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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周第二天。
坦白讲,我不太想谈第一天发生的事。妹妹突然来访,害得我一整天霉运连连。只不过,那些霉运大约有一半或许是我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我深刻领悟到随口撒谎不会有好下场。
今天是黄金周第二天,我与佐伯同学说好要去离学园都市最近的一之宫总站。
那就十点左右出门吧。我们吃早餐时如此讲好,现在时针已经过了十点,但她还没有要从房间出来的样子。好吧,女生梳妆打扮本来就很花时间,耐心等候吧,反正也没必要急著出门。
我在客厅的和室椅坐下,没开电视。虽然遥控器就在桌上,伸手就能拿到,但我故意不开电视。
我就这样在无声的屋里,等了几分钟后……
「抱歉~~弓月同学,等很久了吗?」
佐伯同学总算现身了。
她今天的穿搭,是红色格子裙打扮。
假如问我有没有等,我只能诚实回答「等了」,但真的这样讲感觉心胸似乎太狭窄。然而我现在姿势整个放松,说没有等又是睁眼说瞎话。
结果我回避回答。
「今天这套衣服也是第一次看到呢,你好像每次出门都穿不同衣服?」
当然,事实上没那么夸张。之前去买手机的时候,跟昨天是一样的穿搭,但还是给我一种穿著不重复的印象。
「因为我还满爱打扮的,我有带很多衣服来喔。」
「原来是这样啊,像我带来的衣服就只有少少几件。」
不过那也是因为离家近,等夏天快到了,就回家拿夏服吧。
「那你今天就买点衣服嘛?」
「如果看到便宜又不错的可以考虑……房间窗户关了吗?」
我边从和室椅站起来边问道。
「OK了~~」
「我这边也都关好了,那就走吧。」
我关掉客厅的灯,来到走廊。
走到玄关,我先一面将脚塞进休闲鞋,一面到外面。我按著门不让它关上,同时踢踢地板把鞋穿好。
回头一看,佐伯同学坐著正要穿短靴……这是没问题,但裙子里面快看到了。应该说大概已经看到了。
我假装没注意到,离开玄关。
「久等了~~」
我放开手,门快要完全关上时,佐伯同学推开门跑了出来。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我们步下不太宽广的公寓楼梯。
走到一半,佐伯同学爽朗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
「你该不会看到了吧?」
我差点踩空。
「……看到什么?」
「还装蒜。」
「……」
常言道沉默是金。
「我觉得弓月同学这种兴趣缺缺的态度,以男生来说不是很好喔~~」
「我觉得佐伯同学这种缺乏防人之心的地方,以女生来说也不是很可取。」
走完一层楼的楼梯,我们来到公寓外面,佐伯同学移动到我旁边。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你这样说的时候,对我而言大多不是好主意。」
她所谓的「好主意」几乎都能与「坏点子」画上等号。
「去内衣专卖店怎么样?」
「……你要去就去啊,我到书店挑哲学书。」
为什么是哲学书,我自己也搞不懂。
「就算我说让弓月同学帮我挑,你也不去?」
「更不想去了。」
我是倒了什么楣,得帮年纪相仿的异性挑内衣?
「女生鼓起干劲想配合男生的喜好,你怎么这样糟蹋?」
「请在别的领域鼓起干劲。」
「唔~~」
佐伯同学不满地嚷嚷──但我坚定立场不理她。然后我尽己所能发出「这事到此结束」的信号,不然她很可能还会继续扯下去。
没过多久,我们就从住宅区走到了大街上。眼前有著宽阔的马路,以及磁砖与行道树点缀的人行道──街道虽然如此美观,交通量却还是一样少。
我们有段时间都没说话,只是静静走著。
走著走著,佐伯同学忽然绕到我面前停下来。我也停下脚步,看看她怎么了。
「吶,要不要牵手?」
她向我伸出右手。
手指柔嫩修长,指甲闪耀光泽。无论是谁──我也不例外,都会想触碰这只孅柔玉手。
「昨天不是也牵了吗?」
「昨天是迫于无奈,没有理由我做不到。」
「理由是我想牵……不可以吗?」
佐伯同学用兼具羞怯与缺乏自信的表情抬眼看我,露出虚弱的笑容向我问道。这种动作使我心跳快了一拍。
「好、好吧,这作为理由或许够充分了。」
被她这样讲,我实在只能这样回答。我语气平板地说,伸出手去。
「那么,请吧,大小姐。」
「呃,嗯……」
佐伯同学有点迟疑地牵起我的手。
「不是这只手,你想跳土风舞吗?」
「啊,对、对喔。」
她急忙伸出另一只手。
于是我们终于手牵著手开始往前走……跟昨天一样,今天我们走到车站之前,还是没说话。
§§§
来到学园都市的车站前,人潮就一口气多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有购物中心吧,很多消费者都是爸妈带小孩来买东西。想去大型闹区一之宫的话也是搭电车最快,所以也有很多人潮流向车站。
就在人群目光越来越多,我开始觉得牵手有点难为情时,偏偏遇见了一个熟人。
是宝龙美优姬。
脸蛋姣好能让所有行人回首的美女,正摇曳著美丽黑发从验票口走出来。她似乎现在要去学校,身上穿著水之森高中的制服。
该说不愧是宝龙同学吗,她看到我们,表情也没特别变化。
我想放开牵著的手,但佐伯同学比我抢先一步握得更紧,我手抽不出来。
「哎呀,恭嗣。」
「早安,宝龙同学。」
然后,她直接往我们走来。
「你们一起出门?」
「是啊,呃,有点──」
「我们在约会。」
我正想选些无害的字眼,但身旁的佐伯同学斩钉截铁地说了,不禁把我吓了一跳。
「这样呀,祝你们玩得开心。」
但宝龙同学却在笑,好像觉得很有趣。大概因为她很成熟,所以佐伯同学的态度看在她眼里,反而显得可爱吧。
「是呀,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无论是内衣还是泳装,我都要弓月同学帮我挑。」
「呃不,等等,佐伯同学……」
佐伯同学越加激动起来。
「不要紧的,恭嗣,这点事情我懂。」
