也是其中。因此,比起烟花顺利进行,取消倒赚得更多。」
我颔首道。
「是我赢了。」
听到我的胜利宣言,早伊原仍然镇定自若。她直率发问道。
「可是,单凭如此填不了四万円的损失。简单一算,得抽签一百三十四次才够哟?抽签屋主岂会说出那般话。」
「诶?这个嘛……」
刚到手的胜利一下飞了。
「游戏店有各种各样的哟。比如剥糖屋。竞争对手如此之多,哪怕有更多游客逛起游戏店,想填上四万円的坑谈何容易。」
早伊原说个不停。每一句轻言淡语,都刺到了我的心。迫使我再次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情愿她如往常那般愚弄我,也比现在好受。
「……虽然你问得很有道理,可除此之外别无答案了吧?」
一线希望。倘若她没有别的答案,便只得妥协我的推理。可是,早伊原不给机会。
她低俯着脸,念念有词。
「反过来想……抽签的年龄层,其相应的行为……立场……」
半晌,她霍地抬头,胸有成竹地笑了。哎,到头来不过是给了她提示。
她的下一句话,和我想的如出一辙。
「人家明白了哟,春一前辈。」
4
「绝对命令权,是人家的了。」
「那得听完你的推理后再定夺。说不定有漏洞呢。谈起店铺,我可知得不少哟。」
当年我揭穿过他们,可别少看我了。
「既然如此,那一起去对答案吧。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我们动身前往对岸的抽签屋。
「前辈的推理可惜只差一步。人家的推理只是前辈的延续。」
「好啦,别卖关子了。」
我死也要挑出你的破绽。
「光顾抽签屋的客人,前辈觉得会是什么年龄层?」
「……小学生到高中生吧。奖品也是游戏机。」
实际上,小学二人组就光顾过抽签屋。
「人家也如此觉得。请在此之上思考。如前辈所言,逛游戏店的客人增多。游戏的种类繁多。有捞金鱼的、投环的、射击的、抽签的。前辈觉得其价格大约多少?」
抽签是三百円。奖品的缘故,游戏店的价格偏高。
「……大约,三百円吧。」
「没错。就学生而言,可没那么多闲钱。前辈这次带了多少预算?」
「含交通费,两千円。」
「假设地说。除去交通费剩下一千五百円。买吃的花去六百
円,剩下九百円。最多只能玩三次游戏。」
「这也够开心了吧。」
「本来如此。如今烟花取消,要消遣额外时间。」
「你的意思是,这点钱不够花?」
早伊原颔首。可是,我难以认同。
「确实手头有点拮据,可省着用不就好咯。」
早伊原微笑道。
「说的没错。手头拮据便节俭。便宜且能消磨时间。毕竟时间充裕得很呢。」
「嗯……你说的对。」
「想想不就有一家店铺很合适吗?便宜又能消磨时间,一个不小心还能赚钱。」
「……剥糖是吗。」
我颔首。如早伊原所言,祭典的时间拖得越长,剥糖屋的生意越火红。只需一百円,就能长时间享受剥糖,还有赚钱的机会。手头拮据时间充裕的学生想必难以招架。
「齐藤先生又好说话,人气可不少呢。想必如今,小孩们都聚集于那。」
「确实剥糖屋会赚钱。可是,与抽签屋何关呢?」
听我问罢,早伊原得意一笑。
「前辈说过,这些店铺都靠门路对吧。」
确实说过。店铺的资格得靠门路。如早伊原这种外人肯定、没门。
「人家苦思了许久。抽签屋主是比我们年长几岁的青年。旁人眼中,他不过是打工,可这错了。他正是抽签屋的管理者。」
早伊原如此断言。
「前辈警告过人家。」
纯属好运罢了。那家店,不过是未习惯耍狠手段。
「那抽签屋幸运尚未被揭穿,初出茅庐罢了。造假手法稚嫩肤浅。店主想必经验浅薄,不会贸然把店铺交给打工者。因此,那青年必是抽签屋的管理者。」
早伊原自信笑道。我反驳道。
「有疑点。」
「今天的前辈,真是爱顶嘴呢……」
推理被打断,早伊原怏怏地撅起了嘴。岂能轻易放过。可关乎到绝对命令权。
「那青年知晓烟花取消自家会赚钱。上一次烟花取消在五年前。他又如何知道呢。」
「前辈,能先听完别人的推理吗。人家继续说了。」
她不慌不忙。可见这个疑问难不倒她。
「继续说下去。为何大不了我们几岁的青年,会有门路摆店呢?前辈的问题也是。为何青年知晓烟花取消自家会赚钱呢?」
「…………」
青年能摆店因为有门路。这不奇怪。我思忖着,她定想说青年是从门路听来了消息。
可是,这有何关联呢?
