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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年春天起,我──弓月恭嗣原本预定开始一个人住。
理由很简单,因为学校远。
虽说我打从一开始就有所觉悟才会考进这间第一志愿的高中,但到学园都市的通学时间单程就要两小时,实在占掉太多时间了。水之森高级中学是升学率顶尖的学校,如此一来可没有多余心思念书,上个学年一整年下来,我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另一个我不太有自觉的理由是──我觉得我大概不想待在那个家里。
关于这点姑且不论──因此,藉著升上二年级的机会,我决定在学校附近租屋外宿,然而……
这项计画脆弱地毁于一旦。
入住当天,才发现房仲犯了重复契约的疏失。
都什么时代了还会有这种疏失?虽然让人大惑不解,但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也没办法,而且我还是当事者。
而另一名当事者──
她的名字是佐伯贵理华。
一个高颜值美少女,蜜糖褐发蕴藏渐层般的神奇光彩。
听说她因为父亲工作上的关系,直到前一阵子都住在美国。但这种海外生活即将随著今年夏天父亲外派美国告终而结束,于是她独自早一步回国。
她──佐伯同学面对这种令人头痛的状况,大声喊出她想到的好主意:
「Flatshare!」
Flatshare。
换成日本熟悉的讲法,就是分租。
她如是说──
两人分租不就得了?
我不想放过好不容易能离开家里的机会。
佐伯同学则是根本无家可归。
结果,我们就这样分租两房一厅的公寓。
然而,她是个非常让人伤脑筋的女生,我很快就体认到了这一点。
如今,我与这样的佐伯同学同住一个屋檐下。
§§§
自从展开分租生活大概过了一个月,黄金周后的第一天早上。
「听说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好。」
我一如平常被佐伯同学叫醒,洗了脸后到摆好早餐的餐桌旁坐下,她便提起这个话题。
我转身望向客厅,从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可以发现直到昨天的好天气不知道跑哪去了,天空色彩的确显得阴晴不定。
「洗好的衣物可以晾在室内,可是如果天天下雨,有些东西可能不会乾喔。」
「就是说啊。」
说是这样说,每天需要换洗的东西顶多就是衬衣类、T恤与各种毛巾,这些都有很多备用,我觉得不会那么快用光。
「要是有个万一,我打算穿泳装围裙应急……噢~~真想不到这么快就会轮到泳装登场了!」
「轮不到。」
我当即强硬否决佐伯同学胡言乱语的提案。
黄金周第二天时,我跟她一起出门,还被迫陪她到泳装卖场这种男性不该涉足的场所,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犹新。
「允许触摸也不要?」
「也不要。」
「听说新婚夫妇都是这样耶?」
「我想大概不是……唉,真不知道你这种超乎常轨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不是问句,只不过是自言自语或怨言,但佐伯同学放下正在喝的味噌汤碗并答道:
「最近啊,我们班上女生之间在流行那类的书,大家都常常传著看。」
「……」
怎么会有这么不得了的流行。
「多亏那些书,我增加了好多清单可以点,我想我将来的老公一定不会看腻。」
「……我倒是先傻眼了。」
说什么清单可以点,又不是在讲KTV的歌单。
「弓月同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将来这么有前途,你想不想趁早预约?」
「……目前不想。」
是说要是用这种理由选配偶,以一个男人来说未免太烂了吧。
讲这种话题,早餐都变味了。
我希望佐伯同学的个性能再端庄一点,但也可以说这种天真烂漫的性情,正是她的个人特色。
在早晨的光景中,我不禁这样想著。
我在房间做好上学的准备,拿著西装外套跟书包来到客厅,只见佐伯同学正把洗好的衣物晾在室内。晾起的衣物中有些似乎不宜观看,但这就别提了。
以前我下定决心讲过一次,结果得到以下回答:
『咦,为什么?家里就只有弓月同学呀。』
我可是忍住难为情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提出来的。
看来在她脑中的人物关系图里,我与她的位置相当亲近。
佐伯同学正在洗衣服,我准备好可以去上课了。我站在原地考虑著该怎么办时,佐伯同学先开了口:
「啊,弓月同学,你今天可以先出门吗?我晾完这些再走。」
我出于种种原因而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在我单方面的强行要求下,我们是各自上学。大抵来说都是她先我后,但并没有硬性规定。
「那就这么办吧。」
我穿起西装外套。
「好~~慢走~~」
「我先走了。」
于是之后的事就交给佐伯同学处理,我先出了家门。
我经过公寓前的道路,走到大马路上,然后沿著马路走在人行道,再进到学园都市车站与水之森高中相连的道路。
在这个十字路口,我碰上了红灯。
我在等红绿灯时,隔著单侧二车道的马路,可以看到对面有一些水之森高中的学生跨越转成绿灯的斑马线,从左到右川流不息地走去,但人数不多。毕竟还没那么早打钟,上学的尖峰时段大概再晚一点才会来临。
一律往学校走去的人潮当中,有个男学生伫足了。大老远就能看出有著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孔,还在想是谁,原来是泷泽。他看到我,似乎愿意等我。我们都举起手简单打个招呼。
我等红绿灯转绿,才过去与泷泽会合。
「早安,不愧是副班长,来得真早。」
「这跟副班长无关啦,只是个性如此。」
他半带苦笑地回答我。
我们并肩往前走。
「你呢?今天没跟佐伯同学一起上学?」
「泷泽……」
我忍不住边叹气边出声。
之前泷泽曾经对我跟佐伯同学有过奇妙的误会,关于这点,我已经郑重跟他解释过了,我跟她住得近,只是偶然在开学前就打过照面,并不是那种关系。他应该也接受了这个解释才对。
「我知道,开玩笑的。」
「这类玩笑话可不怎么好笑。」
岂料就在下一刻,发生了更不能当笑话讲的状况。
「早安,泷泽学长、弓月同学。」
一阵澄澈爽朗的声音传来。
搭话的人从后面跑来,一出声叫住我们,就来到了我旁边。不用说,当然是佐伯同学。
「真是说人人到……早安,佐伯同学。」
泷泽用学长应有的从容态度回应,我却有点心慌意乱。
我跟佐伯同学讲过很多次在外面不要叫我,她之前也算有在遵守,怎么现在突然不守约定了?而且还叫得这么光明正大。
「怎么了,弓月?好歹也该打声招呼吧。」
「……早安,佐伯同学。」
我是倒了什么楣,得重说一遍早安?