这人倒是越来越开心了,佐伯同学用鼻子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一旁;宝龙同学没理她,话题再度回到我身上。
「对了,恭嗣的住处离这里很近,对吧?」
「很近,我们现在也是徒步来的。」
「这样呀,那改天放学后,我去你家看看如何?」
「只要你想的话。」
如果是她来的话,我想绝对不会出什么错。至少我不会想对宝龙同学出手,那太可怕了。
「抱歉,打扰两位讲话。」
这时,佐伯同学再次插嘴。
「可以请你也问问我吗?那里基本上也是我家。」
「的确是呢,那么,改天我可以去打扰吗?」
我以为照佐伯同学的个性,搞不好会让人家问却又不当一回事地说「不行」,结果她并没有那么夸张。
「可以呀,只是请选我在家的时候。」
「原来是这个意思呀,我知道了,而且这样好像也比较好玩。」
「……」
好玩?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悲惨状况,我可不想在场。
「好了,不好意思继续拖著你们,我该走了。」
说到这里,宝龙同学重新转向我。
「恭嗣,最近的你真有意思,我好像对你有点兴趣了……那么到学校再见。」
她就这样一转眼经过我们身边,任由长发飘舞著离去了。
§§§
我们买了车票,走上月台。
「吶,弓月同学。」
我们并肩等电车时,自从跟宝龙同学告别以来就默不吭声的佐伯同学,总算开口了。
「你跟她也常约会吗?」
「不,一次也没有。」
我老实地回答。
我们只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像是放学一起回家,然后顺便绕去其他地方等等,但从不在放假时特地碰面。
「柏拉图式关系?」
「没那么美好。」
我自己也发现口气变得带有自嘲。
「你知道吗?据说恋爱的第一阶段是肉体关系,柏拉图式恋爱指的是度过这个阶段之后,精神与人格上的连结。作为爱情的层次而言,柏拉图式是更高阶的。」
不用说,我与宝龙同学连前
一个阶段都没到达。
「顺便一提,这是一位叫柏拉图的哲学家提倡的。」
「啊,所以才叫柏拉图式恋爱?」
「似乎是。」
佐伯同学发出「哦」一声,好像感到很佩服。
「吶,我们也要从第一阶段开始,对吧?」
「……」
「……」
「……」
「……我现在讲的事情还满重要的耶。」
她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
我不用看也清楚得很,她现在一定半睁著眼在瞪我。
「我可不管,请当作我没听见。好啦,电车刚好来了。」
时机恰恰好,电车驶近了我们等车的月台。
§§§
假日的电车多少有点拥挤,似乎没有座位能让我们坐在一起。看来年轻人就是得站著,我们直接走到反方向的门边。
佐伯同学背靠车门站著,张开双臂。
「你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在日本碰到这种情况,不是都会面对面黏在一起吗?」
「不会。」
有时候是会看到那种人没错。
「我倒是要说,请不要遇到这种时候才装出一副不熟悉日本的归国子女样,你离开日本又没有那么久。」
「嗯,两年。」
她像个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笑了。
后来有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随著电车摇晃。佐伯同学握著门边的扶手,我抓住吊环,两人都看著车窗外流逝的景色。
贯穿学园都市的铁路是铺设在高架桥上,所以眺望外面时,视野下方就是整片街景,连远处景观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之前就在想了──」
过了一小段时间,佐伯同学开口了,但眼睛仍朝向窗外流逝而过的风景。
「她都直呼弓月同学的名字呢。」
「……是啊。」
事实如此,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
「不过,我都不用名字称呼宝龙同学就是了。」
「啊,真的耶……为什么?」
佐伯同学整个人转向我,我们变成正面相对。
「因为不太自在,毕竟她比我年长。」
「年长?她比弓月同学早一点出生吗?」
「不,她是真的年纪比我大。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其实宝龙同学留级了一年。」
「咦,是这样呀。是因为成绩不好才留级吗?」
「哎,就结论而言是这样吧。」
在水之森高中会留级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成绩,一个是出席日数。
宝龙同学以最优秀成绩通过入学考,还担任过全体新生代表,实在很难想像她会因为成绩差而留级;但她翘掉了一年级最后一场定期考试,无可奈何。虽然学校给了她重考的机会,但宝龙美优姬连这次机会都直接忽视,教师们百般无奈,只得按照规定让她留级。
宝龙同学为什么要这样做,至今依然不明。
我想她有她的理由,只不过宝龙美优姬是个天才型人物,她的理由能否得到大众的理解,也不得而知。或许她有不想升三年级的理由,也可能是某种实验。
「事情就是这样,本来她应该已经升上三年级了。所以我没那么了不起,敢直呼她的名字。」
「是喔。」
佐伯同学回话语气很复杂,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弄懂。
「我也叫弓月同学的名字看看好了?」
「噢,劝你不要。」
「为什么?」
「你试著叫叫看就知道了。」
这种的实际试过最快。
「呃,恭嗣同学……哇啊,好难叫。」
「懂了吧。」
「恭嗣(Yukitsugu)」加上「同学(Kun)」造成「Gu」与「Ku」连在一起,异常难念。
「唔~~我还想说如果能跟弓月同学互相叫名字,就赢了一步的说。」
「你究竟在跟什么打对台啊……」
不过我不想猜,也没打算猜。
「吶,弓月同学,这辆电车经过的地方,景色好惊人喔。」
