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喔」她说

钟声响起后,来到了下课时间。

在老师转身面向教室出入口的同时,我打开了手机……但没有收到任何讯息。

毕竟到刚刚为止都在上课,自然也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我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时序也进入十月了。学校不仅换季为冬季制服,校庆的余韵也几乎完全消散。学生们的心情都转而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相反地,我却像一切全都停摆了一样。

「你最近常盯着手机看呢,怎么了?」

我阖上手机,抬头往上看,发现宝龙同学站在我身旁。

「……有点事啦。」

这种事情也没必要特地告诉其他人。

「要不要去走廊一下?」

在走廊上很适合聊这种不想被别人听见的话题。因为人多,环境比较吵杂,只要别用太大的音量说话,就无须担心会被周遭的人听见。要是有人想就近偷听,也能立刻察觉。

也就是说,宝龙同学有话要跟我说吗?

「好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和她一起来到走廊上。

因为才刚下课,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多,但每间教室都传出了喧闹的声音。看样子每个老师都很识相,没有延长上课时间。

我们靠在走廊的窗边站着聊。

「我就直接问了吧,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

宝龙同学毫不客气地直接切入主题。

「校庆那天以来你们感觉就怪怪的。不但没看见你们走在一起,你似乎也比平常安静许多。」

没错。当时宝龙同学也看到了那个场面──也就是佐伯同学和眼镜男学生在一起的样子。而且她也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和佐伯同学正在同居的人。

「其实,佐伯同学搬出去了。」

为了理解其中的含意,宝龙同学似乎反复思量着我说的这句话,但最后还是没能参透。她回问道: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说要暂时从老家通勤上学,校庆那天就搬出去了。」

简直像个老婆跑掉的男人一样。我不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

宝龙同学眨了好几下眼睛。

「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天晓得?我也一头雾水啊。我想问出个所以然,所以有打电话给她,但目前只能等待她的回复。」

我也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我有试着联络她,然而她现在根本不接电话也不回讯息。刚开始她只打了一次电话过来,但来电铃声却只响了那么一瞬就立刻挂断了,就像以前响一声就挂电话的怀旧手法似的。我虽然立刻回拨,但她还是不接电话。之后我也试着定期联络她,结果就沦落到这种地步。拜她所赐,我甚至患上了幻想震动症候群。

我也曾想过要不要直接打到她家里去,但遗憾的是,我从来没问过她家的电话号码。虽然还能联系到她的爸爸──彻先生(是他本人将电话号码告诉我的),但现阶段我还不想将伯父牵扯进来,只把这当作最终手段予以保留。

「唉,差不多该尝试下一个方法了。」

话说回来,我觉得已经好久没听到佐伯同学的声音了。

§§§

隔天的午休时间,我试着来到佐伯同学班上。

只要有到学校来,她就会在上面那个楼层的教室里。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我至今之所以坚持使用电话这个工具,是认为要是透过电话,她或许就能向我倾诉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走上通往上层的楼梯。

仔细想想,我和佐伯同学明明跟之前一样在同样的学校里生活,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是她刻意在躲我吗?还是在广大校园中和特定人士碰面的机率本来就是这么低?

我在教室前叫住一个应该是他们班上的一年级学生,并请他替我叫佐伯同学出来。

在等待的期间,滨中同学虽然从教室中走了出来,但他一看到我就冷哼一声,立刻走远了。虽然他之前在校庆的时候也是如此,但不知为何,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气到无所适从的模样。

紧接着在滨中同学后头现身的人,便是佐伯同学。

踏着沉重步伐走出教室的她,微微低下了头。

「佐伯同学。」

听我这么一喊,她不禁浑身一震,接着胆颤心惊地抬起头来。

她看着我,露出了无比脆弱的笑容──但看起来就像想强颜欢笑却失败了似的,总觉得有点不自然。或许是因为一直避着我,却还是碰了面的关系吧。

站在我面前的佐伯同学,将视线落向脚边。

「你好啊,好久不见了呢。」

「嗯、嗯……」

我原先以为看到她之后可能会更加心乱如麻,没想到却也没那么夸张,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

