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心上人了。能帮帮我吗。』
在学生会意见箱中发现这封信,是暑假刚过没多久。
所谓的学生会意见箱,就是一个摆在学生专用玄关的手制纸箱。学生们在鞋柜换完鞋,走向教室时,意见箱必定会进入视野。意见箱旁贴着一张复印纸,上面印着:对学生会有意见或求助的话,可以匿名投稿。
设置意见箱的本意是聆听大家的意见,可来稿数寥寥无几。有事的大可直接去找学生会,有意见的可以向班干反映,再传到学生会。意见箱实际上形同虚设。
不过,形式上还是要有的,也不能贸贸然废除。于是,就需要一位检查意见箱的负责人。继鲇川前辈之后,管理意见箱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规定上是一天检查一次,可实际上我一周只检查一次。有时忘了,就两周一次。
暑假刚过的第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意见箱。那时还是空无一件。可到了第二天,发现里面多了一封信,写着『我有心上人了。能帮帮我吗』。
我在学生会的会议上报告了此事,并将信摆到了台面。众人相继传阅。
出席会议的,只有会长、鲇川前辈、我和惠四个人。
正当众人双手抱胸、苦思冥想之际,惠发出了明亮的声音。
「怎么回事。看得人家心里一揪一揪的……」
她边说边夸张地按住胸口,表情苦涩。
会长作为代表开了口。
「诶哟,我也是。好想帮上一把啊。不过,这孩子为什么要投给意见箱呢……」
学生会的意见箱并不记名。因此,即便写了「能帮帮我吗」,我们也不知该帮谁。
「恶作剧罢了。别在这无聊事上浪费时间,倒不如讨论些更有意义的议题。」
会长当即反驳了鲇川前辈。
「说不定这人真的很苦恼呢。怎么能坐视不理。我们可是学生会呀。」
老实说,我也觉得是恶作剧。我也想赶紧转到下一个议题。可想一想,会长对这方面极为较真。她放心不下也不难想象。
「不过会长。这可是匿名投稿哟,找出投稿人如同大海捞针。即便我们做主动,稿件的内容也不好明说……实在太难了。」
贴告示是可以,但若真是恶作剧,则会恶化事态。因此,不做深究,知难而退才是明智之举。
「这次,真的是束手无策。」
鲇川前辈马上附和道「看吧,矢斗都这么说了」。会长苦恼道。
「可是,那个人说不定在等我们回应呀。」
可能吧,但十有八九是恶作剧。
可是,我就喜欢会长较真的一面。明知束手无策也要有所回应的会长,我很去想拉一把。因此我也不好催会长换议题。
双方各执己见。鲇川前辈说着「恶作剧啦。讨论下一个议题吧」,会长则是「可是,不过」地坚持不放。两人纠缠了足足五分钟。我一边听着,一边思考晚饭吃什么。
最终,会长动用了会长的特权,下了判决。
「由我和春一君去找出投稿人。」
「咦,我也要吗。」
不知不觉我被卷入了其中。不过,我姑且是意见箱的管理人,也责无旁贷。
「期间的日常工作就交给鲇川和惠,拜托了。」
鲇川前辈和惠是情侣关系。挑哪个都会拆散他们。顺理成章地,我和会长只好凑成一组。
就这样,我和会长开始找寻匿名的投稿者。
想找出匿名的投稿者,果然难度不亚于登天。
一开始,我们打算从字迹入手,可那人刻意模糊了字迹,连性别都无法判定,凭我们业余的笔迹鉴定能力,充其量就看出了「这是右撇子的字」,没有一丁点有用的线索。
下一步,也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在公告栏上贴告示。内容如下:「九月三号往意见箱投稿了的学生。关于投稿的内容有事商议,请来学生会室一趟」。然而,过了一个星期,那人仍未现身。不幸中的万幸,并没有出现恶作剧的投稿。意见箱内,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件。
「嗯……,这下难办了。」
会长站在意见箱前,嘟囔道。
学生会最近,先是在学生会室集合,商讨完必要的议题,我和会长、鲇川前辈和惠两组分头行动。我和会长基本上出外头作业,鲇川前辈和惠则是留守学生会室完成日常工作。
然而,如此地分头行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毕竟能打的牌都打了。是时候收手了。
「会长,虽然很遗憾,但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果公开投稿的内容,或许能勾起学生们的兴趣,助我们找出那人,可这毫无意义。我们并非要谴责那人。此事只需学生会知道就够了。
「这样啊……」