佐伯同学再度将身体转向车门,看到外面的整片景观,发出惊叹的声音。
视野下方是一座山谷。
学园都市似乎是开拓山野建造而成的,途中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整片莫名壮阔的景色。居高临下,会看到一条公路穿梭在山沟里,行驶其上的汽车比玩具车还小。而越过这条界线,学园都市风格的景观随即不复存在。
「佐伯同学没看过吗?」
「嗯,我还没搭电车出来玩过嘛。考试或是搬家的时候有经过几次,但都没多余心思看风景。」
她目光朝向车外继续说。
「再补充一点,一之宫我也是第一次来。你看嘛,再往前一点不是有新干线转乘的车站吗?我都从那里来,直接经过一之宫没停过。」
「原来如此。」
我则是正好相反,去年一整年都在一之宫转搭另一条铁路,所以对这里很熟。
「所以呀,我好期待喔。」
佐伯同学再度转向我这边,抬头看著我,天真无邪地笑了。
§§§
一之宫是两条知名民营铁路与JR联运的总站,周边有多家专卖店进驻的购物中心与百货公司林立,竞争想必格外激烈。
我们坐来的地方支线车站座落于地下,下了电车后,我们立刻来到地上。
「好,第一站去哪里好呢?」
站在一处大型行人专用时相前,我向佐伯同学问道。
无论往前、往旁或往对角线过马路都有店可逛,想必不会没东西可买。这里应该就是一之宫人潮最汹涌的地段了。
「总之先去眼前那家百货公司看看好了,弓月同学OK吗?」
「我目前没特别想去哪里,今天就陪你吧。」
顶多就是路过看到什么引起我注意的,再逛逛吧。
「是喔,陪女生购物满耗力气的喔~~」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总不至于像电视或漫画那样,两手帮她捧著一堆纸袋或堆高高的盒子吧。况且我早有心理准备,多少可以帮她拿点东西。
「那我们走吧。」
正好行人号志灯全变绿了,我们直直往前走,越过了斑马线。
穿过自动门,我们踏进百货公司。
佐伯同学看了看电梯旁各楼层的简介说:
「应该是最顶楼的特卖场吧。」
她一下就弄清楚了目的地。
「现在在办什么活动吗?」
「不知道耶?」
她回答得简短。
大概是想先去看看再说吧,还是想从最顶楼依序往下逛?
我们坐进电梯。
电梯里其他还有很多人,所以对话一时中断。我保持沉默,眼睛看向显示的楼层数。
据说这种行为能够用心理学所谓的「视线电梯现象」解释。
人们在搭电梯时会停止交谈,当然原因之一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乘客听见对话内容,不过听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极度贴近的状态下交谈会提升亲密度,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才会停止说话。
就这点来想,刚才搭电车时佐伯同学想与我贴近,也许正好相反,是想提升亲密度。
而所有人同样凝视楼层显示的行为,据说是因为大家处于狭窄空间,私人空间互相侵犯,想早点逃离尴尬感受的心情化为行动,才会看著上升(或下降)的数字,知道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而获得安心。
话说电梯各站停车……更正,是各层停下之后,总算到了最顶楼……
「……」
那里是个极其华美的楼层。
原来如此,这种地方跟佐伯同学说的一样,似乎抢先了一个季节。春天买夏服,只有这里早一步呈现夏日风采。
──简而言之,就是泳装特卖会。
「咦,你怎么了,弓月同学?」
我僵在原地,佐伯同学凑过来看我的脸,还面露坏心眼的笑容问我。啊啊,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这层楼在卖什么了。
「真的要去吗?」
「要去。」
讲得还真是斩钉截铁。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
「是说过没错。」
但我没想到真的会来。
佐伯同学潇洒地前往卖场,我不情不愿地尾随其后。首先她站在展示的模特儿前面,仔细打量它。
「听说今年流行这种的,弓月同学,你觉得呢?」
「为什么要问我?」
「没啦,只是想知道弓月同学喜不喜欢这种款式。」
「请你现在不用管我喜欢什么,我丝毫无意强迫别人接受我的喜好。」
最好不要问我的意见,乾脆当作我整个人不在这里,我会更感激。
「你觉得这款会不会色色的?」
「这是什么问题啊……」
我忍不住用手托著脸叹气,问得也太直接了,真令我傻眼。
「好吧,如果要我认真
回答,毕竟就是个假人模特儿,太冰冷了,我不觉得性感。」
「那如果我穿呢?」
「不予置评。」
我为了敷衍过去,又接著说:
「附带一提,比起模特儿,用衣架挂著卖的泳装反而更让我不知道该看哪里,这真是新发现。」
也许没有穿在人身上的泳装,更会让我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哦,是喔。」
佐伯同学应了一声,好像能够理解。不过她能理解我这种想法,也让我心情挺复杂的就是。
讲完这些后,她往卖场更里面的地方走去。我早已错失开溜的机会,只能随后跟上。由于放眼望去三百六十度全是泳装,我一面注意不要只盯著一个地方看,一面又不能东张西望──这方面的拿捏相当不易。
佐伯同学丝毫不顾我心中的烦恼,径自挑她的泳装。她一件又一件拿起来看,最后拿了一件起来……
「来。」
交到我的手上。
「!」
我不假思索地接过来,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然后是这件跟这件,还有这件。」
不只如此,她接二连三地将一堆泳装塞给我。
「为什么要我拿!」
「当候补。」
这我知道。
「我是说为什么要我来拿?」
「啊,我是不是该问一下弓月同学的意见?」
而她没理我。
她摆明是故意的,也许我该反击了。
「哦,我可以提意见吗?」
「咦,这个……只是做参考,不能买露太多的……我是会努力看看啦。」
怕成这样还在胡说什么?