「可以跟你谈谈吗?」

「……嗯。我们到那边去吧……」

她对我这么说,我们便转移阵地,来到再继续通往上层的楼梯平台处。由于再往上就只是禁止进入的屋顶而已,因此学生们不太会靠近这个地方。

我们在这里远远听着午休时间的喧闹声,并再度面对彼此。

我重新看向佐伯同学。

她拥有一头带有神秘色泽的棕发,是个高颜值的美少女,但本来在她身上不可或缺的笑容与开朗气质却消失无踪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所熟知的佐伯同学,应该不会像这样沮丧地低垂着头。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我静静地开口说着。

「为什么要搬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想谈到校庆时看到的那个画面。我当然很想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但要是针对这一点追问,感觉就会把她逼上绝路。

「因为……」

佐伯同学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看着即使如此依旧不愿开口的她,心中那股自虐般的情感顿时爆发而出。

「男人问这种事或许很丢人,不过──是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不是的!绝对没有这回事!」

佐伯同学抬起头凝望着我,并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神情如此倾诉。

然而,这激动的模样也没有维持太久,她又立刻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那到底是为什么?」

「这……我不能说。我也不想说……」

「……」

「……」

两人陷入沉默。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阵叹息是代表我死心了吗?还是接受了事实,认为她既然抵死不从也无可奈何?

「这样啊,我明白了。」

看来的确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是难以启齿的那种事。光是知道这个事实就足够了。

我这么想着,并准备转身背对佐伯同学。就在这时──

「那、那个……」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了。

「那个──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找我搭话……」

她低着头说出的这番话,和其微弱的气势恰恰相反,简直像是直接敲过来似的,重重地捶在我的心上──

我顿时屏住了气息。

就算重新开始呼吸,我也像是在不停地急促喘息一般,闷得呼不过气来。

「你──」

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语却溃不成声,我咽了咽口水。

并试着再次开口。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唔……」

佐伯同学低垂着头,不发一语地紧咬着唇,宛如对刚才脱口而出的言词感到懊悔万分。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给出任何否定或肯定的答案。

说出口的话语也收不回来了。

「对、对不起……」

接着,她忍不住逃离现场,从我的身边跑了过去。

我连忙转过身试图抓住她──但我伸出的手却连碰触佐伯贵理华这个少女都做不到,就这么让她跑了过去。

当我从上往下看时,冲下楼梯的佐伯同学已经消失在走廊上了。

我一脸惊愕地伫立在原地。

过了不久,仿佛要撑住即将崩溃的躯体一般──我用拳头狠狠揍向楼梯间平台的墙上。

「该死,到底是为什么啊……」

时隔许久,我又说出这种流露出本性的粗暴言词了……

十月也进入中旬了,期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佐伯同学搬出去之后,我的生活方式改变了不少。

她之前为我做的,应该说她没让我做过的煮饭、洗衣和打扫等等家事,我当然都得自己来。

关于烹饪技能,在我决定自己搬出来住的时候有学了一点,不至于会在自己煮饭这方面伤透脑筋。当时我的想法是,万一佐伯同学离开了,我也可以试着挑战新料理,但现在的我根本没那个心情。

至于打扫和洗衣,只要多费点心思,任谁都能上手。

结果,即使佐伯同学搬出去了,也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困扰──不过还是有唯一一

件事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就是这个家的面积。

这个房间的格局是两房一厅。

一开始我是想把一间房作为书房,一间房作为寝室,舒适地善用每一个房间。偶尔叫朋友过来玩也可以。我本来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才租下这个房子,但现在重新检视后,才觉得这里空间好大。

话虽如此,我的生活空间依旧只有自己的房间、客厅和厨房等等,就物理上来说并没有改变。

那我为什么会觉得比以前还要空旷呢?