烟花取消,小孩们吃饱喝足,零花钱所剩无几,为了消遣时间,便齐聚于剥糖屋。
剥糖屋又好说话,人气不少。
其中一点想不通。剥糖屋为何好说话。这着实奇怪。我也向早伊原说过。如此好说话,稍有不慎便会亏本。
疑云顷刻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
「想通了?」
早伊原满足笑道。
「那好,我们对答案吧。」
正好,来到了剥糖屋和抽签屋的地方。
啊啊,果然。
抽签屋排起了长龙。小学生和中学生居多。我朝里瞅。两台游戏机显眼地搁着。此是一二等奖,三等奖的游戏软件已经没了。抽签屋的青年吆喝道。
「好嘞,签数所剩无几哟——!一二等奖还未开出!大好机会哟!」
早伊原拉了拉我的衣袖。她向我使了个眼色,催促我去看剥糖屋。恰好有位孩子呈上成品。
「好,五百円。是要现金,还是抽两次签?」
小孩选了后者。接过抽签券就排到对面的抽签屋。
我们穿了过去。
「……前辈明白了吗?抽签屋和剥糖屋是两家联合。毋宁说,抽签屋根本就是齐藤商店的店铺。前辈也见过了吧?签背印着『齐』字。正是剥糖屋的齐藤先生。前辈好奇为何剥糖屋好说话,他们正是通过抽签屋捞回本钱。」
恐怕,这是齐藤先生的策略。
「经营商店的齐藤先生唯有爽快给钱。若有意刁难便抹黑商店的声誉。可这样必定亏本。为了捞回成本就利用了抽签屋。齐藤先生深谙烟花取消剥糖屋火红,将其告知青年。」
难怪那位青年看上去经验浅薄,却知晓五年前的事。
「抽签屋负责引客。小孩不够钱抽签便去剥糖。失败好说。成功也无须付钱,令其抽中空签即可。这便是其中的伎俩。」
剥糖屋在抽签屋对面,想必是事先安排。
「…………是吗。」
早伊原探头瞅我。怕是被她看到了我一脸苦涩。
「诶呀?怎么了?不甘心吗?是呢是呢。自以为赢了,却是给人家作嫁衣裳。想挑人家的破绽,却啥也没挑到。没关系的哟。前辈如此废柴的样子,人家觉得很可爱哟。」
见她这般兴奋,我只好随口敷衍。我没有不甘心。只是远远望到一个认识的身影,夺去了我的神志。
早伊原原地转身,想往回走。我连忙拦住她。
「你要干嘛啊。」
「还用问,去揭发他们呀。」
「……怎么揭发?」
「买光他们的签。」
和之前一样的手法。这倒还好。只要不是当面将推理全盘托出。
「那我去厕所,回来之前给我全部搞定。」
早伊原一脸遗憾。
「诶——,前辈,不一睹人家的英姿吗——?」
「你一直都如此英勇的啦。」
说罢,我朝相反方向走去。前方是认识的身影。见早伊原走进抽签屋,我方才向厕所一旁的少年搭话。
「嗨,在干嘛。」
「啊、……刚才的大哥哥。」
眼前之人正是怯弱少年。他视线游离。
「友树在厕所,我在等他。」
友树,想必指的是带帽少年。这两人在抽签屋受过早伊原一臂之力。
「这样啊……你知道我的女朋友,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懒得说早伊原的名字。我指向抽签屋方向。少年望见抽签屋里早伊原的身影,吃了一惊。
「不知道呢……?」
少年脸上掠过一丝急躁。小孩子还真好懂。
「三等奖听说是你中了。」
「…………」
我试探性地一问,他没有怀疑,更加沉默不语。
「待会是去中二等奖吗?」
无需我说下去。他已经快哭了。说得有点过了。
本应拿走的游戏机,却再被摆上架。见此状,我瞬间明白。
早伊原的推理有漏洞。按她说法,小孩子玩过剥糖去抽签,这本就奇怪。抽签屋哪来如此魅力。想必早伊原也没深思,单纯觉得游戏店生意不会差。这并非真相的全貌。还差点。