「不用担心这种问题。让我想想,我看你穿学校规定的一般泳装就够了。」
「唔。」
佐伯同学一听,立刻半睁著眼瞪我。看来这个答案并不令她满意,不过这就是我的目的,她要是满意我反而困扰。
「那样一点都不性感好吗~~」
「有什么关系?不可以装大人。」
「我必须告诉你,别小看最近的高中生了……嗯?可是学校泳装也满……弓月同学意外地重口味?」
「……」
看来是我错了,不该轻言尝试反击。
§§§
到了午餐时间,我们进入购物中心地下楼的一家义大利面店。
「弓月同学竟然会知道这种店,好意外喔,微暗的灯光气氛真好。」
佐伯同学吃了第一口义大利面后,才道出感想。
我与她的面前分别摆著培根蛋面与海鲜义大利面,餐桌中央则放著一盘凯萨沙拉。附带一提,店员不时会端来刚烤好的面包,这个可以吃到饱。
「你喜欢就好。」
也许可以说理所当然,这家店是我选的。
「你跟她来过?」
「……你在一些不好的地方真的很敏锐呢。」
的确如她所说,上次来这里时,坐在我面前的是宝龙同学。记得那是十一月的星期六,放学后的事吧。不过那时聊了什么,就实在不记得了。
话题渐渐转向不太好的方向,换个话题吧。
「结果你买了什么样的款式?」
「想知道吗?」
佐伯同学说著,笑得可得意了。
「因为你那样吵了半天,最后却趁我不注意时买了。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是很好奇。」
就是这样,她拉著我东看西看,忽然就解放我了,然后趁我离开卖场等她时,三两下就买好泳装;结果我一直不知道佐伯同学选了哪种款式。
「想知道的话,你可以打开袋子看看。」
「我才不要在这种地方看泳装。」
我胆子没那么大。
「回家再看?」
「……仔细想想,回家看也满讨厌的。」
「那就先期待一下,等到夏天吧。」
好吧,结果大概也只能这样了。
这个机会真的会来临吗?我不知道她想去海边还是泳池,总之如果要去,真希望她找朋友去就好。
「其实我有点想再买一件。」
佐伯同学一边说,双手一边巧妙地使用汤匙,把义大利面卷到叉子上。
「再买一件?一个夏天需要买到两件吗?」
「我想买件不敢穿到外面,那种很火辣的款式。」
「……」
总觉得她又在讲些怪话了。
「不能穿到外面不就没意义了?」
「不能穿到外面,在家里穿不就好了?」
这是什么「没有面包就吃蛋糕」的玛丽·安东尼式口吻?不过玛丽皇后是否真的说过这种话,还有待商榷就是。
我一边用木制大汤匙与叉子拿凯萨沙拉,一边问道:
「在家里穿又不能怎样。」
「呃……可以玩泳装玩法?」
「噗!」
这实在怪不得我喷气,幸好不是吃东西吃到一半,谢天谢地。
「家里有个泳装围裙的女生,不会觉得很兴奋吗!」
「……不关我的事。」
「我知道了,围裙里面不穿胸罩,上空……」
「不关我的事!」
「那就出血大服务,可以稍微摸一下下。讨厌啦,想不到弓月同学这么色~~」
佐伯同学红著脸蛋害羞,但又一脸窃喜,笑得开怀。
「……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
真是,要是被隔壁桌听到怎么办?
「我不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呀~~」
但佐伯同学用汤匙前端抵著下唇,仰望著天花板,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低喃。
「应该就跟弓月同学一样。」
「我没有在想那么奇特的事。」
「很奇特吗?想藉由肌肤相亲或是身体接触满足内心的需求,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佐伯同学这样说,神情并不像在乱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地述说。
「……好吧,关于这点我也同意。身为人类,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欲求与行为。」
就连提倡柏拉图式恋爱的柏拉图,也不否定这点。
「说是这样说,但我目前的状态,面对你是否想到那么远,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就到夏天之前。」
「……」
到夏天之前要我怎样?
让佐伯同学来讲,总感觉其中有种不纯的念头。
我看等会儿还是去书店买本柏拉图的书好了,希望能直接跳到柏拉图式的阶段。
§§§
餐后喝过奶茶,购物进入下午回合。
「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此时再度进入百货公司,搭电扶梯到楼上。我跟佐伯同学闲话家常,陪著她来到这里,不知道她决定好下个目的地没有。
「嗯,这里。」佐伯同学这样说,电扶梯到达楼上后没有继续上楼,走了几步然后原地站定。
这时,她挽住我的手臂。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看著交缠的手臂问道。
「试著挽你的手臂看看。」
「这我看就知道了。」
我是在想,为什么选在这时候?好吧,反正不可能维持这个姿势买东西,应该很快就会松开了。
我这样想著抬起头来,终于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了。
我知道我们在淑女时尚楼层,但这里展示的女性服饰,似乎是相当基本的类别。
──简而言之就是内衣卖场。
「真的要去吗?」
「要去。」
讲得还真是斩钉截铁。
总觉得这段对话上午也发生过。
「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了?」
「是说过没错,但我得说,我没办法。」
我想拔腿就跑,但很不巧,我现在手臂被人挽著。而且佐伯同学还把手臂缠得更紧,以免我开溜。到这节骨眼上,我才明白她选在这时候挽住我手臂的用意。
「请放开我,我去书店之类的地方等你。」
我感觉柏拉图大师在对我招手……闹鬼啊。
「不行~~好嘛,我会问弓月同学喜欢什么款的,你喜欢哪一种?丁字裤?G弦裤?」
「讲这种专有名词,我哪里会晓得?」
就算家里有妹妹,也不会懂这么多专有名词。
