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找我?」
「是的,阁下。」
「是谁?」
「那个……」
这里是赫尔穆特王国王城内的财务卿办公室,我目前正在拚命签署一大叠的文件。
然而秘书官康莱德却在我正忙的时候,通知我有客人来访。
「康莱德,你怎么讲话口齿不清的。」
「其实是『那位大人』……我没想到他会来这里……」
我以责备的语气追问这位无法像平常那样清楚报告、还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秘书官,他吞吞吐吐地告诉我「那位大人」来了。
难得他讲话这么不乾不脆,看样子是来了不速之客。
康莱德很优秀,是和我同一个财务派阀的大贵族家的继承人。他是个前途有望的菁英,大家都认为这个年轻人未来甚至有机会当上财务卿。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动摇到连客人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既然如此,「那位大人」一定是那个卢克纳会计监察长。
虽然不想承认,但卢克纳会计监察长,是我不肖的弟弟。
我们的父母完全相同,他是双亲在我出生的隔年后生下的弟弟,所以我们小时候的感情还不至于很差。
卢克纳侯爵家是代代担任财务领域要职的名门名誉贵族家,每个当家都至少会担任五年的财务卿。
虽然碎死的状况另当别论,但这种事情很少发生。
除了我们以外,王国还有另外四个能够世袭财务卿这个职位的伯爵家和侯爵家。
加上卢克纳侯爵家就是五家。五家都会尽可能让彼此担任财务卿的期间一样长,并以接近串通的方式在台面下进行交涉。
尽管这算是一件坏事,但这表示王国的统治非常安定,而且也不是现在该评论的事情。就连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判断。
虽然我们兄弟小时候的感情很好,但弟弟在成人后得知自己无法继承家门,自此就开始与我这个哥哥对立。
如果是小孩子吃的点心,倒还可以分他,不过侯爵家当家的地位和能够世袭的财务卿的位子,就不能像点心那样分来分去。
明明小时候感情很好,长大后却开始互相憎恨的贵族兄弟,似乎不在少数。
成年后,我在财务领域平步青云地往上爬,弟弟则是离开家,从中级官吏开始做起。
他能一开始就当上中级官吏,是老家和我给他的最起码的援助。
不过从弟弟的角度来看,这点程度的支援与其说是理所当然,不如说是高高在上的我们对他的挖苦,结果只让弟弟变得更恨我。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断累积努力,最后获得了名誉男爵的爵位和会计监察长的地位。
即使是透过令人不敢恭维的手段,我还是很惊讶他能爬到这个地位,不过弟弟在知道我当上财务卿后,似乎又变得更恨我了。
站在我的立场,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打算让出自己的地位,实际上也不可能。
而且要是因为这件事向弟弟道歉,只会更加伤害他的自尊心。
从这时候开始,弟弟就开始和与我敌对的其他财务系名誉贵族结盟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我自然也被迫对抗。
因为这样的背景,弟弟当上会计监察长后,一次也没来过这间办公室。
不晓得是因为固执,还是担心被暗杀。
尽管有点不自然,但即使会计监察长不来这间办公室,也不会对政务造成妨害。
工作方面的事情,只要透过定期举办的会议处理就行了。
不过正是因为感情不好的兄弟彼此坚持只谈公事,所以反而使部下们变得战战兢兢,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有事的话,就让他进来。」
「那个……这样真的好吗?」
明明至今都倔强地不来拜访,现在又说自己有事。
从康莱德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认为我弟弟有什么不好的打算吧。
「不可能是暗杀。因为只要一做出这种事,那家伙就完蛋了。不过反正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不如快点听一听。」