会长遗憾地小声说道。见她这表情,让人心生想帮她的冲动,可我已经没别的法子了。
「接下来唯有等了。」
会长应道「是呢,没办法了呢」,为难地笑了笑。
我们两人正要回学生会室帮忙,鲇川前辈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
「怎么了?」
「没什么,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我一边观察会长的脸色,一边答道。
「能出的招都出了,也没有任何眉目。接下来只有等了。」
「什么嘛。不用我出手嘛。」
鲇川前辈双手枕着后脑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日常工作做完了?」
「每次顶多就十分钟。惠也差不多该做完了。」
有来找我们的闲工夫,倒不如去帮惠。我们三人回到了学生会室,只见惠趴在桌上睡着了。鲇川前辈叫道。
「惠,起来咯。要下班了。」
惠发出轻微的鼻息声。鲇川前辈叫了好几次,可她还是不醒。没办法呢,我摇了摇她的肩膀。她呻吟着「嗯唔……」,用手擦着眼皮,支起了上身。
「……欸?怎么了?欸?……人家,做什么了吗?」
众人见她的憨样都笑了。只有她怯生生地弯下眉头,不解地歪着脑袋。
意见箱一事就此落下帷幕,成为了日后的笑谈——才怪。
第二天,我到校后检查了一遍,空无一件。
午休时,我心血来潮地去瞧了瞧,这次有收获了。
『我有心上人了。能帮帮我吗。』
内容,和之前的一字不差。
2
在当日的学生会,我报告了此事。包括来稿的时间不在早上,而在午休。
「看吧,果然那人在等着我们伸出援手。」
会长两眼发光道,鲇川前辈则是否定道。
「这不更像是恶作剧么。」
我赞同鲇川前辈的意见。那人肯定留意到了第一封信没写名字。我们都贴出告示了。那人肯定会在意我们的反应,随时留意公告栏才对。如此一来第二封信更不该是匿名的,事与愿违。
意见箱本来就不记名。投稿这种个人私事,本身就叫人可疑。
「人家觉得那人是真的在求助呀。」
惠选择站在会长那边。于是,三个人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我说出了实话。
「……我认为是恶作剧。」
「看吧,矢斗都这么说了哟?」
「哎呀,我说的话又不是确凿证据。」
「胡说什么哩。学生会里,脑筋最好的就属你了。」
惠立即驳道。
「不过,春君可一次都没拿过第一哟——?」
她抿着嘴笑,向我投来了嘲笑的眼神。求你别说了,戳到我痛处了。
学生会里成绩最优秀的是鲇川前辈。他经常独占鳌头。尤其理科强得过分,为了让他教我,我可没少被逼着去打游戏和看动漫。他总想拉我入坑。次之是惠。再次之是会长。会长只拿过一次第一名。
本以为鲇川前辈会替我说上几句,岂料他闭嘴了。这并不亚于被当面责怪,我心好痛。
「哎,好吧,都怪我不争气……」
「没有啦,春一君,别放在心上。历代的学生会成员都碰巧拿过第一罢了,又不是什么硬性要求。」
会长担心地看着我。这个人的安慰能力也太差劲了。难不成是在故意嘲讽,可她的表情如此认真。
「就是咯,春君。真的别在意哟?成绩垫底也没关系哟?在学生会能干就行咯。」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在报复我平时对她的态度冷淡。
「矢斗的事就翻篇吧。他也有厉害的地方啦。比如射击很准、对动漫的见解很尖锐。……可惜玩gal太差劲了。」
鲇川前辈好似在夸我。我并非gal玩得差。不过是故意选错选项,好回收所有的结局。……没骗你。
我郑重其事地咳了咳。
「总之,我们来讨论这究竟是不是恶作剧吧。」
学生会结束后,我一如既往地来到学生会准备室。开了门,只见早伊原看着书,眼尾都不扫我一眼。或许压根就没察觉到我。
我轻轻地关上门,上了锁。小心翼翼地拉过
凳子,坐了下来。我也开始看书。两人各自看书,早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能读上书,本就值得高兴。不经意间,我想起了小学的往事。那时候,每天一放学,我就泡在图书室。尽管有过不堪回首的事,可仍是我宝贵的回忆。
我盯着翻开的书页,陷入了小学的回忆中,早伊原突然搭话道。
「前辈,是不是有事瞒着人家?」
我把视线从书上移到了她。
「……嗯,所谓的修学旅行当地特产,其实是我在羽田机场买的。这都被你识穿了?」
「人家不是指这个。话说此话当真吗。」
我又想了想。
「我见过一只臭虫爬在你后背却没吭声。这都被你知道了?」
「不是指这个。那倒是吭声呀。」
「这样啊……,我浅埋了几条蛞蝓在盆栽里,偷乐着等你何时发现。这都被你发现了?」