「我想想,丁字裤就是臀部布料面积小,G弦裤就是侧边绑带子。」
「不用解释没关系!」
「顺便一提,我两种都有。」
就像这样,我哇哇大叫,被她硬拖到卖场去,又闹了一顿。女性店员看到我们这样,在拚命憋笑。
看来的确没错,陪女生买东西很耗力气。
特别是心力。
不,说不定是陪佐伯同学才会这么累。
之后的行程也是这种感觉,就这么度过了黄金周第二天的下午。
回到家时,我已经累坏了。
不知道是当成赔罪,或者只是她心情好,但当天晚餐比平常稍稍丰盛了一点。
2
早上,有人敲响房间的门。
「Good morning!」
同时,佐伯同学闯进我的房间,一听声音就知道她活力充沛无处发泄。
「早上了,起床吧。」
床铺弹簧被挤压,发出「叽」一声。是佐伯同学将手支在床上,她一定在探头看我的脸。
这时我发现我无法出声回答,看来是睡太沉了。意识虽然认知到外界的刺激,身体却不能自由行动,所以做不出反应。
「唔~~?」
佐伯同学低吟一声,大概因为平常我这时候已经回话了,这次却不见任何反应。
「亏我穿了上次买的泳装。」
「!」
我醒了。
只消一瞬间就醒了。
醒了,然后逃了。我撑起上半身,一路后退到床边墙角。
我尽可能保持距离,看看佐伯同学。
结果她跟平常一样,穿著轻便的家居服。有一部分轻便过了头,这点也跟平常一样。坦白讲,我很希望她能再稍微提升一点防御力,但总是说不出口。
「啊,终于起来了。」
佐伯同学甜甜一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早餐做好了,快点过来喔。」
然后她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我发呆了一会儿,接著再度倒回床上。
「好不舒服……」
我可是从深沉睡眠中一口气惊醒,身体受迫做出这种重度劳动,会这样跟我闹脾气也是当然的。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佐伯同学从门后探出头来。
「你期待了?」
她用有点坏心眼的笑容问我。
「……没有。」
「什么嘛~~本来想说如果你期待了,下次真的穿给你看的说~~」
佐伯同学的语气,简直像在试探我的反应。
「……」
「……」
我一语不发地指著房间外面,意思是──Get out。
佐伯同学耸耸肩,然后转身就走。
§§§
早餐时间。
「今天试著做了三明治当早餐。」
佐伯同学得意扬扬,抬头挺胸。
的确,在两人用的餐桌中央,摆著一大盘堆积如山的三明治。
「其实午餐也是三明治。」
「没关系啊。」
都让人家做给我吃了,我不打算挑三拣四。
我们马上搭配现煮咖啡开动,三明治内馅有鲔鱼美乃滋、培根莴苣番茄(BLT)、鸡蛋等等。有的面包还烤过,并没有比较省事。
「我妈妈啊,很会做三明治,我只是有样学样。」
「就算是有样学样,能做得这么好已经很棒了。」
照她的个性,一定会帮忙做家事。这样想来,绝对不是像她说的有样学样,而是在旁边仔细偷学了厨艺。
佐伯同学露出欣喜的笑容。
「黄金周之间的平日好讨厌喔。」
然后她吃了第一口,对自己的成品感到满意后,提起了这个话题。
正如佐伯同学所说,今天是黄金周中间的平日,是连假中仅仅空出一天的缺口,也难怪她做便当会想偷懒了。
「你虽然这样说,却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
「因为我早上容易醒。」
说是这样说,但我觉得那种活力已经超出容易醒的范围,都能叫作亢奋了。
「不喜欢可以请假啊。」
我觉得我这话口气好像有点冲。
「毕竟我们是付钱去学校的。」
「所以请假也是权利之一?」
「应该说是自行负责,请假那天的课程进度,学校是不会帮我们补的……附带一提,我曾经因为想放假而请过假。」
「哇啊,你好强喔。」
佐伯同学笑了,好像觉得很有笑点。
「不过,算了,还是去上学吧。说来说去,我还是喜欢学校的。」
「这是件好事。」
至于我对学校,并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的心情。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只因为想放假就请了假吧。
「而且还有个怪怪的学长。」
「这我倒是初次耳闻。」
「你在说什么呀,当然就是弓月同学喽。」
……好吧,我想八成也是。
§§§
出门上学。
我走到连结学园都市车站与水之森高中的路线,在相同制服的学生人潮中,看到了熟悉的驼背身影。是矢神。
「早安,矢神。」
「咦,啊,弓月同学!……早、早啊。」
我从后面追上去叫住他,他可能原本心不在焉,吓了好大一跳。虽然有打招呼回应,但同时不知怎地,好像很尴尬似的别开目光。
后来他也没说话,似乎隔著眼镜频频偷看我的脸。
「怎么了吗?」
「咦?没、没有,没什么。那个,我先走了。」
矢神慌张地搪塞过去,快步逃也似的先走掉了。
剩下我一头雾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放眼四顾,并没有任何人在注意我,让我越发大惑不解。
不久后我到了学校,在鞋柜区碰到泷泽。
「早安,泷泽。」
「喔喔,弓月啊。今年你来啦,家住得近就是不一样。」
「……」
看来我去年翘课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讲这种话还用哼笑,却不会显得挖苦人,大概是他的人品使然吧。也可能是长相。
「对了,矢神有经过这里吗?」
「嗯?有啊,好像在赶时间。」
泷泽已经换好鞋子,在一旁等我。
「他好像在躲我。」
「躲你?你对他怎么了?」
「我哪里有对他怎样?我才想问呢。」
我也换好鞋子,与泷泽并肩边走向教室边继续聊。
无意间,我想起比较重要的一件事。
「放假期间,我妹妹是不是去了你那边?」
「有啊,来过。忽然把我约出来,让我在咖啡厅请客。」
「不好意思,她那个人讲话文静,做事却很强硬。她一定在你面前讲了我一些有的没的吧。」
我不动声色地刺探看看。
连假第一天妹妹突然来访,佐伯同学被她看到了。来过我们家之后,她应该也去找过泷泽,有没有把佐伯同学的事告诉他就是个问题了。如果她说了,会是怎样的内容?