「是!早安!」
佐伯同学将脸转过来,重新回答我。
她的声调听起来很开心又有精神,很像是有著一头秀发的美少女该有的说话方式。完全想像不到在家里说蠢话、做蠢事的那副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佐伯同学。」
我一边感觉到心情变得忐忑不安,一边叫了她的名字。
「之前我也说过,劝你不要跟我走得太近,因为我这个人的风评不是很好。」
没错,我这号人物在水之森高中的风评差到极点。
这是因为去年,我跟我们学校自豪的冰山美人宝龙美优姬交往,却不到三个月就甩了她,结束了这段感情──一般是这么说的。结果出于人际关系上的力量对比,我成了坏人。
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跟佐伯同学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显而易见地,总有一天这件事会带给她不愉快的感受。
「我知道,但我相信那不是真的。」
然而,她爽快地断言。
哪有什么相不相信,我已经说出部分真相了,她应该知道实情才对。
「泷泽学长也这么觉得吧?」
「嗯?」
她跳过我,直接找泷泽讲话。
「泷泽学长去年就跟弓月同学同班对吧?我觉得弓月同学的为人,不应该有那么坏的传闻才是。」
「说得对,我的确也这么觉得。那时候弓月似乎不愿多谈,所以我也刻意不过问,不过……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弓月?」
然
后绕了一圈,矛头又指回我身上。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
「这可不能算是回答喔。」
「没关系,我相信弓月同学。」
佐伯同学在我的另一边,再度露出天真烂漫的笑靥说道。反正泷泽也看不到,我便给了她一个近乎瞪人的眼神。
「事情会变成怎样我可不管喔。」
我不知道她究竟出于何种企图而这样做,但是待在风评不佳的我身边,以后受委屈的一定是她。
但佐伯同学也跟我一样,从泷泽看不到的角度,用一脸坏心眼的表情吐了个舌头。
看来这就是回答。
§§§
虽然上学途中遭受佐伯同学的袭击,不过时间还早,可能因为目击者不多,似乎没造成太大影响。
从弓月恭嗣甩掉宝龙美优姬那天算起,过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也许当时的事情已逐渐被人淡忘。
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为上。
然而──
「弓月同学,可以打扰一下吗?」
放学后,在班会结束,我正准备回家时,一个女同学叫住我。严守校规的短发,耳朵上面的位置插著发夹。那是我们班的班长,雀同学。
雀同学的态度不是很友善,不过真要说的话,这几个月来,她也从没给我过好脸色看。毕竟她很仰慕宝龙同学,而我甩了宝龙同学,她会对我恨之入骨也是当然。
「听说今天早上你跟一年级的那个佐伯同学走在一起,这是真的吗?」
那个佐伯同学。
以第一名成绩通过入学考,在新生入学典礼担任全体新生代表,喝过洋墨水,漂亮的脸蛋也是有目共睹。个性内敛但不失耀眼光彩,在校内旋即成为风云人物的佐伯同学……跟我所知道的佐伯同学还差真多。
「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啊?」
我话才刚说完,雀同学马上抢著这么说。
「你这么问的意思是?」
「该不会是才刚拋弃宝龙同学,接著就想换成佐伯同学吧!」
「当然不可能。」
「那你早上跟她走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的态度咄咄逼人,只差没拍桌子。
关于这点我也想知道,真希望她能去问佐伯同学本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应该也有权利跟女生交往──」
「没有!至少没有诚意谈感情的人,没有那种权利!」
雀同学还是一样对我相当严格。
话是这样说,但有些部分我听了也心虚。毕竟我明明对宝龙同学没有那种好感,却仍然跟她开始交往。虽说我们在这方面是半斤八两,但也真的只能说是缺乏诚意。
「应该是泷泽吧?」
「泷泽同学?」
我一提到朋友的名字,雀同学表情愣住了。
「早上泷泽也在,佐伯同学的目的或许是他。」
「嗯──……」
雀同学双臂抱胸,同时用拳头抵著下巴陷入沉思,大概是觉得有可能吧。事实上比起我这种货色,说她看中泷泽这个眉清目秀的优等生,还比较能够理解。
「怎么了?好稀奇的组合啊。」
这时,泷泽本人来了。他已经准备好要回家,只见他拎著书包。
「我并不是情愿要跟弓月同学说话的。」
雀同学不高兴地回嘴。
「听说早上弓月同学跟佐伯同学走在一起,所以我只是警告他一声。」
「这有什么问题吗?」
「大有问题,像他这种缺乏诚意的人要是对佐伯同学出手,那怎么办!」
「那可真不容易。」
泷泽苦笑著回应雀同学气势汹汹的态度。
「不过,弓月与佐伯同学好像住得近。应该是因为这样,才会有点交情吧?」
「是这样吗?」
当然,雀同学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对吧?」
「哎,是这样没错。」
泷泽转过来问我,我姑且承认。
雀同学又摆出刚才那种姿势,陷入了沉思,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
「对了,雀同学,今天不是有班长会议吗?」
「啊,对喔,我立刻准备!」
她急忙一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了。原来如此,难怪泷泽东西收拾得这么快。
他们是班级干部,雀同学是班长,泷泽是副班长。相较于个性上不知变通的班长,副班长思考比较柔软。因此这一个月来,常常可以看到雀同学为了纠正班上同学的行为而吵起来,由泷泽介入找出折衷方案的光景。
雀同学个性如此,所以会忘记开会是很稀奇的事,大概表示她真的很想警告我一句吧。
我与泷泽无言地面面相觑,露出了苦笑。
「好,我要回家了,小七同学就拜托你了。」
「不要叫我小七!」
教室另一头立即传来雀同学这句叫声,耳朵真尖。为了回应她平时的一再要求,本名就不说出来了。
「那我走了。」
「嗯。」
就这样,我与泷泽简短道别,就走出教室。
我从鞋柜拿出皮鞋换上,走出鞋柜区时,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一号人物。
「啊,弓月学长~~」
如此呼唤我的是一年级的学妹──跟佐伯同学同班的樱井同学,但佐伯同学本人也在她旁边。当然,我不想见到的是这一个。
像这样重新一瞧,让我深深觉得樱井同学带点自然卷的浅茶色头发是很漂亮,但佐伯同学天生带有浓淡变化的神奇棕发,更具有特别不凡的魅力。
「弓月学长,要不要一起回家?」
樱井同学站在我的正面,抬头看著我问道。不知道是不是习惯,她总是喜欢贴近距离讲话。现在也是,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她背后了。
我如果现在点头,少不了佐伯同学也会跟来。但我又想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可以拒绝。
「只会一起走到一半就是了。」
「好的,完全没问题!」
樱井同学兴高采烈地叫道。
无意间我看了佐伯同学一眼,只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把脸转向一边,就差没吹起口哨。她该不会是埋伏在这里等我吧。
踏上归途后,佐伯同学与樱井同学自然而然地将我夹在中间。喜不喜欢这种队形要看个人,现在就姑且不谈。比起这个,旁人频频偷看的眼光更令我在意,视线让我很不自在。
出了校门,我们走在宽广的人行道上。
「弓月学长跟贵理华住得很近,对吧?」
「嗯,是这样没错。」
「像是假日就很常碰到面呢,对吧?」
佐伯同学走在与樱井同学相对的位置,补充了一句。
「好好喔,贵理华,跟我交换~~」
「是要换什么啦!」
两个女生真有活力,不用三个人,两个人就够像菜市场了。
「弓月同学,要不要我下次去你家做饭给你吃?」
「……不用麻烦了。」
三餐几乎百分之百都在依赖佐伯同学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到时候不要忘了找我喔。」
至于樱井同学,则是完全忽视谈话的前后文。
我们就这样聊了几个话题,讲著讲著,走到了该转弯的十字路口。
「那么,阿京再见。」
「哇啊~~贵理华,跟我换嘛~~」
「还在讲这种话!」
连分别时都闹得这么高兴,大概就是女生的特徵了。像我、泷泽还有矢神都很平淡。只不过这也是因为我们跟一般人比起来,比较缺乏情绪波动吧。