「我知道了。」
「啊,还有……不必替那个笨蛋倒茶。」
「……遵命。」
数十秒后,弟弟在康莱德的带领下走进房间。虽然我已经很久没跟弟弟碰面,但现在这种事情已经无关紧要了。
正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反而更麻烦,我催促弟弟如果有事就快说。
「其实我从某个管道获得了一些情报……」
虽然是我叫他有话快说,但没想到他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在惊讶的同时,也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财务卿阁下现在援助的南部未开发地……」
说援助也有点不太对,毕竟开发未开发地需要投入非常庞大的金钱。
如果没有人负责指挥,计画很可能会因为那些贪婪贵族的内讧而受挫。
说得极端一点,也是有不少贵族只打算从鲍麦斯特男爵那里榨取钱财,而不在乎未开发地的开发作业是否成功。
于是必须由我、艾德格军务卿和鲍麦斯特男爵的宗主布雷希洛德藩侯,就近监视那些笨蛋贵族。
当然,我们也打算收取与这些辛苦相应的成功报酬。
「这些都与您无关。」
如果这个计画有用到国家的预算,那会计监察长就有很多机会参与。
然而这项计画百分之百都是由鲍麦斯特男爵出资。
所以我弟弟当然没有出场的机会。
尽管王国也有预定要提供补助金,但顶多也只会按照正常程序,检查是否有舞弊情事就结束了。
在这方面,完全没有任何能让弟弟获得特权的要素。
要是他想藉机找碴,我们甚至会考虑以此为藉口,解除他的职务。
「我记得您曾经有想加害鲍麦斯特男爵的嫌疑呢。」
在鲍麦斯特男爵探索古代遗迹时,有人向冒险者公会施加压力,刻意减少向导的数量。
虽然真相其实是就算冒险者公会有干部,他们也不可能屈服于区区男爵的压力。
然而很少有平民直接接受这个说法,现在许多人都已经相信那个谣言。
而且流出这个谣言的人,还是这个弟弟没有认领的亲生儿子。
在听说这件事时,我拚命忍住不笑出来。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很缺德,但反正他至今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不过是耻笑自掘坟墓的弟弟,应该还在能够原谅的范围内。
「那个嫌疑完全是场误会。比起这个,有件情报还是早点让您知道会比较好……」
在正式场合,财务卿的地位当然还是比会计监察长高。
因此眼前的弟弟对我都是使用敬语。
尽管他在背后应该说了不少我的坏话,但既然有本事当上会计监察长,在这方面当然也很有自知之明。
就我个人而言,倒是很希望他能在公开场合失言。
「想告诉我的情报?」
「是的。这个情报,是关于鲍麦斯特男爵的暗杀计画。」
「喔,您终于下定决心啦。」
弟弟跑来告诉我的,是关于未开发地开发计画的关键,鲍麦斯特男爵的暗杀计画。
我是个在听见这种消息后,马上以为弟弟是来告白自己的鲍麦斯特男爵暗杀计画,并以挖苦的语气询问的哥哥。就连我也觉得这样的兄弟关系非常扭曲。
「您真爱开玩笑……某个自由冒险者,似乎将古代的魔法道具让给了鲍麦斯特骑士领地的下任当家。」
「原来如此。」
我将「反正那个冒险者和魔法道具都是你准备的吧」这句话吞回喉咙里。如果没证据就向人问罪,只会害自己失态。
「虽然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取得这么重要的情报……」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很清楚这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不过贵族询问其他贵族的情报来源,只会被人取笑。因为这才是发达与富贵的来源,不可能免费告诉别人。
「在这个时期来通报这件事,您到底有什么打算?」
贵族子弟互相残杀,虽然这是偶尔会发生的事情,但结局有很大的差异。
顺利伪装成病死或意外死亡逃过一劫,没有酿成问题的事件。
即使被怀疑,只要没有证据就不会被处罚的事件。
行为完全曝光,接受严厉处罚的事件。
无论是哪种结局,因为每个案件的状况都不一样,所以难以预测。
