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崎庆介——
私立鹰野高中 2 年 3 班
最初,只是急剧的干渴。
小崎庆介感觉喉咙渴得有火在烧,满脑子都是得喝水。
其后,疼痛向他袭去。那是种有如全身的神经,被针尖刺戳般的疼痛。假如那是一根针,倒还不算什么,但当数千根针一齐折磨一个人,那必然会不禁哀嚎。
小崎环顾四周。这里是都内某私立高中的一间教室。平常,学生们总是会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可今天不一样。
教师从讲坛上跌落在地,无一人上前扶助。不止教师一人,教室内所有人全都在承受着与小崎一样的痛苦。
并且,这份痛楚仍在加剧。
正在折磨着小崎的这份痛楚,现已加剧到如同有人在用刀,将他千刀万剐一般。一刀一刀,捅在构成『小崎庆介』的要素上。捅着他的内脏、他的眼球、他的肌肉、他的性器。
小崎突然感受到,有条蛇在自己体内蠕动。
可能是因为那蛇,他感到无法呼吸。他渴求氧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而,空气却只出不进。
地狱般的剧烈疼痛和缺氧,一同侵食着他的意识,使得他意识模糊。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有失禁,排出血尿和粪便。更没有注意到,自己眼中流下的是血,而不是泪。
就在此时。
那条蛇,终于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那条蛇染满鲜红。小崎因与之一并喷出的大量鲜血,而遭受重伤。在吐出蛇的同时,小崎倒下了。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小崎庆介在他人生的最后,看到的是邻座的空桌。座在那个位置上的学生,在上节课下课时早退了。
空桌的桌中,露出了个形似喷嘴的物件。
弥留之际,一个疑问如同雷光般,在他的脑海中闪过。那是个与邻座学生相关的问题。
(那家伙,叫什么来着?)
1
距〈死之舞步〉被毁灭,已有 14 日
9 月 3 日上午 11 时 44 分
我慎重地在走在走廊上。
全身被密闭型防护服所覆盖,视野很糟。而且,一体型呼吸装置的杂音也让我难以静心。
走在我前方的萩野,却毫不受这身防护服的影响,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说到底,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这种工作,应该都是由萩野美奈负责,而我则是在一旁看戏才对吧?
原因自然是出在结嘉身上。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结嘉一句「谅君,你去支援下阿萩吧」。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是我不在,你可是会寂寞死的吗?
萩野在教室门前停下,看向我。
通讯装置里传来她的声音。
「虽然你这家伙死了也就死了,但把你的尸体搬出去很麻烦。所以,我给你个忠告,千万别吐。不然你就得脱下防护服,有感染的风险。」
怎么回事?萩野突然体贴我了。教室里的场面真有那么凄惨吗?
今日,东京都内的 47 个场所,同时出现了大量死因不明的死者。从当前情况分析,有可能是化学兵器,或者是生物兵器造成的。卷宗则记录为同时多发性恐怖袭击。
根据民间防盗监控等设备拍摄到的数据显示,这 47 处场所的恐袭,发生时间皆恰好为 11 时 14 分。
据结嘉所说,这与某宗教书册里的 11 章第 14 节相符。
书中原文写到:「谨听上天即将降下之灾祸。当血脉相连者自相残杀之时,必将听到末日之号角声响起。」
这段内容与绘画《该隐的归还》相关。换言之,这也是夜耶姐发来的信息。
老实说,我很难相信夜耶姐会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虽然她确实有着不顾他人性命的边,但也不会无意义地夺取他人的性命才是。
只是,如果她受到某种想法的影响,那么她也是做得出这种事的吧。
只要她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爱莉。
我不知为何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随后踏入教室。
私立鹰野高中的这间教室,是 47 处恐袭现场之一。在结嘉的要求下,被划入了零局的管辖范围。
教室内的地面比走廊低上一下。因此,教室内蓄满了血水。
目测这些被卷入恐袭的学生,都曾从口中喷出了大量血液。已成亡人的他们,层层叠叠地在血池中沉浮。
一名女生的尸体进入了我的视野。她的眼球如虾般跳出眼眶,舌头也突在外。
她喉咙上那些不知成因的裂口,也在我看向女生的手后,得到了答案。她的指甲都被染得鲜红。这是她深陷痛苦,而抓挠喉咙的证据。
何等惨象。
通讯装置中传出结嘉的声音。
「他们连开门逃命的闲暇都没有,就这样升上天国了啊。」
结嘉现在正身处移动指挥车的搜查室,通过防护服上的摄像头,目睹着这份惨状。
我环顾四周。在讲台的近处,通身赤红的教师仰天倒着。是倒下后再喷出血的吗?
在这间教室里,无人生还。
萩野给我下达了命令。
「苍井谅助,别偷懒,赶紧去找喷洒器。」
我强忍着反胃,回道。
「不用你说。」
但愿能如结嘉所想。
我在黏着的血池中,艰难地搜索着教室,终于找到了张有某喷嘴状突出物的课桌。我低头探向课桌抽屉,里面没有教科书,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型喷洒器。
「结嘉,你把送我进来还真是送对人了。找到凶器的人,不是萩野美奈,而是我苍井谅助哦。」
我向窗外看去,旗杆顶端的校旗也无力的低垂着。我能懂它的心情。
下午 12 时 12 分
我和结嘉同在搜查室,阳菜也在一旁。
现在,移动搜查车正高闪着警灯,于车道上飞驰。直指喷洒器的主人——加藤俊彦的家。
先前收集到的喷洒器,需与手机连接才可远程操作。而与其连接的手机的使用者,正是加藤。
阳菜挥了下手,在搜查室正中呼出了一个全息窗口。
「肌肉脑女士向您发来视频邀请。」
萩野出现在了屏幕中。
「世世,教室内遗体的身份已经全部确认完毕了,并没有加藤俊彦。」
萩野当时留在了现场,与会计科员共同参与遗体的搬运工作。
结嘉听到这话,嘴中含着棒棒糖,深深地躺入沙发垫中:
「鹰野高中区域的犯人,这样就确定了呢。」
在萩野报告完后,隔了几分钟,阳菜又说道:
「二手烟先生向您发起了视频邀请。」
疾风出现在了屏幕中。
「哟,老大。我刚完成了一个『朋友』的解剖。估摸着其它『朋友』的情况,跟这位一样吧。」
他的「朋友」,即搬运出来的遗体。
屏幕中,疾风正穿着套防护服。难以置信的是,即使是在防护服中,他也仍叼着根烟。不过,我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并没有点燃。
鹰野高中及其周围,已作为污染区被封锁了起来。在这污染区外又另设了一圈警戒区,同时附近还有简易墓地作为遗体安置处。
一般情况下,遗体需要在我们的支部〈教会〉里进行解剖。只是,这次为防止鹰野高中的遗体引发二次传染,疾风才在遗体安置处进行了解剖。
「那么疾风,有解剖出什么线索吗?」
「在『朋友』们全身的组织上,都发现了致命性创伤。可能气管和肺被破坏,阻碍了他们呼吸的。接着是消化系统受损,引发剧烈的喷血。最终导致他们丧命的,是神经系统被毁坏得支离破碎。彻底死亡,无力回天。」
「出现症状后,几分钟死亡?」
「大约一分钟就会断气了吧。然而在病症更早的阶段,就已经无法动弹了吧。」
难怪没有一个人能走出教室。
「经简单检查得知,这次恐袭使用的是生物兵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这种生物,很可能是基因改造的产物吧。老大,样本早就寄去〈教会〉了,二市应该在那边待机着。」
艾蕾娜在近半年间,都任命在世界卫生组织的传染病研究所。她肯定也能揭露这次生物兵器的真身吧。不愧是全能选手。
结嘉满意地说道:
「看吧,在〈教会〉建个 4 级实验室还是有用的吧。」
这次的未知生物兵器,据说堪比天花和埃博拉出血热。因此,必须在生物安全等级 4 的实验室进行研究。
一般的科学鉴定室里,并无 4 级实验室。因此,如若领队结嘉是名随处可见的搜查官,那艾蕾娜就需要前往零局研究所,借用那里的 4 级实验室。
但结嘉她并不是名随处可见的搜查官,因此在建造科学鉴定室时,她还叫人在里面建了个 4 级实验室。
她说是:「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就很舒服[1]。」
1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书 · 说命中》,惯用语应为「备えあれば忧いなし」。
是结嘉的任性,不对,是先见之明。
在疾风报告完后,隔了几分钟,阳菜又说道:
「不知疾苦的乐天派小姐向您发起了视频邀请。」
艾蕾娜出现在了屏幕中。
她坐着电动轮椅,将防护服脱至腰际。似乎就在 4 级实验室外。顺便一提,她身上穿的是标准的汗衫。
「大家好呀,艾蕾娜的好朋友们!」
「是小艾蕾娜呀,生物兵器的真身已经验明了吗?」
「生物兵器是病毒。我也解析清楚,它在人体内的工作原理了。只是,还没弄清楚它的来源。对不起,My master,是我能力不足。」
这就已经解析出工作原理了吗?她可真是一如既往地手脚麻利。
然而,结嘉这家伙似乎仍有所不满。
「真没办法啊。下次要让我捏捏你的双马尾哦。总之,先把已经知道了的都告诉我吧。」
听到了双马尾 · 捏捏,艾蕾娜顿时高兴起来。
「首先,这次的生物兵器和一般的生物兵器迥然不同。一般来说,生物兵器的强度,与潜伏期有很大关联。因为要靠潜伏期来扩大感染面嘛。然而,这次的生物兵器却完全不存在潜伏期。感染,即死亡。」
疾风也说过,从症状发作到毙命,只需要 1 分钟。
「在喷洒器中发现了培养液的痕迹,因此可以确定,它是以液态运输的。并且是以气溶胶——也就是极小微粒的形式传播。哪怕仅仅是一个微粒入侵到呼吸系统内,也会百分百被感染。」
一旦感染,便注定死亡,因此单微粒即致命伤么。