「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
看来是说了。
「具体而言她说了什么?」
「一年级的佐伯同学啊。」
「她连这个都说了吗!」
糟透了。
「不,她没说,我只是套一下你的话。」
「……」
……糟透了。
「就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果然啊。」
他「嗯」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泷泽……」
「放心吧,我没打算告诉别人,我可不想再让你信用扣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有很大的误会……」
真要说起来,从大前提开始就是错的,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我稍微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其实我与佐伯同学住得近,开学之前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哎,我想也是。」
泷泽显得一点也不惊讶,好像重新会过意来,浅浅一笑。他目睹过我与佐伯同学的几次可疑场面,这种反应或许可说理所当然。
「但也没必要连我都瞒著吧?我跟你这么好。」
「真对不起,我心情也很复杂啦。」
看这个样子,我如果说只有告诉宝龙同学,泷泽恐怕会不太高兴吧。
不久,教室出现在我们的前方,我跟泷泽一起走进门口。
朝会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就上学时间来说不早也不晚,因此教室里的学生还不到一半。值得一提的光景只有宝龙同学的座位,她跟雀同学还有另一个班上同学聚在一起聊天。
我看到她,感到有点惊奇。
宝龙同学也注意到我走进教室,瞄了我一眼,但马上就将视线转了回去。
我与泷泽分开,来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放在桌旁地上。
「早啊,恭嗣。」
是宝龙美优姬。
「噢,早安。」
我没想到刚才还在座位上聊天的宝龙同学,会中止对话跑来我这边──有点措手不及。
「情况怎么样?」
她一边侧坐在我前面的空位子,一边问我。
「什么情况?」
「跟她的约会。」
可能因为内容的关系,她说这句话的声调稍稍偏低。
「没怎么样,很普通。还有,那不是什么约会。」
「哦,是吗?」
她带著笑意回话。
「那个女生说要买的东西,你帮她挑了吗?」
「怎么可能,想也知道吧。」
我叹口气。
记得宝龙同学不是也说过,她不会当真吗?
「这样呀,真可惜。我想像了一下恭嗣遇到这种时候,是会认真挑选还是惊慌失措,觉得还满好玩的。」
「请不要拿这种事寻开心。」
附带一提,我是后者。
「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宝龙同学这样说,两只手肘立在桌上,将下巴放在交叠的手指上,从正面定睛注视著我。
「你是说你换了发型的事吗?」
她梳了蓬松的公主头,就像从时尚杂志里出来的一样,恐怕找不到几个高中生像她这么有型。
「既然注意到了,好歹讲点感想吧……所以你觉得呢?」
「很适合你。」
「真开心,不过,太老套了。」
宝龙同学瞪我一眼,不过她应该不是故意瞪我,而是眼神尖锐,自然而然就像在瞪人。
「还有呢,我打算慢慢参加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文艺社吗?」
说到这让我想起来,文艺社的社员名册有她的名字,但她可说几乎没参与过任何活动。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你觉得这种女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不懂她问题的意思,忍不住回问。
「长得不差,不会懒得打扮自己,成绩也还不错,而且有个高中生的样子,会参加社团。我的意思是说,恭嗣你觉得这种女生怎么样?」
「……」
她措词还真含蓄。水之森无人不晓的冰山美人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位女同学。而且她成绩永远是第一名,泷泽都在抱怨自己是万年第二。
姑且不论这些。
「……应该不错吧。」
「哎呀,好平淡的反应喔,究竟缺了什么呢?」
不,我根本不觉得还能缺什么,只是听到这种令我傻眼的超优条件,我嘴巴说不出其他感想罢了。
「相处的时间?既然是同班,相处时间跟那个女生室友比起来,应该不会差太多──」
「请等一下。」
宝龙同学手指轻捻线条优美的下巴,视线低垂著开始考虑某些问题。总觉得她的思考方向将会于我不利,我打断了她的话。
「容我确认一件事……你对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好感。」
而我,对她也没有过那种好感。
「是呀,但这可能会变成过去式。」
宝龙同学说出意味深长的话。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不过以她来说,那副犀利的美貌即使开个玩笑,往往也让人听不出来──我如此劝告自己,目前先保留不做判断。
「乾脆我也拜托恭嗣帮我挑泳装或内衣如何?」
「!」
这话差点没吓死我。
「开什么玩笑,饶了我吧。」
之前佐伯同学才刚让我吃尽苦头,现在还要再来一遍,我可吃不消。而且,对方还是宝龙同学?佐伯同学身材已经够好了,但她更是魔鬼身材,我绝对会没命。
我发出的哀求几乎是在惨叫了。
宝龙同学听了,突然轻声笑起来。
「我现在似乎能明白了,我没能撼动到恭嗣,一定就是少了这个部分。」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好像觉得很有趣。
相较之下,我则是闹别扭地以手撑脸,懒懒地看著她。
3
黄金周最后一天──
今天是最后的假日,不像之前又是妹妹来袭又是跟佐伯同学出去玩,整天非常悠闲。到了傍晚我们才出门到站前超市,现在正要回家。
「不过话说回来,买得还真多呢。」
走出购物中心时,我重新看看自己手中的袋子。
一大堆的食物。
塑胶袋只有一个,但是塞得满满的。装袋装得太草率了,或许应该分成两袋的,即使多一个袋子也比较好拿。
「明天要开始上课了,所以得多买一些便当菜之类的摆著啊。放学后顺便去买也行,但是会绕远路嘛。」
「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可以去买喔。」
我喜欢这座城市,所以稍微绕远路也不在乎。
「呃不,这个,你看嘛,买东西是我负责的啊。」