不过就这次的情况来说,王国方面早就等不及要处罚犯人了。
所以当然会对犯人下达严厉的处分。
「如果对方自己失控,那处罚起来也比较容易……不过……」
将暗杀用的魔法道具让给那个鲍麦斯特骑士爵家长男的,一定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然后既然那个魔法道具已经被交给鲍麦斯特骑士爵家的长男,那他很可能已经使用过了。
如果被盯上的鲍麦斯特男爵有什么万一,这个男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
然而这个男人居然一脸若无其事地跑来通报这个消息,表现得好像是在卖我人情。
他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鲍麦斯特男爵出了什么事,您……」
就在我准备说出「你也会跟著完蛋」的时候,弟弟打断我说道:
「我是侍奉王国的贵族。当然不可能做出妨碍南部未开发地开发的蠢事。」
「我可以说您真会装傻吗?」
「虽然我过去和鲍麦斯特男爵有些争执,但我并不乐见这样的状况。」
这样下去,这个男人和隶属他派阀的贵族们,将无法分到开发未开发地的利益。姑且不论办不办得到,正常的贵族都会急著想修复关系。
「(不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那么,您想怎么做?」
「那个自由冒险者似乎接受长男的委托,在后街的黑市取得了那个魔法道具。」
「唉,大概就是这样吧。」
从遗迹出土的魔法道具,基本上是属于发现的冒险者。
如果是冰箱或火炉之类的方便道具,那看是要卖还是要用都随他们高兴,不过当中也包含了一些具备麻烦的机能、因为被诅咒所以只要一碰触就会大事不妙的危险物品。
像这种魔法道具,就会被冒险者公会强制收购,在交给王国仔细检查后,视情况加以严格保管或管理。
不过当中也有些东西逃过了检查,就这样流入黑市。
冒险者没有主动申报,让危险的魔法道具流入赃物专用的市场,最后被贵族透过地下管道入手,用在阴谋或犯罪上。
无论再怎么强化取缔,都无法彻底杜绝,所以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那个自由冒险者,在听说那个魔法道具是『驯龙之笛』后就买了下来。」
「你这家伙……」
即使是在从遗迹出土的魔法道具中,「驯龙之笛」也算是危险度特别高的物品。
只要吹这个笛子,就会朝广范围发出只有龙听得见的声音,被这个声音激怒的龙会群起飞向声音来源,几乎算是一种被诅咒的魔法道具。
而且吹那个「驯龙之笛」的人类不会被龙袭撃。
相对地,被叫来的龙到死为止,都会破坏周边的环境并大开杀戒。
虽然不至于对属性龙那种大型魔物有效,但能对飞龙或翼龙发挥极大的效果。
「与未开发地邻接的利库大山脉,是飞龙的栖息地。您刻意延迟通报,是打算对那里的领民赶尽杀绝吗?」
如果是这样,那眼前这个男人可是犯下了足以判处死刑的重罪。
不过同时我也不认为他会蠢到留下证据。
「前提是那真的是『驯龙之笛』。毕竟那只是黑市那些可疑的家伙推荐的魔法道具。」
基本上除非眼光非常好,否则就算跟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做买卖,也只会被骗去买一些垃圾。当然就算向官方提告诈欺,也只会得到「谁叫你要去哪种地方买东西」的回应,并反过来被处罚。
如果想在黑市买到划算的东西,就需要相当的胆识、眼光和人脉。
「所以那个魔法道具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召唤苍蝇的笛子吧?」
「不,好像是『怨恨之笛』。」
「你这家伙……」
我差点忍不住对这个弟弟口出恶言。
「怨恨之笛」和同样是在古代被制造的「驯龙之笛」没什么太大的差别,都是被诅咒的魔法道具。
当然这类魔法道具在从遗迹出土后,都会受到王国的管理。
因为「怨恨之笛」是会牺牲自己,专门用来复仇的魔法道具。
「那个长男也真可怜。」
从弟弟刚才说的那些资讯推测,这家伙至今应该都为了与我和鲍麦斯特男爵对抗,而偷偷透过信件送情报给那个继承人的长男,藉此与他建立关系。
然而那个关键的长男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没用。
