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由于无法再回来,所以写下这封信吧。
为了消失的足迹,留下思绪吧。
奇迹虽然总是无法掌握在手中。
你那小小的手中握着的死后文,却是真正的奇迹。
有形的奇迹——
成为英雄的瞬间
樱井进一边呆呆地看着消防署厕所里的镜子一边小声说了一句,这已经成为他最近的口头禅了。
“——真是太疲惫了。”
今天出动了两次。
第一次出动是做晚饭的时候经常会出现的炸天妇罗引起的火灾。幸亏发现的比较早,所以只是把厨房的天花板熏黑火就被扑灭了。造成失火原因的欧巴桑由于紧张和安心的波动幅度太大一时没有调节过来,所以当场晕倒在地。倒是把那个看护她的人弄得束手无策,这都是小插曲而已。
第二次出动的失火原因并不清楚。由于初冬空气比较干燥,所以由火星延烧引起的火灾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由于当地居民的协作所以也没有酿成大火灾。
死伤人数为零。
只有一个晕倒的欧巴桑。
火灾现场当然或多或少充斥了紧张感,可是在体力上面倒是消耗不大。尽管如此却总觉得“很疲惫”,这也就是说精神方面的压力太大。进心里想到。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当消防员。”
一边夹杂着叹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种想法最近突然就涌上心头。本来也不是出于“为了保护别人的生命和财产无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险境都甘之如饴”这样高尚的想法才当消防员的。该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消防世家,无论是父亲还是比自己大很多的哥哥都是消防员,所以自己高中的时候就好像理所当然地参加了消防员考试,就那样不知不觉入了这一行。
进把目光从镜子上面移开,慢吞吞地拧开水龙头,水势很猛,洗过手之后,好像为了把这种可以称之为慢性五月病的倦怠感赶走,进用双手掬了一捧水,有些粗暴地洗了把脸。
突然吐了口气,抬起脸,和镜子中的自己目光相遇。
比起在消防学校上学的时候脸颊上的肉多了一些。可那并不是健康的证明,只能说明自己最近疏于锻炼身体。
眼神也和第一次准备去救火的时候明显不同。虽说当消防员是父母已经给铺好的路,可是对于从来没见过的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和不安的。刚开始上班的自己跟所有的青年人一样不成熟,但是很热血沸腾,那双眼睛也熠熠发光到自己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地步。可是如今,映在镜子中的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
知道了消防员的真实情况之后,憧憬和光彩都变得淡薄起来,明明刚开始上班才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像是透明度很低的沼泽一样沉淀下来。这样的话,和进差不多大的昂首阔步走着的大学生要远比他有进取心,这点从眼睛里就可以看出来。
进叹了口气,从镜子的对面,用还滴着水的脸对着镜子中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着的自己质问道:
“——喂。你到底想怎样?”
对于这个质问的答案,无论再怎么等也不会出现。
进搔了搔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竖起了中指。然后,迷迷糊糊地打开厕所的门,朝走廊迈开步子。
正在那个瞬间——“哇?!”
“啊,好痛!”
也许是太过于心不在焉了,在走廊上飞奔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在了脸上。进不由得按住鼻子蹲在当场。
连呻吟声都叫不出来,由于疼痛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撞到自己的那个人用少年独有的那种嗓音问道:
“喂,没事吧?有那么疼吗?对不起,我们有点急事。”
进扬起脸,看到眼前那个人穿的奇装异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肩膀上挎着的是那种很老式的蛙嘴式书包,头上带着平沿的帽子,身上的制服让人联想起以前的邮递员。另外,手里还拿着一根比自己身高还要长很多的手杖。
“……弄错地方的cosplay。”
穿成那样不应该来消防署而应该去邮局。啊,或者说这是幻觉?
好像是由于一撞之下把帽子弄歪了,cosplay少女默默地把帽子弄正。接着,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少女的手杖里发出刚才的那个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催促这个少女。
“文伽,要是停在这里的话可就来不及了哟?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人,不过看来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对于这些话,少女用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没有那个必要。你看,这个人身上穿的不就是消防员的制服吗?”
“诶?……啊,真的耶。可是,你看这个人行吗?怎么感觉一点也靠不住的样子?”
“现在咱们要争分夺秒不是吗?没时间让你挑三拣四了。”
会说话的手杖和cosplay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贬低自己。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的进,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果然还是不行了。甚至出现精神问题了。)
幻听和看到幻觉,其实倒是经常听说这样的事。特别是消防员这种从事经常处于生死临界状态工作的人,精神上的消耗特别大。比如说,曾经听说过有个先辈消防员实在是不走运,第一次出动就遇到了被烧死的尸体,结果之后一周浮现着苦闷表情的被烧死的尸体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分昼夜的被恶梦魇住。
所以,对于幻听和幻觉也没有必要那么惊讶。
可是——(……为什么樱井进看到的幻觉不是烧死的尸体,而是cosplay少女呢?)
进在脑海中这样独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事实让人觉得很沮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有常识的普通人,可是现在这种对自己的认识立刻崩溃了。
垂头丧气的进突然站起身来,用一半开玩笑一半认真的口吻说道。
“——还是写辞职信去吧。”
进打算完全忽视幻觉,迈着踉跄的步子往前走去。可是,那个幻觉好像并没有打算放过进,说了一声“站住”拦住了进的去路。
“诶?”
进不由得站住并转过身来正对着那个少女,cosplay少女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快速说道: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跟你详细解释了。这封信有人托我转交给消防员。你什么也不要说,先看一下这封信的内容吧。然后——”
少女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突然眸子里掠过一抹阴霾,有些满含深情地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尽量去体察寄信人的感情,听听他最后的愿望。”
那种让人无法说“不”的魄力,指的就是现在的这个少女吧。明明比自己年龄小,可进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气势压倒,进处于半无意识的状态接过了那封信。
(好像……并不是幻觉。)
穿着奇怪服装的少女的存在感,以及现在手中信的感觉,鲜明到令人无法怀疑这一切的地步。既然这样的话,想问的问题简直堆积如山,比如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为什么这个手杖会说话。可是,进忍住了冲口而出的问题,按照那个少女所说,打算先看手里的信。
信封上只有一张围着白边的纯黑色邮票,除此以外连邮戳都没有。背面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进把封口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写在信纸上的字,令人意外的看起来竟然像个小学生写的幼稚拙劣的字。进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把信读了一遍。
“写给消防员。
我叫白石勇太。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有事想拜托消防员叔叔。
我今天跟妹妹一起去阁楼间玩耍。可是,家里着火了,阁楼上全是烟。
根据文伽姐姐的说法,我是因为吸进了过多的烟而呛死的。可是,我妹妹美久还活着。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信的最后写着家庭住址。进皱起眉头把视线从信上移开,朝cosplay少女问道: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就是信上所写的那样啊。”
“开什么玩笑。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发生火灾的通知——”
————————————!!
跟巴布洛夫狗的条件反射一样让消防员一下子变得紧张的警笛声在署内响起。伴随着不稳定的蜂鸣声,滔滔不绝的广播声音响起。
“火灾指令!现场是,壶宫町二一五!!出发队,春河台一,二!!”
进不由得重新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信纸上写的地址。
背后一阵寒意。
从嘴
里冒出来的那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嘶哑。
“……开什么玩笑!”
***
火灾现场二层的主屋已经遭受了初次火焰的洗礼,从门和窗户里面冒出通红的火舌和黑色的烟。
周围是僻静的住宅街。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刚过,理所当然的周围充斥着无边的黑暗。可是不合时宜的大火以及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使这一带像白天一样热闹。
进从消防水泵车上跳下来,立刻抱着水管跑到附近消防栓旁边,先确保放水的水源。然后直接返回火灾现场,一对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夫妇正在朝进的同僚们大声叫着什么,看样子那对夫妇已经有一半陷入了精神错乱状态。
进觉得胸口一阵不舒服,来到自己的上司也是这队的队长大崎学旁边,悄声问道:
“学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学是个很老练的中年消防员,他朝着火的房子看了一眼,眼里闪着精光,眼神凌厉得简直好像是要把火焰射杀,低声说道:
“……据他们说里面也许还有两个孩子。”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回想起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来。
进的喉咙有些刺痛,可是仍然拼命想否定这种可能性,回答道:
“真的吗?不可能吧,你想啊,肯定是弄错了吧?肯定是先让孩子们逃走.现在说不准在哪儿吓得尿裙子呢?”
学听到他的活,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对夫妇,满脸不高兴地继续说道:
“那儿站着的孩子父母刚开始也跟你想的一样。火灾发生之后,立刻跑到二层孩子们的房间。
可是,并没有发现本来应该在那儿睡觉的孩子们的身影。烟已经很呛人了.所以估计孩子们肯定是先逃走了.于是他们也逃了出去——可是在周围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身影。”
“怎么可能……”
在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身经百战的健将学召集其他的队员,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从正面进入是不可能的了。还是从南面的窗户进去吧。在一层找人的任务就交给大宫、小暮,还有葛西你们三个。二层——”
正在此时,进的脑海中鲜明地闪现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中的一句话。
“消防员叔叔,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如果相信信里所写的内容的话,孩子们肯定还在阁楼里。现在立刻跑到二楼,说不准可以救出孩子。
进好像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推动似的,突然朝前迈出一步。然后,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慢慢说道:
“学先生。去二层找人能让我去吗?”
听到那句话的队员们都惊讶地回头看着进。可是,被吓得最厉害的还是说那句话的本人。
(……诶?我,在说什么呢?)
座右铭虽然经常换,可是最近一直没有换。那就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虽说当了消防员,可是无视本能主动跳到火焰当中这样愚蠢的行为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如果有人问他是选择跳到火焰中救人,还是在外面做后援,他肯定是高兴地选择在外面待命。而且,他的这种想法好像被看透了似的,最近他轮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在外面做支援的工作。
(……如果接着说我是说着玩的,肯定学先生会生我的气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瞪着眼睛看着进的学突然吹了一声口哨。脸上浮现出无以言表的喜悦表情。
学来到进的旁边,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
“这样啊,这样啊!最近看你一副没有斗志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成为废人了呢。果然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个消防员!!现在对你稍微有点刮目相看了!!”