我跟佐伯同学越过绿灯的斑马线,到了对面回头一看,樱井同学正在向我们挥手。我们回应过后,才再度往前走。
少了樱井同学,就只剩下我们。
没有学生跟我们走同一个方向,车道也是偶尔才有车子驶过。走了一会儿,我开口道:
「你究竟在想什么?」
「天晓得?」
但她装傻回答。
重点应该在于她没有说自己没在想些什么鬼点子。
「换言之,你有所企图就是了?」
「有啊~~」
我继续追问,这次她毫不否认,笑了起来。
「哎,又不会怎样。弓月同学跟我走在一起,应该也觉得不赖吧?」
「……」
真不晓得她哪来这种自信。
「我觉得我应该也有选择权吧。」
「哇啊,这什么意思啊?有点受伤耶……不过,我是觉得还不错呀。」
「以我来说,我宁可要再乖巧、淑女一点的女生。」
「淑女……」
佐伯同学从我的话中,只挑出这个字眼重复一遍。
后来有片刻的时间,她沉思默想了一下,然后不慌不忙地跑向前方,绕到我面前。她直勾勾地注视我,双手在胸前祈祷般的合握。
我们原地站定,面对彼此。
「弓月学长,其实我
从很久以前,就对学长──」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我想说你是不是喜欢这种的。」
佐伯同学一转身,朝向前方。
「看来还是不行呢~~弓月同学的喜好好难配合喔。」
她再次迈开脚步,我也随后跟上。
哎,其实也不到不行的地步。
佐伯同学刚才的举止与气质的确让我心跳加快了一下,只是我觉得这样就不像她了。
2
到了五月中旬,留恋连假(黄金周)的心情早已淡去──今天我一样在自己房间准备好上学要用的东西,回到客厅,却没看到佐伯同学的身影。
「佐伯同学?」
我试著叫她看看,但没人回应。其实客厅跟餐厅根本没地方可以躲,一看就知道她不在这里。不过通往她房间的门后面有人的气息,大概正在准备上学用的东西吧。
我迅速做出决断,隔著门叫她:
「佐伯同学,今天我先走了。」
「嗯,我知道了。」
她这样回答。
所以我决定把之后的事交给佐伯同学,自己先出门。
我接著向后转离开客厅,经过短短走廊来到玄关。
「等等、等等,我也一起去!」
我把脚塞进学校指定的皮鞋里时,佐伯同学冲了出来。制服穿得好好的,手上也拎著书包。
水之森高中的制服听说在几年前大幅扩充设备时,请了知名设计师重新设计。话虽如此,但毕竟还是制服。然而无论是西装外套还是红色格子裙,穿在佐伯同学身上,不知怎地看起来就是时髦。
「准备好了就请说一声嘛,那我就会让你先走了。」
鞋子都穿了又要脱掉,实在很麻烦……应该说这很可能就是佐伯同学的目的,算准了我要出门的时机来这招。既然如此,就请她再等五分钟吧。
「我们一起走吧,弓月同学。」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因为前两天一起上学,害得……呃,好吧,其实也没怎样,被雀同学啰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又不会怎样。你看,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呀。」
「那你先走。」
我想再走进家里,但佐伯同学手扠腰张腿站著,阻挡我的去路。毕竟就只是两房一厅的小公寓,玄关不怎么宽敞。
「请借过。」
「想过我这关,先对我做色色的事再走。」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放话的。
我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就一起走吧。」
「……选这个我打击也很大耶。」
佐伯同学半睁著眼瞪我,咕哝一句。那到底想要我怎样啊……但我这问题实在问不出口,就怕听到答案。
「好了,我要丢下你了喔,请快点准备。」
「是~~」
我姑且先走出家门,不久后佐伯同学穿好鞋子走了出来。我们用她的钥匙锁门,一前一后下楼梯。
「第一次跟弓月同学一起出门耶。」
「是啊。」
今年度的第一天上学,我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与佐伯同学一起出了家门,结果没过多久,我就扔下她自己走了。还有前两天佐伯同学发动奇袭,在上学途中抓到了我。过去有过这两次状况,不过从一开始就一起出门上学,这应该是头一遭。
平常在这附近,这个时段不会看到水之森的学生,但我仍然提心吊胆,担心会不会只有今天偏偏碰上其他人。要是看到我们一起走出公寓,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所幸并没有发生这种状况,我们并肩开始向前走去。
总觉得心情静不下来。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今年春天开始天天都在走。而且几乎每到假日,我都会跟佐伯同学肩并肩走过这里。两者都不是什么反常的行动,但我却感觉像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真不想被别人看见我们走在一起。」
「是吗?」
佐伯同学似乎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复杂心境而偏了偏头。
「但只要走到学校前面的路,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被看到喔。」
「哎,这么说也是。」
继续前进,到大马路后左转,不久就会抵达水之森高中跟学园都市车站之间的十字路口。到了那里恐怕不管怎样,我们都会被同一所学校的学生看见。
「事情会变成怎样我可不管喔。」
「这你上次说过了。放心,到时候……」
讲到这里,她顿了一拍。
「或许也不能怎样?」
「……」
还以为她会说「总会有办法的」,看来她已经死心了,真乾脆。
我们很快就来到大马路,沿著马路走在宽广的人行道上。没过多久,正面就渐渐看到十字路口。从垂直交叉的道路往左走就是学园都市车站,往右走则通往水之森高中。
正好碰上十字路口红灯,在我们伫足等绿灯时,前面有水之森的学生人潮从左往右流去。其中许多学生看了我与佐伯同学几眼,随即经过我们眼前。真不知道他们是做何感想。
就在这时。
「啊。」
佐伯同学叫了一声。
「矢神学长~~」
然后,她朝著前方的学生人潮挥挥手。
一看,驼著背戴眼镜的同班同学──矢神的确就在那里。周围的学生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看看佐伯同学,接著接视线移往矢神身上。真令人同情,他意外受到众人的注目,表情显得很困扰。
等红灯变绿了,我们过马路与矢神会合。
「早安,矢神学长。」
「早、早啊。」
个性懦弱的矢神,一面招架不住活力充沛的学妹的气势,一面回答。至于我则不知怎地错失了时机,没打到招呼。
新加入了一个人,我们三个一起往前走。
「啊,对了,我一直想跟矢神学长道歉。」
佐伯同学唐突地提出这个话题,当然她是在装乖。
「社团联展的时候,我去了文艺社摊位,结果却没入社,变得好像只逛不买……」
「啊,不会啦,那无所谓,活动性质本来就是那样啊。」
矢神在佐伯同学道歉前,抢先这样说。他说得没错,社团联展说穿了就是配对活动,不需要在意这种小事。即使如此佐伯同学还是想道歉,或许显示了她的体贴性格。
「而且我们还是有得到新社员。」
「这样呀,那真是太好了,矢神学长一定也稍微放心了吧。」
「是啊。」
真有意思,矢神由于个性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健谈。并不是沟通能力有问题,只是讲话时总是比较客气。这种倾向在面对异性时特别明显,但他面对佐伯同学,却能正常交谈。这或许也是佐伯同学具有独特的魅力或能力。
「我听泷泽同学说过,弓月同学与佐伯同学住得很近,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回答。
「哦哦,难怪。」
矢神自顾自地恍然大悟,点点头。
「什么难怪?」
「我黄金周的时候看到你们走在一起。在一之宫那边。」
「……」
我很想跟他问个详细。他究竟是在哪里看到我们的?我知道是一之宫,问题是在一之宫的哪里?如果只是走在一起倒是还好,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也罢,但我那时可是踏进过一旦被人看到,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场所。
「啊,所以那时候真的是矢神学长了?」
我怕乱问会自掘坟墓,还在迟疑时,佐伯同学讲出了这种话来。
「佐伯同学,你有看到他?」
「对呀,但只是远远看见,觉得可能是学长而已。」
她继续装作乖乖牌告诉我。
如果可以,实在很希望她能当场告诉我。