尽管这么说有点不太恰当,但这就是所谓乡下人的别扭,那个长男似乎认为中央的贵族全都是些贪婪的废物,所以才会一直难以协调。
因为是那种穷乡僻壤,所以才会很难接受外地人吧。
身为贵族,至少表面上要装得和善一点,即使只看这点,那个长男也是个远远不如鲍麦斯特男爵的男人。
站在王国的立场,只要长男有将本家让给鲍麦斯特男爵继承、自己屈就于男爵的度量,那也没必要勉强将他赶下台。
然而所有搜集到的情报,都在在显示那个长男是个器量狭小的人。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除掉他这个选项。
即使继续让他和社会保持连系,长男本人后续还是有可能会不断扯鲍麦斯特男爵的后腿。此外也可能会有像我眼前这个笨蛋弟弟一样,去诱导他这么做的人在。
要是动不动就有笨蛋以长男为名目,企图藉由和开发未开发地的权利与鲍麦斯特家的继承问题扯上关系来获取利益,光是想到未来要花在这些家伙身上的劳力,就让人觉得可惜。
既然如此,虽然可怜,但还是只能采取让长男退场的方针。
当然,陛下也同意了这点。
回到原本的话题,麻烦的是这个笨蛋弟弟也察觉到我们这边的真意。
所以才会在最后使出这个能有效活用那个长男的计策。
首先是向我通报长男打算暗杀鲍麦斯特男爵的事实。
他们明显是共犯,而且这个弟弟还假装亲切地提供「怨恨之笛」给长男。
考虑到他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是个不得了的大坏蛋,但就结果而言,也可以说他是在了解我们背后意图的情况下行动。
因为换个想法,这个弟弟也可以说是在发现那位长男出乎意料地忍受了我们的挑衅三个月以上后,协助我们让长男失控。
「不过搬出『怨恨之笛』这种东西,难道都不怕会有什么万一吗?」
「虽然鲍麦斯特男爵是个优秀的魔法师,但他还年轻,经验也还不够丰富。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或许有可能会被杀掉。」
「在那种偏远地区?」
弟弟看向我这里,露出嘲笑般的笑容。
「『怨恨之笛』只有在人口密集的地区,才能发挥强大的效果。事情就是这样。」
他之所以刻意延迟通报的时间,也是因为认为不可能发生万一的状况,此外他应该原本就打算舍弃那个自由冒险者。
反正他已经获得充分的回报了。
即使之后捜查黑市,也无法得知「怨恨之笛」的出处,或是购买道具的自由冒险者的身分。
就算想按照这个弟弟给的情报捜索,只要他一说谎,我们就没辄了。
最坏的情况下,我们最后甚至可能会在贫民窟找到他准备的替死鬼尸体。
「只要用鲍麦斯特男爵或他未婚妻的净化,就能轻松消除那个未开发地累积的怨念。」
这个弟弟说得没错。
「怨恨之笛」是聚集吹笛者周围的怨念,将使用者变成不死族来完成复仇的道具。
虽然说明起来有点复杂,但聚集的怨念和恶灵是不同的东西。
例如工作时被上司说教,在感到不悦后产生了厌恶上司的心情。这时候负面的感情,就会在那个地方累积。
不过这种程度的怨念,还不至于对周遭的人产生影响。
然而源自杀人的怨念,似乎就能让被害者的灵魂留在当地。
「怨恨之笛」拥有能让笛声传播范围内的怨念,全聚集到吹笛者身边的功能。
因为是魔法道具,所以笛声能传播的范围也比想像中还要广,即使一个地方只有微量的怨念,但只要扩大范围,就会累积庞大的分量。
聚集而来的怨念,会夺取吹笛者的性命,将其化为强大的不死族。
虽然少量的怨念对人类无害,但如果聚集了大量怨念,就会产生这种效果。
「那个长男打算暗杀鲍麦斯特男爵。不过要是他在被制裁前就死掉,那就麻烦了。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可惜我的情报网收到消息时已经太迟了。」
弟弟遗憾地说那个拥有「怨恨之笛」的冒险者,应该早就和那个长男接触了。
无论是睁眼说瞎话的技能,还是足以装出彷佛真的发自内心感到遗憾的表情的演技,都在在像个贵族,但用在这家伙身上,只会让人觉得生气。
「很遗憾没有赶上。」
这家伙还真有脸说这种话。我傻眼到说不出话来。
对弟弟来说,要是那个长男没死才比较麻烦。
因为只要能活捉他,逼他说出「怨恨之笛」的来源,一切就结束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弟弟在陷害那个长男后,马上就舍弃了他。