“嗯,不,那个——哇?!”
学用胳膊揽住进的脖子,很有干劲地大叫一声。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跟你一块去二楼!!”
心里直后悔,可是马后炮已经不顶用了。只要让学的热血沸腾起来,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进偷偷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还是去看一眼吧。)
虽然不愿意接近危险,可是跟火作斗争的方法在消防学校通过每天的训练还是学到了不少。只要不发生意想不到的灾难的话,应该不会丧生的。
而且,还有那封信。
那封信在自己心中占的分量越来越大,通过刚才半是无意识状态下说出来的话就可以切身体会到。下定决心,就当是亲自去验证那封信的真伪好了。
准备冲入着火的房屋的队员们围成一个圆圈。进旁边站着的是学,现在从学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平常那种老是滑稽搞笑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消防员身上散发的魄力。
身为队长的学扫视了一圈大家的脸,嘴角露出无敌的微笑,平静地,然而是毅然地大声说道:
“——走吧,亲爱的消防员们。”
听到他的号令,包括进在内的大崎队的队员们都用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道:
“是!!”
***
虽说是全副武装,可是炽热的空气以简直要烧到人的皮肤的威势席卷在周围。到处都是伸着红色火焰的火之恶魔,火焰的身躯渐渐变得庞大起来,好像要袭击进他们。心脏早就开始猛烈地跳起来了,呼吸也比平常紊乱多了。可是即便如此,耳边听到的既不是心脏的猛烈跳动声,也不是喘着粗气的呼吸声,而是火焰的咆哮声。
“——进!你有没有跟在后面?!”
学先走到楼梯上,用半是怒吼的声音大声问道。进条件反射般地回答说“是!!”,说实话,到处都是黑烟,根本看不清楚学的身影。
在楼梯上绊倒了好几次,终于来到了二楼。按照学的指示,兵分两路,开始找人。
进先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虽然已经被烧的变形了,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有个布偶状的东西在窗边燃烧着。火已经延伸到了窗帘,简直像是在朝这边招手一样。
房间里正面和左边各放了一个木制的书桌。把视线往右边移,发现了火焰肆虐的双层床。毫无疑问,这是孩子们的房间。
进用力大叫道:
“勇太!美久!你们要是在的话就回答一声!!”
仔细倾听,没有人回答。进咋了一下舌,还是仔细搜索孩子们可能藏匿的地方。可是,在屋里没有找到孩子们的身影。进立刻回到走廊上。于是,和从对面过来的学差点撞在一起。
学很少见的用含有一丝焦躁的声音说道:
“没在那边!这边有吗?!”
进摇了摇头,通过空气呼吸器可以看到学皱了一下眉头,学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慢慢逼近的火焰。
“……到外都有可能会烧塌。好吧,找人就到此为止吧。既然我们都这样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的话,说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孩子们肯定已经藏在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收兵吧——你在做什么?”
学这么一问,进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就打开手电,开始细细地照着天花板。
“啊,那个……说不准有阁楼间之类的地方。”
“阁楼间?”
学看了一眼被浓烟包裹住的天花板,立刻转身对进说道:
“说什么傻话。即使有那种东西的话,孩子的父母在逃走之前肯定也会检查一遍的。”
这个意见很合理。可是对于读过那封信的进来说,还是觉得有些怀疑。
进还是不肯罢休。
“不,你不知道吗?外国电影里经常有这种情节,虽然是禁止孩子们进入的场所,可是孩子们总是在半夜,偷偷瞒着父母去里面玩。那些外国电影里面不是经常演吗?”
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立刻回答道:
“不管有没有,咱们都没有时间去搜阁楼间了。赶快下去。看来这个火焰已经生气了。你没看到吗,火势突然变大了。”
正如学所说,火势明显比刚才大多了。到处都是令人恐惧的火焰,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就是退路立刻被切断也不足为奇。
“好,回去吧!进,你好好跟在我后面听到了吗!!”
学这么说过之后,转身朝浓烟和火焰之中走去。
“……该死。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进这样自言自语道,正打算跟在学后面跑出去的时候。突然视野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嗯?”
因为有烟所以看不太清楚,墙壁上好像有一个四方形的电板状的东西。刚开始还以为是荧光灯的开关呢,走近一看突然倒吸了一口气。进简直像是要咬住电板似的立刻拼命伸过手去,然后找出了用手指开
启的开关,电板的顶部啪的一声开了。里面有一个把手似的东西,进立刻朝右拧了一圈。头顶上发出某种东西驱动的声音。接着,简直像是通过云彩直接通往天上的通道一样,黑烟中间通往阁楼的楼梯慢慢落下。
“……啊,真的有?!”
进赶快踏上楼梯。正在此时,先走一步的学的呵斥声传来。
“喂,进!你在哪!!跟过来没有?!要是再慢吞吞的话你会被烧死的!!”
明白了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像是被拉回到现实中一样。进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烧死……”
踏上楼梯的脚,在尽全力阻止自己接着往上走。与此同时,进的头脑里突然出现了疑问。
(……喂,喂。我,到底想做什么?)
学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找人的工作到此为止。原本,孩子们就不一定在阁楼里。不,在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而且在这种火焰和浓烟的环境中生还的可能性简直可以说是零。
透过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孩子们房间的天花板已经差点烧塌了。在消防学校学到的关于火焰的知识,以及这几个月在现场得到的经验都在极力向进发出警告。
——要是继续呆在这儿的话,真的太危险。
学的怒吼声在空气中回荡。
“进!赶快到我这儿来!这是命令!!”
要是平常的话肯定会吓得忍不住缩头的场面,可是这次不一样。进由衷地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
(那个大叔,生起气来还真是恐怖。我是个小兵怎么可能反抗他的命令呢。而且,说实话,甭管是不是消防员,到这儿就已经是极限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进把已经踏上楼梯的脚又收了回来。
正在这个瞬间。
“——果然好像选错了人。”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进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在通往阁楼的入口处,站着的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虽然被浓烟裹住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少女立刻被浓烟完全覆盖,从进的视野里消失了。
“什么……”
一瞬间进有些茫然若失,不久就恍然惊醒了。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况,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是不确定是否有人的地方,可以直接忽略。这就是目前的现状。拼命地想用这个借口说服自己。
可是。
如果明明知道那儿有人的话,就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冲进去。
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消防员。
进咬了咬牙。
“——真是个丧门神!”
好像是为了鼓舞自己一样大声叫道,然后沿着楼梯冲了上去。
由于到处都是烟看不太清楚,好不容易才到达的阁楼间比想像的还要狭窄。好像是充当储物间的作用,周围有很多瓦楞纸箱。这儿有这么多易燃物。火势现在虽然还没有蔓延到这儿,可是一旦火苗烧到这儿的话,肯定会立刻变成一片火海。
进感到背后一阵寒意,不过还是拼命大声叫道:
“喂!到底在哪儿呢?!赶快回答!!”
可是,根本没有人答应他的呼唤,也基本上看不清楚。对于升向高处的烟来说,从火焰的初期阶段开始,这个地方好像就是最适合的。比任何一处都浓的黑烟在四周翻滚着,肆虐着。
“没有空气呼吸器的话,在这种地方肯定立刻就会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
这儿根本不是人类所能生存的环境。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她可以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到底……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找人,可是没有看到少女的身影。和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或者说,无论那封信,还是那个少女都只是自己头脑里所产生的幻象?
终于来到阁楼间的最里面,屈膝在瓦楞纸箱的死角里寻找有没有人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头盔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进突然抬起头。
一瞬间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下一个瞬间如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了,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是脚。小孩子的脚从瓦楞纸箱上伸了出来。
进像被弹开一样慌忙朝瓦楞纸箱上看。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少年,趴在里面。然后,下面,是个更小的小女孩,看起来像是那个少年的妹妹。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是哥哥想拼命保护妹妹从某种恐怖的东西手里逃脱。
如果相信那封信的话,那个少年就是勇太,他身下的少女就是美久。
进首先确认了一下勇太的情况。即使跟他说话好像也没有意识,身体绵软无力。脸上已经没有生气了。呼吸和心脏的跳动看起来好像都已经停止了。因为不是医生所以无法断言,不过看起来——
(……已经死了。)
虽然觉得不甘心,不过,还是忍不住心想“果然”。在这样的浓烟中,能够生存是极其荒唐的事。在烟刚蔓延到阁楼的时候,立刻朝下走也许可以逃脱的,可是对方只是幼小的孩子。肯定是吓得缩在角落里颤抖着身体,根本不可能逃脱吧。
(这样的话,美久也——)
抱着绝望的心情把视线转移到勇太身下的美久。进不由自主地啊的叫了一声。勇太的手放在美久的头上。可是,与其说是在紧紧抱着头,还不如说把她的头往墙壁上按住。进对此感到很不解,可是此时终于才明白原因。
这个阁楼间并不是当储物室使用的,而是为了可以住人而设计的。为了装冷气,墙壁上开了一个洞以便连接管道。勇太为了让美久通过那个洞呼吸新鲜空气,所以才把美久的头往墙壁上按。
进慌忙确认美久的情况。虽然还是昏迷不醒,可脸上仍有血色,而且可以看到由于呼吸胸膛在一起一伏。
(——还活着!)