「也不是指这个。竟然能这么没良心。快给人家除掉。」
早伊原叹了口气,装腔作势地模仿我的声音。
「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树里,我需要你。可以永远地陪着我吗。……怎么都好。让我当你的ATM机也无所谓。只要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前辈这样说过对吧。」
「总算弄清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
实际上,我说过的只有第一句,「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紫风祭当晚,我下定了决心做出选择。为此我需要早伊原的推理能力。「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言外之意,就是和我一起解开谜题。我现在所面对的谜题,她并不知情,然而。
「前辈要等到何时才肯告诉人家,学生会意见箱奇文事件的经过呢。」
早伊原诡异地,露出了深深的邪笑。果然指这件事啊。
「一开始立下了约定对吧,有谜题要报告。」
「嗯,的确。先听我解释。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那算不上谜题罢了。」
恶作剧。我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才没报告。这不过是学生会的工作。由始至终,我都信守诺言。
「『我有心上人了。能帮帮我吗』,同样内容还投了两次哟?这称得上谜题了。」
她已经知道投稿两次了。会议才刚刚结束。难不成是从会长那里打听的。
「凭什么咬定是谜题。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没错。不过,从中感觉不到意图吗?」
意图。我明白她的意思。纠缠下去也是白费精力。我承认这是谜题了。
「这到底有何用意呢。哪怕是恶作剧也太过可疑了吧?已经写明了『能帮帮我吗』,为何不加上名字。」
这是矛盾点。若是污蔑诽谤尚可理解。可是,这次的做法未免过于含蓄了。真想找学生会麻烦的话,办法多的是。如此做法,实在可疑。感受那人另有所图。
「肯定是想搞什么鬼。」
「没错。人家也这样认为。」
早伊原愉悦地邪笑着,道。
「不如找出疑犯,去问个究竟吧。『为何要投稿这种内容』如何。」
我对谜题不感兴趣。那人是谁,有何居心,通通与我无关。只不过,会长在担心。一想到有人需要学生会伸出援手,她便心乱如麻。
因此,我决定解开这个谜题。
3
又过了三天,第三封信来了。内容分毫不差。凭此我大致锁定了目标。
那天放学后,趁惠还没去找智世,我在走廊搭了话。为免被智世她们撞见,得速战速决。
「惠,有件事想问你。」
她听见我的搭话,转过了头,满脸意外。
「怎么了?在学生会室外聊天真是久违了。」
「那个……,关于意见箱那事。」
「诶哟,还在调查呀。」
「姑且是吧。」
惠特意拖长声调,笑眯眯地窥探我的脸。
「是为了会长?」
我瞪了她一眼,继续道。
「那人,可能就在我们班。」
我们学校一节课上九十分钟。也就是,一天只上四节课。每次课间休息、午休和放学后,我都蹲守着意见箱。然而一无所获。
第三封信出现的时间不在午休,而是第三节下课后。
这意味着什么。意见箱设置在鞋柜附近。鞋柜在教学楼和特别楼之间的走廊。即是说,换教室时必经过走廊。
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人预先写好了信,等换教室时经过意见箱,趁机投入。
第三节课要换教室的,只有三个班。第二封信如果是同样手法,就能锁定那人在我们班。第二封信时,课间休息我没去检查,不敢妄下定夺。可是,可能性相当地高。
「喔,在班上啊。」
「是的。今天第三节课我们班去了物理室,当时有见到熟人投信吗?」
「没呀……」
「那么平时在一起今天却不在一起的,有吗?」
「嗯唔,没有耶。」
智世的朋友圈,在班上是最广的。想着那人可能就在其中,我便向惠打听了。看来是扑空了。那人不在她们里面。
「这样啊……帮上忙了,谢谢。」
那人的行动必定处处掣肘。放学后和午休时都不可能下手。毕竟走廊上那么多人。如此想来,换教室时那人必定是单人行动。因为不能被朋友撞见。倘若被问起信的内容,会非常的难堪。
那人在休息时没有独处,换教室时却相反。总感觉有些矛盾。要问为何,休息时独处的机会不是更多吗。换教室时一起行动才更自然吧。