虽然我个人很想以相同的罪名处分这家伙,但换个角度想,也可以认为是这个弟弟帮我们处理掉了那个预定要被赶下台的长男。
当然如果纯以善恶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实在是差劲透顶,不过在政治与贵族的世界,实在无法只以这个标准来判断。
「反正您在来这里通报之前,就已经消除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证据吧……」
如果没有证据,根本就无法处罚在中央任职的贵族。
我也认为这次的事件,应该很难处罚到这个弟弟。
虽然姑且会调查犯罪的痕迹,但弟弟不太可能留下证据。
「感谢您提供的情报。不过要是鲍麦斯特男爵发生了什么事,您应该知道后果吧?」
你一定会被毁掉。
即使没有证据,我当然是不用说,就连陛下、艾德格军务卿与其他的内阁官员都会彻底敌视眼前这个弟弟。
「然后,关于分配利益的事情……」
因为不能公开提到未开发地开发的特权,所以只能用这种说法。
这个弟弟就是为了得到这个,才会舍弃那个长男。
由于他最在意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因此我乾脆地告诉他:
「必须交由鲍麦斯特男爵决定。我什么都不能保证。」
当然这只是藉口,其实我在说谎。
鲍麦斯特男爵只负责提供预算,将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们处理,所以我们这些内阁官员和布雷希洛德藩侯不可能没有权限。
不过鲍麦斯特男爵那边的负责人,我的侄子罗德里希不可能给他半分钱。
鲍麦斯特男爵本人应该也不愿意让他分一杯羹,所以一定会拒绝。
这么一来,只能说他这都是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的确还有这个问题。」
「(什么叫还有这个问题!)我是觉得难得脱离了险境,实在不应该再要求太多……」
即使进行捜查,应该也很难以计画暗杀鲍麦斯特男爵的罪名,将这个弟弟定罪。
因为不太可能找到证据。
虽然遗憾,但这次只能放他一马。
不过至少绝对不会让他分到利益。
这家伙明明逃避了罪名,居然还不满足。
「你们只是基于感情因素,才不让我分一杯羹吗?」
「您是不是该适可而止了?」
我在心里啐道「你不过是运气好,刚好勉强逃过一劫而已」。
「不过以贵族间的关系来说,应该是有可能吧。」
「啊?关系?」
别说是关系了,到底要多爱作梦,才会认为自己能从讨厌自己的对象那里取得特权?这个弟弟乐观的程度,让我只能傻眼。
「关系当然是存在的。毕竟罗德里希是我的儿子。」
……糟了!
我开始诅咒起自己的大意。
鲍麦斯特男爵家的重臣罗德里希,是这个弟弟的亲生儿子。
虽然弟弟身为父亲,却一直都没认领罗德里希这个儿子,所以根据王国的贵族法,这两人对彼此都只是外人。
然而事到如今,弟弟突然宣布要认领罗德里希。
站在罗德里希的立场,应该会想说「别开玩笑了」吧,但这也可以说是王国两千年前制订的贵族法的盲点。
由于当家的权限极高,因此即使身为父亲的当家可以自由决定要不要认领孩子,孩子这边却无法主动切断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真要说起来,目前根本就没人想过这种状况。
「你这家伙……对罗德里希……」
因为是贵族,所以只要有利可图,甚至不惜利用自己过去舍弃的孩子。
虽然同为贵族的我无法否定这种作法,但以一个人来说,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
尽管也不是没有对策……
因为当然也有贵族之子想和父母断绝关系,但他们只剩下断绝与父母的一切接触,等自己死后自然降为平民这个方法。
不过现在的罗德里希已经是鲍麦斯特男爵家,不对,是之后一定会晋升为伯爵家的贵族家不可或缺的重臣。
要他和这个弟弟断绝联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罗德里希彻底拒绝对方……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了解个中缘由,不管是谁都会同情罗德里希并谴责这个弟弟。