「使它能够传染的,是它的繁殖力。只要和活的生物有所接触,它就会爆发性地增殖。其繁殖效率,犹如一颗沙粒变为撒哈拉沙漠。不过,它也有弱点。一旦感染者死亡,它就会立刻丧失传染性。这是其一。」
也就是说,遗体不会成为传染源吧。
「另一个弱点,是它的微粒直径。由于其微粒直径过大,并不能在大气中长久漂浮,而是会缓慢落地。」
结嘉低语:
「这么说,想扩大感染范围,就要依赖那个了啊。」
随后,问向艾蕾娜:
「小艾蕾娜应该能研发出疫苗吧。」
艾蕾娜主动将双马尾双手奉上:
「My master,考虑到这个生物兵器的繁殖效率,疫苗的研发是不可能的。请吧,我的双马尾任由您处置了。」
连艾蕾娜都这么说了,那看来是没法期待疫苗了。
在艾蕾娜的报告结束后,周围只剩下了移动指挥车的引擎声。
搜查室并没有窗户,要确认外面的情况,只能查看车身监控。
在搜查室的一角,总有个全息窗口会实时显示车外的景象。市内地图也在同一个窗口中,只要看一眼那个窗口,就能掌握指挥车的实时位置。
我走向监控窗口处,确认外侧的景象,和当前的位置。
到加藤家,还需约 5 分钟。
碰巧,看到一辆幼稚园园车,以极高的速度在邻车道与我们擦过。在那个瞬间,我看到了车内的儿童们。他们把脸紧贴在车窗上,张着口叫喊着什么。
「我说,刚才那辆幼稚园园车——」
指挥车突然左转,让我不由得重新看了眼地图。
「刚才不应该直行吗?」
正坐在坐垫上的阳菜,起身确认了下指挥车的自动驾驶系统:
「这前方的纲森综合医院,也有一起同时多发性恐袭。现在警方把那里封锁了,所以才绕路了。这里是我奶奶接收放疗的地方。她是我骇客技术的师傅。」
如此一来,到加藤家所需的时间,就延长至 10 分钟了。
忽然,搜查室的中间跳出了个全息对话框。阳菜边点开,边说道:
「我的爬虫好像在网上发现了异变呢。」
阳菜在确认过异变的内容后,向结嘉报告道:
「数分钟前,某个视频被投稿到了多个视频网站上。貌似是你姐姐制作的动画。传得还挺广的。这速度,甚至能超过不慎流出的人气女优无修.avi 吧。」
结嘉厌烦道:
「那可不是我姐。」
我弯过头表示疑惑:
「不对啊,阳菜。零局的情报控制系统没反应吗?」
「被钻空子了呢。视频本身和〈纂心者〉并没有关联,因此,逃过了零局的监视系统。」
结嘉从沙发垫中站起身:
「那就看一下吧。虽然没准备爆米花有些可惜。」
全息窗口中开始播放起那段有问题的视频。
开头是块空无一物的纯红空间——紧接着,在这块空间中出现了一颗人头。
这颗人头,哪怕不去询问疾风的意见,也看得出来是颗真的了。而且,我对这颗头的「脸」有印象。
那是喜亡教的台面教祖——山口泷。
不久,视频中传出了声音。是机械合成的人声。
「恕我失礼,方才杀人时,不小心杀多了。不过,杀得还是不够啊。为了填补我空虚的内心,还需更多,还需更多人的悲鸣。啊~我此时此刻已化身成为诗人。因此,我要散布更多生物兵器。好诶!鼓掌。这次,我想更大手大脚些。让更多,更多的人们,为我而死。那么,各位,祝你们身体健————康。」
接着,山口的头爆炸,化为斋粉。
伴随着脑浆糊住屏幕——视频结束了。
我愤怒地锤向墙壁:
「草!还打算进行恐袭吗!」
结嘉倒是高声讥讽道:
「谅君一旦这么义愤填膺,恶人就都会被处决,世界就此获得和平了呀。呋呣,呋呣。那么,谅君,你再生气点呗。」
我深呼吸,放松拳头。多亏结嘉的嘲讽,我冷静下来了。就算我像个智障一样无能狂怒,也不能使情况得到任何好转。
「阳菜,这面墙里装了不少高性能电脑吧?抱歉,捶了一下。」
阳菜饮着煎茶,答道:
「请放心。它们可没脆弱到会被苍井先生柔弱的小拳拳一拳锤坏。」
「是吗。」
不过,没想到山口竟然被杀害了。
14 天前,在结嘉与〈死之舞步〉交锋时,萩野也前往〈狡狐〉处,尝试逮捕。然而,〈狡狐〉早已隐匿了身姿。丢下自己亲自养大的喜亡教,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
不止如此,连山口也一同消失了。〈狡狐〉姑且不论,可山口居然和喜亡教共存亡了,这令我们很意外。不过没想到居然还被砍下了人头。
顺便一提,失去了教祖和幕后人的喜亡教,以吉尼斯纪录级的速度溃散了。
「结嘉,照视频里这个说法,也就是说夜耶姐那边还留有生物兵器吗?虽然是过于乐观的推测,但这会不会只是虚张声势?」
「如果视频内容是『要是不希望我散布生物兵器,那就把那东西给我』这种威胁言辞,那倒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这个视频中,仅仅做了『我还要继续杀人哦』这种预告。虚张声势的可能性极低。」
过度乐观的推测果然站不住脚。
「话说回来,小阳菜。刚才那段视频,是从哪儿上传的?」
「用的是室内某处家庭餐厅的免费 Wi-Fi。登录用的电子邮箱,肯定是用一次性的。确定身份,需要费点时间。」
结嘉再次潜入沙发垫:
「反正上传视频的人,也只是个用过即弃的工具人吧。」
我心生疑惑:
「既然手头还留有生物兵器,那为什么要分两次散布?」
「估计想用最初的恐袭,给市民植下恐惧,再用视频煽动人心,最终再彻底令天下大乱吧。但是,夜耶虽然如此高效地制造混乱,但醉翁之意必然不在酒。如果不能解出她真正的目的,我们就会输。」
她真正的目的也得解决,但眼下还是得阻止第二次恐袭啊。
「夜耶姐她打算在什么时候,进行第二次散布呢。」
「第一起同时多发性恐袭,都是在室内进行的。第二次该瞄准室外了吧。然而,这种生物兵器无法长时间漂浮,为扩大传染面,需要风。而现在正好无风。」
发生恐袭的教室外的校旗,也是因无风才低垂着的。
「这样啊。既然无风,便无法高效地传播病菌,也就暂时不会散布了吧。」
阳菜迅速调查着,而后说道:
「根据风力预报,下午 2 点开始,会有风速 2 米的轻风。」
结嘉闭目,道:
「低风速,是最适合生物兵器传播的风速啊。」
既然如此,那时限就是下午 2 点了。时间很短。若能从加藤俊彦那里,得到些线索就好了。
得到某些与夜耶姐相连的线索。
下午 12 时 37 分
加藤俊彦的家在住宅
街的一处角落。
我和结嘉前往,阳菜则守在车上。
我们走入大门,发现玄关门虚掩着。不知是粗心,还是别有用心。我怀着歉意,穿着鞋踏入了室内,顿时,一股异臭扑鼻而来。
是汽油。室内遍布汽油。
「返程吧,结嘉。这栋房子,很快就会和〈黑水仙〉所在的别墅一样,陷入火海,燃烧殆尽。」
「不行哦,谅君。我一定得见到加藤。在与夜耶正面对决之前,必须深入了解她作为〈纂心者〉的能力。而且,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走道中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屋内。
我站到了结嘉身前,以随时可以成为肉盾的站位,与结嘉一同前进。进入居室的那刻,就注意到了他。
他正打算引火。
房间里的情景,与 6 年前的赤羽家相似。但这次的加害者变成了加藤俊彦,而受害者则换成了他的父母。
凶器也不同。
加藤站在卧室正中,右手中握着根金属球棍。地板上倒落着两具应当是他父母的遗体。两具尸体的头都已被打烂,脑浆四溅。
他的左手中,捏着打火机。
加藤注意到了我们,丢下右手中的球棍,原地坐下:
「警察?看着不像啊。算了,无所谓了。我正打算轰轰烧死自己呢,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无比平静,却比黑道们的威吓还要可怕七倍。
结嘉从我身后站出,看向加藤:
「在你赴死之前,能告诉我一件事吗?你和夜耶直接见过面吧?对你而言,夜耶是什么?」
「你问我,夜耶大人对我而言是什么?」
加藤的目光飘向远处,双眼中闪出病态的光。
「那位大人,就是我所有的喜悦。与她相遇,就是我出生的意义。成为她的弃子,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结嘉长打了个哈欠:
「我说啊,这可不是你的真感情哦。」
我看向结嘉。我的脸上,像是写着「怎么回事?」一般,结嘉接着说道:
「呋呣,〈傀儡师〉体内被埋下了信息,成了夜耶的信使。因此,我假设,夜耶能够操控目标的心智。看来,这假说已经被验证成立了。夜耶是《感情》型。能在目标心中植下『崇拜』这一情感。」
「崇拜……」
我向加藤搭话:
「听好了,加藤。别被自己的想法迷惑了,那都是谎言,彻底的谎言。你现在只是被人操控了。放下打火机,我们会救你的。」
加藤如自语般道:
「就算我的情感是假的,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崇拜那位大人,为那位大人而死,能让我感到幸福。没错,就是幸福。」
加藤的脸上溢出狂喜,擦燃了打火机。
打火机被他丢入了油海,我不能只是悠闲地看着。
我抱起结嘉,飞身逃离。感到身后有股庞大的热量,于是往后看去,红莲火炎正追赶着我们。
我冲出房门,穿过狭小的门庭,翻身滚出大门。回头看时,加藤家已经彻底被业火所包裹。
「到底是为什么?」
「是夜耶指示的吧。指示他在落入零局手中之前,自杀赴死。嘛,虽然加藤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零局是什么。」
「结嘉,夜耶姐的能力,和山口泷相似吧。不过效果差距怎么这么悬殊。」
「山口能影响他人的,说到底只是『好感』。而夜耶却能在他人心中植下『崇敬』。对加藤来说,夜耶就是救世主,毫不夸张。」
「救世主…… 这么说,加藤和〈傀儡师〉都只是夜耶姐的信徒吗?那他们也都是受害者吗?」
结嘉摇头:
「〈傀儡师〉佐崎雄介,有着他自己的动机。他是自己想成为打倒无差别杀人犯的英雄。不论夜耶植下如何深厚的崇敬,她也无法歪曲人的善恶观。想要成为信徒,就必须有着佐崎一样的潜力。」
「潜力,是指恶之本性吗?」
「吼,恶之本性,这词很合适啊。恐怕加藤他平时也因同学和家人,积攒了不少愤懑吧。这份幽暗的情感,在成为夜耶的信徒后,终于全都爆发出来了。」
这才成了实施生化恐袭的犯人么。而且,这些信徒们,竟还能为了夜耶姐欣然赴死。
结嘉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烈火。
只要结嘉毁灭了夜耶姐,信徒心中被植下的崇敬也会一并消散。这与信徒的数量毫无关系。
但眼下应当优先阻止第二次恐袭的发生。
而唯一的线索,已在我们眼前化成了灰烬。
下午 12 时 57 分
看到消防车赶到了现场后,我们回到了搜查室。
阳菜正享受着煎茶、煎饼、可爱小狗动画片的三件套。