进在肯定美久还活着的同时,突然全身一震。
进有一个也从事消防员的哥哥,所以很清楚兄弟姐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看来再没有比那更烦人的关系了。
在同样的环境中一起长大,互相掌握对方的弱点,因为一点小事吵嘴,最后打架。无论长到多大仍然是这样。进打算当消防员的时候,“就你那脑子还打算参加考试?”,听起来哥哥不是在鼓励他而只是单纯地挑衅。
真的再也没有比那更加麻烦的关系了。
尽管如此。
眼前的这对兄妹,却完全推翻了进一向的观点。这样一个小小的“哥哥”为了保护更加幼小的“妹妹”,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热血沸腾。
不可能有看到这个场面而仍然不动心的人。
——直到现在,才明白。
那封信就是奇迹。这个幼小的少年,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引发了奇迹。
必须回应他。
心里有股强烈的冲动。
对着这个这么年幼就被神召回天上的少年,进点了一下头。
我一定会救出去。
一定救你妹妹的命。
这个年幼的孩子赌上了自己的性命。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必须以微不足道的消防员的尊严起誓。
“我一定会救出你妹妹的!”
进把需要救护的人使用的空气呼吸器放在美久嘴边,用尽力量大声叫道:
“——发现需要救助的人员!!”
这之后发生的事有些记忆混乱。等进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安全地从燃烧着的屋子里逃脱了,身体暴露在冷冷的夜风中。
肩膀被剧烈地摇晃,进终于回过神来。朝旁边一看,好像为了让他安心似的,那个急救队员一直微笑着,然后伸出双手好像打算接过什么东西。
进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里的重量,朝下一看发现是嘴里还插着空气呼吸器的美久。看起来好像是为了保护美久以免她遭受这个世界的任何危险,所以一直紧紧地抱着美久,连急救队员也不让碰。
“啊……对不起。拜托您了。”
进把美久递过去,那个急救队员确认了一下美久的情况之后,简短地说道:
“没关系的。这个孩子还有救。您辛苦了。”
说完之后,快速走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
进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全身疲倦得像灌了铅似的。嘴里有点血腥味。把空气呼吸器拿掉之后,烟味直呛鼻子。然后,还有朝着这个方向的刺眼的闪光灯。朝四周看了一眼,围在那儿看热闹的人比刚才多了好几倍。看起来好像媒体的人也赶来了,乱得没法
收拾。
之后,是一阵甚至连大地都为之惊动的掌声和欢呼声。
(……吵死了。难道什么名人来了吗?)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进突然想起那个勇敢的少年,朝四周看了一眼。接着,发现了被救护车迅速运走的勇太的身影。虽然记不太清楚,好像后来学回来了,于是就把勇太的遗体交给他了。
进立刻跑到救护车旁边。勇太的脸比在阁楼间上看到的时候安详,看起来甚至像在微笑。
(……难道他知道妹妹得救的事了?)
不是为自己丧命而叹息,而是知道妹妹得救所以才微笑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热热的东西直往上涌。心想这个少年是不是太帅了,简直像是英雄一样。简直像是电视里出现的那种完美无缺的英雄。
闪光灯围着救护车在不停地拍照。甚至有话筒举到了面前。好像为了做后盾似的,欢呼声一直没有停止!
啊,原来是这样啊,进终于意识到了。为了这个小英雄,所以才聚集了这么多媒体的人,所以才响起这么热烈的掌声。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决定讲述。
这个小英雄是如何勇敢地保护自己妹妹的事迹。对所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相信英雄的存在的世人高声宣传这个小英雄。
对着钻进救护车,一直在叫勇太的名字的父母,进大声叫道:
“您的儿子……勇太非常勇敢!他直到最后都在拼命保护美久!让人无比尊敬的行为!!你们应该为勇太感到自豪!!”
闪光灯更加闪亮,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袭来。此时给进以动力的是学平常的那种怒吼声。
“进!火还没有灭呢!!赶快到这边来帮忙!!”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了一声“是!!”,然后朝令人憎恶的火焰跑去——
***
进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过午了。
“……好困啊。”
不知为什么疲惫还是没有消失。啊,那也没办法。因为昨天一直工作了二十四个小时,真是非常繁忙的一天,而且是久违的生死一线之隔的现场。精神方面的疲惫也不是小事。
进把目光转移到床旁边的桌子上。经过一夜是不是像海市蜃楼一样一下子消失了呢,谁知道那封不可思议的信依然在桌子上。全部都是幻觉的话对精神倒是有好处吧。可是,这个精神负担依然存在。
进迈着虚弱无力的步伐走到玄关,从邮筒里拿出报纸。然后直接走到厨房,为了驱走睡意喝了一杯咖啡。
手里拿着报纸和咖啡走到桌子前,盘腿坐下,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啊!!
咖啡一下子喷了出来。
比咖啡因还要强烈百倍的驱走睡意的东西,现在正展现在面前。报纸的一个版面上刊登着自己在拼命叫喊着什么的脸。
进把咖啡放在一边不管,一把抓起报纸仔细读起来。
“消防员,登场!!”
题目让人看了忍不住脸红。把目光转移到内容方面,上面详细地写着昨天火灾的事。
上面写着火灾的原因好像是最近在这个地区频繁发生的纵火事件。这个令人憎恶的犯罪的牺牲者是一名少年。看来那个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得救。白石勇太只有九岁,进是通过这篇报道才知道的。
此外,作为救了和哥哥同样命运的这个月刚过六岁生日的美久的英雄,消防员樱井进的名字被登在了上面。那篇报道最后写着:
“——登载的这张照片是高声宣扬勇太事迹的场面。樱井先生把勇太一直到最后都在保护妹妹的事实向其父母传达,然后声称对勇太的高尚行为致以敬佩之情。对于自己的英勇行为并不自傲,而是称赞勇太小朋友的勇气,这样谦虚的品质才是真正的英雄所具有的品质。”
这篇报道以上面的话作为总结。
进呆呆地把脸从报纸上移开。
(……我,真的那样说了吗?)
不管怎么说确实认为那个少年很了不起,而且想把他的事迹告诉给别人,所以自己好像确实大叫着说了什么,的确有这样的模模糊糊的记忆。可是,说实话具体说过什么倒是记不清楚了。因为,那个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肾上激素分泌了很多。)
对于自己说过的话能够记清楚才奇怪呢。
有些眩晕,过了一会已经被赶走的睡魔又卷土重来。进打了个哈欠,小声说了一句。
“……一边躺着一边看‘也许笑笑比较好?!’吧。”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进回到床上躺下,打开电视机。很有精神的大叔,和一个很开朗的艺人,正在悠闲地笑闹着。
进打了个哈欠,又一次陷入沉睡当中——
***
进工作的那个消防署实行三班交替制。进经过一天没有任务的休息之后踏进了自己的部署。发现里面有些异常,充满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同事们都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着来上班的进。
(——诶?诶?)
感受到那股气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学从自己的桌子边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进的面前。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学,进战战兢兢地问道:
“啊,那个……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把手里拿着的塑料盒伸到进面前,打开盒盖。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很好吃的六个牡丹饼。
进一愣,交替看着牡丹饼和学,学冷淡地说道:
“是我们家附近的那个老婆婆做的慰问品。你尝尝看,很好吃。”
“诶?……啊,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还是感觉有些不释然,伸手拿过牡丹饼,一口吃了下去。
感觉很有嚼头,而且又不是那种甜得发腻的感觉。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
“啊,好好吃!”
看到他那个样子,学好像也很满足似地点了点头之后,用有些渴望的表情看了一眼塑料食盒,好像独白一样说道:
“……我们也能吃这个慰问品吧?”
“啊?嗯,吃呀。”
进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特意问自己,不过还是回答说可以。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学扬起脸,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转过身面对大家,伸开双手喜气洋洋地说道:
“好了,进已经答应了!大家开吃吧!!”
太好啦!欢呼声响起。大家一齐把藏着的纸袋啊包裹之类的放在桌子上,像龙卷风一样粗暴地打开包装。里面都是看起来像慰问品的点心之类的食物——
全部开封之后,突然陷入一片静寂。大家都摆正姿势在椅子上坐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然后,像一群单纯的孩子一样,用很有精神的声音齐声说道:
“一一我要开动了!!”
转瞬间,暴风来临了。
同事们都爆发了。
甚至忍不住担心是不是自己睡觉的这段时间发生了粮食危机啊?!大家开始如狼似虎地蹂躏桌子上的食物。食物的残渣在空中飞舞。咖啡形成了一道彩虹。咀嚼的声音像摇滚乐,消失的食物像烟花一样梦幻。
即使是给祭祀用的牺牲品投放饵料也比这些同事们的吃相文雅,亲眼看着眼前的状况进不由得呆立在当场。学一边吃着牡丹饼,一边用非常平淡的口气说道:
“这些,全部都是给你的慰问品。”
“…………啊?”
“那个呀,昨天的报纸不是把你写得很帅很有英雄气概吗?看到那个报道的人都特意给你送来了慰问品。”
学一边用悠闲的口气说”日本人真是爱一窝蜂地赶新潮啊”,一边把最后一个牡丹饼放进嘴里。进终于明白了状况,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逐渐消失的慰问品,一边像金鱼一样不停地啪嗒嘴。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姿势吧。同事小暮用双手捧着一把饼干让进看,然后说道:
“这个啊,是昨天中午过后一个可爱的女大学生拿来的。又甜又香,真是太好吃了!”
(……啊,是小熊饼干。)
在进认出这些饼干的瞬间,小暮一把把那些饼干都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谢谢款待啊。”
“啊?!小熊!小熊饼干?!”
进眼睛里都是泪水,差点哭了出来,跑到小暮身边,拼命摇晃他的头好像要让他吐出来似的。可是小暮拼命用双手按住嘴角,一副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的架势。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魅力竟然使得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一向
都很温和的大宫拍了拍进的肩膀。回头一看,他满脸都是像笑面菩萨一样的笑容。
“算了算了,不要这么激动。你的份我们都给你留好了。你看,这个。”
这么说过之后拿出来的盘子上,放着好像牛奶蛋糊的东西。进不由自主地接过来,可是只有牛奶蛋糊,这是为什么?