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单纯。
如果罗德里希拒绝父亲,并坚持不分特权给他,周围的人就会突然开始群起非难他和他的主人鲍麦斯特男爵。
大家将隐藏「居然为了特权认领过去拋弃的孩子,卢克纳男爵真不是人」的真心话,改利用「长年不和的亲子终于要和解,这明明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为藉口,谴责拒绝和解的主从器量狭小。
与卢克纳男爵同一派阀的贵族,以及其他尽可能想要获得特权的贵族,一定会针对这点大做文章。
这个男人应该会率领那些人,大规模地施压。
如果事情闹到那种地步,一定会惹恼我们,所以他打算在会造成庞大损害的正式抗争开始前,先抢夺足以满足自己派阀那些人的利益。
面对这种讨厌的策略,根本就没有完美的对策。
虽然懊悔,但看来只能分给他一定程度的特权。
只要早点和解,他就不会去煽动其他派阀的人。
尽管这种说法不太好,但这类策略,某方面来说和黑社会很像。
为了和解而答应给他的特权,也可以说是一种保护费。
「给我一点时间处理。」
「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后,弟弟就默默地走出办公室。
因为涉及利益分配,所以我不能擅自决定,而他也知道我必须和其他贵族商量。
「这个败类!」
我已经完全不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我要把他当成政敌,并在自己死前确实剥夺他的社会地位。在心里怒骂弟弟的同时,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请问是否要先确认鲍麦斯特男爵的安危……」
「这部分也得紧急联络布雷希柏格呢……」
我同意秘书康莱德的意见,但心里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都怪我那个亲弟弟,这下我一定会被布雷希洛德藩侯和其他内阁官员们挖苦。
「真希望那家伙马上去死!」
「……」
康莱德假装没听见我这句不像贵族的话,开始变更今天的预定。
我忧郁的一天,才正要开始。
* * *
「呵呵呵,大成功呢。」
「不愧是父亲。」
结束与讨厌的亲哥哥的面谈后,我在当天晚上召集自己的家人和同派阀的伙伴,一起举办宴会。
参加者有我的正妻、将继承我的儿子和一个女儿。
除此之外,还有约十二名隶属于反主流派阀,主要从事财务方面的工作并拥有准男爵或骑士爵位的名誉贵族。
他们也都各自带了自己的家人或主要的家臣前来,我的家臣们负责会场的警备,家里的女仆和佣人们也都忙著服务大家。
「那个鲍麦斯特家的长男好像死了。」
「毕竟是那种魔法道具。」
我骗他那是「驯龙之笛」,让他在用了「怨恨之笛」后变成不死族,收拾掉鲍麦斯特男爵。
反正对方本来就希望那个长男自己失控,所以我等于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问题只剩下那个冒险者吧?」
「我也预定要除掉他。」
我已经派几名武艺高强的家臣在山里待命,等著收拾掉那个完成委托后,要走山路回来的自由冒险者。
「在那种高山的山路,只要受伤就不可能活下来。」
接著就会有许多野生动物帮我收拾掉他。
即使多少留下一些残骸,不会说话的死人也无法当成证据。
「父亲以往不是非常重用那个人吗?」
「他是个方便的棋子。口风也很紧。不过那种程度的冒险者,随便都能找得到替代品。」
那家伙似乎也因为知道我们的秘密,所以自以为和其他冒险者不同。
「在那些失败者中,他终究也只比其他人好一点而已。冒险者的本业原本就是狩猎魔物。像那种人渣,就只能算是稍微厉害一点的小混混而已。」
「那个长男也一样吗?」
「那家伙也是个笨蛋。无论弟弟的魔法才能再怎么优秀,终究是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明明只要假装顺从就能赚大钱,却连这点都做不到,这就证明他只是个笨蛋。」
长得非常像我的儿子,从女仆那里接过酒杯,继续听我说话。
「毕竟是个乡下人。无法忍受自己失去山大王的地位。明明只要努力就好,却连这点都办不到。所谓的无药可救,就是指这种笨蛋。」