「喂,阳菜。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儿啃煎饼。下次屠杀可已经迫在眉睫了啊。」
突然空中跳出了个全息窗口,其中是正视频聊天着的艾蕾娜:
「在 My master 出任务的期间,我和小阳已经用友情的力量完成了件大事哦!对吧,小阳?」
阳菜大口地饮着煎茶:
「我的朋友,可只有五年前被召上天的爱犬。」
结嘉倒入沙发垫:
「呋呣,是有什么进展了吗?」
「已经查出生物兵器的真身了。它名叫〈涅盘〉。在零局研究所的极密数据库中,藏着它的病原体数据。是小阳找到的。」
「并不是为了二市。只是打发时间。」
我问道:
「为什么会被藏在极密数据库里?」
艾蕾娜环顾四周——当然,〈教会〉中除了艾蕾娜别无人影——接着继续道:
「因为是骇人的生物兵器啊。这是战后,才创立没多久的零局用在『淋浴室』里的东西。」
淋浴室?一时间我并没联想到什么。但,我很快就注意到一件令人惊悚的事实。
「是指散布〈涅盘〉这种生物兵器的房间吗?是〈纂心者〉们——」
「被集体处刑时用到的工具。」
「没想到零局搜查官,还做过这么惨绝人寰的事。」
艾蕾娜摇头否定,双马尾随之摆动:
「准确来说并不是零局。真正用这种方法处刑的,是人事处。这也是小阳从电子数据库中挖出来的。」
「那也是打发时间查出来的。那么,之后的内容就换我来说吧。」
阳菜单手空挥,切断了与友情力量艾蕾娜的视频。
「〈涅盘〉的使用,在 1950 年后就绝了踪迹。人事处则能一直追踪到 1970 年代,后来便不为人知地消失了。」
「消失之前,人事处是做什么的?」
「主要是拷问。拷问专用的极密支部。别称,暗网。似乎是当时的搜查官和会计科员,无法忍受拷问这种手段,共同写了封请求关闭人事处的请愿书。」
也是当然。尽管零局超脱于法律法规,但仍有无法逾越的底线。
「等等,阳菜。话题跑偏了吧。那个早被关闭的人事处,根本不用管。赶紧说〈涅盘〉的情报。」
阳菜恨恨说道:
「还不是因为苍井先生你问了那些没用的问题吗?最重要的〈涅盘〉在停止使用后,就被保管在某个岛上了。」
「某个岛是哪儿?」
「零局拥有的试验岛。哪怕凭借我的能力,也没法查出它在哪儿。只知道试验岛上,似乎保管着多种生物兵器,并对它们进行着研究。因为只是个岛,发生感染时也很容易封锁。」
阳菜轻描淡写地继续,
「接着是 16 年前的事了。试验岛上发生了〈9 月 7 事件〉。详细情况不明,不过,岛中保管的几样物件,却在此次事件中流出到了岛外。」
「难道说,那时丢失的保管物里……」
饮尽煎茶后,阳菜点点头:
「就有〈涅盘〉哦。」
16 年前,〈涅盘〉从零局的试验岛消失,如今在东京都内现身。零局遗留的糟粕,如今向市民露出了獠牙。怎么会这样。
「不过,为什么 16 年前丢失的〈涅盘〉,会落入夜耶姐手中呢?」
当时,夜耶姐年仅 4 岁。而被收养为养女,则是在她 6 岁时,所以,她那会儿应当还在儿童福利院才对。
躺倒在沙发垫中的结嘉盘腿坐了起来:
「我感觉,小阳菜你藏了块很重要拼图吧。」
阳菜边说着「被发现啦」,边吐了吐舌头:
「我找到了〈9 月 7 事件〉发生时,试验岛上的研究员名单。这份名单中,有两个苍井先生很熟悉的名字。正因为是我,才找到这些的。」
阳菜挥手,我的眼前顿时飘出两个人的名字。
『赤羽勇仁,赤羽美纪。』
「赤羽夫妇!夜耶姐和爱莉的养父母!」
并被夜耶姐亲手杀害了。
赤羽夫妇曾是病毒研究学者。但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工作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竟是为零局服务,并
且在职期间还发生了〈9 月 7 日事件〉。
等等,如果说这就是最后的拼图。
「结嘉?」
「唔。纠葛不浅啊。没想到将〈涅盘〉带出岛的人,竟是我的父母。」
结嘉少见地,带着深沉的语调:
「赤羽两人的目的,以及〈9 月 7 事件〉的详情,现在都无关紧要。当前唯一重要的,是赤羽所保管的〈涅盘〉已经落入了夜耶姐手中。她正打算用这可称为零局罪过的生物兵器,去引发更多的屠戮。」
我藏不住内心的焦虑:
「就算知道了传出的根源,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啊。风马上就要吹起来了,东京都内不久后就会遍布死亡。不应该让统制厅,对都内市民发出警报吗?」
「不行。一旦发出警报,夜耶会立刻播散〈涅盘〉。至少现在按兵不动,在起风前,还能有些时间。没错,至少还有些许时间。」
阳菜的周围飘浮着数个全息窗口。她在看向其中一个窗口后,突然像赤脚踩到了地上的图钉叫了起来:
「世世姐,风力预报更新了——『最适合屠杀的风』提早到 13 点 30 分了。」
也就是说,距离时限已经不到 30 分钟了吗!?
我的大脑被极度的不安搅成了浆糊。已经要赶不上了吗?
「结嘉——」
总惬意地埋在沙发垫中的结嘉,现在像是深陷泥沼般:
「谅君。这是我和夜耶的游戏。并且,我正打算认负。那么败北的代价,是什么呢?」
「将会造成无数死亡。」
结嘉似能源不足般颓唐地说道:
「我不容许自己败北,但现已无计可施了。现在的我,和站在绞刑台前的死刑犯毫无区别。只是静待死亡。我已经没办法阻止她了。」
世世结嘉丧失了斗志。看着结嘉的阳菜顿时脸色发青,几乎快哭着,打开了笔记软件写起了遗书。只有这次,能看出阳菜也跌进了现实。
国王既病,王国将灭。
在正这么想着时,结嘉睁开了眼,眼中透露着不满:
「区区谅君,还真嚣张呢。」
唔姆,这是平常的结嘉。
我们的领队跳了出来,站了起来。将新的棒棒糖「装填」入了口中,重新将双目藏进狼耳兜帽的阴影:
「谅君,你就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放弃游戏嘛。只是想稍稍假装情况危急,测测看你助手的能力嘛。算是勉强及格吧。」
我也随她站起身:
「勉强?喂,你那是什么打分法啊?」
结嘉朝着我的右臂轻轻挥拳:
「好啦,去找〈涅盘〉吧。小阳菜也准备好了吧?」
阳菜删净遗书,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
「那是当然。我作为世世姐的奴隶,可是超有能的…… 这算是自虐吗?」
「先回到原点吧。回到〈傀儡师〉佐崎雄介身上。他引发无差别杀人案的目的,其实有二。」
我抱起双臂提问:
「一个是让他自己成为英雄,另一个则是传达夜耶姐给我们的信息吧。奇怪,这两点不是矛盾了吗?要是被结嘉你毁灭了,就算不上英雄了啊。」
结嘉摆手否定,表明这不是要点:
「他是被夜耶骗了。她对埋入他体内的留言,并没有进行说明。如果佐崎是信徒,那只要说一句『这是必要的事哦』,就能让他无法拒绝。」
「夜耶姐预测到你会打倒佐崎啊。」
这么说,夜耶姐是知道结嘉能力的吗?
「问题在引发无差别杀人案的时间。我和谅君的行动范围,必须得和佐崎的巡逻范围有重合。真正决定执行时,还另需要一个能够作为傀儡的人。」
而这傀儡,就是秋山彻了。佐崎能力的发动条件中,不但要求「和目标对视」,还要求「了解对方的个人情报」。并不是谁都能成为傀儡的。
结嘉满足地说道:
「佐崎他,和夜耶频繁地进行联系,事前打点做得十分充分。」
「但是,阳菜没有发现任何电话、邮件或是网络交谈的痕迹啊。」
结嘉双手搭作尖塔:
「是。对此也有解答。〈纂心者〉们,总会想使用自己的能力。于是,佐崎用了『飞鸽传书』。」
我略加思索:
「在这时代用飞鸽传书,不是会更显眼吗?」
结嘉无奈叹气:
「谅君。我说的是被当作傀儡人啊。佐崎是《思考》型,能覆写人的想法。因此,只要找个人覆写『我要去 P 点,并在那里接收夜耶的指令。返回后再前往 P 点,此后循环』就行了。虽然实际可能会用更详细的指令。」
「这就是『飞鸽传书』么。那只要把担任『飞鸽』的人找出来,就能摸出夜耶姐所在的位置,摸出她的据点了。对啊,如果她手上还有〈涅盘〉,那肯定是在据点里。」
正当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之时,希望又转变成了失望。
「不行啊。想想秋山,结嘉。他没有当傀儡期间的记忆。」
「即便没有记忆,也必定带着个能记录足迹的东西。我是指现代人的生活必需品,智能手机啦。」
「原来如此,查看手机的历史位置吗。不过作为『飞鸽』的人,也可能在不知情间就把记录清空了啊。」
在我将问题说出口后,一旁的阳菜却窃笑了起来:
「这种个人信息,通信公司会全部提取保留下来的。放心吧。」
「能不能放心,还不好说,不过这样就能得到历史足迹了吧。也就是,能得知『飞鸽』去过什么地方了。那接下来呢,结嘉?」
结嘉竖起三指:
「要找到夜耶的据点,必须知道『飞鸽』的以下三点信息。『何时』、『何地』、『何人』。」
「我们仅有历史足迹这一条线索,要怎么才能导出那三点?」
「问得好。要设定据点,有两个选择。一是人多纷乱的场所,例如都内的酒店。二是远离人烟的地方。」
「远离人烟的地方?具体是?」
「比如说,被人遗忘的防空洞之类。照夜耶的性子,大概会选择这种地方吧。」
结嘉这家伙,这不是很清楚夜耶姐性格吗。
「是这样吗?那要把都内的防空洞彻底一一排查吗?」
结嘉摇头:
「不用费那么大劲。当『飞鸽』出现在他平时不会去的场所时,就可以确定,那里就是远离人烟的地方,也就是夜耶的据点。」
这是要把「平时不会出现的位置」,从历史足迹中筛选出来啊。
「很好。就差找出『飞鸽』的真实身份了。」
阳菜举手发言:
「容我泼一瓢冷水,要找出『飞鸽』是谁,是最困难的吧?」
我笑了。其实,我心中已有了头绪。
「阳菜,这很简单啊。『飞鸽』肯定是佐崎了解他的个人信息,并且能利用的人。也就是说,必然在佐崎身边的人中!」
「………………………… 诶?这就没了吗?有种侦探把嫌疑人聚集起来,说了句『犯人就在你们当中!』后,马上就闭幕了的感觉啊。」
「…… 呃,我只是助手啦,侦探是结嘉来扮演的。来,结嘉小姐,有请。」
结嘉轻咳后,拉回话题:
「首先,『飞鸽』必须保持不变。若是经常换人,夜耶那边会产生混乱。随后,再来考虑『飞鸽』在思考被覆写的期间,不会留下记忆这一特性。」
「唉,当『飞鸽』期间,不会留下记忆,实在可惜。」
话音刚落,结嘉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戏谑:
「不,谅君。没有记忆才好啦。」
「什么?」
「被多次差使当作『飞鸽』,也就意味着,记忆会多次不翼而飞。对『飞鸽』本人而言,就是多次的凭空失忆。自然会产生『我是不是生病了』的疑虑。」
结嘉立起食指。
「因此,他会因多次失忆,前往医院就诊。」