下次我不会走漏眼了。就这样,我等着下一封来信。要真来了,我绝对要把那人揪出来。我抱着如此决心,结果,没有机会了。若问为何,自那之后,求助信戛然而止。
就这样,揪出疑犯无疾而终。
第一封信是在星期一或星期二。第二封信是在一周后的星期二,上午到午休之间。第三封信是在星期三,第三节课间。之后过了五天。我放弃了蹲点,去学生会准备室找早伊原。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三封信的投稿时间乱七八糟。杂乱无章,从中感觉不到意图。可能是,是我想多了,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才没这回事哟。」
听我说罢,早伊原嘲笑道。
「话说,前辈,蹲点这种事不像前辈的风格哟。」
「的确不像我风格。所以我在意见箱四周暗设了摄像机。」
「那不是一样么。前辈,小心将来被人家肆意使唤,终此一生哟。」
可怕的未来。
「再长的肉体劳动,也比不过一秒的脑力劳动。比如耗费时间培育的角色,只要一秒的充钱就会变强。」
「为什么,举的例子这么极端……」
「好啦好啦。」
早伊原竖起了食指。
「前辈太拘泥于一般看法了。疑犯确实存在。请多揣摩那人的心理。」
「唉。」
我何尝没揣摩过呢。
「人家已经知道疑犯是谁了。线索就隐藏在前辈的话中。尽管动机尚未明白。」
我大吃一惊。只听我的话就知道了?这谜题如此简单吗。
更加地,揣摩疑犯的心理。
我若是那人。
另有所图地投稿。所谓意图,就是想让别人有所行动。怀着什么目的投稿。
还投了三次。
换做是我。把握不好时机,便会留下蛛丝马迹。投稿的时间马虎不得。
「咦……?」
时间。时机。
我曾经以为那人放不开手脚。才迫不得已趁换教室时下手。
如果是专挑这时间的话。其中内有含义的话。
「…………原来如此。」
4
第二天放学后。学生会一如既往地开会,不消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会长对意见箱一事已经不再提起。我也没报告第三封信。让会长产生莫名的期待,我过意不去。
而且,这不是会长以为的,单纯的求助信。
『我有心上人了。能帮帮我吗。』
恐怕压根就没有求助的意思。
投稿的时机,时间,乍一看杂乱无章。仿佛没有任何规律,单纯只是偶然。可是,转变看法后,能看出个中规则。
「喂……」
会议一结束,我叫住了她。若不然她肯定溜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做。」
「…………」
她——惠,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疑犯只有惠了。
第一封信是试水。见会长要认真对待,她便站在会长那边。可是,迟迟找不出疑犯。正当我们要放弃之际,第二天又来了一封。这也太及时了。仿佛在叫我们不要放弃。我一筹莫展时又来了第三封。仿佛在把线索引向自己。
那人就在学生会,我早该察觉到了。
「……我不是想责怪你。」
惠和鲇川前辈在交往。然而,信上却提到了心上人,究竟怎么回事。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
她一时默不作声。她低垂着眼,全无往日开朗的形象,显得冷酷无情。她仰起脸,看着我。瞳色如此黑暗,仿佛在与人对峙。双眸似乎看透了一切,又死了心。她心中的黑暗能从中略窥一二。
「我只是想要个解释。不是非要知道真相。真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勉强。」
我当即道,恐怕我是害怕了。看见她的双眼,我畏惧不已。我刚要离开,惠开了口。
「只是,……太痛苦了。」
看来她愿意说出来。
「……心上人那段呢。」
「是真的哟。……察觉到了吧?人家和瑞人进展得不顺利。」
「……这倒是。」
的确,我好几次察觉到了不对劲。试胆的时候,鲇川前辈和惠分到了一组,他却出声反对,两个人的对话也合不上拍,叫醒惠的举动也很粗鲁,一切都很可疑。两人处理杂务时,鲇川前辈还会跑过来帮忙。
话虽如此,这种做法也太过分了。自己三心二意,还想兜着弯告诉当事人。道理我理解。但感情上无法接受。
「……瑞人能察觉的话,最好不过。当面摊牌太可怕了……」
「可怕,是吗。」
扯什么混账话。如此渣女的话亏能说出口。她的所作所为,是在践踏鲇川前辈的感情。
「你当自己哪位啊。这样做要脸吗。给我当面说清楚,再好好道歉……这才对。」
若不想再伤害自己。