换句话说,就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我完全笑不出来。简单来说,打从很早之前开始,我就觉得和她的同居生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了。少了那个性格开朗,总是笑脸迎人的佐伯同学后,这个家就欠缺了决定性的要素,变得太安静了。

也因为这样,我时不时会为这股静谧的气氛感到茫然。

啊啊,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寂寞啊……

不过,如果是单纯用来补充能量的食物,我还可以一早爬起来做,但实在没办法连便当都备妥,所以基本上我都在学生餐厅解决午餐。只是最近也开始有点腻了,我在想今天要不要先去站前买点面包再去学校。

去年我跟泷泽说,从家里搬出来住之后就要天天吃学餐了,后来改变心意就开始每天做便当。而现在我又转换方针和他一起去学餐吃饭,结果一下子就吃腻,于是又脱离了这种生活。在他看来,我可能是个莫名其妙的超级怪咖吧。

我比平常早出门,准备走向车站。

这段路程中有部分是跟通往水之森高中的路线重叠,逆向前往车站的话,即使时间还早,偶尔也会和一些身穿同样制服的学生们擦肩而过。

学园都市的车站大楼像是一个小型的综合车站商场,而我要去的面包店就位在其中。这间店还满时髦的,二楼设有用餐区,让购买面包的客人可以在店内享用。我之前和佐伯同学说过,下次找时间来这里一起吃面包──结果我却偷跑,一个人先过来了。

来到车站附近时,似乎正好有电车进站,可以看见有些人从车站大楼中涌了出来。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样,目的地也都不尽相同,而水之森的学生自然就会朝这里走来。

结果我──

在人潮之中发现了佐伯同学。

也看见那个眼镜学长走在她的身边──

那一瞬间,我还没能理解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

佐伯同学和那个男的在一起……?

我无意间回想起那天她在楼梯间平台对我说过的话。

『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找我搭话了……』

这句话和眼前的景象产生了令人不快的联系──所以事实就是如此吗?

「……!」

隔了几秒后,一股无形的莫名情感压迫着我的胸口,让我难以呼吸。

他们好像是一起搭电车过来的。

是偶然吗?

还是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一起搭车上学了?

我的身心宛如陷入了泥沼。

即使如此,我依旧驱动双腿向前走去,和两人拉近距离。

他们并肩同行的模样,就像充满知性的学长和乖巧可爱的学妹。佐伯同学低着头,温顺地走在他的身旁。

我的心好痛──

后来她总算看见我,接着一脸尴尬地垂下头去。

可能是连话题都随之中断了吧,走在佐伯同学身边的学长还有些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正前方──最后察觉到我的身影。

我和他四目相视。

但也仅止于一瞬。我撇开视线,决定装作不知情。

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最小值。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用侧眼往他们两人一瞥,发现那个学长也在偷看我。不知怎地,他仿佛从那副无框眼镜的深处,向我抛出一道狠瞪过来的锐利视线。

佐伯同学始终低着头。

我们第一次无视了对方──

§§§

我走进教室后,班上有一半以上的同学还没到校。

我将书包扔到自己的书桌上,像是全身都垮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并吐出了好长好长的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部掏空一般。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根本不是一大早该有的样子。

「早安,恭嗣……怎么了?你的脸色很差喔。」

是宝龙美优姬。

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到校了,但我现在懒得去找人搭话,所以毫无行动。

「一大早就碰上一些麻烦事。」

「这样啊,那就其来有自了。幸好不是你没有好好吃饭之类呢。」

她虽然开了这样的玩笑,但并没有追问具体的状况。对我来说,这当然很值得感激。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是关于校庆时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的事。」

对方是大她一届的学长,她居然说是「男孩子」?虽然我这么想,但仔细思考后,我才想到宝龙同学是留级生,和那个学长原本是同届啊。

话虽如此,这个话题来得可真是时候。

「要谈那个人的话,我早上正好看到他跟佐伯同学一起。他们似乎一起搭电车上学。」

「是吗?你就是因为这样才闷闷不乐啊。」

她能理解我的心情,同时也一脸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要说说关于他的事情。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要先把这件事告诉你。」

「我就洗耳恭听吧。」

没有比预先得知敌情更好的事情了。

「他的名字是桑岛圣。」

「桑岛……圣……」

我复诵了这个名字一遍。

「虽然没必要提这件事,不过他是三年级。一年级的时候我还跟他同届,虽然不同班,但似乎有说过几次话。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没有戴眼镜。」