「正好有机会,我就带她逛逛。」
我重新打起精神,向矢神解释。我决定不问他看到哪个场面,这样对双方都好。
讲著讲著,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
「那我先走了。」
由于鞋柜位置离得远,我与矢神在鞋柜区入口与佐伯同学道别,然后走向自己的鞋柜。
「我还以为弓月同学偷偷在跟佐伯同学交往呢。」
「请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原来如此,这下疑问得到解答了。
黄金周过到一半的平日,我跟今天一样上学时路上碰到矢神,他那时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急著逃离我面前。大概是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不小心得知我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吧。
我拿出室内鞋换上。
「我觉得你们很配啊。」
「……就跟你说了,拜托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说归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里吓人。
§§§
我在午休时目睹了那一幕。
「那个……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这个声音将我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吃完便当,想去学生餐厅买个饮料,走在走廊上,正好来到楼梯时,从楼上传来了刚才那个声音。抬头一看,比楼梯平台低几阶的位置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以构图来说,是男学生站在较高的台阶上,挡在女学生的面前。
而背对我的女学生,有著一头天然浓淡渐层的棕发──是佐伯同学。
我停下脚步,憋住呼吸暗中观察状况。
「我换班的时候跟死党分开,好寂寞喔,你跟我做朋友好不好?」
男学生口气轻佻地跟佐伯同学说话。
别担心,积极主动到特地抓住不同年级的佐伯同学搭讪的家伙,不可能没有朋友,更何况都已经五月了。
「咦,你手机该不会是黑色的吧?再女性化一点的颜色比较适合你吧。」
看来佐伯同学这时把手机拿在手上,男学生应该是看到了。
佐伯同学听了很不高兴。
「不用学长管,我就喜欢这个颜色。」
「哎,也是啦。正好,我们来交换联络方式吧?」
「我再考虑看看。」
当然,这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郑重拒绝。
话一说完的同时,佐伯同学就踏出脚步。大概是要去楼上,她想穿过男学生身边。但对方身体往旁滑动,挡住了她的去路,接著咧嘴一笑。
从我这边看不到佐伯同学的表情,然而她困扰的神情彷佛浮现眼前。
伤脑筋──我叹一口气。
「佐伯同学,怎么了吗?」
我装作不知情出声叫住她,两人同时转向我这边。男学生可能因为好事被打扰,明摆著一张臭脸。
「啊,弓月同学。」
佐伯同学一认出我,就直接跑下楼梯,来到我身边。
「你刚才在做什么?」
「没有,没什么,我们走吧……那么,失陪了。」
最后这句话是对那个男学生说的。我们并肩往前走的时候,我听见他啧了一声。
「对不起,弓月同学,让你帮我解围,那个人死缠著我不放……」
佐伯同学鼓起脸颊。
「没有,我只是看到你,所以打声招呼罢了。」
「你就只会说谎。」
「……」
好吧,我也不觉得她会信。
真要追究的话,我跟她说过在学校不要叫我,但刚才却又主动叫她,根本严重矛盾。不过话说回来,最近这个约定好像越来越名存实亡,而且还是加速度崩坏中。在佐伯同学看来,她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无意遵守吧。
我们并肩走在走廊上。
由于正值午休,很多学生来来往往,或是在教室外面聊天,而几乎所有学生都会看佐伯同学一眼。二年级教室都在这一楼,可能很多学生只是听说过话题新生的传闻,却没实际见过本人吧。
而跟她走在一起的我,也不免受到众人的瞩目,感觉不太自在。
「佐伯同学,你不是要回教室吗?」
我忍不住这样问她。
「嗯,是这样没错,但难得碰到了,你带我去哪里走走嘛,有没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地点?」
「我哪可能会知道那种地点。」
终究是学校的狭窄用地,自然不可能会有那种地方。
「那有没有只有男生知道,可以偷看女生裙底风光的地点?」
「噢,有啊。」
「真的有啊!」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听到有又这么惊讶,到底什么意思?
「说是这样说,但若要说只有男生知道,似乎只是幻想就是了。」
如同男生之间历届传承,据说女生之间也将那个地点当成危险地带,代代相传。
「一年级不会去那个地方,所以我想应该不要紧,不过你还是要多注意。」
「我知道了……那我们马上过去──」
佐伯同学照理来说应该不知道地点,却好像打算先出发再说,举步就要往那个地点走。
我急忙叫住她:
「你去那里打算做什么?」
「没有啊,只是想说如果弓月同学苦苦哀求我,我走给你看看也没关系。别担心,今天正巧穿的是成熟款式,让弓月同学看到也不会害羞。」
「我才不会拜托那种事。」
看著佐伯同学的言行,会让我深切体会到害羞的标准真的因人而异。
「那么~~我可以再加一点服务,假装发现你在偷看,一边说『讨厌,好色喔』一边吐舌,然后稍微撩起一点裙子。」
「不用了。」
我重新斩钉截铁地拒绝。
这服务未免太大方了。
「……可以解散了吧?」
为了我的精神健康著想,我开始觉得这样做比较好,同时也是为了佐伯同学好。因为跟风评奇差的我走在一起,对她并没有好处。
「唔~~哪里都好,带我去嘛。」
「那就先去中庭好了。」
想当然耳,佐伯同学不可能会接受──她立刻不满地嘟起嘴来,不得已,我只好如此提议。
「中庭有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有,只是想不到其他地点罢了……不然就算了?」
「没关系,中庭就可以了,走吧。」
佐伯同学的脚步变得雀跃许多。
我们下楼到鞋柜区,在那里换了鞋子后绕到中庭。
中庭是夹在两栋校舍之间的空间,正中央贯穿一条铺砖小道,左右是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皮。上头安放了几把长椅与桌子等等,天气好的日子有很多学生在这里吃便当。但今天不巧是阴天,没几个人影。
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上设置了自动贩卖机,我们买了奶茶,到空著的长椅坐下。木制长椅的设计感觉很舒适,只可惜没有椅背。
「弓月同学跟我像这样在一起,看起来像不像在交往?」
佐伯同学喝了点奶茶,稍稍喘口气后讲出这种话来。
「要看观者的心情,条件不在于做什么看起来像在交往。」
「……好无聊的回答。」
她轻声说著,听起来真的像觉得无聊。
但她隔了一拍,又说:
「不过,很像是弓月同学的回答。」
这次她稍微笑了一下,同时这样说。
「……很像我会说的话吗?」
「嗯。」
讲得还真是乾脆啊,就连跟我相处最久的我本人,都没能掌握我自己是什么个性,然而她却……
(不对……)
正确而言,应该说我渐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找不到自己的个性了。
我无意识地仰望天空。
虽然不至于随时可能下雨,但天空被厚厚云层覆盖,感觉太阳离得很远。
「只缺好天气就完美了。」
午后和煦阳光下的下午茶,一定会是一段奢侈的时光。
「只缺好天气?」
身旁的佐伯同学向我问道。
「是啊。」
「那么,我跟你一起也没关系?」
看来这才是她真正要问的。
的确,我对这情况说了「只缺好天气」。我只对天气有所不满,并没有提到佐伯同学待在身边的事。
我试著想像了一下。
有她在的光景,与没有她在的光景。
与她共度的时光,与独处的时光。
「……嗯。」
我计算著恰当时机,出声回答。
「我觉得你在也没关系。」
「这样呀。」
相对之下,佐伯同学的回答很简短,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这让我忽然想到,最近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想独处了。
3
从春天起我在这间公寓生活,一天大多开始于佐伯同学叫我起床。
今天也是一样。