我恍然大悟:
「佐崎身边的人里,去医院说自己丧失过记忆的,就是『飞鸽』啊!」
至此,『何时、何地、何人』,三点已完全解决。
阳菜工作的速度,也不输艾蕾娜。基于这些情报,很快就查出佐崎的恋人即是「飞鸽」真人。并将他恋人的历史足迹化作了光点,映在了都内地图中。
结嘉直视地图,指向某处。
「小阳菜,这是哪里?他恋人的几次定期造访,都是在深更半夜。」
「这里是自然历史博物馆。不过在一年前就关门封闭了。现在就这么空放在那里。」
我感到兴奋。那儿就是「被人遗忘的防空洞」。远离人烟的场所。
那里,就是夜耶姐——〈该隐〉的据点。
下午 1 时 26 分
封闭的自然历史博物馆,距成为废墟只差一步之遥。
展品已经搬空,只剩庞大空旷的展厅。由于许久无人打扫,角落积了层厚厚的灰。
我独自行走在这馆内。脚步声也幽幽地回荡在馆中。
我推正了滑落的眼镜。由于我视力很好,这副眼镜配的是平光镜。但在眼镜中梁嵌有一架小型摄像机,用于将我所看见的图象传输给搜查室内的结嘉和萩野。
右耳中响起结嘉的声音:
「谅君,少东张西望。大摇大摆地去就是了。」
曾在潜入喜亡教时,也有出场的小型无线耳机,此时正戴在我的右耳中。
这处目前认为是夜耶姐据点的博物馆,曾是国内最大的自然历史博物馆。简单来讲,就是太大了。为正确掌握馆内的情报,必须有人亲身潜入。
于是,我被选中了。尽管我为自己能为结嘉做出贡献,感到喜悦——
「结嘉,如果夜耶姐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啊?」
「到时候嘛,就来个感动的重逢咯。」
「你这人啊……」
重逢时,夜耶姐会有什么反应呢?完全没头绪。可能会是个庆贺再会的拥抱,也可能是庆贺着再会,朝我额头来上一发子弹。
我听见结嘉扑哧地笑了:
「谅君,你放心啦。和夜耶的重逢,还要等上一会儿呢。她本人早就从这里撤走了。这儿可是〈涅盘〉恐袭的最前线基地。指挥官没必要留着。不管怎么说,夜耶的信徒都不会背叛她。」
「原来如此。」
指挥官最大的噩梦,就是部下的背叛。然而夜耶姐却完全不需要顾虑那些吗。既然被植下了崇敬,就不再会反叛。
「不过啊,夜耶姐她肯定知道我是零局的人吧。那会不会给信徒们分发我的照片呢?」
「不会的。会留在这里的,都是和加藤一样的弃子。既不是〈纂心者〉,能力也很差。因此,很容易落入零局手中。给这种弃子分发我或是你的照片,会怎样?只会给零局提供,〈该隐〉就是赤羽夜耶这一提示。至少,她应当还是想向零局隐藏我们与她之间的纠葛的。」
「你也没和上层报告夜耶姐的事啊。」
夜耶姐连结嘉会无视「报告联络商谈」准则的事,都计算在内了吗。
就在这时,有谁从我的背后绕了过来。对方可能以为自己已经隐匿了吧,可这和潜行模式的萩野相比,简直像是在击鼓进军。
顺便,测试时跟踪我们的萩野,并不在潜行模式。
不能打草惊蛇,要等待对方先行动。正在我这么想着时,被什么东西顶上了背。是枪。别吧,流冷汗了。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
「你是谁?」
我转过头,隔着肩膀看向后方的男性。他的脸部像是被剥下的岩石一般。我且先称他为「岩面」:
「我是夜耶大人的使者。来确认你们是否做好了准备。」
「夜耶大人将所有的事都交付给了我们,根本不可能派你这种人过来。」
他这是要开枪了啊。
我猛然转身,将「岩面」持枪的手拨开,并顺势狠戳了他的颈动脉窦。
「岩面」丢下了枪,一屁股倒在地上,似是陷入呼吸困难般,看上去很是痛苦。
这是萩野亲传的招数。在被零局录用后的那 57 次徘徊于生死边缘的训练期间,她教会了我这攻人不备的招数。说着「给我刻在肌肉里」,无数次袭击了我的弱点…… 这该死的萩野美奈。
我捡起枪,枪口冲向「岩面」。虽说是弱点,但出招的人并不是萩野,而是我。「岩面」已然有所缓和。
那就开工吧。以下台词,都是结嘉事先强行要我背下的:
「给你看看我真是使者的证据吧。第 2 次〈涅盘〉恐袭的全部内容,我都从夜耶大人那里了解过了。」
当然,我不可能真去问夜耶姐。
再往后,只能依赖结嘉的推理了。
「这次散布〈涅盘〉,选用的是无人机。通过提高散布位置,使〈涅盘〉的感染范围扩大。选用无人机的另一原因,是它优秀的隐秘性。换用直升机就过于明显了。」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起风之后,你们就会从这据点出发,带着无人机前往事先定好的都内各地。然而,现在都内却到处都有警察和统制厅进行着盘问。」
毕竟夜耶姐已经预告过这第二次的〈涅盘〉恐袭了嘛。
「因此,运送无人机时会用装快递的卡车,将无人机藏在快递中。而那辆快递卡车,现在就在据点边上,但藏在了一眼无法找到的角落。」
我将枪递还给「岩面」。
「岩面」像是信了我的话,结下了枪。
「对这个计划如此了解,看来夜耶大人真的和你说过了。你似乎确实是夜耶大人的使者。」
结嘉仅凭推理,就揭露了夜耶姐的计划。尽管很微小,却也是重要的胜利。
「岩面」带着我,走到了恐龙展厅。
大厅的最深处摆着个展台。根据介绍板,这里原先摆放的是霸王龙的骨骼标本。但如今展台上放着的却不是霸王龙,而是个圆筒状的容器。
在这容器中,存放着〈涅盘〉。
〈涅盘〉展台前,站着 5 个手持武器的男人。
6 架无人机被放在了附近的其它地方。无人机上安装着喷洒器。我看了眼大开的盖子,看来喷洒器中还没有装入〈涅盘〉。
更远处,杂乱地堆着几套防护服。
「岩面」朝那 5 个男人走去。估计是去介绍我的吧。
我身上背负着多个任务。
其一是收集情报。靠着夜耶大人的使者这一嚣张的假身份,潜入据点,找出〈涅盘〉,确认敌方的数量及武装程度等。再通过眼镜中的摄像机,将这些讯息传递给结嘉和萩野。
萩野在我潜入前,就已与我们汇合。而现在已经侵入了这自然历史博物馆。
我的第二项任务,就是为了使侵入的萩野方便进攻,作为诱饵。尽管很不愿为这变态百合冒死,但这也是为了大义,不,是为了结嘉。
「谅君。阿萩说她准备好咯。」
好,这就是最后的任务了。
我故作夸张地取下眼镜,瞄着「岩面」那边丢去。
这副眼镜真正的卖点,并不在小型摄像机上。它还另附了一个相当荒谬的功能。
我就地蹲下,闭紧双眼,塞紧双耳。却依旧被席卷而来的光与声的巨浪冲击。
那副眼镜中,还配有震撼弹功能。只要远在搜查室的阳菜远距离引爆,就会放出足以使敌人丧失战斗能力的闪光及巨响。
震撼弹引爆后,接着是轰鸣的枪声,以及男人们的悲鸣。其后只剩寂静。
我抬起头,看向四周。
萩野立在大厅入口。手持 SIG MPX 冲锋枪。
另边,「岩面」6 人悉数倒地。他们全员的膝盖,都被打得粉碎。就是那儿受了枪击吧。
我看向萩野:
「你用实弹了?不是有非杀伤性弹药吗?」
萩野耸了耸肩:
「避开动脉了,不会危及生命的。」
「就算这样——你这无血无泪的家伙。」
萩野惊讶着,歪过了头:
「苍井谅助,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新年计划是『无血无泪地工作』呢?」
是哪里的谁,让她当上搜查管的啊。
萩野将「岩面」几人用塑料制手铐铐住后,对伤口进行了应急包扎。能感到她十分不情愿。
「呀~闹得挺大嘛。」
结嘉带着阳菜来到了现场。走到展台边,带上尼龙手套后,取下了装有〈涅盘〉的容器。
「呋呣。就是这里面,装了足以夺走数千人生命的生物兵器吧。阿萩,接球。」
说着,她丢出了这「装了足以夺走数千人生命的生物兵器」的容器。
容器要坠到地上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萩野踢出了右脚,将容器击到空中后,又双手抓住…… 我想换工作了。
「阿萩,把这个容器送到〈教会〉那边,给艾蕾娜吧。要她检查以下两点。这里面装的是否是〈涅盘〉?如果是,那就查一下,夜耶手头的〈涅盘〉是否全部在里面?有试验岛流失的数据,小艾蕾娜应该能判断出来。」
呆毛卷成了心形的萩野,摆着一副像是看到了结嘉胖次的痴女脸,打算离开大厅了。
「萩野,等等。」
我抱起「岩面」他们的防护服,塞给了萩野。
「这些也拿去让艾蕾娜调查一下。贩卖门路之类的,有可能会是线索。」
萩野不可思议般看着我,不过却什么也没说,拿着防护服走了。
其后,结嘉似头疼地说了句:
「谅君,调查贩卖门路,是小阳菜的活啦。」
「啊,对哦。抱歉,帮倒忙了。」
「嘛,给小艾蕾娜查倒也没关系吧。那么,小阳菜。」
她指向预定散布〈涅盘〉用的无人机。
「首先确认无人机的操作方法。然后也查一下它们的来历。」
阳菜发出了木星级的悲叹。
「操作方法是很容易确认,可是来历就不好查
了。就现在看来的情况,这些无人机的生产编号都被刮除了啊。要费一番工夫了。」
萩野、阳菜都收到了指示,那下一个就是我了吧。我去到结嘉身边,摆出等待命令的表情。结嘉看了我后却说:
「谅君,你没什么事要做哦。」
「…… 好吧。」
所谓有能的助手,就是要能在这种情况下自发地工作。我开始在整个博物馆内进行搜查。
我静悄悄地走在路上,不由得开始遐思。尽管只是暂时,但夜耶姐确实曾将此处用作过据点。
过去,这附近发生过一起灭门案。在那案件顺利解决时,夜耶姐笑着对我说:
「怎么样,我很像一个名侦探吧?」
至少现在,夜耶姐已经退出侦探行业了。
正走着,我忽然瞟到地上有什么东西。为防止沾上我的指纹,我在带上尼龙手套后,再将它捡了起来。
是黑水仙的胸章。
喜亡教的干部们都戴着它。当然,〈狡狐〉也在其中。
我返回展厅,将这胸章递给了结嘉:
「这附近捡到的。这是否代表,喜亡教的干部们,也是夜耶姐的信徒?」
结嘉接过胸章:
「毫无疑问,这是〈狡狐〉的。呋呣,〈狡狐〉和新互相认识。而他们的交集,就是夜耶哦。」
「你是说,夜耶姐也和新接触过吗?」
「那既然如此,夜耶又是从哪儿得知新这一人物的呢?当然,是那台 VR。」
「爷爷——模拟了苍井一义寻找吴城的,那台 VR 吗?」
结嘉将胸章捏在指上把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赤羽家的案件发生前,夜耶也是零局搜查官的训练生。那她就很有可能,和我们进行了同样的 VR 测试。在那场测试中,夜耶得知了〈黑水仙〉以及新。而让〈黑水仙〉蜕变为喜亡教的,是〈狡狐〉对吧?」
被结嘉命名为〈狡狐〉的那个男人,是喜亡教的幕后人。是他暗中操纵着教祖山口。
「呋呣,如果在〈狡狐〉的背后,还藏了一个夜耶,那还真是环环相扣啊。同时,夜耶还找到了新。她在知道新是〈纂心者〉后,可能向他灌输了诸如『若是究极之爱,有可能打破究极哦』的思想。」
夜耶甚至对〈死之舞步〉都有影响吗?