「说是这样说,我现在不也在陪你买?」
也许我是负责拿东西的。
但佐伯同学只露出个装蒜的笑,敷衍过去。
这时,我的手机在口袋里开始演奏来电铃声。我用空著的手掏出手机一看,液晶萤幕显示来电的人是宝龙同学。
我单手打开手机,接电话。
「你好。」
『恭嗣?』
冰冷的声音传来,要是个性懦弱的人一听恐怕会忍不住道歉,但这是她的常态。
『现在方便碰个面吗?』
「现在吗?」
还真突然。
过去手机刚开始充斥市场时,听说有人担心手机普及,会减少人们外出与他人见面的机会。然而实际普及后一看,手机最多的使用目的,却是与他人约碰面。
然而当今SNS这种交流工具开始蓬勃发展,看到它与智慧型手机的亲合力,我觉得刚才的预言可能会慢慢成为现实。
「听你的口气,你现在在学园都市吧?」
我暂且不做回答。
『是呀,我到学校一趟,现在离开学校走了八分钟到十二分钟吧。』
「这样啊。」
『从你身后传来的噪音听起来,恭嗣你在外面?』
「你猜对了。」
『就我的猜测,你在跟可爱的女朋友买东西对吧?』
挺敏锐的。
『而你们现在正好一起走出购物中心,恭嗣提著一个大购物袋,身上穿的衣服是──』
这实在吓到我了。
我看就算是神机妙算的福尔摩斯大侦探,也不可能推理到这么精确。这样想来,结论只有一个。
我举目四望──找到了。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穿著制服的宝龙同学,耳朵贴在手机上站著。她看到我发现她了,轻轻对我挥挥手。
「真没品。」
『我就是这种人呀。』
双方亲眼互看对方的脸,透过手机讲话。以这段对话作结,我们结束通话。我走过去,身旁跟著佐伯同学。
「你好,佐伯同学。」
「你好。」
宝龙同学面露从容不迫,带有一丝略显挑衅的笑容;相较之下,佐伯同学回以瞪人的视线,两人互相打招呼。
「你今天怎么会去学校?」
是我问的,因为我如果不插嘴,佐伯同学可能会一直怒瞪她。
「上次不是说过吗?我去参加社团活动。」
「原来如此,那么,参加得怎么样了?」
「我请矢神同学推荐好书,看了一下,还算有趣。」
她淡淡地描述。
看她这样,就算觉得好看,看书时大概也是面不改色吧。推荐她看书的矢神,心里一定紧张兮兮。
「然后我也想像个文艺社员,自己写点什么看看。」
「你是指写小说吗?」
我感到有点意外而问她。
「是呀,我还向矢神同学借了写作书带回来。恭嗣,你觉得呢?」
「如果让我说出诚实感想的话──」
我先讲句开场白。
「因为你什么都会,我感觉无论是好是坏,总之你会按照写作技巧书上教的,写出并不有趣的作品。」
宝龙同学一听笑了出来,好像觉得很有笑点。
「真敏锐,其实我也觉得会变成这样。看来我得努力一下,吓恭嗣一跳才行呢。」
最后她对我投以微笑,替这段话题作结。照她这说法,写好之后可能会愿意让我一读。她究竟会写出什么样的小说呢?就先期待一下吧。
「对了,你们看起来应该是在买东西吧?」
「对。」
从旁以眼神恫吓人的佐伯同学,终于开口做出回应。
「因为跟弓月同学一起来买东西,是我的乐趣之一。」
「这样呀,真令人羡慕。」
「羡慕?」
但佐伯同学语气一转,大惑不解地问她。
「因为我很少跟恭嗣一起外出。」
宝龙同学看看我寻求同意。
「是啊。」
「是这样呀?」
「是这样没错。」
我们虽然交往了一段时期,但从没在假日约碰面。顶多只有周五放学时,会顺便去一之宫走走。
「哎,因为那时候我们双方都没有那种意思。」
「是呀。」
这次换宝龙同学同意我的说法。
「不过,现在的恭嗣就不一样了,我会想跟你去各种地方看看。」
她用一种引诱、挑逗般的眼光看我。那道视线虽具有攻击性,却又有著勾人魂魄的魅力。
「恭嗣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也有相同想法吧?」
「哎,算是吧。」
这话是被她的魄力逼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连我自己都难以判断。
「好痛!」
突然间,我的侧腹部被一种像老虎钳的东西用力一拧。不用说,其实是佐伯同学的手指。
「我们回去吧,弓月同学。」
佐伯同学抓住我的手腕,快步往前走。
「好像惹她生气了呢。」
宝龙同学苦笑,我耸耸肩回应。
佐伯同学应该也听见了,但她没说话。
我就这样让微笑挥手的宝龙同学目送著,被带离了那里。
§§§
佐伯同学一直到我们在站前大型行人专用时相等红绿灯时,才终于开口。只不过这座学园都市如同我至今一再重复,除了学生上下学、社会人士通勤与返家等几个时段之外,路上行人其实不多,气氛反而比较接近闲静的住宅区。因此虽然说是行人专用时相,来往人数跟一之宫那种总站完全不能比。说得明白点,连设计成行人专用时相的用意都很难理解。
「我讨厌那个人~~」
佐伯同学简直像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别看她那样,她个性已经圆滑很多了。」
「是这样喔?」
「算是吧。」
我一开始遇见的宝龙美优姬,虽然美丽又聪明,但常常与人保持距离,有点看轻世间一切的味道,她一定是太优秀了。直到这几个月来,她才变得柔和一点,差不多就在跟我分手之后吧。
「……我觉得她现在个性还是很坏。」
佐伯同学嘟著嘴。讲话真直。
「还有她那种态度,好像还对弓月同学有意思,你们明明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是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旁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像是自嘲的笑。而佐伯同学耳朵很尖,被她听到了。
「什么?」
「没什么,嗯。」
这时交通号志正好变了,行人用红绿灯一齐变绿,等红绿灯的人开始往前、往旁或往斜前方过马路。
我走到马路对面才继续说:
「只是觉得别说结束,根本开始都没有开始。」
「什么意思?」
佐伯同学偏了偏头。
什么意思?她问我。当然了,这样有解释等于没有。
我叹一口气。
「来聊聊以前的事吧。」
「咦?」
「就是你想知道的事。」
「啊,嗯……」
佐伯同学无力地回答后,态度变得温顺。
好,告诉她吧。
「首先我要声明,我跟宝龙同学对彼此都没有任何感觉,我是说,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你是说真的吗?」
佐伯同学转过半个身子,抬头看我。
「真的。」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她的问题。
「那怎么会开始交往呢?」
「很简单,因为是她说要这么做的。」
记得那应该是去年暑假刚结束的事,放学后,我本来已经离开学校,但在搭上电车前发现忘了东西。我折返回到教室时,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我进入教室关上门,教室就这样与外界隔绝。