“有个美女OL把亲手做的奶油馅点心拿过来了。虽然很好吃,可是我现在正在减肥中。所以就把里面的奶油剩下来了?”
“……你这个故作聪明的家伙?!”
三十岁独身的葛西突然跳到桌子上,摇晃着手里拿着的便笺叫道:
“大崎队长!在慰问品的纸袋中间发现类似情书的东西!!这小子要谈恋爱还早十万年呢!!”
“什么?!赶快读!大声读出来!或者立刻烧掉!!”
“你说什么呢大叔?!”
真是乱成一团。
真是的,乱糟糟的。
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个来访者。
“……你、你是谁?”
对于学的问题,好像已经看到刚才那场闹剧的那名女性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递过名片。
“我是本地报社的记者。名叫千川舞。是为了采访昨天在现场英勇救人的樱井进先生而来的……”
听到她这么说,学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手。
“啊,这么一说好像有这么回事。喂,进,预防部的宣传负责人已经允许了,你就过来接受采访吧。”
“诶?我,没听说这件事啊……”
“因为你来的太晚了。不要以为自己是两天前的英雄就自以为是可以随意迟到哟?对了,你无视我的命令跑到阁楼间的事我可还没有忘哟?”
学这么说着,用一只手揽住进的脖子,把拳头按在进的头上转了几圈。好痛好痛好痛。
学突然哼了一声,用力揍了进的后背一下。
“快点,赶快去吧!”
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到舞的旁边,她噗哧笑了一下,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声“请多多关照”。看年纪像是二十五岁左右。走近一看发现还挺漂亮的。
“啊,请多多关照。”
接受采访真是太麻烦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对方要是这样的美女的话,即使接受采访也不错啊。
一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色迷迷的表情,突然感觉到背后同事们恶狠狠的视线。那些视线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含着杀意,这单纯只是心理作用吗?
采访在接待室举行。眼前的桌子上放着录音机,舞偶尔看一眼手里的笔记,一边先随便问些简单的问题。因为跟平常的消防工作不一样,所以进也有些紧张,慢慢回答那些问题。
“……这么说来,对于那家有阁楼间的事,你都是通过直觉感受出来的吗?”
舞一边优雅地交换了一下双腿的位置一边问道。进对于她的动作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尽力回答道:
“嗯,是啊。因为那个建筑物看起来比较平缓,可是天花板却给人很低的感觉。而且感觉房间的数量也有些过多。所以我想也许会有阁楼之类的。”
事实上是因为那封不可思议的信,所以才找到了阁楼间的。可是要是很严肃的把真相说出来的话,充其量别人只是会认为自己脑子有毛病。为了不因为这件事而引人注意,还是撤个谎比较妥当。
“诶。连这种细节也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你才十九岁,是离开消防学校不久的新人不是吗?尽管如此竟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做出判断,真是厉害啊。这是一种才能啊。”
舞好像觉得很佩服似的不停地感叹着。进有些不好意思,不停地搔头。
“那个,也算不上才能了。我还是个新人,不过好歹也是个消防员。所以在这点上比普通人要敏锐一点而已。”
“哎呀,您又谦虚了?这么年轻却这么谦逊真是难得啊。你是救出那个少女的英雄哟,即使挺起胸膛以此为豪我觉得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而且,跟你一块进去的那些其他的消防员,不都没有注意到那个阁楼间的存在吗?”
话说到这儿,舞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了。接待室除了进他们两个就没有别人了,可她还是挪了挪椅子,凑近进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似的。也许是香水吧?一阵甜甜的香味冲入鼻腔,给大脑以官能性的刺激。
“喂,跟你一块去二楼的那个消防员,莫非是刚才的那个人?”
“诶?嗯,是啊。怎么了?”
“哼……”
舞没有把椅子挪回去,用手托住下巴,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侧面漂亮得让人惊艳,进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过了一会舞小声说了一句。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诶?嫉妒?”
进不由得回问道。舞重新坐到椅子上,一边抚了一下头发一边说道:
“是,嫉妒。刚才那个人肯定对你的表现觉得很不舒服。肯定是。所以才故意说你违抗命令之类的来责备你。
真是太没品了。最终的结果是你救了少女的命,本来应该表扬的,怎么还要责备呢,你说是不是?”
舞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要征求进的同意似的。进有些困惑不知该如何回答。
“诶?不……学先生他也不是那个意思吧?他虽然在为我没有听从命令而生气,实际上也只是因为那关系到我和队员们的生命安全……”
于是舞啊哈哈地笑了出来。
“真是的,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别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么天真幼稚的话。”
舞把手放在嘴边,好像觉得很可笑似的不停地笑着。
对于她的态度进觉得有点生气,也许是自己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吧。舞小声“啊”了一句,吐了一下舌头眉梢下挑。
“对不起。是啊,你是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那个少女的正义一方啊。这种坦率天真的地方正是你的美德,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错了,我道歉,所以请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好不好?”
好像有些撒娇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刚才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嗯,我、我没有生气啊。”
进故意爽快地笑道,舞的手机响了起来。看起来并不是来电话了而是设的闹钟,她看了看闹钟的时间显示微微瞪大了眼睛。
“啊,不行。已经这么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这么匆忙实在不好意思。之后我还有好几个采访任务呢。”
舞一边收拾录音机和笔记本一边问道:
“我还想继续进行你的追踪报道,你愿意接受采访吗?当然,我一定会征求市局的同意。”
听到这句话,进立刻回答道:
“嗯。我倒是无所谓?”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
舞伸出手来好像要握手。进慌忙把手在工作服上蹭了几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跟想像中一样,又纤细又柔弱的手,暖暖的温度通过掌心传来。舞嫣然一笑,说道: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希望你今后有更出色的表现。加油,英雄。”
无意识地凝视着厕所洗手池的水,终于一点一点地切身地感觉到了。当时看到报纸的时候,由于之前一直在睡觉,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即使有慰问品送来,也只吃了一个牡丹饼。
只残留了类似听到点心店的童话那样的非现实感。
可是。
像这样结束采访之后,有了冷静思索的时间之后,终于不由得想到。
(——莫非,我现在是个名人了?)
而且,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而出名的,作为拯救了一个幼小的生命的消防员而扬名全国。在看到报纸的那个瞬间,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到像“从火焰中拯救出少女的消防员”这样的字眼,还是觉得,这就是世间所谓的——
(……英雄吧。果然。)
想起了舞的那些激励的话。被那样的美女叫做“英雄”,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加倍努力以回应她的期望,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吧。
(英雄啊。)
心想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就像那个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妹妹,在确认妹妹得救之后脸上露出安心微笑的那个小小的英雄一样。
自己要是也成为了那样的人,感觉不是很帅吗。
进把水龙头关上,抬起脸跟镜中的自己面对面。于是镜子中的自己就对着充满自信的进问道:
(——喂。你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人?)
进有些故意为了搞笑似的挑起一边的眉毛,很干脆地回答道:.
“完美无缺的英雄。”
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嘲笑这个答案,而是微笑着说“加油吧”。
***
怎么说呢,所谓英雄是当周围的一切陷入危机之中的时候才会闪光的存在,如果稍微改变角度来看的话,即使被人说成“你是带来厄运的丧门神吗?”那也无法否认。所以对于普通的、跟大家没有两样的消防员的进来说,这个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到来的。结果度过了跟平常没有任何两样的几天之后,就像原形毕露一样,很理所当然的,进又开始说他那句口头禅了。
“——啊,真是疲惫啊。”
进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转来转去,眺望着荧光灯。
事实上这几天的工作全都是让人感觉“疲惫”的事。到达现场时火已经被扑灭了的小火灾。或者是救助无法从高处下来的猫之类的让人提不起干劲的工作。一切都平安无事,这确实值得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失落,打不起精神。
进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做事务工作的学叫住他问道:
“喂,进,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厕所。”
“啊?又去。你可以出去,可是我交给你的日志你都写好了吗?”
“啊……”
看到他的反应,学哎呀哎呀地叹了口气。
“……你啊。最近又开始懒散起来了不是吗?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遭遇跟上周一样的有死伤者出现的现场的话,这次连你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你知道吗?”
听到学的说教,进有点生气。
想说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看。像上周的那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去阁楼间了吗?不是向这行的老手学,既不是先辈们也不是同事们。
只有我到达了那个地方。
(……男人的嫉妒真是太丑恶了)
突然回想起记者舞的那句话来。
这时心想确实如此啊。进冷笑了一下,含有一丝讽刺意味地说道:
“没关系。即便是被火焰和浓烟包围,我的话,肯定还会救出人来让你们看看的。”
——跟你不一样。
也许是这句言外之意传达出来了,学的眉毛上挑。紧张的空气弥漫了室内。
对于危险很敏感的同事们好像都察觉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主义的葛西拿着茶壶准备撤退,血气方刚的小暮小声说着“正好,开打吧”来挑拨。平常像笑面菩萨的老好人大宫从椅子上稍微站起身来,不是为了准备随时逃走,而是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准备来 劝架。
决斗的狼烟弥漫着,学正要开口说话,正在这时——
门被打开了,伴随着一声“下午好”,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舞发现了进,立刻来到他身边。
“进,我又来采访了,之后你的出色表现能说给我昕吗?”
这还是第二次见面,竟然就直呼名字,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
不过对方比自己年纪大,而且是个需要跟各种年龄性别都不同的人打交道的记者,要是没有这种自来熟的劲儿,还真的很难跟采访对象沟通。
进好像一下子被拔去了毒气,朝学瞥了一眼,来到走廊上。被忽视的舞慌忙跟在后面追过去。
“喂,怎么了?跟你的同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不是很沉重,甚至带有一丝欢快,好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题材。
进叹了口气,指了指接待室。
“我会接受采访的,咱们先去接待室吧?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啊,嗯。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之后,舞沿着走廊直走过去。进在她背后目送她一段路之后,为了去厕所朝左拐了个弯。然后,在那个并没有感觉到人类气息存在的地方,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
“——你能柚点时间吗?”