「Good morning!」
我在意识遥远的地方,听到那活力充沛的声音。
是佐伯同学的声音。
接著叽的一声,是床铺弹簧挤压的声音。她一定是将手撑在床上,凑过来看我的脸吧。只要睁开眼睛,必定能从极近距离欣赏高颜值美少女的脸蛋。但此时的我意识与身体,都还没清醒到能够这样做。
「再不快点起来,不但没有早餐吃,弓月同学还会变成我的早餐。」
连这句玩笑我都做不出反应,最后看我有点反常,「唔~~?」佐伯同学开始发出低呼时,我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请再让我睡十分钟。」
「哇,好难得喔,弓月同学竟然也会讲这么可爱的话。」
我不懂哪里可爱,这种话很平常,我偶尔也会说。
「好呀,相对地你如果十分钟后不起来,我就钻进你的床。」
当然,后来我不用十分钟就起床了。
「怎么了?难得看你早上起不来。」
佐伯同学一边跟我面对面坐著吃早餐,一边问我。
「念书念得有点晚。」
「期
中考快到了嘛。」
两人都一手拿著吐司,一边用筷子夹太阳蛋一边交谈。我还没完全清醒。
「吶,下次我们一起念书吧?你教我一些问题嘛。」
「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个凡人,没什么能教入学考第一名的人。」
目前我或许还有优势,但不用多久想必就会被后来居上。
后来看佐伯同学的样子,好像在想些什么。没睡饱的我也没精神勉强维持话题,只是看著她的神情,觉得她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佐伯同学好像想到什么好主意,开口说道:
「对了!我决定好下次约会的内容了。」
「什么?」
「公布答案──就是悠闲约会。」
我不太能理解她想说什么,她解释给我听:
「就是在客厅一起念书,偶尔休息一下,念完后去买东西煮晚餐,晚上看看租来的DVD,大概是这种约会。」
「除了在客厅念书之外,其他都跟平常没有什么差别呢。」
「没关系啦,只要认定这是约会,这就是约会。」
到底是有所坚持还是没有?真搞不懂她的逻辑。
更何况假如要这样约会,那怎样才算开始跟结束?明明就住在一起,难道要特地说一声「现在开始」、「就此解散」吗?真蠢。
「啊,这么说也是呢。」
我试著提出这方面的疑问,结果得到这个回答。看来她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了,到星期日之前我会想好。」
「……」
不过,看来计画本身是确定要实行了。
饭后,我在客厅喝咖啡看报纸时,佐伯同学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了。黑色丝袜上面是红色格子裙,白色女衬衫系起缎带,西装外套也穿在身上。看来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可以上学去了。
「弓月同学,你要走了吗?」
「还没。方便的话请你先走。」
只要我想,马上就可以出门,不过乍看之下应该是佐伯同学比我快。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麻烦你锁门。」
「我知道了。」
佐伯同学一头秀发与裙子翻飞起来,横越客厅。她的动作轻盈而快活,看著让人觉得很舒服。
佐伯同学出门后,我才把报纸摺起来,尽可能放空思绪,有意识地虚度时光。即使身处于跟女生同住的特殊环境,我仍然能做到这种事,不知是我迟钝,或者单纯只是习惯了?
等到过了大约十分钟,我回房间穿起西装外套,拎著书包走出家门。
「早安!」
不知为何,佐伯同学就在那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用可爱学妹模式打招呼!」
自己说自己可爱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不是先走了吗?」
「嗯,但我忘了带东西。」
承认自己的失败吐舌头的模样,的确是很可爱。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一起走吧~~」
「不要。」
「不准,你在这里等我。」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但佐伯同学用压低音调的声音,半睁著眼直接否决。就像跟走出家门的我轮替一样,她进到屋子里去了。
看著关上的门,我在想我也许该早早开溜──但门马上打开,佐伯同学一下子就探出脸来。
「你敢跑,我就对你不客气。」
扔下一句话后,人又消失了。
总之,我没心情开溜了。
没让我等多久,佐伯同学就回来了,结果大门由她来锁。
「你究竟忘了带什么?」
「体育服跟运动裤,我忘了今天有体育课。」
她手上多了一个手提袋,看来是真的忘了带东西。问题在于──她是真的糊涂忘了,还是故意忘记?好吧,我想追究这种问题也不能怎样。
话说我们不知道是第几次一起上学了?我跟佐伯同学并肩边走边想。
「怎么了?想事情?」
本来一个人讲个不停的佐伯同学,在我身旁这么问道。看来都因为我回话回得随随便便,被她看穿了。
「嗯,有点事。」
「女生的事?」
「很遗憾,我没有认识任何能让我没碰面时还惦记在心里的女生。」
说著自己都觉得有点感伤,就连以前跟宝龙同学交往时,我都没想念过她。不过或许可以说理所当然吧。
「我呢?」
「你现在人不是在这里吗?」
「那不在的时候呢?」
「我会极力不去想你。」
「好过分~~」
佐伯同学半开玩笑地用肩膀撞我。
「我会想弓月同学喔。例如上课时,我会想你在干嘛。」
「你在上课的时候我也在上课。」
除非去校外教学,否则顶多就差在是坐著听课还是实地操作而已。
「一点都不浪漫……所以,你在想什么?」
「就跟平常一样,希望没有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
不用说也知道我在忧虑什么。
我们来到了介于学园都市车站与水之森高中中间的十字路口。我们在等红绿灯时,穿著同样制服的学生们经过马路对面,都不时看向我们这边。
「我再怎么担心,你也只会说看著办,或是也不能怎么样吧。」
「哎,差不多就是这样。」
佐伯同学笑著,我叹了口气。
不久红灯变绿,我们越过斑马线,与前往水之森的学生人潮会合。
§§§
只要牵扯上佐伯同学的日子,我好像就跟她特别有缘,这天我连午休都碰到她。我是觉得在家已经早晚碰面了,没必要连在学校都见面。
我是在体育办公室前面碰到她的。我在其他地方办完事情,路过那里时,佐伯同学正好从办公室出来。
看到她穿著短袖体育服与运动裤,我想起她早上说过今天有体育课,看来是第五节课。
「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弓月同学……难不成这就是命运?」
「只是巧合吧。」
这点小事就要搬出命运论,现在的命运还真廉价。佐伯同学又说我的回答「不浪漫」,显得很不服气。难道最近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在流行浪漫吗?
「啊,对了,我想问你,体能训练室在哪里呢?」
「体能训练室吗?」
我回问她。
「嗯,听说今天要上正确的重训方法,怎么会教女生这种东西啦。」
这课程内容一听就很枯燥,佐伯同学还没上课,好像就已经嫌烦了。
我想所谓的正确重训方法应该是课程纲要的一部分,印象中去年的这个时期,我体育课也上过,记得那天在下雨。
「体能训练室比较偏向为体育社团设立的,所以在学生活动中心隔壁。」
「学生活动中心?」
佐伯同学偏偏头,大概是没概念。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学生活动中心位于不是很显眼的地点,除非是体育社团的学生,否则都不太清楚地点在哪。
「带我去。」
「好好好。」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
我也没自信能用口头说明清楚,不如陪她去比较快。
我们先走向鞋柜区。
「对了──」
佐伯同学一边与我并肩走著,一边提出下个话题。
「我的体育服打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没有,只是想问弓月同学有没有很动心。你看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成长期过的是美式饮食生活,所以胸部还算有料,个人觉得身材也不错呀。」
被她这么一说,我重新看看她,的确比起制服,胸部起伏更为明显。
「可是,你在家里有时候不是穿得更少吗?」
她到现在有时都还会忘记带替换衣物进浴室,然后就只裹著一条浴巾走过客厅。当然,那副模样并不是看几次就会习惯。她该不会是想对我的心脏造成负担,藉此要了我的命吧?