「所以才要利用完后就舍弃他?」
「能在那种笨蛋身上找到利用价值,不如说他还应该要感谢我。」
所有人都一脸愉快地在派对会场谈笑,享受料理和美酒。
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和未开发地的开发无缘,但我这个老大居然从交情恶劣的哥哥那里,顺利拿到了一些特权。
我们原本就是反主流派,这个派阀之所以能够扩大和存续,全都是多亏了我的才能。
而现在久违地有了
赚钱的机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欣喜不已。
「不过居然要认领那个下女的孩子……」
「即使认领他,我也不会让他分到任何遗产,也不可能让他继承我的爵位。不过只要罗德里希和我有血缘关系,就能获得一些利益。无论罗德里希再怎么抗拒都没用,这就是贵族的世界。」
罗德里希是我的次男,身为父亲的我基于温情,决定认领这个庶子。
即使我在贵族世界的名声不好,大家还是不得不称赞我这个决定。
贵族家的当家对自己的家人,就是拥有如此强大的权限。而且所谓的贵族,就是要被人讨厌才算是独当一面。
「反倒是那个下女之子无法主动和我断绝关系。就现状来看,只要他还是未开发地开发的代理官,就无法避免和我接触,无论鲍麦斯特男爵再怎么不情愿,都还是得答应我的要求吧?」
「即使想重新找一个代理官,也不可能找到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人,鲍麦斯特男爵应该也很烦恼吧。」
而且罗德里希算是个能干的人,鲍麦斯特男爵应该也不想轻易放弃他。
不过我的身边,不需要那么聪明的人。
「您还是一样恶毒呢。」
「毕竟这是个上面挤满了大贵族的世界。我又不像鲍麦斯特男爵那样能使用强大的魔法,所以只能做些和别人不同的事情。」
否则就算我是现任财务卿的弟弟,也不可能自己建立派阀。
即使恶毒,只要能存活下来壮大派阀就好,所谓的贵族,就是这种生物。
「那么,差不多该去跟大家打招呼了……」
「呀啊——!」
「怎么了!」
在宴会的参加者中,突然传出惨叫,我看向声音的方向。
发出惨叫的,是站在宴会会场窗边的准男爵夫人。
我继续注视那个方向,发现有一团黑烟在窗外形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其眼睛闪耀著红色的光芒,就在那道光芒突然变强的瞬间,宴会会场的窗户破裂,黑烟构成的人脸侵入会场。
与此同时,会场内开始被那道黑烟覆盖。
「有怪物!」
「有东西突然闯进来了!」
虽然我的家臣和卫兵们马上对这个诡异的入侵者产生反应,开始拔剑冲向黑烟,但因为对手是类似烟的东西,所以完全无法给予伤害。
反倒是他们的身体被黑烟包围,短短几秒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般不支倒地。
仔细一看,倒下的家臣和卫兵们都已经死掉,身体的颜色也变得毫无生气。
「咿!」
会场中响起惨叫,在这段期间,那个一下子就杀掉我的家臣们的黑烟,接著袭击我的家人和其他贵族。大家甚至连逃命都来不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参加者都被黑烟包围,被黑烟夺走性命。
「咿——!」
宴会会场内原本有超过八十个人,但那些人都在瞬间丧命。
害怕的我本来拚命想逃跑,但因为过于慌张而绊到东西跌倒。仔细一看,绊倒我的正是带著痛苦表情死去的我的儿子。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怨恨!」
「威德林——!卢克纳男爵——!杀掉!」
「你该不会是……」
如果要再补充一下,考虑到联络速度,距离长男使用「怨恨之笛」,应该还过不到两天。
然而这家伙在和那个鲍麦斯特男爵、男爵的未婚妻霍恩海姆家的圣女,以及布雷希洛德藩侯的专属魔法师这些高手战斗过后,居然还活了下来,并飞到这个王都,找到了连脸都不知道的我的住处。
我从来没遇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你也,去死吧——!」
我本来以为自己要被黑烟杀掉,但操纵黑烟的恶灵完全没对我出手。