进心里一惊,慌忙朝说话的方向转过头去。走廊上背对着自己伫立着一个人影,就是那个cosplay少女。
有些出乎意料,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个少女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叫文伽。然后这个是——”
文伽边说边朝身边站立着的比自己身高还要长的手杖看了一眼,那个手杖里发出少年的声音。
“我叫真山。虽然看起来像根普通的手杖,不过我可是魔术道具哟。请多多关照。”
手杖会自我介绍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真山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说道:
“你也许已经感觉到了吧,前几天我们交给你的信叫‘死后文’,就是死者所写的信。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那些信。”
“……死者所写的信?”
心想也许正如真山所说,那封信说不准就是那样的东西。可是,像这样面对面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出乎意料,大脑的反应有些跟不上。
“诶?可是那个——”
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文伽制止住他,又拿出一封信,然后简短地说道:
“——这是写给你的信。看了最近的报道,有好多人都想,如果请求你,也许可以获得帮助。”
那封信,跟上次看到的信一样,也贴了镶有白边的纯黑色邮票。如果完全相信文伽的话,那这封也是死者所写的“死后文”。另外,从文伽的口气看来,这封信里所写的内容也跟上次一样,是希望救出陷入危机中的人的请求吧——
进不由得浑身颤抖。
进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颤抖。是看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以全身感到一阵寒意,还是因为预感到自己又将大有一番作为而忍不住欣喜地颤抖呢。又或者是——
感到一种危险,由于害怕而颤抖呢。
进立刻否定了最后那个想法的可能性。不可能。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事。被称赞为英雄的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胆小呢。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进的想法,文伽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你怎么了?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写给你的死后文。我们俩现在都很忙,你赶快接受吧。如果你在踌躇的话,那理由又是什么呢?”
文伽的眸子冷冰冰的,可是又非常澄澈。
同样的目光进前几天也见过一次。大概是上周火灾现场文伽出现的时候。她站在阁楼间的入口,用跟现在一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进,简直像是一种轻蔑的目光。
(——看来我是选错人了。)
脑中立刻涌上一股热血。
心想,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托死后文的福,也不是托任何人的福。
因为是我,所以才可以到阁楼间的。
只有我,才能到阁楼间!
进一把夺过死后文,简直像是在瞪着文伽一样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可是,文伽很平静地回视着进。
过了一会,文伽拿着真山,转身离去。走到走廊拐角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但没有回过头。
“——我很期待你的出色表现哟。”
这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
进把目光从文伽消失的走廊一角移开,立刻开始读信。
上面写着因为借款而苦恼的丈夫打算全家自杀,所以打开了煤气开关这种非常有冲击力的事件。想劝丈夫打消自杀念头的妻子好像被精神狂乱的丈夫掐死了。可是,丈夫仍然在充满煤气的屋子里,还有微弱的呼吸。
死后文的最后一句写的是:
“——我丈夫虽然很懦弱,可他绝对不是个坏人。请给他一个重新度过人生的机会。”
进看了一眼死后文上写着的地址。离消防署很近的一个住宅区其中的一间房间。如果是煤气自杀的话,只要煤气不外泄,或者说不爆发的话,附近的居民一般不会注意到吧。好像为了证明这个推断似的,现在还没有人报警。
(如果没有出发指令一般是无法采取行动的……)
——要是等到有人报警再行动的话,可能就来不及了。
从这儿出发如果跑的话,用不上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现场。进犹豫了一会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然后,以消防署的大门为目标,全力跑了出去——
***
“小鹿”是消防署长官们经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外面挂着红灯笼好像在招呼行人,走到店里的话,胖胖的刺肫标本非常讨人喜欢,好像在接送客人。
那个“小鹿”最大的座席上是进的身影。包围着大桌子的是进的同事们,或者是消防署的官员,还有记者舞,真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意,脸色红红的看似很惬意。因为进还是未成年人,所以不能喝酒。从大家的表情来看,都有些微醉了,气氛很高涨。
坐在进旁边的舞看了一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她的身上,舞指了指电视机,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快到新闻时间了,新闻!”
坐在电视机旁边的大宫立刻插上电源。时间正合适,本地地方台的播音主持人轻轻点头,在跟观众们打招呼。
“第一条新闻。”
画面切换之后,出现的是一片住宅区。
播音主持人在沉痛地叙述这片住宅区的一个房间里妻子被丈夫掐死的令人痛心的事实。然后,救出了打开煤气栓试图自杀的丈夫的英雄人物就是那个勇敢的消防员。
然后画面再次切换。接着出现在电视上的是表情有些紧张的进的身影。
一片欢呼声响起。接着是大家碰杯的声音,不知是谁打了一下响指,使气氛更加热烈了。因此回答采访的进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因为紧张肯定没有回答得很好,所以这样的话反而帮了进的忙。
一直没有说话的消防署署长迈着踉跄不稳的步子来到旁边,喜气洋洋地对进说道:
“樱井君,干得不错!因为你的出色表现,现在我们署的声誉也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着重强调了“一下子”这个词,署长举起拳头。在庆典仪式上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是个很威严的中年人。可是像这样喝醉之后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了。
现在这位普通中年人署长用含着酒气的嘴凑近进的耳边,用大得已经完全失去了附耳私语意义的声音说道:
“樱井君,我可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打算表彰你哟!对一个刚刚来到署里没几个月的新人来说,竟然可以得到表彰。这在全国范围也是很罕见的哟?!可见我们有多期望你今后的出色表现!加油哟,市民的英雄!现在谁也不能再说我们是窃用税金尸位素餐的败类了!!”
最后的那句话可能是为了抒发平时积蓄已久的怒气吧?署长不停地拍着进的后背,然后迈着踉跄不稳的脚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进安心地叹了口气,注意到旁边的窃笑声,然后把头朝旁边转过去。发现舞正在用手捂住嘴,好像觉得很可笑似地窃笑不已。
也许是注意到进的目光了吧。舞突然朝这边转过头来,好像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小孩子一样伸出舌头。她好像也喝了不少酒。像小孩子一样朝进身边凑过来,可是好像还没有忘记自己作为记者的天性,突然问遭:
“喂,进。这次的全家自杀事件不是还没有报警吗?那你为什么却到了现场?是时候给我们透露点内幕了吧?”
因为明明答应接受采访,却把舞抛在一边走了。
这次轮到舞死死地盯着进了。进浮现出想打岔混过去的笑容,似乎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小暮红着一张脸凑过来说道:
“喂,我也很在意这点!最终结果是救出了人命,所以被认为是‘再次出现的救人奇迹’而被大家当作英雄。可是原本的话?不要说表彰了,而是要因为故意旷工而被免职的不是吗?为什么你离开消防署跑到那儿去了呢?”
昕到小暮的话,全桌的人都兴致勃勃地把目光转向进。进挠了挠头。
一直到现在为止关于这件事都被自己糊弄过去了,可是现在大家这么虎视眈眈地逼问,就不能不回答了。可是,要是用很严肃的表情认真地说关于文伽和真山的事的话,肯定会被大家当成怪人。
进非常困扰不知该如何作答,舞突然把红红的脸凑近进,用喝醉酒而口齿不清的声音再次问道:
“喂,到底为什么呢?!你好好地看着姐姐我的眼睛回答!”
周围的人,好像都在声援舞似的,纷纷起哄让进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进下定决心,故意装作很认真地样子,开口说“实际上啊……”,舞立刻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周围的人也都屏住呼吸等待接下来的话。
进让他们等待了很久之后,突然宣告自己猜测的文伽他们的真实身份。
“……是、是妖精告诉我的。她说那儿有需要救护的人。”
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响起欢快的笑声。
舞一边大笑一边无力地拍着进的肩膀。
“什、什么嘛?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嘛?”
周围一直在等待答案的人们,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都在捧腹大笑。
……哦。是酒精的幻觉吧。
因为期待会这样所以才告诉大家的,可是进心中还是感到些许的寂寥感。他明白感到寂寞的原因。
进,知道寂寞的原因。
亲眼看到。
亲耳听到。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文伽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妖精,不过她的存在本身却不是那种适合被当作一个笑话来处理的梦幻故事。进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孤独的英雄。
突然想用这个词来评价文伽。
像自己一样,明明做出了很出色活跃的表现,却没有像自己一样受到公众的瞩目,为了传达死者最后的“愿望”而来回传递死后文的不可思议少女。
她到底为什么要从事传递死后文的工作呢?从那个离光荣很遥远,又得不到什么掌声和鼓励的工作中,她可以发现并得到什么呢?
(……还是找个机会慢慢问她吧。)
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那个孤独的英雄会如何回答呢?
进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话:
“——那个妖精,是带着黑色头巾的骷髅,手里拿着大大的镰刀吗?”
心里一惊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喝着酒的学,用慑人的目光凝视着这边。进一瞬间有些犹豫,可是,并不能无视他刚才的话。进回瞪着学的目光,回答道:
“……学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学故意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冷笑道: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是前几天的无视命令还是今天的单独行动,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了自己性命的行为。
把你诱骗到需要救护人员身边的那个妖精,毫无疑问就是已经附到你身上的死神哟。”
学的口吻越来越激烈。学旁边的葛西来到中间好像为了劝阻他们两个。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队长学的口吻变得更加粗暴地叫道:
“进你给我昕好了,你好像是误解了什么所以我才说给你听哟?火灾现场不需要什么英雄。正是因为有那些无视命令的笨蛋存在,所以才扰乱了现场的Teamwork,使得伙伴们的生命也陷入危险状态!”
听到这句辛辣尖锐的台词,进的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进很尊敬学。平常的他虽然看不出来,可是一到现场他就变得特别敏锐,作为一个经验丰富首屈一指的消防员活跃的身影,是进一直以来的目标和偶像。
——可是。
刚才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只有刚才的那句话,无论怎样也不能听从。
进心想:开什么玩笑!