「……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我曾经为他们加油打气。两人相敬如宾,互相成长,本以为是如此一对情侣。本以为是理想的情侣。当看到真相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你啊,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鲇川前辈。想让他察觉、想让他主动提分手……都不过是自私自爱的表现。」
惠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不会说出去。无论对谁,鲇川前辈也是,我都不会说。这事就当没发生。所以,你自己去解决吧。」
我曾经以为,鲇川前辈和惠是两情相愿,他是她心灵的慰藉。
她会从中体会到真情实感,我也为此安心。
可是,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惠双唇紧闭,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有点情绪过激了。
「抱歉……」
我道了歉,离开了学生会室。
***
「我啊,其实——」
鲇川前辈痛苦地说道。听他这开头,想必已经知道惠的任性所为了。恐怕对此很绝望很痛苦吧。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打破了我的预想。
「——已经和她分手了。」
「欸……?」
分手了?
「什么时候,分的?」
「……暑假之前。」
意思是,合宿的时候已经分手了。
「可是,你们表现得很像情侣啊。」
虽然有小摩擦,但两人始终在一起。
「那都是伪装。」
我皱起了眉。本以为他们是纯粹的情侣。岂不是跟我和早伊原一样。
「难不成,意见箱那事也知道了?」
「事后我就察觉到了。」
我无法理解。
已经分了?那惠所说的是怎么回事。既然分手了,闹这一出又是为何。那不是惠害怕摊牌才闹出的事么。我还未看清真相。
惠有新的心上人了。意见箱一事之后,她才甩了鲇川前辈、分了手才对。
「甩人的是惠吗?」
「不是。……主动提分手的,是我啊。」
脑袋仿佛被当头一棒,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样的话,求助信又是怎么回事。」
她喜欢上了别人,却没勇气提分手,才走投无路投了求助信,不是吗。
「那是,惠为了背负罪名才做的。」
我明白她为何撒谎了。理由依旧不解。
「……为什么要这样。」
「学生会本来是禁止恋爱的。学生会成员是少数精英,要维持学校的运转。人际关系要是混乱,就发挥不出作用。……然而,我喜欢上了惠。我便去求会长,让我去告白。她一口答应了。」
学生会明令禁止成员恋爱。一年前,会长却宣告作废。想必是为了这两人。
「没想到,居然分手了。这样子……我有何面目面对会长。我于是向惠提议,在会长任期内假扮情侣。」
残忍的提议。
「要维持学生会,只有这条路了。惠答应了我的提案。本以为能坚持下去。……可是,不行啊。假扮情侣真的受不了。」
不可能受得了。我和早伊原能如此稳定,是因为彼此之间没有感情。牵手也好,碰肩也好,没有一丝想法。如果真的动过心,就不可能假扮下去。
「我痛苦不堪。……真的,太没出息了。惠劝过好多次,将分手一事和盘托出。我却没有答应。无论如何,对会长说不出口。一想到会长答应时的笑脸,我就没有勇气。」
鲇川前辈差点要哭出来,他这样子我从未见过。想都没想过。
我曾经以为,他是个有男子气概、敢作敢当的人。
「所以惠才投了那信。假装自己见异思迁,才导致的分手。她把罪名揽上了身,好保全我的面子……我简直,太差劲了,真的……」
「……」
我说不出安慰的话。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是我,一厢情愿地误解了他的为人。形象崩塌不是责备的理由。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一面。仅此而已。
「会长大概知道了这件事。眼看着我和惠在学生会里渐生隔阂……可是,准许告白的人是自己,会长自认责任难卸才选择辞职。都怪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鲇川前辈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对。会长不会因此辞职。辞职的话,就相当于责怪鲇川前辈。会长不会这么做的。」