所以看到脸孔的当下,我没能马上回想起来──宝龙同学这么补充。

「他似乎很受老天眷顾喔。」

「怎么说?」

「不仅成绩优秀,还精通各项运动……是不是这样我不清楚,不过他是网球社社员,在这所水之森高中里,他就是所谓的菁英。之前在校庆举办的网球友谊赛,他参加的那场比赛似乎最受瞩目。」

友谊赛啊。

这个词似乎跟某件事有所关连。

「不过,他不会因此而骄矜自满的个性,也博得了众人好评。」

「但他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在我看来,那张戴着眼镜的脸莫名有种高知识分子的傲气,把眼镜往上推的举动也很惹人厌。

「恭嗣居然会否定其他人啊,还真稀奇。是因为牵扯到那个女孩的关系吗?」

宝龙同学似乎觉得很可笑似的,轻轻地笑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我谈的都是他的才能。」

「还有其他的吗?」

「虽然用不上『家世』这种词,但他的家庭环境也满惊人的。听说他的父母是大企业的董事长,桑岛同学是那间公司的小开。」

从这个说法来看,这恐怕是宝龙同学从别处听来的情报吧。也就是说,他本身并不会将自己的身世拿出来大肆张扬喽?他这个人的品格还真是高尚啊。

话虽如此,像这种得天独厚的人,应该从头到脚都优秀到极点了吧。

「他们家是哪间公司来着……」

宝龙同学思索着自己的记忆。

「啊,我记得好像是──『F.E.贸易公司』。」

她说的下一句话,让我浑身都僵住了。

「怎么了?」

宝龙同学敏锐地察觉到我内心产生的异变,并如此问道。

「……啊啊,原来如此。」

我发出了这声低喃。

「那个『F.E.贸易公司』,就是佐伯同学她爸爸就职的公司喔。」

去佐伯家帮忙整理行李的时候,我一直在彻先生的房间里看到这个公司名称。而且,虽然这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我认为伯父在公司里应该有着超出他这年纪的位阶。这样一来,就算他跟董事长有点交情也不足为奇。双方都有年龄相仿的孩子,而且还读同一间学校……

「该不会……」

宝龙同学似乎也理解我在想什么了。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双方父母决定的。」

自然而然就能导出这个结论。

回想起来,伯父曾说是牵扯到公司事务,才会来参加校庆。而且在校庆当天,他也说过要找佐伯同学谈一谈。是分别要和董事长的儿子打声招呼,以及对自己的女儿提出某种程度上的警告吗?佐伯同学那天听到我和伯父见过面之后,就很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好像不希望我提到这件事一样。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校庆那几天开始就有所进展了吧。佐伯同学肯定去看了桑岛学长的比赛,并替他加油打气了。

「这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这件事哪有我这种小鬼头插嘴的余地呢?

我想起最近见面时总是低着

头的佐伯同学。那是因为她跟我抱持着相同的心情吗?还是出于愧疚与抱歉的表现呢──

§§§

接着,时间来到这天的午休。

我的手机收到了讯息。那一瞬间,我还期待是不是佐伯同学传来的,结果寄件人是宝龙同学。

『在屋顶。』

她平常传讯息时都会使用毫无缀饰的简洁字句,但这也简短过头了吧。

「怎么了?」

从学餐回来后,走在我身边的泷泽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道。

「宝龙同学应该是在叫我过去。」

虽然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我过去看看。」

「喔。」

都已经走到离教室不远的地方了,我还是转过身去,切换到久违的运动模式。我没有特别加快脚步,依旧用和刚才相同的步调往前走去。速度没有改变,只是变换了方向。

顺着楼梯走上三楼时,我暂时停下脚步。

走这条走廊的话,就会经过佐伯同学所在的班级。她应该跟以往一样常常待在教室,说不定此时此刻也在那里。

过去的话,她会见我吗?