猛然间,我的脑内闪过一条线索。
「那时入侵了 VR 系统的人,也是夜耶姐吧?」
我和结嘉在接受 VR 测试时,受到的外部对零局的入侵。
那使我们额外看到了,爷爷从吴城手中,回收所谓〈设计图〉的事物的场景。
顺便一提,关于这件事,结嘉小组的全员都是知情的。在迁入〈教会〉的第一顿早餐时,结嘉就将它拿上台面了。但是,结嘉还同时下达了缄口令,禁止我们向上层报告。
阳菜对此事感到无比懊悔。如果当时她在场,或许就能察觉系统入侵,甚至能反向侦破。然而,一切还得怪她自己,谁让她那会被关禁闭了。
结嘉听罢,像是没怎么在意:
「我倒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在夜耶进行 VR 测试时,恐怕也发生了同样的入侵事件吧。就是说,我们所看到的事物,夜耶也曾看到过。」
这么说来——
这时,结嘉的零端响了起来。
「小艾蕾娜打来的。容器里面的东西似乎调查完了。」
这就调查完了吗?萩野出发了才 20 分钟不到啊。也就是萩野开摩托车狂飙过去,接着艾蕾娜用神速,将至调查完的吧。
结嘉打开了扬声器,零端中传出了艾蕾娜活泼的声音:
「My master! 容器里面装的,是真真正正的〈涅盘〉哦!而且,根据试验岛的记录,再算上已经散布出去的量,剩下的所有〈涅盘〉都已经被夺回来啦!」
我拥抱结嘉:
「太好了,结嘉!我们成功阻止了第二次〈涅盘〉恐袭!」
结嘉满意地双眼眯成一条缝:
「要我出手,这是当然的。搞定这事,简直绰绰有余啦。」
不愧是结嘉。这么快就忘了不久前被逼入绝境的事。
「姆姆姆。My master,那些没收回来的防护服,我刚才粗略看了一眼,注意到了一件事。它们很神秘啊。」
是指我塞给萩野的、「岩面」他们的防护服吧。
「怎么说,小艾蕾娜?」
「防护服确实已经被穿过了。问题是,它们被用在了哪里?」
看来艾蕾娜偶尔也会犯傻呢。我指出:
「用在哪里,那当然是将〈涅盘〉移出容器的时候咯。」
我在指正出这点后,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前后矛盾。依艾蕾娜所说,这些防护服已经被用过了。但无人机的喷洒器中,却还是空的。
艾蕾娜补充了更令人不解的事实:
「这些并不可能会用在转移〈涅盘〉上哦。这些防护服,就没有隔离生物兵器的能力,是用来抵御其它事物的防护服。」
「如果不是生物兵器,那他们要抵御什么?」
艾蕾娜回答了我。
听了艾蕾娜的回答,我的脑内打满了问号。为什么?这些防护服已经被用过了呢?
很迷。而且「岩面」他们是信徒,即使逼问,也不会开口。
结嘉摆弄着指尖的黑水仙胸章,低喃道:
「呋呣。能看出夜耶设下的计划了,但还是没法掌握全貌。她为了这一天,深思熟虑了不少啊。应当还给我们准备了别的惊喜。」
然后,她歪头,注视着指尖的胸章,凑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继而取下了含着的棒棒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喂,结嘉!放嘴里舔的有糖就够了吧!」
「吼。这枚胸章上,有消毒剂的味道。」
说着这话的结嘉,不知为何很是兴奋。
「…… 结嘉。你这比平时更莫名其妙了啊。」
「谅君啊。所有的谜题,都已臣服于我。之后,就只需燃起决斗的狼烟了。」
「你啊,没打算负起向我说明的责任吧。」
阳菜面露疲态,边甩着手舒展肩膀,边向我们走来:
「零端的显示器是不是太小了点?我可都已经老花眼了啊?」
随后,她向我们报告,送去检查的无人机上装有摄像机,但图象的有效传输范围只有 30 米。
「是为操控者专门安置的摄像机呢。另外,关于无人机的来历。它们是前一个月,经由网络从某俄罗斯企业购买的。购入时用的名号是皮包公司。送货时的住址,现在也早已无人居住了。」
「呋呣,看来没什么线索啊。」
「关于这里提到的皮包公司,在购入无人机时,也购买了些其它的商品。首先是 53 个喷洒器。」
47 处散布现场,加 6 架无人机。
「另外,这个很有趣。」
阳菜说出了他们采购的另一种商品。这东西,已经实用化了吗。
结嘉视线转移,停在了「岩面」身上。「岩面」此时正被捆着双手双脚,倒在地上。
「吼。怪不得能感到他火热的视线呢。」
结嘉走向「岩面」,在他跟前的地上盘腿坐下。
「人每分钟,会眨眼 20 次左右。然而,你在刚才的那一分钟内却只眨了三次。为了把我们留在视线里,连眨眼的时间都珍惜呢。你这是在替别人看吧。因为自己落入了敌人手中,只能努力传输更多情报。」
我也确实很在意「岩面」的视线。从刚才开始,他已经凝视打量了我们全员不下万遍。
我在结嘉身旁坐下:
「结嘉。难道说,是隐形摄像机吗?」
夜耶姐在购入无人机和喷洒器时一并买下的,就是隐形摄像机。即一种能埋入眼球内的极微型摄像机。其画面能通过网络实时传播。不过,声音就无能为力了。
需要注意的是,即是它能被埋入眼中,却也无法取出来。至少,无法不伤害眼球就取出来。
结嘉点头,指向「岩面」的眼球:
「夜耶,就在那边看着哦。」
「夜耶姐她——」
「岩面」的眼,被当作监控装置的替代了吗。
「我想你应该会唇语吧,那就这么和你搭话咯。夜耶。我们,差不多该见边了吧?」
当结嘉在赤羽家诞生时,夜耶因无法接受,便离开了。
因此,结嘉与夜耶姐从未见过彼此。
直到今天。
2
下午 9 时 12 分
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回到这里。不过这也没办法,这是对方指定的地方。
〈涅盘〉恐袭发生后的夜晚。
我和结嘉正等在某个十字路口前。这里是〈傀儡师〉引发的无差别杀人案的案发现场。
以此处为中心的方圆五十米内,已借零局的手,用可能发生生化恐袭这一理由封锁掉了。
周围的大楼中,不见任何人影,四上空中也不见媒
体的直升机。只有信号灯,静静地交替亮着红、绿灯。
甚至这十字路口,都被会计科员围得层层叠叠。他们并肩举着聚碳酸酯制的盾牌,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现场安装了泛光灯,照着这大圆的「圆心」。
会计科员并不携带枪支。他们与零局本部直接管辖的,堪比军队的秘书科不同。他们的任务,终归只是支援。
忽然间,响起道枪声。
我将无线耳机放入右耳。
「苍井先生,世世姐。放心吧,我会给你们捡尸的。」
窝在搜查室悠哉游哉的阳菜,可真从容。
结嘉用同样从容的语气,含着棒棒糖指示道:
「小阳菜,先前那件事,就拜托你咯。要尽快哦。」
紧张着的人就我一个?
我注意到萩野也不在现场。既然她没有黏着结嘉,那估计在执行什么任务吧。
结嘉欢快地说道:
「我们走吧,谅君。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时又响起一道枪声。
我和结嘉一同跨入了会计科员围成的圆中。
在圆内,另有一个同心小圆。组成这小圆的,是 35 个幼儿。
趁着〈涅盘〉恐袭的混乱,夜耶姐的信徒劫持了这些幼儿。在我们赶往加藤家中途,碰上了一辆幼稚园园车。当时,他们正在进行集体诱拐。
如果那时能注意到——尽管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幼儿们围坐在路上,失焦的双眼看向遥远的虚空。
这是某个〈纂心者〉的能力导致的吧。我正想着,却被远处用望远镜观察现场的疾风告知,他们是被人下了药。真担心药的副作用。
在幼儿们身上,还附了一个项圈样的装置。
在身处〈教会〉的艾蕾娜的意见下,会计科员用太赫兹波扫描了项圈。凭此,我们在远距离检查掉了项圈样装置的内含物。是塑性炸药。
幼儿们被带上了装有炸药的项圈,还可能被人遥控引爆。这是警告,警告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何等卑劣的手段。
我和结嘉又跨过幼儿们的圆。
抵达了「圆心」。
在圆心处,摆着一张咖啡桌,以及三张椅子。其中两张是我和结嘉,剩下一张是等待我们的人的…… 本应如此,现在却都是空的。
接着,又响起了一道枪声。
「夜耶姐!你这一直开枪是做什么!」
现场间歇轰响的枪声,就是夜耶姐的所作所为。她带着自动手枪,外形上看,大约是 FN57。她在 3 分钟前,就不时瞄着夜空开火。
她现在也仍举着枪,枪口向上。
「有乌鸦停在电线上啦。小谅,你知道吗?夜里的乌鸦可不吉利啦。要是不想办法把它打下来,我可没法冷静说话哦。」
又是一声枪响。
紧接着,一团黑块应声掉落在地。
「好耶!打中了!活该!」
夜耶姐欢呼雀跃。
结嘉指向她,说:
「我唯独不想变成那种大人啊。」
我再次看向时隔 6 年重逢的夜耶姐。
她有着一头齐肩银白秀发。与结嘉不同,发稍毫无睡乱的痕迹。五官规整美丽,肌肤白皙如雪。
茶褐色的瞳孔中,满溢宛如朝日的光辉。像是庆贺着生活中无尽的喜悦。
不论是在爱莉第一次学会滑雪时,还是在杀害挠伤了爱莉的流浪猫时,夜耶姐的瞳中总是满溢着生命力。
在失去爱莉的那天,她也失去了这份光辉。然而,6 年后重逢的今天,那份光辉却已恢复。至少,看上去像是已经恢复了。
上一次相见时,她穿的还是校服,如今却换成了黑西装外套与百衬衫的组合。右手拇指指根能看出咬痕。看来恶习也一如既往。
夜耶姐调整了下因过度欢腾,而紊乱的呼吸。坐在椅子上,将手枪随意地甩在了桌上。
她手支着脸颊,一脸平和安详:
「俗话说,有事好商量,我想用这种姿势登场,你们俩,能回到之前的位置,再走进来一次吗?」
结嘉翘腿坐下。我也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开口道:
「那我就只能心情愉快地直说,才不要呢。」
夜耶姐收起了撑着的手。
「都怪那乌鸦,全都泡汤了。虽然要说到底,可能只是你一个人的错。名字好像很好听嘛——结嘉来着。」
当夜耶姐说出「结嘉」二字时,她像是侧腹被人狠拗了一把,紧皱着眉头。
结嘉挺起胸膛:
「呋呣,那正是我。是谅君给我起的名字。」
夜耶姐沉默了数秒,仿佛在等待说出「结嘉」二字时的痛苦淡去。随后,她似刻意寻衅滋事般说道:
「…… 你的左眼是赤红色的。那不是爱莉的瞳色呢。结嘉,那是你邪恶灵魂的颜色。」
「被人这么夸,我会害羞的啦。」
夜耶姐将视线移至结嘉的兜帽上,并歪头说:
「有意思。是水獭耳朵啊。」
「你蠢啊。这是狼耳。」
夜耶姐耸了耸肩,转头看向我。
如果不算那段关于乌鸦的对话,这将会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句对话。她会说什么呢?我调整坐姿等待,然而……
「你们做过了?」
「…… 啥?」
夜耶一脸不耐烦地指着结嘉,问我:
「我在问你有没有和这家伙做过爱啦。这是什么很难的问题吗?」
就算问题可能不难,但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秒答的啊。