「结果看你反应平平,我才会问你呀,看你会不会其实比较喜欢特殊装扮或是制服。」
「你都是用什么眼光在看我啊……」
我之所以没反应,是因为每次都要陪她闹的话会没完没了。
「真要说的话,喜欢那种的是你吧。」
「啊,被你发现了?其实真的是这样,不是扮成动漫角色那种,我是对色色的角色扮演有兴趣。」
她讲得毫不犹豫。
这段发言从各方面来说都真够糟糕的。
「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如果是无聊的问题,不准。」
「……」
她沉默了。
她闭起嘴巴沉默了。
真不知道她原本打算问我什么。
正在闲扯的时候,不知不觉来到了鞋柜区,我们各自在自己的鞋柜换上鞋子。
「哪边?」
「这边。」
我们往操场
方向走。
「弓月同学,今天可以一起回家吗?」
「如果是问我能不能一起回家,答案是能。但以我来说,我不愿意,希望可以不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佐伯同学带点苦笑,我是觉得如果她早就料到,可以不用问我。
「不过,我等你。不要你就别理我,愿意跟我一起回家的话就叫我一声。」
这句话实在太难应付了。
平常那么强势,有时却又退让一步,像在考验我。
「啊,就是那栋吗?」
佐伯同学指著前方,前面可以看见一栋长屋般的建物,那就是学生活动中心。
「对,就是那个。」
「那我知道了,我自己过去就好,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这样啊。」
「嗯,谢谢你,弓月同学,那掰掰喽。」
佐伯同学好像是看到有班上同学先过来,小跑步跑了出去。途中她回头一次,对我挥挥手。
她没再提起要不要一起回家的话题。要是她愿意再提一次,我好歹还能勉强找话含混带过去。
§§§
然后,到了最麻烦的放学后。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到了放学时间,心情可以这么沉重的。」
我慢吞吞准备回家时,泷泽过来找我说话。
泷泽今天好像已经要回家了。他想得到下届学生会副会长的位子,现在就在开始一点一点铺路,难得看他这么早回家。
「一言难尽……对了,泷泽,佐伯同学在鞋柜那边等人,请你去找她一起回家吧。」
「她又不是在等我。」
「唉,是这样没错。」
这时泷泽想了一想。
「怎么,弓月,她跟你说放学等你吗?」
「……」
反应还真快。
原本在想要是泷泽愿意带佐伯同学离开,我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这样的话我就别当电灯泡,先走一步吧。」
然后,他面露不至于酸人的浅笑,离开了教室。事以至此,我乾脆来个以毒攻毒,找宝龙同学一起过去好了……但感觉好像只是毒药变两倍,一个弄不好还会变成相乘。
我死了这条心,叹一口气。
我下定决心,出了教室。我走在走廊上,步下楼梯,又走上走廊。就这样,我来到鞋柜区换好鞋子,到外头一看,跟午休时说的一样,佐伯同学在那里等我。
她正在跟之后出来的同班同学互相挥手,等他们招呼完,我出声叫她:
「让你久等了。」
「不会,没等多久,不要紧。」
她开心地甜甜一笑。
「那我们回去吧。」
对于我来找她,她一句话都没提。感觉好像内心被她看穿似的,心情很不平静。
的确,佐伯同学给了我选择的余地。我不想解释我做选择的心境,只对自己找个藉口──因为我有事想问她。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
出了校门,我们闲话家常了一会儿,主要关于今天发生的事等等。然后我们在平常那个十字路口越过斑马线,远离了放学的学生人潮,我才提起这事。
「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
「对喔,好像是有说过这种话?」
佐伯同学故意装傻,用疑问语气偏了偏头。
「之前我应该也说过了,在学校不要靠近我──」
「可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
「也没怎样不是吗?」
「……」
「我也没碰到什么问题呀,没有人跟我说什么……弓月同学呢?」
「呃,是没有……」
被问到有没有怎么样,我只能说什么也没发生。
「对吧?」
我因为去年跟宝龙同学的那件事,变成了恶评缠身的人。我一直很不安,如果佐伯同学跟我这种人成为朋友,会不会连她都被人在背后讲些毫无根据的坏话。
然而,似乎是我担心过头了。
说不定旁人根本已经没我想的那么在意,正如同俗话说的,是非总有结束的一天。
我们沉默不语地继续往前走。
「喔。」
突然间,我想到了。
「原来如此。」
「什么事原来如此?」
「没有,没什么。」
仔细想想,不久之前佐伯同学的确说过。
『或许也不能怎样?』
那就是她给的证明与解答。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4
有种现象俗称五月病。
这是一种无法适应新环境而引发的精神疾病,据说由于常在黄金周结束后发作,因此而得其名。
所幸我与这种现象毫无缘分,讲得坦白点,或许该说我是没有闲工夫得那种病。
然后这里还有一个女生,也跟五月病毫无缘分。
「弓~~月~~同~~学,我们上~~学~~去♪」
「你是小学生吗?」
早上吃完早餐,我在自己房间准备上学时,佐伯同学从门边探出脸来。
「又不会怎样,别说这个,去学校啦。」
「你要去就去啊。」
「陪我去。」
「不要。」
「为什么!」
如果附上音效的话,大概会是「轰──」吧。佐伯同学夸大地表示惊讶。
「没什么,只是反射性回答。」
我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太好,看来我不幸培养出了不必要的反射运动。
「那就是可以喽?」
「也只能这样了。」
「态度怎么不乾不脆的啊。」
她皱起眉头。
「想法要表达清楚,你要说『我想跟你一起上学,顺便做点色色的──』」
「你一个人去学校如何?」
「对不起,是我想跟你一起去……那我等你。」
她说完想说的话,就消失在门后面。
「真是……」
她为什么就这么坚持要一起上学呢?无法理解。
正在这样想时,门又开了。
「想做色色的事的也是我。」
我不由得想拿东西丢她,便抓起床上的枕头。但我把枕头高举过头时,才发现她早已不见人影。
我跟佐伯同学一起走在平常上学的路线。
我知道我如果以为弓月恭嗣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注目,那只是太自以为是了。但我还是不习惯跟她走在一起,特别是跟学校有关的时候。
「弓月同学,今天晚餐菜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佐伯同学就跟平常一样,只是连对话都跟平常一样,透露出不可告人的日常生活,这点让我有点难以苟同,应该说我很希望她不要随便聊起那类话题。
我们在十字路口碰到红灯,停下脚步。
「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我们,这也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走在马路对面的水之森学生,有几个人很明显在看我们。
「我举个例子──」
佐伯同学显得丝毫不在意,脸仍然朝向正面说道。
「假设弓月同学走在路上,看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人穿水之森的制服,应该也会看一眼吧?」
「喔。」
原来如此,经她这么一说,的确是很自然的反应,我一定也会这么做。我会看看那边,如果是熟人就打招呼,陌生人的话大概走个十步就忘记了。
「的确,如果出现可爱女生,我也会看……呜!」
讲到一半,佐伯同学的肘击刺进我的侧腹,我没能把话讲完。她下手好像毫不留情,我痛得差点蹲下去。
「用不著生气吧?」
「我不管!」
可爱女生出现会想看上一眼,是男性毫无虚伪的真理,况且我的言外之意是「像佐伯同学这样可爱的女生出现,谁都会多看两眼」,很可惜她似乎没听出来。
我按住疼痛的侧腹往正面一看,比刚才更多的视线正朝向我们,而且是直盯著看。
这也是心理作用?……恐怕不是吧。
§§§
第一场事件发生在午休。
『到屋顶平台来。』
午休过了一半的时候,我吃完午饭正在跟矢神聊天,宝龙美优姬便寄了这封简讯给我。
我看看教室内。
她刚才还在女生的小圈子里,不知不觉间却不见了,正巧与我四目交接的雀同学用鼻子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一边。
「怎么了?」
看我突然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矢神问我。
「宝龙同学叫我去找她,如果我没有回来,请将她视为嫌犯。」
「咦……?」
「我开玩笑的。」
听我这样说,矢神尴尬地苦笑了。
居然把这种玩笑话当真,是讲出口的我有问题,还是在他眼里,宝龙同学就是那种人?