她应该不会见我,和我在一起,也会毅然决然地对我表现出判若两人的态度吧。与其要看她那个样子,还不如不要见面比较好。如今我忍不住浮现出这种想法。

明明还近在身边,却演变成遥不可及的关系……

我再度迈开脚步,继续往上走。

走过楼梯间平台后,我一鼓作气地爬上满是尘埃的楼梯,抓住前方那扇铁门的门把并转了开来。结果通往屋顶的门就这么被我打开──这就表示宝龙同学已经在门的另一头了。

回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上来这里了,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久违地涌现出想在这里独处的心情。如果宝龙同学有话要跟我说,那谈完之后,我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也不错。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踏进屋顶平台。

宝龙同学靠在和操场反方向的左边围篱上。她不是在眺望学园都市的街景,而是将身体面向入口处这里,看样子是在等我。

这时,我感觉到有人的气息。

就在我身边。

我往该处看去,忍不住吃了一惊。

「佐伯同学……」

「弓月同学……」

她在那里。

可能原本是靠在楼梯间的外墙上吧,看到我出现后,她吓个正着。

「你来了啊。」

宝龙同学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

佐伯同学迅速朝着她转过身去。

「是你把弓月同学叫来的吧!」

「是啊。我先把话说清楚,你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就告诉你可以到这个地方来,但我可没说不会把恭嗣叫过来。」

宝龙同学不以为然地抛出这句话,而佐伯同学狠狠地瞪着她。

原来如此。我明白整个状况了。虽然有点失礼,但佐伯同学可说是太大意了。她应该推测宝龙同学会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不会对她多加干涉吧,但宝龙美优姬的立场却不如她想得那么中立。

为了要瞒过佐伯同学,宝龙同学才会发刚刚那个讯息给我吧。

「恭嗣好像想问你一些事情。」

她似乎只负责安排出这个情境。

佐伯同学缓缓重新转向我,并偷偷看了我一眼,但随即又逃也似的低下了头。她可能是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我们发现了彼此的身影,却也默默地错身而过。

站在我面前的佐伯同学一直看着下方,宛如犯了错而惨遭痛斥的孩子一般。

我的确有点事情想问她。然而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却开不了口,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这样啊。那就先从我开始发问吧。」

看我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宝龙同学立刻从旁打岔。

「关于桑岛同学。」

佐伯同学的身体顿时微微一震。这是她不愿被触及的话题吗?

「你跟桑岛同学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佐伯同学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道。

「他是『F.E.贸易公司』董事长的儿子,而你爸爸也在那间公司上班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桑岛同学的身家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至于你的事情,我是因为恭嗣才会知道。」

宝龙同学继续切入问题核心。

「你最近常和桑岛同学在一起,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不是毫无关系,可是,我是出于自愿去和圣学长见面的。」

叫他「圣学长」啊。

虽然是题外话──但她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让我受到不小的打击。

「等一下。」

我忍不住插嘴。

佐伯同学说她是自愿去见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事情进展至此,我终于向佐伯同学开口询问:

「我以为是你们的父母之间做了某种协议,难道不是这样吗?」

听了我的提问,佐伯同学点了点头。双方父母似乎并没有擅自决定任何事情。

「那是为什么?」

「我不想说这件事……」

她之前也对我说过这种话。这阵子她总是不愿意对我坦白。

「陷入胶着了。」

宝龙同学不耐烦地丢出这句话。

「虽然没有被父母亲强迫,你还是出于自愿和他见面,但你却不肯说出这么做的理由?……简直讲不通嘛。」

这番话充满了挑衅。

即使如此,佐伯同学依旧没有透露出只字片语。

「适可而止吧。你懂不懂啊?你这种态度让恭嗣很痛苦。」

另一方面,宝龙同学也加重了责难的炮火……宝龙美优姬很少会如此大声斥责别人。

佐伯同学先是隐忍般地用力咬紧唇瓣,接着忍不住吐露出情感。

简直就像溃堤了似的。

「我知道!就算知道,我还是不想告诉他这件事!我还是不想说出口!」

「!你这家伙!」

宝龙同学举起了手。

但我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接下来的行为。

「恭嗣!你在袒护她吗!」

「废话。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准你动手伤害她。」

接着,我感觉到后方传来一阵屏息的声音,结果佐伯同学就冲出去了。她打开铁门,消失在楼梯间。

「佐伯同学!」

我虽然开口喊她──但她却头也不回,发出重响的铁门隔开了我们之间。

「……恭嗣。」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满是锈痕的铁门,这时,宝龙同学喊了我的名字。

「很痛,放开我。」

「啊?啊啊,对不起。」

我突然想到自己还抓着她的手腕,便立刻松开了手。

「对现在的她来讲,你刚刚说的,或许是让她最难堪的一句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看到了。她为了打开沉重的铁门而停下脚步时,那张侧脸……好像正在流泪?