鲇川前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地看着我。
「……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吗。会长为何提出辞职。」
「七七八八吧。」
我撒了谎。会长提出辞职的原因之一,想必和此事分不开瓜葛。不过,理由绝非如此。不敢说我的理解是对的。我要更多的深思熟虑。
「最后问一句可以吗。……为什么,不喜欢惠了?」
这两人最终会分道扬镳,简直不可思议。
「……并非惠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们约好去玩,结果我迟到了一个小时。……以前顶多迟到十五分钟,一小时是第一次。我当时就感觉不妙,很是慌张。可是,她居然笑着说『人家一点都不在意哟』。然后和平常一样去玩。……总觉得,这让我莫名地恐惧……」
惠绝不会责怪他。无论内心想法如何,她都能掩盖得完美。
「惠会迎合我的兴趣,也会理解我,真的是个好女友。可是,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对惠一无所知。她喜欢什么,憧憬什么,梦想什么,我都一概不知。」
「…………」
「这太吓人了。她的笑容,看起来全是伪装。」
所以,她没有一点过错。只是,作为女友实在好得过头了。
说罢,鲇川前辈痛苦地垂下了头。
和鲇川前辈告别后,我走出了玄关,立即给上九一色打了电话。没响几下她就接了。
『咋了?今天你也太迷恋人家了吧。』
「一起回去吧。有话要说。」
我知道她还没回去。
『刚才说过了,不要一起回去。』
「出状况了,求你了。」
『……好吧,要是被早伊原后辈寻仇了,人家就说被你勾引的。』
无所谓,我应道。
等了一会儿,她出现在了玄关。我和她一起出了学校。我把方才的经过,大概地讲给了上九一色。她诡异地闭着嘴,听着我说话。我讲完了,直接问道。
「……惠是不喜欢鲇川前辈吗。」
「喔。为何这么想。」
上九一色兴味索然地问道。
鲇川前辈说的没错。「看起来全是伪装」。是的。惠确实在伪装。
「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惠从未坦露过自己。恐怕连一句真心话都没说过。」
「这跟不喜欢有何关系?」
「……?」
她问的问题,我无法理解。
「对喜欢的人,肯定会主动坦露自己吧。想让对方多了解自己,多理解自己,有何不对吗。如果是真心喜欢,再怎么害怕,也会将真实的一面剖露出来吧。」
伪装自己,证明不信任对方。证明对方在心中无足轻重。证明不想亲近对方。
「……确实,春说的姑且有理。可是,人家并不这么认为。」
上九一色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对我道。
「正因为喜欢,才要伪装。」
「…………」
「惠想必是真心喜欢鲇川前辈。因此,才会去
研究男性的心理,去研究鲇川前辈,杀死自己,彻底变成他喜欢的女人。全身心投入。你觉得她为何能咬着牙坚持?正因为喜欢啊。」
「……怎么可能。」
我能理解她的道理。可是,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这要是真的就太恐怖了,我本能地排斥这解释。
上九一色笑了起来。笑意仿佛从胸腔涌到了喉咙,窸窸窣窣的笑声。
「何谓真实。春君,你认为互相展露,互相承认,互相理解才算真实吗?」
「没错。」
她抑制不住笑意,高声狂笑。她的样子,叫人不寒而栗。「诶呀,抱歉」,她止住了笑意,道。
「那你穿便装去面试吧。这才是真实的自己对吧。祝你遇上能互相理解的好公司,有份好工作呢。」
「……」
「人为什么要穿漂亮衣服?伪装呀。」
我目瞪口呆,她说着「没什么,道理很简单」,拍了拍我的肩膀。
「为了得到一样东西,不惜抛弃一切,甚至伪装。如此热诚。你能说是虚假吗?」
感觉身体内,开始颤动。
「……闭嘴,骗子。」
我口吐恶言,上九一色小小地叹了口气。
「口口声声叫人家骗子,那你呢,一次撒谎都没有吗?」
为了交往,为了尊严,为了生存。
「真的、一次都、没有吗?」
鼻尖上渗出了汗,喉咙异常干渴。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痛恨她的谎言。可是,我没有责备她的资格和决心。我闭上了嘴。无话可说。
「所谓正直,不过是为了摆脱罪恶感。对方倘若真的重要,就必须有撒谎的勇气。崎岖路的前方,才是真实。……谎言,是真实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