「对了,最近宝龙同学有去
文艺社露脸吗?」
我一边把还摆在桌上的便当盒塞进书包一边问。不用急急忙忙跑去屋顶平台,应该也不会挨骂吧。
「嗯,我们每星期有三次活动,她几乎每次都有来。」
「这样啊。」
「刚开始她只是来看书,不过现在好像在写小说。」
原来如此,看来她正顺利慢慢成为文学少女。不过把一个年纪比我大的女性称做少女,似乎也不太礼貌。
「她是说身边有个有趣的故事,好像是拿这个当题材写作。」
「真意外呢,她总给我一种每天淡然度日的印象。」
「这是无所谓,只是……」
矢神脸色一沉。
「她有什么问题总是问我。」
「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是同班同学嘛,她一定觉得你很可靠。」
「上次回家的时候,她还硬要我陪她去一之宫的大型书店。」
霎时间,我爆笑出来。
那个一副冰雪聪明的美貌,能让所有人回头多看一眼的宝龙同学,配上看似懦弱的矢神好像也挺不赖的。该不会是叫他去帮忙拿东西吧?
「你很过分耶,竟然笑我,我可是很惨的。」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的确,让矢神陪宝龙同学,负担可能太重了。
「好了,我去见见这位宝龙同学就回来。」
我收拾完桌上东西,离席走出教室。
我爬上楼梯,先前往三楼。我们二年级教室在二楼。才以为三楼是三年级,其实却是一年级的教室。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水之森年级越高,教室楼层就越低。只要一切顺利,明年我应该也会在一楼上课。不过也有人像宝龙同学那样,在一年级的教室度过了两年。
就这样,我来到三楼。
一年级的教室都在这楼,换句话说佐伯同学也在这里。我没什么特别用意,只是从走廊上随便看了看佐伯同学教室的方向,她应该就在那里。比起平常十分钟的下课时间,有更多学生在教室外走动,呈现一片吵吵闹闹的午休景况。其中没有佐伯同学的身影,看来没这么巧(不巧?)会在这里偶然碰上。
「哦,发现弓月同学。」
才刚这样想,背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佐伯同学就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趁人不备,从背后现身?」
「不要讲得好像我在做坏事啦。」
她鼓起脸颊,似乎很不能接受我的批评。
「该不会是有事找我吧?」
她表情随即一变,不知怎地,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我。
「不,我并没有什么事要找你。」
「什么嘛~~」
好了,我该如何过这一关?感觉诚实说出我要去屋顶平台,似乎是大错特错。我想这时候与其乱扯藉口敷衍一时,不如先回去一趟比较不会出错。
「屋顶平台?」
「咦?」
她突如其来说中我内心想法,害得我来不及反应。
「哦,你要去屋顶平台啊。」
佐伯同学眼睛望向通往屋顶平台的楼梯,至于我,知道现在才否定为时已晚,已经死心了。
「她在等你?」
「嗯,算是吧……」
「是喔……」
我含糊其词地回答,佐伯同学仔细端详我,像在观察我的反应。
「那我也一起去吧。」
忽然间她轻灵地一转身,往楼梯走去。
「咦,等一下,佐伯同学!」
我也马上跟过去,追上按住短裙爬楼梯的她。
「你究竟想去做什么?」
「又不会怎样,我之前就想上屋顶平台看看了。」
毕竟移动距离只有一层楼的高度,楼梯很快就爬完了。
我还来不及阻止,佐伯同学已经推开了通往屋顶平台的铁门。这扇门平时是锁著的,但现在由于私藏钥匙的主人就在外面,门一下就开了。
来到蓝天下,在跟操场反方向的护栏边,能令所有人回首的美丽女学生──宝龙同学就在那里。
她听到铁门的关关门声,转过头来,首先看到佐伯同学,然后神色不解地望向我。我一语不发地耸耸肩。
「哦,屋顶平台原来长这样呀,不怎么乾净呢。」
「因为都任凭风吹雨打啊。」
打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是屋顶平台,没有考虑到其他用途。角落放了些莫名其妙的破铜烂铁,校方或许只把这里当成一个大仓库。
「你也来了呀。」
宝龙同学走过来,用不含有特别情感的平淡声音说。
「是呀,我早就想来看看了。」
相较之下,佐伯同学一副对宝龙同学兴趣缺缺的态度,也不正眼瞧她一下,就从她身边走过。我本以为她会跟宝龙同学顶嘴,这下反倒有点意外。
宝龙同学看看我。
「运气不好,在楼下被她抓到了……佐伯同学,请不要过去操场那一边,会被发现。」
「我知道了~~」
我跟宝龙同学也走到护栏边,在屋顶平台的边缘──护栏地基的部分并肩坐下。佐伯同学待在稍远的位置,眼睛望向学园都市的街景。
「叫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
所以我不但莫名其妙被叫出来,而且还连带被迫亲临佐伯同学与宝龙同学碰在一起的惊悚场面?
「硬要说的话,叫你出来就是我的目的。我那时在想如果我现在叫你来,你愿不愿意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但我除非有理由拒绝,否则被叫出来的话,姑且都会赴约。」
「的确是这样呢,恭嗣不管对方是谁,感觉都会满不在乎,随传随到。这样不能作为判断标准呢。」
呃不,如果对方是雀同学之类的,我或许还是会略作考虑。假如以状况与地点来说,对方可能拿著竹刀等我,我一定拒绝。
「你跟她最近处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怎么感觉别有深意?……很顺利,我们处得很好。我是说以室友而论。」
「真的~~就只有这个部分顺利,我是觉得可以再发生一点什么啦。」
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佐伯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们身边,站在宝龙同学旁边,低头看坐著的她。
宝龙同学抬头看看佐伯同学,只瞥一眼就马上把脸转回正面。
「这样呀,什么都还没发生就是了,我稍稍放心了。」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佐伯同学摆著臭脸低头看宝龙同学,宝龙同学丝毫不在乎她的视线,平静自若地加以忽视。我深切庆幸自己没坐在两人之间,要是坐在那里,一定会慌张地左看右看,丑态毕露。
「我──」
佐伯同学开口了。
「我听弓月同学说过,你们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了。」
「……是吗。」
「我无法原谅你,我不知道你基于什么心态跟弓月同学开始交往,但你们分手,你应该也有责任。可是弓月同学遭到不符合事实的指责,你却只是袖手旁观。」
「佐伯同学,那是我自愿的。」
「我知道。」
她还是一样低头看著宝龙同学,回答我的话。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原谅你。其实我很想告诉学校里的所有人,说弓月同学不是那种人,但弓月同学应该也不希望我这样做,所以算了。」
讲到这里,她喘口气。
「请不要以为现在的你,有资格喜欢上弓月同学。」
这是她最后的话语。
佐伯同学一转身,甚至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打开铁门消失在校舍之中。
被搁下的我们,两人之间没有对话。
遥远下方的操场方向,可远远听见学生的声音,应该是第五节上体育课的班级学生提早出来玩吧。
「请别将佐伯同学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先开口。
「但她说的没错。她连在学校都想跟恭嗣在一起,一定也是为了辟除过去的谣言。」
「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她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这样说只是故意开玩笑,听了刚才佐伯同学说的话,我也推测到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要表现这一点。
「我继续这样下去,也没资格跟那个女生站在同一个擂台上呢。」