操场上社团活动的声音远在他方。
毛玻璃外的走廊不时有学生走过,但他们看也不看这间教室,直接经过。
这正合我意,我委身于这种孤独之中。
我浅坐于窗台上,双臂抱胸闭起眼睛。忽然间,教室的门开了──是宝龙美优姬。
这时的我,虽然看到宝龙同学突然登场,却不慌张。一方面我是单纯看她的美貌看得出神,但更大的原因是,她散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氛围。
我们看著对方的脸几秒──然后她说了:
「跟我交往。」
这是她的说法──
我回答:
「但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意思,这样好吗?」
「我也对你没有那种意思……就是这样才好。」
「真怪。」
佐伯同学道出极其直率的感想。
「确实如此,但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意思。」
「天才与哲学家……」
佐伯同学轻声说。
「你想说什么吗?」
「没什么……所以你们就交往了?」
「交往了。」
彼此都没有那种好感,加起来就是零。假如其中一方带有正面或是负面感情,我那时一定会坚定回绝。
但是──都是零。
不是正负得零,是维持在原点不动,如假包换的零。我想这样的话不会有太大影响,于是答应了。
而老实说,我对宝龙美优姬并没有那种好感,却有著不小的兴趣。
她以最优秀成绩考上水之森这所明星学校,一整年都保持榜首。然而最后她却留级,重复了一遍高中一年级的时间,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对这件事的理由……不,是对她的思维有了兴趣。
「结果你弄懂了吗?」
「不,没有弄懂。」
我若无其事地试探了几次,但全都被宝龙同学避重就轻回避掉了。聪明如她,我那点程度的企图想必全被看穿了吧。
结果,我始终不懂她的想法。
而且我们双方明明没有那种好感,她却说这样才好。与我开始交往的理由,我直到最后也都没有弄懂。
「当然,这种畸形的关系不可能长久,仅仅不到三个月──在圣诞节前夕,这段关系就宣告结束。是她提出分手的。」
我想我们在那段时期,大概都太缺乏兴趣了,对彼此也好,异性也罢,还有男女感情也是。宝龙同学一时兴起或是基于某种意图提起这段关系,我也试著跟了一阵子,但结果连男女朋友的形式都没能维持住。
「之前弓月同学不是说,是你甩了她的?」
「那是传闻,擅自流传开来,最后成了事实。」
当时的传闻有两种。
一种是宝龙美优姬甩了弓月恭嗣,一种是正好相反。
前者基于当时她的个性来想,非常具有「煞有介事」的真实感。相反地以后者而论,那个宝龙美优姬被人拋弃则具有悲剧性,引来了同情。
结果成为定论的是后者。
而且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有人连我国中时期的事都挖了出来。我老家离这座学园都市需要两小时车程,照理来讲不可能会有同一所国中的同学才是。
其实念国中时,我做过一点「坏事」。
虽然充其量不过就是有一段时期品行不佳,但事情经过加油添醋,被传得实在是滑稽又有趣。
这件事还有我与宝龙同学的事都是──传闻是不用负责的,重点在于作为话题有不有趣。群众散播想散播的话题,大谈别人想听的内容,在这种系统面前,真相或是本人的否认都不具任何意义。
国中时期的事情讲了只是丢脸,就不告诉佐伯同学了。
不过我不但被盖上有前科的烙印,这次有幸与宝龙同学交往,居然才三个月又始乱终弃,我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渣男,后来有好一阵子无论去哪里,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我在学校的风评奇差无比。劝你也别太靠近我比较好,可是会受波及的喔。」
雀同学就是谴责我的急先锋,那件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四个月,许多学生都只在提到相关事情时才会想起来。整件事虽然已逐渐成为过去式,却只有她的怒火尚未浇熄,真是太有活力了。不过雀同学本性其实也不坏,我看到她那种态度,其实也觉得满可爱的。
「你都没否认?」
「没有,嫌麻烦。」
这句话一半是谎言。
如同刚才所述,传闻这种系统不负责任,而且强大。重要的是有不有趣,就算我高声宣扬真相,也只是对沸沸扬扬的群众泼冷水,对他们与她们来说,这样「并不有趣」。因此我老早就放弃了抵抗。
况且,我不禁顾虑到宝龙同学的处境。像是她的立场,或是「宝龙美优姬」这个名号。
当下作为最热门的话题,大家窃窃私语的传闻,描述有前科的弓月恭嗣一犯再犯,以及水之森自豪的冰山美人──宝龙美优姬的失恋;我觉得真相──恋人游戏与它的失败,似乎会伤到她的名声。
所以我决定保持沉默。
我没有可以扫地的名声,就算有也早就一落千丈了。我还自嘲地想──真要说的话,我这个人本身个人特质就很稀薄,有点坏名声说不定刚好。
「就连泷泽都没听我说过这件事,请你也别说出去。」
「我实在很难接受耶~~好像都是弓月同学当坏人。」
佐伯同学嘟起嘴唇。
「那也是我选择的。」
听我这样断言,她虽然一副无法苟同的样子,但也就不再多说了。
「以上就是去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那件事别说结束,根本开始都没开始。
「这样呀,我好像有点放
心了。」
「什么事放心?」
「弓月同学总是说自己的坏话,但我现在觉得,弓月同学果然还是弓月同学。」
我确实是自己刻意配合旁人不负责任的传闻。但我不知道佐伯同学是怎么看我的,所以也无从回应她的说法。
「啊,不过她这次又……应该说她这次是认真的吧?」
「谁知道呢?」
也有可能只是在开玩笑,挖苦我,或是透过我挖苦佐伯同学?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种心境转变。宝龙美优姬这阵子以来,个性似乎越变越欢乐了。
「如果是事实呢?」
「那可麻烦了。」
「困扰吗?」
「很困扰。」
「那么──」
佐伯同学说著,绕到我面前来。
「就说你喜欢我就好啦。」
「咦……?」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对吧♪」
她露出微笑,然后轻灵地一转身,拋下我先走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要我对宝龙同学这样讲,赶走她吧。
可是,现在的我……
『你就赶紧承认吧。』
却觉得她是这个意思。
我原地伫立片刻,无法随后追上佐伯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