「啊…… 没有。」
夜耶一扫先前的不愉快,继而喜笑颜开。
「那真是太好了。那从今晚开始,我就可以安心地睡了。」
随后,她又慌乱地补充道。
「你别误会哦,小谅。如果是跟爱莉,那你睡了就睡了吧。倒不如说,把爱莉交给你,姐姐我更放心。不过,在修复掉『结嘉』这个漏洞之前,你可不能碰爱莉的身子哦。」
「等等,夜耶姐。结嘉不是漏洞,而且她也并没有夺走爱莉。结嘉对我而言,和爱莉一样,都十分重要。」
一旁的结嘉点着头,嚷着吵着:「接着说呀,谅君,接着说呀!」
夜耶似受到了冲击般,皱起眉头。双手抱头,提起双膝,身体蜷成球形。
「夜耶姐,你没事吗?」
「为什么,大家,都要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
结嘉戳了戳我的肩:
「我的对手,突然坏了啊。」
「夜耶姐她在感到压力时,就会将一个词重复无数遍。」
接着,夜耶姐开始咬起右手拇指指根,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用自残消除压力,这是夜耶姐以往就有的恶习。
啃完后,她表情一转,满面灿烂。
「嘛,看着也不像是做过的样子,就算了吧。」
「奇怪的家伙。」结嘉嘟囔道。
今晚,结嘉计划毁灭夜耶姐。然而,我仍不想放弃。
「夜耶姐,拜托你了,放掉那些幼儿吧。他们是无辜的吧?」
夜耶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小谅,别讲这些无聊的事了。你觉得在这个国家,有多少这样的幼儿呢?反正能替代他们的人,也有的是吧?在这个世界,唯一独一无二的,只有爱莉。只有我的爱莉。」
夜耶姐在以前就将爱莉视作她世界的中心。失去了爱莉后,明显让她的心灵也毁坏了大半。
「夜耶姐。不止爱莉,任何生命都是无可替代的。」
夜耶姐看向我,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枪,枪口对准幼儿中的一人。
「等、等等,夜耶姐!」
「我呀,可不记得自己参加了什么『高谈阔论场面话』的聚会哦。」
我竭尽勇气说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继续堕落了。」
夜耶姐寂寞地笑了:
「小谅,你认为我是恶?那你告诉我,我做了什么坏事呀?」
「你伤害、杀害了很多人吧。」
夜耶姐听后,却摇头否定:
「不对,不对。我只是为了救出爱莉,不择手段罢了。这才是作为人最重要的一点哦。为了所爱之人,能做出一切。」
我不禁愕然。
「一切…… 哪怕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也得有个限度吧。」
夜耶姐的语调中带着义愤:
「要我说,这才是罪行。为了心爱的人而努力,但又要妥善选择方法?不可能。这就像是奥林匹克运动员说出『我想获得金牌,但会放水』一样嘛。」
「即便如此,也不能伤害他人。他们也有他们的人生,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恋人。」
夜耶姐把枪放回桌上,面露难色。
我察觉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夜耶姐正以她自己的手段,尝试说服我。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永远争辩不休。
结嘉仿佛有意般打了个哈欠:
「夜耶。你的话太无聊了,我都快睁着眼睛睡着了。」
夜耶姐点头:
「没有心的东西,当然不能理解我说的话了。」
结嘉两手指尖相接,拼作尖塔:
「要我说,你这根本是诡辩。不论动机是什么,是为了自己爱的人,还是为了拯救整个世界,只要伤害、压迫了善人,那就是大罪人,不论当初的动机如何崇高。根本就没有议论的价值。」
夜耶姐不解地歪头:
「如果不是来辩论的,那我们为什么要碰面呢?」
「你回来了,你用信徒建立了组织,甚至引发了生化恐袭。这一切都是为了爱莉。而你最终找到了毁坏爱莉的犯人。」
我恍然。
是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该隐是回来杀死亚伯,是来杀死结嘉的。
为什么?是因为她有着能取回亚伯「爱莉」的自信。也就是说,她找到了破坏掉爱莉自我的〈纂心者〉。
夜耶姐附和般道:
「我倒希望你能说,是能让爱莉复活的犯人。在我取回爱莉的自我之后,你可就得退场了哦——结嘉。」
夜耶姐似乎每说出一次「结嘉」,HP 都会被削减。
「让我退场?如果我说不要,那你怎么做?」
「你没办法拒绝的吧?你的肉体,是爱莉的哦。」
结嘉张开十指,时屈时伸。
「不对呢。这已经是我的身体了。」
夜耶仿佛受了电击般,身体僵直。或许是在被迫直视现实之后,受到了冲击吧。
「用爱莉的身体…… 用爱莉的心脏活着。结嘉,你这个卑鄙肮脏的小人,卑鄙肮脏,卑鄙肮脏,卑鄙肮脏,卑鄙肮脏,卑鄙肮脏,卑鄙肮脏,卑鄙肮脏。」
她又咬住指根,让人不由得担心,她是否会把自己的手指咬得粉碎。血滴滴答在桌上。
结嘉扬起嘴角笑了:
「欺负你可真有趣啊。」
夜耶姐将右手的血滴舔去:
「嘛,算了。帮助心爱的妹妹排除障碍,可是姐姐的责任呢。就让我荣幸地履行这责任吧,帮你把结嘉这卑鄙肮脏的自我消灭掉。」
结嘉侧头,皱起了眉头。
如同发生了她意料外的事一般。
恰好这时,耳机里传出阳菜的声音:
「世世姐,顺便也通知苍井先生。我这边完成了。」
阳菜已经收工了,接下来就看结嘉怎么做了。
结嘉向前探出身:
「夜耶。你找到了毁坏爱莉的犯人,这点比我快上一步。因为我很心胸宽广,所以这点我承认自己的失败。然而,考虑到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早一步开始游戏,但现在却给我一种『怎么才到这里?』的感觉。你就等着我超过你,把真凶找出来吧。」
「哼~然后你要毁灭掉他吧?要把他的自我破坏殆尽对吧?」
夜耶姐神色悲伤地看着我。仿佛在说「被背叛了呀」。
「小谅。你说我为了爱莉做得这么多都是恶行,但结嘉做的却都赞同吗?新和佐崎雄介,却连审都没受到过。」
随后她摆手,更正自己的话。
「不对。他们受审过了。然而,法官却是结嘉。一个少女,裁定人间善恶,甚至执行死刑。这世界现在真恐怖呢,真恐怖呀。」
结嘉毁灭了〈傀儡师〉及〈死之舞步〉。然而,这都是为了正义。更重要的是,这都是为了拯救他人。
「夜耶姐,这就不对了。新传播了自杀,而结嘉为了终止它,才毁灭了新。因为结嘉,许多人得到了救助。」
夜耶姐眼中透出轻蔑,旋即又消失。
「这么说,小谅,你是这样想的咯?为了拯救大部分人,能牺牲一个新。既然这都能被允许——那为了拯救爱莉,牺牲一些人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她转身探向结嘉,继续道,
「而且,不毁灭佐崎雄介也行吧?他又没有像自杀感染那样强大的能力吧。」
结嘉的口吻不可动摇:
「佐崎用他〈纂心者〉的能力,至少杀害了三人。不毁灭他,难道还让他活着继续作乱不成?」
夜耶姐又看向我:
「这样的想法就是善吗?小谅,你的问题就出在,你实在太会做助手了。再稍微用自己的脑瓜想一想吧。如此一来,你就能知道谁才是对的了。」
结嘉叹息,道:
「夜耶。依我的想法,人分为两种。站在天使一侧的,和站在恶魔一侧的。而你站在另一侧。因此,我将毁灭你。」
夜耶姐向着结嘉伸出了右手。上面渗着血渍的齿痕历历可见。
「那就来试试吧。你已经推理出我是《感情》型的〈纂心者〉了吧?」
「呋呣,能在目标心中,植下『崇敬』。」
「『崇敬』?我是把它当作『大过地球的爱』啦,不过也差不多吧。我就告诉你,我的发动条件吧。其中之一,是触碰我的右手。」
结嘉审视着夜耶姐的右手,我猜不透她这句话的语气:
「吼,和〈狡狐〉很像嘛。」
「〈狡狐〉?哦,是说东乡君啊。言归正传,其实还有另一个条件。」
夜耶姐用着送出礼物般喜悦的语气说:
「那就是,目标的心要先坠入邪恶哦。」
看来结嘉的推理是正确的。
夜耶姐好像很自豪,继续说:
「很棒的发动条件吧?能变成我部下,就是恶人,不能变成我部下,那就是善人。善恶的分界线,竟然这么一目了然呢。来,结嘉,碰碰我的右手吧。」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结嘉所做的事,拯救了许多人。因此,结嘉站在天使的一侧。我如此确信,却仍无法冷静地看着。
结嘉也看向夜耶姐。
接着她吐舌:
「才不要嘞。为什么我要过你的测试啦。还有,你手上都是血,脏死了,脏死了。」
夜耶姐收回右手,猛地站了起来:
「谈不下去了。真是个糟糕的晚上,回去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好了。」
同时,我的耳机里也传出声响:
「世世,我这边收工了。背包已经拿到手了。」
是萩野。她与平常一样,无视了我。
不过,萩野她这段时间都去做什么了?结嘉给她下了什么命令啊?
结嘉敲了敲桌子:
「等等,等等嘛,我的好姐姐。你以为你能就这么回去吗?」
夜耶姐一脸不耐烦地指向一旁的幼儿,指向幼儿颈上的炸弹项圈:
「喂,喂,我的好妹妹。如果你们打算拘束我,那我手下的人可就会按下骷髅头标注的按钮哦。然后就,嘭!你们可能就得收集散落一地的脑浆,再送还给这些幼儿们的双亲了哦。」
结嘉嗤嗤笑了:
「真不巧,已经引爆不了了哦。刚才我家的奴隶给我发了通知,已经成功测出引爆装置的信号频率,并屏蔽了该频率哦。因此,项圈炸弹已经被作废了。」
屏蔽引爆信号,废掉项圈炸弹。这就是结嘉给阳菜的任务。阳菜完成了这任务,才有了刚才的报告。
夜耶姐甩了甩头:
「真的吗?颈上的炸弹已经不能用了?明明我还想最后把他们全都炸上天,欢腾一下的诶?我还想像小孩子一样,喊一声『放烟花咯』的诶?这太遗憾了,我都快因此久病不起了。不过呢,结嘉,我是那种会分散投资的人哦。」
哪怕听见了「分散」二字,也不见结嘉有丝毫动摇:
「吼,分散啊。」
夜耶姐观察着结嘉的反应:
「我手上还有底牌哦,特别大的底牌。」
视情况,她很可能会打出那张底牌。于是我绞劲脑汁思考,除了幼儿人质外,她到底还准备了什么计略。
「这是怎么回事,夜耶姐?」
夜耶姐很爽快地回答了我,如同早就等着我提问了般。
「小谅,你也是个零局搜查官,就用自己的小脑袋想一想吧。提示,纲森综合医院。」
「纲森综合医院?」
47 处〈涅盘〉恐袭的现场之一。
「还不知道吗?好吧,那为了可爱的小谅,我就再给个提示吧。」
夜耶姐贴着桌子,俯下身凑近了我。过于靠近,以至于能闻到淡淡的柑橘香。
「防护服这东西,可真是不可思议呢。如果穿着它出现在生化恐袭的现场,大家就会无条件地认为『这是来帮助他们的人』。但其实生化恐袭的犯人也会穿呢。」
等等,在〈涅盘〉恐袭后,纲森综合医院应当被警察封锁了。
但如果夜耶姐的信徒,穿着防护服前往现场呢?