听她这样说,我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有,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变成大情圣了。」
至少在进入水之森念书时,我还只是个平凡无奇的一介高中生,也以为会就此维持到毕业。谁能想像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我初次遇见恭嗣时,你就是这样了。毕竟我是觉得恭嗣待在我身边配得上我,才会选你的。」
「这还是我初次耳闻。」
感觉就像发现了至今从未注意到的全新自己。哎,听听就算了吧。
我再次叹了口气。
§§§
啪─
─
我被拍桌了。那是在第五节课结束后的下课时间,我正在收拾刚才上课用的数学演习课本时。
我从放在桌上的手掌到手臂一路看上去,就看到雀同学的脸。只在左耳上面附近插了根发夹的短发,毫无校规能够挑剔的余地。然后不知是性格使然,或者因为她是班长,总是带著严厉表情的脸庞,此时明显积满了怒气。
「雀同学,你换发夹了?」
我一问,她瞬间开开心心地露出笑容。
「啊,看得出来吗?昨天在一之宫高架桥下看到的……呃,不对!」
她再度拍打桌子,这次是双手。
也因为进入休息时间,学生从上课压力获得解放,教室内一片喧嚷,拍桌子的声音没被周围太多人听见。即使如此,附近几个班上同学眼睛仍然看向我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
「你最近好像跟那个佐伯同学感情越来越好了啊。」
雀同学表情又是不以为然又是愤怒,相当复杂。
「有吗?」
「你们今天不是还一起来学校?」
「这倒是客观的事实。」
只不过,过去几次是我拗不过佐伯同学的强势,或是被她耍了小手段,不得已只好妥协的结果,今天才是第一次觉得一起上学也没差──但这种事讲了也没用,只是我的主观想法罢了。
「你午休好像跟宝龙同学在一起,你们去哪里了?」
「话题跳太远了吧。」
「才没有跳太远!」
她立刻回嘴。
「你究竟什么意思啊!到现在还跟宝龙同学有说有笑就已经够可恶了,竟然连佐伯同学都要碰是怎样?你想脚踏两条船吗!」
「怎么可能。」
谁有胆那样做啊,我可没疯狂到拿性命逞英雄。
「不过,雀同学。」
「怎样?」
「你不觉得一起上学或是跟班上同学说话,都算在一般学生之间的交流范围吗?」
我自己关于前者多少有点非情愿,但也不认为有脱序到该被谴责。
「的确如此,但是以弓月同学来说,你可能会得寸进尺,谁知道你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好事。」
「我究竟有多邪恶啊……」
「去年──」
雀同学不等我说完,抢著讲话:
「你做了多么缺乏诚意的事,不会说你已经忘了吧?」
我原本正在改变心态,觉得那些关于我的谣言与恶评应该被众人淡忘得差不多了,但看来只有雀同学还是老样子,这就叫做恨之入骨吗?……哎,不过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像雀同学的个性。
「弓月同学,你啊──」
「小七。」
如同刚才雀同学对我说话的方式,这次换她讲到一半,被别人的声音打断了。
「宝龙同学……」
一看,宝龙美优姬表情严峻地站著。跟生气不太一样,比较偏向紧张的神情。
「你来一下。」
「可是,宝龙同学……」
「来就对了。」
宝龙同学抓住雀同学的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走了出去。她拉著雀同学的手,走到教室外。我完全被扔在原地,看到她们的背影,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徵兆。
然后,今天第二场事件就在放学后发生了。
§§§
「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脸呢。」
放学班会结束后,我正要从座位站起来,雀同学又过来找我说话了。
「我这张脸是天生的。」
缺乏干劲,好像没睡饱睁不开的眼睛,以及拟态般隐藏其中的凶恶眼神,可以说是弓月恭嗣的注册商标了。是不是天生的则姑且不论。
「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呢?我要回家了,请尽量简短。」
「边走边说就可以了。」
呃,泷泽……已经跑不见了。刚才逃也似的离开教室的背影,应该是矢神吧,想不到动作还挺快的。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
「不,没什么……」
矢神与宝龙同学有文艺社的社团活动,泷泽应该是为了个人目的,去学生会露脸了。看来不会有救星登场。
「我明白了,但我不会走到车站喔。」
「没关系。」
没办法了,做好觉悟吧。我起身离席。
我们离开教室,来到鞋柜区,换了鞋子走出校门。在这之间,雀同学好像犹豫著怎么开口,一直默不吭声。时间有限,我是希望她有话想说就快说。
我下定决心,主动开口:
「宝龙同学跟你说了什么吗?」
「咦?」
紧接著,雀同学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看到宝龙同学跟雀同学的样子,大致上猜得出来。」
而且,也猜得到雀同学得知了什么。
「我听说去年发生的事了。」
跟著放学的学生人潮走了一小段距离,雀同学用班长的口吻开口说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
「即使大家那样讲你?」
的确,当时很多人给我白眼。获得与水之森第一美女宝龙美优姬交往的荣誉,却不到三个月就甩了她的男人──由于宝龙同学相当受人欢迎,大家对我的指责也就相对地严厉。
「像我,直到刚才都还在责怪弓月同学。」
「是啊。」
没办法,因为雀同学是特别热情的宝龙同学崇拜者。
「……所以,那个……对不起……」
雀同学语气沮丧地说出道歉话。
「哎,事情都结束了,请别放在心上。」
「结果你真的是为了袒护宝龙同学才那么做的?宝龙同学说有可能是这样。」
「……」
竟然还做了这种不必要的推测。
「哎,反正大众对我的评价既不好也不坏,我的确是觉得多少遭受批评,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害处。」
我的个人特质稀薄,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既然如此乾脆当个坏蛋说不定反而刚好,可以确定自我。当时我还自嘲地这样想过。
「所以你果然是在袒护宝龙同学。」
「……」
语言还真是种柔软啊。
不过话说回来,宝龙同学怎么会现在忽然说出真相?是不是午休跟佐伯同学的那件事,对她真的有所影响?
「雀同学,请你别认为宝龙同学是个自私的人。」
好歹还是得帮她讲句话。
「弓月同学真是个好人。」
雀同学笑著说。
「我在想,宝龙同学或许也不好受。」
「你说她?」
「因为应该没有多少人害别人不好受,自己在一旁看著,还能无动于衷吧?」
雀同学能用这种观点看事情,我觉得她果然很认真,天性一定很善良。
「是啊。」
照这样看来,她对宝龙同学的观感应该不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吶,你们要不要再交往一次看看?」
「嗄?」
正松一口气时,她冷不防来这么一下。
「请问一下,雀同学?你这种主张跟昨天为止完全相反耶。」
「这、这我也有自觉啦!」
雀同学难为情且闹别扭地这么说,用的是班长口吻。
「可是实际上,我觉得也只有弓月同学配得上她了。宝龙同学这个人头脑太好,思考方式比较独特,对吧?所以我感觉像弓月同学这样有点与众不同的人,跟她应该比较走得下去。」
「请不要把人说得像怪人一样。」
「你以为自己很平凡吗?」
她侧眼瞪了我一下,被她讲成这样,我都没自信了。
不久,我们渐渐接近十字路口。
「我下个路口要转弯。」
「啊,这样呀?」
「是的,因此趁你还没对我寄予奇怪的期待前,我想赶紧回家。」
红绿灯正好是绿的。
「你就是有这种言行才会被说成怪人……再见,弓月同学。」
「那么,明天见,小七同学。」
「不要叫我小七!」
我背对著她这阵声音,逃也似的三步并两步越过斑马线。
看来这下雀同学不会再来烦我了。唉,不过这样也挺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