要是永远一板一眼墨守成规的话是救不了人的生命的,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不惜无视命令和旷工来投身于危险之中。可是,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居然想全盘否定进一直以来的行动。
进心想,决定性的时刻到了。普通的消防员和自己的区别,直到现在才完全暴露出来。
生命本身的价值,比消防员的面子和脸面重要得多。正是因为明白这件事,所以市民们才称赞进的行为,称他为英雄不是吗。
是走普通的消防员的路、
还是继续走英雄的路。
答案就在这个瞬间决定了。和那个知道妹妹得救而露出微笑的少年相遇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
进站起身来到学的身边。然后,对坐着朝这边看的学毅然地说道:
“学先生。你错了。”
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俩人之间对话的人好像酒醒了一样,脸色一下子都变得苍白。虽说去了厕所,可是署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在和署长一起喝酒的席上,如果出现消防员打架的事的话,肯定会引起市民们投诉和处罚的狂潮。虽然想抹杀事件,可是因为采访被放鸽子,连记者都跟在身边。这简直是无可挽回的状态。
性子急的人已经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打算劝架,可是进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当场转过身去。然后,离开酒馆朝外面走去。
“等、等一下,进。你去哪?!”
舞慌忙问道。进没有回头,简短地回答道:
“我要回去。”
穿上自己的鞋,朝店
门口走去的时候,进朝学看了一眼。学脸上浮现出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后悔的表情,一直看着这边。
(……学先生。一直以来谢谢你。)
进在心中说了这些感谢的话,然后朝着前方迈出坚定的一步。
这双脚踏上去的是诀别的道路。
割袍断义,显示了那个决心的坚定。
——孤独的英雄。
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句子。这么说的话就和文伽一样了,苦笑了一下。
(可是,这样也不错。)
无所谓了,即使是孤独的英雄。
哪怕是在孤高的、没有任何后继者的路上走着,只要能成为真正的英雄的话,这也不错。
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离开了小酒馆“小鹿”。刚走了一会,从背后传来脚步声。
“进,你走的可真快!等一下嘛!”
回头一看,舞一边穿着大衣一边小跑着跟过来。她追上进之后来到旁边站立着,好像为了调整呼吸一样先深呼吸了一下。
进在旁边一直看着她。用粗鲁的口吻说道:
“不好意思,采访还是等下次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听到进说的话,舞微笑着回答道:
“不是关于采访的事,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跟你一块走一段路可以吗?”
与其说是疑问句还不如说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该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厚脸皮,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由分说。进用沉默表示了肯定的意思,舞从大衣里取出烟,点燃。轻吸了一口之后,她扬起下巴吐了口烟。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们好像在抗议一样,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
两人都无言地走着,过了一会舞开口说道:
“……刚才那个挺好。”
“诶?”
不知道她到底指的什么,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舞用手里拿着的烟指了指进,扬起嘴角。
“那个啊,你对上司所说的话哟。你对他说的好像是‘你错了’吧?嗯,那挺棒的。简直就像在看电影里的某个镜头一样,还真是挺帅的?”
“……啊,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而已。”
既不是因为虚荣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很淡然地回答道。舞好像觉得有些意外。她突然笑了出来,好像为了搞笑似的接着说道:
“啊,大家不是常说吗。作为英雄,一定不会因为权势而屈从,也不会为此而改变自己的理念不是吗?”
“正是如此。”
进立刻坦率地表示肯定。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进。接着她用拿着烟的手按住了太阳穴附近,脸上的表情好像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似的。
“——怎么了?”
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询问道。舞看了看进之后,问道“我可以说实话吗?”。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进还是点了点头,舞边叹气边说道:
“……其实,我是为了给你打气才追过来的。你看,我心想你刚才跟上司的那个对话,肯定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不小心说出来的。”
接着舞吹了吹烟,好像独自一样继续说道:
“因为我也是那种容易冲动的脱口而出的人,所以经常有类似的经验。所以,我还以为你现在肯定很消沉,就跟我平常那样做过之后一样,谁想到——”
舞再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唉。真是白担心你了。”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舞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么伶俐,好像小孩子一样撅起嘴唇。进不由得笑出了声,轻轻低头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担心了”。
舞好像在观察进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小声说道:
“唉,不是有句谚语吗,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真是如此啊。我第一看到你的时候,说实话确实觉得你有些不可靠。”
“是吗?”
“是啊。”
舞笑了一下,把手中的烟头随意扔了出去。可是,好像想起来现在是在消防员面前,所以很认真地把烟头踩灭了。
舞好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指着对面的酒吧说道:
“喂,要不要进去喝一杯?不会喝酒的英雄,现在可不流行哟?”
——英雄也会宿醉吗?
答案是肯定的。
***
第二天,进带着头痛去消防署上班,等待他的却是三人绑架团伙。
手段非常大胆。在楼梯口向葛西打招呼的时候,小暮从背后凑过来,把进的脖子用胳膊缠住。正打算开口大叫的时候,葛西把进的嘴堵住了,藏在旁边的大宫也来帮忙,把进推到了没有任何人使用的接待室里。
进被推到沙发上,这三个用手托住下巴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满脸忧郁之色的三个人质问道:
“喂。你打算因为昨天的事对大崎先生道歉吗?”
啊,原来是这回事。进终于明白为什么了。眼含精光,清楚地答道:
“不打算。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
还以为他们肯定要怒吼着说“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呢,谁知道那三个人只是叹了口气。葛西感叹了一声之后低声说道:
“……果然啊。你在某些地方也挺顽固的。所以我们本来就没抱多大期望的。”
大宫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好像表示同意似地点了点头,用亲切的声音说道:
“我也知道樱井你的理由。所以不想逼你去道歉……可是,希望你也要考虑到大崎先生的心情。他是在担心部下万一丧命,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才……”
正是因为如此昨天才说了那些话,其实进也很明白。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产生了强烈的反抗心。进突然把脸转过去,好像独自一样地说道:
“……请不要老是把我当新人。”
我也可以做到的。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
谁都没有踏进的地方我用我的双脚踏进了,谁都没有触及的地方我用双手触摸到了。谁都没有发现的需要救护的人是我发现的,比任何人都要飒爽,简直像是真正的完美无缺的英雄一样,救出了珍贵的生命。
虽然你们做不到。
可是,我却可以做到。
可是进的那种心情好像并没有传达出来,三个人脸上都露出很困扰的表情,一脸难色。进扬起嘴角,好像为了让他们安心似地说道:
“没关系的。我虽然不会为昨天的事道歉,不过我不会让工作场所的氛围变得尴尬起来。因为我也不想和学先生之间产生龃龉。”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都露出放心的表情。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之后就离开了接待室。
“……哎呀哎呀。”
进一边看着三个人离开之后的房门,一边小声感叹了一句。背后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还真是挺麻烦的啊。果然我不太容易明白人类到底在想什么。好好相处,难道有那么难吗?”
进像弹簧一样猛地朝背后看去。文伽背靠着窗户边的墙壁,静静地看着这边。她旁边站着真山,真山亲切地打招呼说“下午好”。进他们进来的时候毫无疑问里面没有任何人。
虽然明明知道他们俩神出鬼没,可是像这样冷不丁就在任意地方冒出来,还是有点恐怖。
可是,文伽好像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拿着那封信来到进的身边。
“……又是写给我的死后文吗?”
听到进的问话,文伽简短地回答道:
“嗯,是啊。”
进凝视着文伽手里的死后文。以前让进苦恼的颤抖,这次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岂止如此,要是接受了死后文的话,然后屡次表演“救人的奇迹”的话,就可以证明学先生的想法是错误的了,这样一想心里忍不住非常亢奋欣喜。
在文伽催促他接信之前,进就从文伽手里把信拿过来了。那个行为好像让文伽觉得有些意外,她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地问道:
“……今天倒是很配合地就接过了信。到底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啊?”
对于这句问话,进浮现出无敌的微笑,回答道:
“为了让大家承认英雄的存在,因为我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对啊。
想对世人高声宣扬:在这个混沌的、连神佛都不关注的世界上,即便如此还是有英雄存在的。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可以做到。
而且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进立刻撕开信封,看了一遍里面的文字。看起来好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写的,上面的字迹很漂亮。
写那封信的人,好像一向有心脏病的老毛病,刚才由于心脏病发作逝世了。因为病情发作得比较仓促,所以炉子里的火还在燃烧,因此才引起了火灾。然后,信的最后写着:
“里面的屋子里,有我最爱的家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任性,请您把我的家人救出来。”
在读完死后文的同时,署内响起了警报声。
“火灾指令!现场,比野谷町一四!出动队,春河台!!”
那个住所和死后文上写的一样。进为了准备出发打算立刻跑出去的时候,注意到文伽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在为我担心吗?)
与其说是担心进,还不如说是在担心能不能救出死后文上面所写的死者的家人吧。
乍一看表情很贫乏,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的文伽,事实上也许比任何人都希望死者最后的思念和愿望能够实现吧。现在想来,前几天火灾发生的时候,她之所以出现在阁楼间,也许是为了让进救出那对兄妹而故意现身的吧。
进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自信地说道:
“没有关系。放心吧。我已经接受了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之下,我都会把人救出来的。”
因为,自己。
’
在这儿。樱井进——
“是英雄对吧?”
无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困难等待着自己也绝不放弃,勇敢无畏地跟火焰作斗争,因为自己就是那样的消防员。
我已经决定了,正在这样窃喜的时候,文伽微微皱起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说傻话!”
文伽的声音里面含着明显的不快。一直以来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感情的文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说的?