「是吗。只要装作是被政府派遣过去的,就能进入封锁中的医院了吗。只是,进去是为了什么?」
夜耶姐仿佛在鼓励我:
「小谅,加油。我的信徒们前去的地方,是放射治疗科。」
「难道说,是去拐走病人的吗。」
夜耶姐重重地叹了口气:
「放射治
疗科里,保管着什么?对,没错,医用放射源。」
在我回答之前,她就直接给出了答案。
不过,我也借此看清了她计划的全貌。夜耶姐利用〈涅盘〉恐袭的混乱,偷出了医用放射源。既然如此,那她的底牌就是——
我大惊失色。
「你做了『脏弹』!」
放射源与炸弹组合的结果,就是「脏弹」。将其引爆后,放射线物质将会飞散,造成大范围的污染。
「答对啦。小谅,好棒好棒。我的助手成长得这么出色,我好自豪呢。」
结嘉咋了下舌,就差把厌恶说出口了。
「谅君可是我的助手。」
「结嘉,现在该在意的不是这个吧。」
夜耶姐开心地点着头:
「没错,没错。要是在市内引爆了『脏弹』,会怎么样呢?你也不想的吧?那就放我过去吧。」
明明是危急关头,结嘉却恶作剧般微笑:
「夜耶,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失败吧。」
夜耶姐鼓起双颊:
「我说你啊,再多点『被惊到啦』,或者『还留了一手哇』的反应好吗?」
结嘉不可能会做出那种反应。
「夜耶,你过于信赖自己的信徒了。你的信徒,不会背叛你。然而,可悲的是,人类总是会犯下错误。比方说未处理用后的防护服,之类。」
是说在自然历史博物馆中没收的,「岩面」他们的防护服吧。艾蕾娜当时就指出,这不是抵抗〈涅盘〉用的防护服,防护服根本没有抵御生物兵器的功能。
那些防护服真正用来抵御的是——
「结嘉,那些是防放射线的防护服吧。」
结嘉点头。
「嗯。收到情报后,我就想到了。纲森综合医院也是〈涅盘〉恐袭现场中的一处。并且小阳菜的祖母曾在那里接受过放疗。因此,必然有医用放射源。夜耶,你为了让信徒们前去偷盗放射源,才给了他们放射线防护服。反正现场散布的〈涅盘〉早已坠到地上,尸体也不会传播〈涅盘〉,没必要用上生物兵器防护服。由此,我推理出,你的底牌就是『脏弹』。」
「岩面」他们也参与了夺取医用放射源的任务。随后又作为〈涅盘〉的散布要员,被派往了自然历史博物馆么。
但自然历史博物馆中,却没有「脏弹」。「脏弹」应当是被另一批人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夜耶姐她还有另外的据点么。但关于其它的据点,我们却半点线索也没有。
结嘉丢出了「某样东西」:
「是它告诉了我,『脏弹』去了哪里。」
这是枚我在自然历史博物馆中捡起的黑水仙胸章。
「喜亡教本部。」
我和结嘉潜入,并与〈狡狐〉对决的地方。
「喜亡教以吉尼斯级的速度解散了。这其中,也有〈狡狐〉暗中做出大动作的缘由。为了把本部变成空房,弄成夜耶信徒的据点。」
夜耶姐用食指在桌上敲打:
「这么说来,难怪没看到你那条『家犬』呢。是叫萩野美奈来着吧。」
难道说,萩野刚才说的「拿到手了」的东西就是——
「结嘉,你让萩野一个人过去了?这也太乱来了吧。」
「也不算乱来哦,谅君。没有夜耶的许可,信徒不会引爆『脏弹』。毕竟是底牌嘛。因此,他们就不得不边死守『脏弹』,边与阿萩战斗。只要算上这个有利条件,那对阿萩就轻轻松松了。」
没想到,我居然会有对萩野美奈心生敬意的一天。诶。
结嘉向夜耶姐投去微笑:
「夜耶。『脏弹』已经被阿萩夺走了。你的底牌可已经没了,有什么感想吗?」
我望着夜耶姐。她被结嘉找出,并夺走了底牌,可以说是败给世世结嘉了吧。
那么,夜耶姐应该能听见吧?
听见钟声。
突然,夜耶姐笑了出来。捧着腹,不顾他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最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好吧,算啦。偶尔输那么一次,也挺新鲜的嘛。」
「新鲜?看来你一直以来,都是跟超弱的对手进行游戏的啊。」
夜耶姐仿佛失了力气,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像是忽然想到般,说:
「巨龙打哈欠时,大部分骑士会以为『巨龙要睡了』。只有少数聪敏的骑士,能想到『巨龙要醒来了』的事实。而我看到了,一条很坏很坏的巨龙的哈欠。」
我在内心中不解地歪起了头。巨龙?比喻的是什么?
夜耶姐看着虚空接着说,但像是已经改变了话题:
「小谅,你还记得吗?爱莉和小谅,有举办过结婚仪式呢。当时是我扮的牧师。」
结嘉向我使了个眼色。这是结嘉发出的,执行「无法成功毁灭时的预备计划」的信号。
我从西服外套的内兜中,取出装有麻醉剂的注射枪。
「是啊,我怎么会忘。那时我 6 岁,夜耶姐 8 岁,爱莉 4 岁。」
夜耶姐的眼中,浮现出两种神情。
悲伤。
「我想回到那样的日子。并且对爱莉而言,小谅也是必要的。所以,我才努力着不伤害小谅。可是……」
和决心。
「如果今后,你还是愿意选择结嘉,而不是爱莉的话,我就不得不改变想法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我站起身,走到夜耶姐身旁,将注射枪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脖颈上有旧伤,那是 6 年前取出追踪芯片的伤。
夜耶姐仿佛梦呓般,小声说道:
「结婚仪式。好怀念,那真是幸福呢。看着你和爱莉,我说,『从今往后,不论健康,不论患病,不论喜悦,不论悲伤,你都愿意和他携手共进,白头到老吗?』」
我拉起撞针。
夜耶姐悄声细语:
「我愿意。」
麻醉开始起效,夜耶姐陷入了睡眠。深深地,陷入睡眠。
「晚安,夜耶姐。」
阳菜和疾风疾步赶到现场。不知为何,疾风手上拿着注射器。
在我提问前,结嘉抢先说道:
「这地方被上层监视着,能做到不让他们看到我们做什么吗?」
阳菜回答:
「已经装作误操针对引爆信号的干扰电波,屏蔽了上层的监控装置。但是,这撑不过一分钟。」
「等等,阳菜。虽然不是很懂,但引爆装置怎么办?」
「区区一个苍井,还问什么问题。放心,原先的干扰电波也还在起作用。」
疾风单手捏着注射器,停住:
「老大,即使失败了,这也是米盛的错。我的责任,仅在将这东西注射进去之前。」
「会顺利的。这可是我的游戏。」
我的视线追着针头,接着却又慌忙背过脸。为什么要在那恶心的地方下针啊。
随后,仍在深睡中的夜耶,被抬上了押送车。这是要将她送往零局的监狱。我目送着押送车驶离,然后坐回椅子上。
尽管夜耶姐并没有改变主意,却也并没有被毁灭。这不算是什么太坏的结局吧?
我看向身旁的结嘉。她目送着押送车,异色瞳中仍闪烁着捕猎时的锐气。接着,她重新调了调狼耳兜帽,把帽檐往下拉。
临战模式仍未解除。
看来,这个结局,比我想象的更为残酷。
——西浦芽依——
数天前,西浦芽依迎来了十八岁。
随后,她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现在的这份工作。她内心是拒绝的,但工作是世袭制,她没得选择。
芽依的父亲 45 岁就退休了。这份工作会侵蚀人的内心。选手们的平均职业寿命仅有 15 年,她父亲算做得好的了。
两小时前,芽依收到了将在〈6〉进行第一次工作的通知。然而又忽然换至了〈2〉。〈6〉的「宿主」,受生化恐袭的影响,眼下仍被警方封锁着。具体位置应该是纲森综合医院。
于是,芽依现在来到了〈2〉。来到了位于鸦葱银行 · 涉谷支行地下 50 米处的,零局极密支部。
别称,暗网。
整个东京都内只有 13 处暗网,并且全部「寄生」于民间建筑物。综合医院的隔离病房,或是市内银行的地下金库。知道它们的人,凤毛麟角。
不幸的是,芽依也是那凤毛中的一人。
鸭葱银行地下的暗网,约莫一个网球场的大小。除去芽依的道具,仅剩下一张独脚的椅子。能出入这里的仅有一扇铁门。
芽依检查了她的道具。塞入嘴中或肛门中的电击棒、层层削皮用的小刀、浸水用的水箱、增幅痛感的各种药剂,和为防止心脏停滞准备的 AED。
这是她进入人事科后的首份工作,第一次拷问。
不允许失败。
铁门光亮地能映出人影。她在门前驻足确认自己的形仪态。三股辫配眼镜,像极了文系女子,她在学校时也是图书管理员,因此这么说倒也也不算错。身上的拷问用
衣装穿着形似雨衣,缺点是难以行动。
门突然开了,「主演」与「观众」被带入了现场。芽依慌忙撤步让道。
「观众」直属零局本部。他们又被叫做管理。
听芽依父亲说,拷问时必然会有管理观看。这次前来的管理仅有一人,40 出头,长着鸟类般的脸。
在管理的身旁,跟着六位披甲执兵的秘书科员,作为管理的护卫。
与人数众多的「观众」相对,「主演」却只有一人。
芽依受到了冲击。眼前是一位年岁与她相近的女性。并且,十分美丽动人。胜雪的肌肤,银白的发丝,在暗网昏暗的环境中得到了很好的衬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明被捕作为俘虏,却仍闪烁着光辉的眼瞳。
秘书科员将这位女性粗暴地压在椅子上。不知为何,女性的右手戴着一只像是烤箱手套般的物件。
管理站在女性面前,低声说:
「赤羽夜耶。」
女性却摆头说:
「我更希望你用世世来称呼我呢。那是我亲生父母的姓。」
「你手上拿着〈涅盘〉。那是赤羽夫妻的『遗物』吧。由此,赤羽夫妻与〈9 月 7 事件〉的关系浮出了水面。所以才要审问你。与〈涅盘〉一同流出岛外的〈设计图〉,现在在哪里?」
芽依暗自祈愿。尽管她对〈设计图〉一词毫无头绪,但她仍希望这位名为夜耶的女性,能交代出它所在的地方。那样,就没必要进行拷问了。
芽依不想伤害世世夜耶。她认为拷问是对人类的亵渎,且觉得自己的想法毫不夸张。
就在此时。
此时还并未轮到芽依出场,她仍站在管理和秘书科员的后面,然后她却与夜耶对上了视线。
夜耶动着嘴唇,不出声地说道:
「趴下。」
她只能服从。芽依就地蹲防,看着地板。
冲击波与巨响一同袭来,带着轰鸣的枪声和轰响的男人们的怒吼。
「怎么了!怎么回事!」
管理的惊慌声也交杂于其中。
随后,飘下一片寂静。
芽依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夜耶仍坐在椅子上,翘着腿,似乎没事。她松了口气。
一旁,倒落着秘书科员的尸体。六人身上皆有多处弹孔。
袭击者杀死了这些秘书科员。他们共有八人,并且全员都全副武装。尽管芽依对枪械只了解一星半点,但从其独特的形状,还是认出了他们手上的 FNP90。
转过视线,入口现在大开了。袭击者们大概是从外面轰开铁门的。
最后,芽依看向管理。并没有受到枪击,但却瘫软在了地上。
夜耶起身,向着管理走去。
「辛苦啦。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抓到一个零局本部的,像你一样的管理了。」
管理瞪着夜耶:
「从一开始,你就在计划这个了吧?是故意被世世结嘉抓到的吗?」
「我早就知道,只要把〈涅盘〉这张牌亮出来,他们就会自发联想到〈设计图〉了。也知道如果我被抓捕,必然会有管理亲自出场。为了审出〈设计图〉的下落。」
芽依听着,想着。尽管她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似乎是这么回事。