抽签屋尚缺抓人眼球的要素。
譬如说,剥糖屋里挤满人之时,对面的抽签屋有人豪夺三等奖。好让小孩子们觉得,那边的抽签屋确实能中奖。自己也能中个一二等奖。如此地般煽动。
早伊原帮忙时,怯弱少年一直阻止带帽少年。当时我就感觉不对劲。
怯弱少年恐怕是抽签屋青年的熟人。一开始就找来当托。不料,同行的朋友却沉迷上了抽签。最后还让早伊原帮忙拿了奖品。游戏机又摆上奖品架,想必是怯弱少年劝回了奖品。
抽签屋要引人注目,得有托中个三等奖。他便是这个托。我蹲下身,向泫然欲泣的他说道。
「……知道吗?我的女朋友最讨厌这种谎言了。谎言有各种各样。其中她最憎恨的是,将假物伪装成真物。」
少年哭了,颤抖着,抹着眼泪。
「对、对不起……」
「没事的。我替你保守秘密。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谁也有犯错的时候。」
少年低声啜泣,我温柔笑道。
***
我感到会长不对劲,是在和早伊原的简短对话中。
『啊,说起姐姐,她好像有点奇怪呢。』
『奇怪?』
『姐姐原本约好了朋友,昨天还如此期待。结果一到今天,突然改口不去了。』
会长还吩咐早伊原拍浴衣照。自那天起,我开始留意起了会长。
我回忆起烟花大会,蓦地抬头,与早伊原合上视线。
「前辈,记起什么了?」
「嗯。……还记得千川烟花大会?那时你提过,会长突然不去烟花大会。」
「确实提过。」
「把详情告诉我。」
那时没问上。
早伊原斜着眼珠沉吟。
「我们一直都是互相帮忙穿浴衣。人家先穿好了,刚要帮姐姐,她却说『不用,我不去了』。问其原因,她说『要学习』。样子没有特别消沉,反倒笑道『人家是应考生啦』。」
这不难想象。我从未见过会长消沉的样子。
「这很奇怪。」
「是呢。」
会长是当日才临时决定不去。若真要学习没理由拖到当日。即便学习进度耽搁拖到了当日,
可会长前日为何如此期待。
这根本说不通。
「想必是烟花大会当日出了什么事。」
「是呢。可是那天姐姐一直待在家。想出事都难呢。」
「会长那天有跟人说过话吗?」
「那天姐姐一直待在房间,帮我穿浴衣时说过话,和母亲也说过话。」
提起母亲,一个倩影浮现出脑海,早伊原留起长发,年长之后便是如此模样。她的母亲如女儿一般秀丽,话多且活泼。
暑假时,我见过早伊原父母一面。
「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人家担心了下姐姐身体。姐姐笑道『没事哟,别担心』。」
平平无奇的对话。与会长平时并无二异。普通的学生会会长,普通的早伊原家长女,普通的前辈。
然而,前日还如此期待的千川烟花大会,为何忽然改口不去呢。下个月便是学生会选举,为何忽然辞职呢。
我印象中的会长,绝不会如此——。旁人眼中的鸿毛,在会长眼中可能便是泰山。
我必须找出真相。
学生会合宿那次,我见过早伊原父母。说不定内含线索。
会长坦白辞职,至今我的心情仍未平复。一想到会长身上可能忍受着痛苦,我便苦闷难消。
我得冷静,若不然也无济于事。
会长是今天才说辞职。我感到会长不对劲,则是在暑假刚开始——千川烟花大会那天必定出了什么问题。这问题成长至今,最终压垮了会长。
只要仔细回想,必定能找出蛛丝马迹。答案就藏于心底。我暗暗认同了会长的做法,便是最确凿的证据。我察觉到了会长的变化。
快,回忆起来。
学生会合宿那天,会长说遇见幽灵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