文伽的伙伴真山好像也觉得有些意外,用有些疑惑的声音问道:
“诶?文伽,你怎么了?在为什么而生气?”。
文伽拼命压抑住激烈暴怒的心情,用比平常更加冷淡的口吻说道:
“死后文递到你的手上,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又有一个带着没有实现的愿望遗憾地逝去的人哟。可是,你却不想理解他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只是把死后文当作满足自己名利心的工具而已。这样的你也算是英雄吗?开什么玩笑——连别人的死都可以这么平淡地接受的你,不要说英雄了,连被称为消防员都不配。”
进的身体像被木棒猛地击中一样。可是,进不明白那个冲击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
——不管怎么说,必须得进行反驳。
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这种想法。可是,因为思考回路已经完全混乱,即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文伽看了一眼进,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一样移开视线,迈着跟平常一样的脚步走向接待室。然后,没有回头,离开了接待室。
***
警报声不停地回响,消防车急忙驶向火灾现场。车子里面,进双手抱住胳膊坐在椅子上,一直低头看着地板的一点。
进在生气。
只是在生气。
自己也认为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想大叫不要小瞧我。
虽说是个特异的存在,可是只不过是传递死后文的少女,到底懂什么啊?作为消防员的辛苦,火焰所拥有的绝对恐怖,区区一个邮递员懂什么呀。
名利心?
那又怎么样。最终的结果既然是拯救人的生命,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不像自己亲临危险的境地,只不过是把信从右边递到左边的少女,凭什么那样责备我。
(可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心里一阵焦躁涌起。气愤得无以言表。可是,在这种涌动的感情漩涡之中,进感觉到心里还是藏有一抹寂寞。
虽然不明白那种寂寞到底是什么东西。文伽用辛辣尖锐的话质问自己的时候,进心里想到:
——被背叛了。
一直以为要是文伽的话肯定可以理解自己。坚信文伽一定会承认英雄的存在。
就像进认为文伽是“孤独的英雄”一样。
希望文伽也把自己当作英雄看待。
心里一直这样希望着。
如果能够被超越了世界常识的文伽承认的话,自己肯定会更加接近真正的英雄……
正在咬牙悔恨的时候。好像已经到了火灾现场,消防车开始停车。因为一直在思考问题,所以离开消防车的时候比大家稍微晚了一拍。看到从三层木造公寓最上层的一角的房间里冒出滚滚的浓烟。
在现场指挥是学的工作。可是,他并没有像通常那样立刻开始指挥工作,学看到公寓之后一直保持同一个僵硬的姿势。嘴里像独白一样小声嘀咕道:
“……喂,不会吧?”
一直在等待命令的葛西焦急地催促道:
“大崎先生,你怎么了?!要是再愣神的话,火就会烧到别的地方的?!”
听到这句话学好像忽然回过神来,立刻高声叫道:
“喂!把云梯救火车开到窗户下面!里面有需要救护的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诶?您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大宫惊讶的问话,学一边瞪视着直往上冒的黑烟,简短地回答道:
“……那个房间里住的是我认识的一位老婆婆。因为腿脚不方便,一个人简直无法站立。”
现场更加紧张了。因为房间比较狭小,所以为了搜索幸存者而进去的消防员只要两个就够了。
“我进去。”
也许是因为里面有熟人,所以学抖擞起精神说道。
——里面还需要一个人。
进正要自荐的时候,学先说道:
“还有一个人是进,你过来。”
听到这句话进觉得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因为昨天在酒馆的事,这段时间可能要被排斥出现场呢——
可能自己的这种想法完全表露在脸上了。所以学叮嘱道:
“喂,你不要误会哟?我并不是已经认同了你的做法。如果你在我面前又做出那种故意扮英雄的行为的话,你试试看。我一定会立刻把你送进医院。你明白了吗?”
学的眼神非常认真。刚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像在开玩笑。正是因为通过直觉感觉到这一点,所以进更加困惑了。
“既然这样的话——”
为什么,是我?
进这样问道。对于他的问题,学回答道:
“你跟那个老婆婆也有些缘分。我觉得你正好合适。仅仅如此而已。”
“缘分?”
“啊。你前几天不是收到了作为慰问品的牡丹饼吗,还记得吗?”
慰问品牡丹饼?想了一会之后,终于想起来了。关于自己的报道第一次登载在报纸上的那天,有很多人送来了慰问品。进唯一吃到的只有那个牡丹饼。
“那个房间里住着的就是做牡丹饼的那个人哟。那个老婆婆是你的粉丝。”
来到三层,打开房间的时候,火焰和浓烟简直像是具有独立意志的猛兽一样袭来。
由于摇晃的火焰和喷涌的黑烟,所以甚至连看清物体的轮廓都很困难。可是,也许是常年的经验和自身的直觉,先行一步的学在前面开路。
进在他背后拼命地追赶着,不由得咋了一下舌。
(——该死!我怎么能输给他呢!!)
大踏步跨出去,打算跟学并排走的时候。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把进推到了后面。进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正打算说些抱怨的话时。正在那个瞬间,天花板的一部分燃尽之后落在了进刚才所在的地方。
“?!"
进惊谔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学。学没有朝这边看,用手指了指左边,示意进迂回着跟过来。可能是全神贯注于可能会袭来的危险和搜索需要救护的人吧。他的背影充满了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甚至让人觉得比火焰还要恐怖。
——被学救了一命。
这个事实让进的大脑突然涌上血来。因为两人的经验实在相差太远,所以即使生气也没办法。
“可恶!”
进立刻跟在学的后面迂回着前进。接着,看到蹲在地板上的学的身影。眼前是一个倒下的人影,双脚看似无力地瘫软着。
“发现需要救护人员!进,来帮忙把她抬出去!”
进跑过来一看是一位年长的女性,用手按住心脏的部位躺在地上。一看就知道她已经咽气了。毫无疑问。她就是写死后文的人。这样的话,里面肯定还有需要救助的家人在。
“学先生。我去里面的屋子看看。”
进这么说过之后立刻要踏进里面的屋子,
学立刻叫住了他。
“没有那个必要。立刻带这位需要救助者出去。”
“诶?可是,里面有人的可能性也——”
“没有那个可能性。这个老婆婆无依无靠,一直一个人住着。好像定期有一个人会来帮忙,可是玄关里没有鞋。肯定已经没有人了。”
“……无依无靠,一个人生活?”
既然这样的话,那封死后文里面写着的“家人”到底是谁呢?
进摇了摇头。即使在这儿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只要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学先生,我还是进去看看。”
听到进的话,学愤然地怒吼道:
“开什么玩笑!竟然要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一边?!你要玩英雄游戏到什么时候!!”
在这个瞬间,进心中积蓄的愤怒也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进条件反射般地叫道。
“吵死了!即使把尸体搬出去也没什么用!!”
这么说过之后,进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啊……”
身为需要救助者的熟人的学,用慑人的目光瞪视着进。
……不对。
不对。
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头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并不能就这么站着。自己有应该做的事。还有作为英雄应该完成的任务。
进好像从学的目光中逃脱一样立刻背过身去,简短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去了。”
然后,转身跑到里面的房间。
“喂!进!!”
虽然听到学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过来追自己。这是当然的。既然是消防员,是不可能把需要救助的人抛在那儿不管的。
进一个劲地跑到里面,开始搜寻那个没有逃脱的“家人”。因为是木制建筑所以燃烧得很快,浓烟毫不留情地缠上身来,仿佛死亡的拥抱。
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怖的感觉。好像为了宣泄乱成一团的愤怒感情,把包围在火里的椅子踹飞,把已经完全失去原来形状的屏风推倒,一直往里冲。
——可是。
“该死!!到底在哪儿呢?!”
已经细细地搜索了一遍,可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莫非,已经自己逃出去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还不如这么说,已经找到这个份上还是没有找到的话,只有这么下结论了。
火焰的势头越来越猛,已经很难退回去了。既然这样的话,相信那个云梯救火车还是能赶得及的,只好从里面的窗户逃离出去了。进这么想后踏出了一步。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于是停住了脚步。
……又来了。
不过确实听到了。
进朝有响声的地方走过去。然后,终于在那儿找到了。
“……这就是‘家人,?”
进的视线望向鸟笼中的鹦哥。由于害怕火在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如果被吊在高处的话,早就被浓烟卷住烧死了。鸟笼被放在地板上,因为那个老婆婆腰不好,所以肯定一直都是把鸟笼放在地上照顾鹦哥的。
“………………哈、哈哈。”
一阵痉挛般的笑声不由得涌上来。笑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在不停地扩大,简直要把进吞没似的。进忘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危险境地,不由得当场捧腹大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鹦哥好像抗议似地拍打着翅膀。进一边笑一边拿过鸟笼。然后——
“保护需要救助的人是吗……”
一边眨眼一边低声说道。
进走到窗台前,云梯救火车的篮子正在外面待命。篮子里坐着的是小暮。小暮发现出现在窗台前的进露出了安心的微笑。看到进手里拿着的鸟笼,小暮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赶快把鸟放了,赶快到里面来!这个建筑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塌了!!”
心里认为小暮说的很对。可是,现在头脑中来回思索的不是降临于自己身上的危险,而是嘴里牡丹饼的甘甜和死后文上所写的“请救救我的家人”这句话。
进没有任何犹豫地把鸟交给小暮,然后歪着头说道:
“——应该优先需要救助的人吧?”