夜耶她有意让自己被捕,作为诱饵。并用放出自己持有〈设计图〉的消息,将管理引诱至暗网。
然后,才有了这出逆转。
管理看着袭击者: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来袭击?世世夜耶。你的全身上下都被扫查过,并确认到没有定位装置。还另用了五辆押送车作为烟幕,避免被跟踪。」
夜耶扑哧一声笑了:
「我从『某个人』手里,拿到了市内暗网所在点的地图。所以,我可爱的同志们,早就在暗网旁待机好了。」
「但今晚,你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被送到〈2〉。」
「能确定的哦。我能推测到,你们会将我送到离抓获现场最近的暗网。毕竟路程越长,也就意味着发生意外风险的可能性越高不是?不过呢,距那个十字路口等距离的暗网有两处,而与结嘉会面的场所却动不了。于是我就排除了另一个选项。」
芽依明白了。引发纲森综合医院生化恐袭的人,就是夜耶。
而且,她那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废掉那边的暗网。事实也正如此,因警方封锁了纲森综合医院,导致〈6〉无法使用,所以才将她转到了鸭葱银行的〈2〉。
何等恐怖——且毫无多余的行动。
如同,无上的拷问。
夜耶取下右手的烤箱手套,并随手丢弃。
「还给我戴上这么个没意义的东西。」
管理一脸厌恶地说道:
「要碰到你右手这一发动条件也是谎言吧。」
「不仅仅是发动条件哦。结嘉的那些推理,连我身为〈纂心者〉的能力都猜错了。虽然,这也是因为有我诱导她,让她这么推理的。」
「不可能。你不是聚起了信徒吗。那些崇拜你,想你俯首的信徒。」
夜耶笑了出来。捧着腹,似乎很开心般笑了出来。随后擦了擦眼泪:
「是啊。我是收了很多的信徒。他们甚至还能为了我送命。不过啊,你从根本上就错了哦,管理先生。」
芽依入迷了。
夜耶现在的双瞳,正如燃烧般闪耀着。这并非是篝火那样温软的「焰」,而是燃尽世间众人、使人坠入阿鼻地狱的、冷酷无情的「焰」。
刹那,芽依就在想。世世夜耶是受天使——不,是受堕天使眷顾的人。
随后,夜耶说道:
「想受他人崇敬,不用〈纂心者〉能力,也很简单哦。」
管理又挤出一句话:
「你放我活着,是想做什么?」
「我想和局长说话,为了取回我重要的事物。不过,局长藏在暗处。无人知晓他是谁,无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无人听说过他。不过,却有几个例外。」
「管理。直属本部的我们吗。不过,世世夜耶,你的如意算盘也就只能打到这里了。我是绝不会出卖局长的。」
夜耶双手抱胸,头疼般地叹了口气:
「也是啊。管理都有些骨气的嘛。我的同志里又没有能读取他人记忆的〈异类〉。」
袭击者中的一人,一位身形瘦长且不知为何带着革制手套的男子,向夜耶说道:
「我之前也有说过,抛弃掉佐崎雄介是部错棋。佐崎应该能在他脑中写下『我会坦白被人所问的事』。」
「你傻呀,东乡君。如果写下『坦白』,那还必须把要坦白的内容一起写下去。那不是就已经丧失坦白的意义了吗。」
管理看向名为东乡的男子:
「你就是暗地操控喜亡教的男人吧。听说教会名下的数个账户中,流失了多达 20 亿的捐赠金。」
「军费当然是越多越好吧?那接下来。」
说完这番话的夜耶,转移了视线——移到了芽依身上。
「我们的对话全都被你听走了吧,西浦芽依?」
芽依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然而却因过度紧张,说出了自己故乡的方言:
「侬哪晓得唔叫撒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夜耶走上前,握住芽依的手。那是双温暖的手。
「你的父亲,说你不适合人事科。他希望你能在更广阔的天地,发挥自己拷问的本领。真是个体贴的爸爸呢。」
芽依恍然大悟。把暗网的位置告诉夜耶的「某个人」,就是她父亲。
世世夜耶用拇指指着管理,脸上现出富有魅力的笑容:
「我想让他开口,你能帮我吗?」
若女神现世,替世人指引了前进的道路。
那么,没有人会对其置之不理吧?
日期更迭
9 月 4 日 上午 2 时 21 分
在便利店中大量买入棒棒糖,返回停在〈教会〉车库中的移动指挥车兼搜查室后,我将心中一直所想的话,如同独立宣言一般,庄严地说了出来:
「听好了,世世结嘉!助手的工作,可不是跑腿啊!」
事主结嘉,依旧披着狼耳兜帽,躺在软乎乎的沙发垫里。她的身子动得倒挺快,很快就从我手上拿过袋子,选了跟草莓味的棒棒糖含在嘴里。
随后,她不悦地叫道:
「什么时候才能上映啊?小阳菜,再不开始,我就要在你身上印个废物奴隶的戳啦。」
结嘉所凝视的,是飘在搜查室中央的一块全息窗口。本该在那里播放的直播画面,现在却还是一片尚未开始的黑。
阳菜坐在坐垫上,嘶嘶饮着煎茶,叹息道:
「世世姐,再忍忍吧。都没信号接进来,怎么播放嘛。」
目送押送车离去后,我们坐着移动指挥车回到了〈教会〉。同时,疾风与艾蕾娜归家。而萩野,现在还在将「脏弹」运往零局支部的路上。若是交给会计科员,保不准会被夜耶的信徒们夺回去。
我、结嘉、和阳菜在搜查室待机,等着前文
所说的直播开始。
结嘉向我们说明目前为止的推理时,大概是日期更替的那会儿吧。
「这次的要点,在于落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黑水仙胸章。那上面喷有消毒剂,是为了什么?为了消除胸章上的指纹、DNA,使其所有者的身份不会被暴露。
「那么,这就不可能由已经暴露身份的〈狡狐〉所为。再说,〈狡狐〉总是戴着革手套,也不会留下痕迹。因此,就能认为,这枚黑水仙胸章不是〈狡狐〉,而是另一位想要隐藏自己身份的夜耶的信徒留在现场的。
「没错。胸章是有意留在现场的,为了给我留下提示,为了让我推理出『脏弹就在喜亡教本部』。那么,夜耶的目的是?
「当然,是被我抓获。为了营造『被世世结嘉逼入死角』的情景。包括『脏弹』这一所谓底牌被我们夺走,也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结嘉在顺着她完成情景时,另做了一处加工。为了利用夜耶姐,找出破坏爱莉的犯人。
这处加工,就是疾风用注射器注入的隐形摄像机。当然,目标是夜耶姐的眼球。然而事出突然,只准备了一个摄像机,也就只有右眼。
由此,现在实时直播的画面,就是夜耶姐眼中的隐形摄像机传来的。订正。是「本应」实时直播的画面。
沉睡中的夜耶姐,被运到鸭葱银行涉谷支行的部分。一直到这里都有追踪到。
然而,信号就在那时被切断了,不仅借由网络的追踪被切断了,夜耶姐醒来后所看到的画面也被切断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据阳菜说明,夜耶姐现在应该正身处于屏蔽了信号的空间里——也就是地下室。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问题:
「结嘉,即使是隐形摄像机,搜查时不是也会暴露吗?」
「哪怕彻底搜身,也大概不会搜查眼球。毕竟一般没人能想到这种地方会有追踪装置吧,更何况还是极微小的摄像机。正可谓是出其不意。」
突然,跳出了个全息对话框,阳菜惊叫道:
「信号来了!画面要来了!」
世世夜耶的视野直播,开始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扇门。但就此之后,画面如静止图般不动了。
等等,从开关门按钮来看,这里是个电梯里么。夜耶姐先前果然是在鸭葱银行的地下室,而现在正乘着电梯上升啊。
结嘉看得忘了嘴中的棒棒糖,兴趣盎然地说道:
「感觉上,夜耶并没有被拘束着啊。」
由于隐形摄像头并不能传输声音,因此我们听不到夜耶姐正在说什么。
门忽然开了。与此同时,夜耶姐的视野中出现大量武装过的士兵。共十人左右,都提着冲锋枪。
「结嘉,他们是秘书科的!那帮家伙,在地面上埋伏着夜耶姐吗!」
如果放着不管,夜耶姐会被打成蜂窝的。
刹那间,视野内的秘书科员悉数倒地,全军覆灭。一切都结束于刹那之间。
发生了什么?
夜耶姐转向身后,这边也有数个武装着的男子。只是,他们不像是夜耶姐的敌人。是信徒么?
不知为何,却有个三股辫的少女混在其中。形似雨衣的衣服上,还溅着几处粘腻的血污。这是别人的?
另外,还出现了熟悉的面孔。是在喜亡教本部里,同我们对决过的〈狡狐〉。他正好在说着什么。结嘉通过他嘴形为我们「翻译」道:
「『算我恳求您了——夜耶。即使好不容易才调整了发动条件,也请你不要再像这样,嬉笑着突然使用了。应当由我们,成为您的盾才是。』」
夜耶姐的视角发生移动,转向了电梯外,并向前推进。她在向外走。她似乎对倒在地上的秘书科员毫无兴趣,但还是在跨过他们时,向下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秘书科员的脸,出现在「脚跟」处。那张脸,仿佛是褪下的躯壳。双目无神,嘴巴随意地张着。与〈傀儡师〉和〈死之舞步〉的死相相同。
我一阵愕然。
「夜耶姐把他们的自我,把他们的心灵摧毁了?可是,她不是《感情》型的吗?」
结嘉的声音中包含屈辱:
「是她让我们这样以为的。在那个十字路口,夜耶曾对我说过『让我帮你把结嘉这个卑鄙肮脏的自我消灭掉』对吧。那句话,表达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莫名其妙。那信徒们异常的忠心呢?如果不是被植下『崇敬』,就没法解释了吧?」
还是说,其实真正的理由很简单?
真正具有感召力的人,连〈纂心者〉能力都不需要?只靠自身的存在,就能吸引某种人,让他们真心成为了狂热的信徒?
夜耶姐走出鸭葱银行,正好来了辆迎接的车。她坐上了车。
「结嘉,现在该怎——!」
我一惊。结嘉的双眼,放射着赤红的辉光。明明她现在并没有发动毁灭的能力。这种情况,我第一次见。
「呋呣,先不管发动条件是什么,居然能一次毁灭十个人的自我啊。无法想象这是人做的事。谅君,我的姐姐是个怪物啊。」
我吞了吞口水:
「…… 我们,能赢过夜耶姐吗?」
结嘉站起身,脸上露出笑容。我从中看出两种情感: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呢,占九成;剩下的一小成由悲壮占去。
「当然能赢。不过,可别天真地期望,在这场『战争』结束时,还能不挂一丝彩。没有付出牺牲的觉悟,可是会输的哦。」
阳菜面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嘛,她的心情我能懂。但是,我可不能露出那种没出息的样子。
因为我和结嘉约好了。
哪怕她要走上通往地狱的单行道,我也会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我拍了拍结嘉的头。
「那就继续前进吧,世世结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