就在我觉得不可思议,并开始认为自己或许有希望得救时,马上又面临了新的绝望。
「肉——!」
「新鲜的肉!」
刚才被杀害的贵族和我的家人、家臣、警卫和佣人们的强尸一齐起身,并全数朝我这里扑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
全身都传来剧痛,但我完全无法阻止。
不过这些剧痛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马上就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 * *
「啊?大量的贵族和佣人变成了缰尸?」
「是的。卢克纳男爵家突然出现神秘的黑烟,碰到烟的人全都变成了强尸。」
就在我烦恼著该如何让布雷希洛德藩侯和艾德格军务卿答应分特权给那个弟弟时,突然就收到弟弟的死讯。
「虽然我希望他马上去死,但没想到居然实现了……」
尽管再也没什么比这更可恨的事情,但包含利用并牺牲那个长男,以及认领至今一直弃养的庶子在内,弟弟不惜使出这种让周围的人不敢恭维的手段也要制造关系,强硬地争夺特权的计画最后还是成功了。
就在他召集手下们举办宴会庆功时,就发生了这件惨剧。
从认识的警备队骑士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急忙赶去现场确认。
在变成惨剧舞台的宴会会场,警备队员们正忙著确认几十具焦黑尸体的身分,在早一步赶来这里的圣职者和魔法师当中,我发现了霍恩海姆枢机主教的身影。
「霍恩海姆枢机主教。」
「如果您是在找弟弟,那他就在那里。」
霍恩海姆枢机主教一脸不悦地用下巴指示放置我弟弟尸体的场所。
仔细一看,哪里有一具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尸体。
看来他的肉,似乎已经被几十只强尸啃光了。害我差点把刚才吃的晚餐给吐出来。
「是什么不死族杀了这么多人?」
「老夫有收到孙女和阿姆斯壮导师的通知。」
关于两天前在未开发地发生的鲍麦斯特骑士爵家长男企图暗杀鲍麦斯特男爵未遂的事件的结局,以及逃往王都的怨念残渣。
虽然认为那些残渣应该无法有什么作为,但布雷希洛德藩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紧急请雇用的通讯用魔法师,联络了霍恩海姆枢机主教。
「于是我事先就让几名能使用高阶净化魔法的神官待命。艾德格军务卿也有收到通知。为了保险起见,他同样也有事先让几名能使用强力火魔法的魔法师待命。」
拜此之赐,除了参加那场宴会的人以外,完全没有其他被害者。
虽然参加者全都没逃过一劫……
探测到大量不死族反应的神官们迅速赶到宴会会场,他们一瞬间就将那团笑著看卢克纳男爵活生生被强尸们吃掉的黑烟给净化了。
至于剩下的强尸,也全都被神官们和接著赶来的几名魔法师一起烧得一乾二净。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完全没收到报告……」
「您觉得有办法通知您吗?您那同时也是被害者的弟弟,可是也要为这场惨剧负一部分的责任。」
别说是一部分了,我很清楚就算说他是主犯也不为过。
「您说得没错……」
「拜令弟所赐,老夫的孙女和她的未婚夫鲍麦斯特男爵可是差点就没命了。结果您居然打算将这件事含糊带过,不仅不处罚令弟,还打算屈服于对方的奇招让他分一杯羹?您该不会是打算在不弄脏自己的手的情况下不劳而获吧?」
「不,没这回事……」
虽然我是个内阁官员,也是个侯爵,而霍恩海姆枢机主教是个子爵,也是教会的枢机主教。
然而这次错的人是我,所以我完全无话可说,只能战战兢兢地回应。
「因为未开发地的开发还需要仰赖您的协助,所以老夫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但还是希望您能表示一定程度的诚意。」
说完后,霍恩海姆枢机主教细心地向奉艾德格军务卿的命令赶来这里的魔法师们道谢,在吩咐神官们仔细净化宅第后就回去了。
我只能沮丧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完全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