小暮愤怒地差点要怒吼出来的样子。可是,好像感觉到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吧,一把从进手里夺过鸟笼。
——好吧。已经没问题了。
进扬起嘴角,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可怕的声音,视野。
一瞬间,
变暗了——
***
虽然身体很疼,可是感觉却很朦胧。明明在火焰之中,可是却像被冻僵了一样全身冰冷。
进慢慢地睁开眼睛。仰面朝上看着天空。透过笼罩着黑烟的空隙中可以看到的好像是太阳光。进朦朦胧胧地看着那个光,终于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原来是天花板烧塌了)
为了判断情况需要更多的信息。仅仅是微微动一下身体都像钻心般的疼痛。可是进咬紧牙齿拼命忍住疼痛,慢慢地转动头。想寻找刚才看到的窗户,可是没有找到。大概是天花板落下的时候把窗户边的墙壁也砸塌了。
——又疼,又冷。
进为了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移动了一下视线。背靠在崩塌的墙壁上,处在便于扫视屋内一周的位置,把脚软踏踏地伸在面前。腹部大概是天花板的顶梁吧,巨大的木材压在身上,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此外,沿着地板慢慢浸入的,红黑色液体——
肺像沉溺在血海中一样,发出了如水泡滚动一样令人不安的呼吸声。
觉得旁边好像有人,可周围都是火焰和浓烟所以看不清楚。耳边好像听到什么东西逆流的声音,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嘴里血沫四溅。
到这个时候,进终于明白了。
……啊,我要死在这儿了。
虽然对于死有恐惧心,可是处于即将沉睡状态的意识很淡薄不是特别清醒,所以即使想大声哭叫也做不到。血每流出一点,身体就慢慢地失去一分力量。
像这样,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都像一场梦一样,自己将慢慢化为尘土吧。
正在这样茫然地想着的时候。看到火焰围成的墙壁的另一侧,慢慢闪现出一个人影。
(……是谁?)
进眯起朦胧的眼睛,像猛兽一般凶猛的火焰突然变得很温顺,像迎接主人的侍者一样慢慢左右闪开一条通道。出现在其中的是死后文邮递员文伽。文伽在进的面前站住,泰然地伫立在那儿。
看到她的瞬间,进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回光返照一样猛地清醒了。这个瞬间占据着进的脑海的不是悲叹,也不是达观——
而是对文伽的怨恨。
进转动了一下稍微恢复了力量的眼睛,瞪视着文伽。
——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如果不在我眼前出现的话。
我就不会这么早死……
进条件反射般地这样想到,在下一个瞬间,令人忍不住感到痛苦的寂寞感突然袭来,胸口一阵疼痛。
进意识到了。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浮现出来的,对文伽所说的自己的真心话中,发现了不想知道的事实。
进,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什么英雄…………
进的目标是真正的英雄。像那个少年一样,既不诅咒降临于自身的不幸,也不为此感到悲伤。
当妹妹的性命得救时,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想成为那样的令人自豪的英雄。而且,一向以为自己是最接近于那样的英雄的人。
可是。
现在才明白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事实。
(……该死。)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痛哭流涕。不想被文伽看到自己难看的泪脸。可就是无法抑制住溢出来的眼泪。进甚至连出声哭泣都做不到,可是仍然在心里大叫。
该死。
该死。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死亡已经慢慢逼近,但并不感到悲伤。只是,悔恨,不甘心。非常,凄惨。
明明知道不该把怒火撒到文伽身上,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
进用目光责备着文伽。
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肯定会每天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仅仅是为年幼的兄妹的死而伤心,而用不着以什么英雄当作自己的目标,一直过
着跟以前一样平淡的生活。
呜咽声。
不想这么想。转嫁责任这样的事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可是,如果这个家伙不出现的话,这样的想法还是无法消失。
带着强烈的自我厌恶死亡。早晚都是死,干脆咬舌自尽算了,心里这样想到。可是自己也知道是没有这样的勇气的。
——结果,自己仍然不是一个英雄,根本不具备成为英雄的潜质。
明明已经意识到了,可是这样自己承认的话还是觉得胸口一阵苦涩。对于英雄这个称号充满留恋的自己实在是太没有志气了。
为什么来到这儿?要是你没来的话,我就会仍然抱着自己是个英雄的想法,安详地迎接死亡。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虚伪,简直像是那个“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一样扬扬得意地走向彼岸。
是来嘲笑因为可笑的错误而丧生的自己吗?
……赶快消失。
心里这样想到。
赶快消失!快点从我眼前消失!!
想这样大叫,可是只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甘心。在意识之中挥动事实上已经无法移动的胳膊,用泣不成声的声音叫道:
快走!
给我滚!!
这个丧门神!死神!!
什么叫死者的“愿望”!就是因为那个我的人生才变得狂乱!已经够了吧?!
你满足了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快滚!
赶快消失!!
“——求……你,了……”
一边吐血一边好不容易挤出来几个字。
求你了。
求你了——
……不要再逼我出现这样的丑态。
进一边呻吟一边哭泣。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英雄。
想成为眼前的这个孤独的英雄也承认的。
对所有的一切都很达观。
比任何人都超然物外。
憧憬着那样的英雄。
所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么凄惨的、没有出息的家伙。
也许是进的这种想法传达出去了,一直用静谧冷漠的眼神伫立着的文伽终于开口说道:
“……托你的福,死后文上所写的愿望实现了哟。我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行为是如何评价的,不过我认为你做了一件很出色的事。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你应该挺起胸膛为自己感到骄傲。”
——以前曾经说过的自己不配做英雄的话,好想当场收回这句话。
文伽这么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进开始迈步走出去。
进在逐渐变得朦胧的意识之中讽刺性地笑了一下。现在收回以前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自己就要死了。即使有了成为英雄的资格,可是成为英雄的瞬间已经永远不会到来了。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势要走出去的文伽突然停住脚步。她转过头看着进。
进看到文伽的表情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文伽现在的表情不像平常那种冷淡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是在由衷地为即将步入死亡的进感到哀悼一样,脸上浮现出差点要哭出来的悲伤表情。
她对进静静地说了一句话。
“——再见,英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进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泻了劲。
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不再悲伤。不再后悔。感到耻辱的理由,已经消失。令人忍不住全身颤抖的欢喜,伴随着眼泪一起流出……
听到文伽这句话的,这个瞬间。
进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英雄。
进用尽最后的力气扬起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真正的,英雄的微笑。
青空,白猫
“……真山,地点是这里没错吧?”
“嗯,没错啊。”
“那么,也就是说死后文的寄信人也没错了?”
“呃,应该是吧。”
“…………”
“…………”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文伽像是在确认事实一般自言自语道。
“……是猫啊。”
沉默再次降临。
文伽的工作是与搭档真山一起传递来自于死者的“死后文”。用一般常识来看的话这份工作非常不得了,但内容其实很简单。去拜访对人世留有强烈思念的死者,然后让他们写下死后文。接着,只要将这封死后文交到指定的收信人手中就行了。
这次的工作也不外乎如此,但现在二人就像在玩一个简单的找错游戏似的,无论如何都有个地方想不明白。
——死后文的寄信人是只猫。
这是只漂亮的猫。此刻它正端坐在文伽和真山的面前,这动作和普通用四只脚行走的猫没有任何差别,身上漂亮的白毛也只是寻常的猫毛而已。
文伽吐了口气,瞥了一眼真山。
“……真山,现在承认的话我不会发火,错了就错了。不要浪费时间。”
听了这话,真山愤然反驳道。
“哇,这又成了我的错了!我没搞错!而且,动物留下‘死后文’本身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虽然不是我负责的,但确实有记录表示曾有动物园的大象给饲养员写信的啊!”
“……大象和猫不一样。”
话虽这么说,但文伽似乎还是认同了这种说法。她用手指支着漂亮的下巴,开始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而那只猫则似乎对文伽和真山充满了兴趣,它琥珀色的双眼闪闪发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二人。
“……总之,我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真山说完,只见文伽忽地挑了挑眉,有点诧异地开口道。
“真山,你还会这个?”
“什么叫还会这个……我说文伽,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一根只会说话的手杖了吧?先说好,我可是堂堂正正的魔术道具啊!我觉得文伽应该好好的理解这层含义,更加尊重和信赖身为搭档的我。还有,文伽你——”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要交流就趁早。如果花太长时间,日程安排又要受影响了。”
被文伽毫不留情地批评之后,真山无语了。虽然自己强烈地希望文伽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但一提到日程安排,它也只有先忍耐。反正这也急不来,只要能出色完成辅佐文伽的任务,那么文伽肯定也会重新审视自己。魔术道具在这方面的矜持和自尊是非常高的。
真山将自己的语言设定完之后,对眼前的白猫开口道。
“你好,我叫真山,旁边的人是我的搭档文伽。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将你的名字告诉我?”
猫瞪圆了眼睛,饶有兴致的动了动胡须,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哇,居然会说话……能听懂我的话吗?”
“嗯,能听懂啊。”
“哇,吃了一惊。呃,我的名字叫神威,请多关照啦。”
交换完自我介绍之后,神威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用猫爪摸了摸真山的身体。好痒好痒,快别摸了。
“——嗯,神威,你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吗?”
出于工作关系,真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神威闻言抬起头看了看真山,有些疑惑的回答。
“你说什么呢?当然明白了,我又不是傻乎乎的人类,这点事还是很好懂的。”
虽然语气有点自大,但因为它是只可爱的猫,所以这份自大反而让人感觉像是在撒娇一般。真山忍住笑,继续问道。
“那么,你是对人世有什么留恋吧。我们的工作是专门为死者传递死后文。神威是猫,虽然没法写信……但如果有思念想要传达给什么人的话,就把能体现那思念的东西托我们转交吧,我们会负责送到的。”
神威耸了耸耳朵,高声说道。
“哦哦,这可太巧了!我正好有东西想要交给加奈子。现在变成这样,我没法给她,正在发愁呢。”
“加奈子?那个人是神威的主人吧。”
神威的脖子上戴着一个红色的项圈,可以得知它是只家猫,那么刚才提到的名字应该就是它的饲主了。
“那么,你想交给她什么?”
神威闻言,用鼻尖指了指道路的一角回答。
“那个。”
“那个是……蝉?”
路边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只蝉,看来已经死了。
“我是在把那只蝉带回家的路上被车压死的。真是的,都怪那些迟钝的人类不分轻重开着那种又快又凶恶的东西,才会目测失误引起那么多事故。”
神威开始抱怨起来。
真山顿时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