是我害她哭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再跟她谈一谈,到头来还是一无所知,反而充满了未知的谜团。

但我能感觉得到──

她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她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逃,不知该如何是好,才会步履蹒跚地来到这种地方。

到底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

是伯父吗?还是我或桑岛学长?

抑或是她自己呢……

「你没事吧?」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泷泽向我如此询问。

过了一天后,又来到午休时间。

我顿时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这里是学生餐厅。现在正在吃午餐,我和泷泽都点了咖喱。回过神后,学餐里的喧闹声宛如音量逐渐增大的音乐般,流入了我的耳中。

「啊?」

而我没搞懂他在问什么,呆呆地回了一句话。

「你在恍神喔。」

「啊啊,抱歉。」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模样,似乎是拿着汤匙的右手僵着不动,并用左手托着腮的样子……还真难看。

「跟佐伯同学有关吗?」

就算隐瞒也无济于事吧。他早就察觉到我跟佐伯同学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了。

「嗯,跟她有关。」

「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吧。」

「谢谢,但我不想麻烦事务繁忙的学生会副会长大人。我自己会看着办。」

而且我自己也是个既执着又忍耐性极强的人。国中时期跑社团的时候,我总是在比赛期间不停到处捡球,等待时机降临。

「那就好。」

泷泽带着苦笑冷哼了一声。

「弓月,你有发现吗?你最近中午都跟我吃一样的东西喔。」

我的确有察觉到这一点。我总是会说出「泷泽,你要吃什么?」「那我也吃那个。」这两句固定台词。是放弃自行思

考了吗?还是觉得只要能摄取到营养,不管吃什么都没差……真是的。这两个想法都很自暴自弃啊。我对这样的自己也无言以对,并叹了一口气,接着继续吃起午餐。

我把咖喱吃个精光,即将结束本日第二次能量补给的时候,有一群人在稍远的地方先站了起来。那群人有男有女。我之所以会往那里看去,是因为滨中同学也在里面。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他在那边了,不知为何,他时不时会往我这里偷瞄几眼。

滨中同学站起来后,似乎是将原本该由自己收拾的餐具交给朋友处理,接着离开团体,一个人往这里走了过来。

我先是装作没发现,并用侧眼偷偷观察,但他直直朝我走来,「砰」的一声将手掌放在桌上,像是要拍桌似的。

「你还是一副睡昏头的样子呢。」

他不满地皱起那张中性的脸庞,扔出一句酸溜溜的话。

「你的开场白也太酸了吧。」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无视我的抗议,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以啊。换个地方比较好吧……泷泽,不好意思,这个就麻烦你了。」

「了解。」

我将眼前的托盘推到泷泽面前,并站了起来。我跟在滨中同学身后,往学餐的出入口方向走去。

「滨中同学,你想喝什么?我请客。」

经过出入口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区前面时,我开口向他说道。

滨中同学转过头来,用一副厌烦至极的表情思考了一阵。

「……我要喝最大瓶,而且最贵的。」

「那就是茶了。可以吗?」

「……可以。而且我也不是特别想喝。」

我往投币孔投了一百三十圆,买了最大瓶又最贵的宝特瓶装茶,并拿给滨中同学。而我也买了罐装热奶茶。

「没买咖啡啊?你不是很爱喝吗?」

「我很爱喝啊。」

「校庆的时候风评还满好的,我也有过去喝一杯。味道还可以啦。」

他有点赌气似的向我这么说。什么啊,既然来了就叫我一声嘛,这样我就会以外场侍者的身份开开心心地去接待他了。

「我平常不太会在外头喝咖啡,但现在连在家里也没喝了。我想暂时先把咖啡戒了。」

我又补充了这句话后,他下意识地发出嘲讽的冷笑。

「怎么,你想透过戒掉咖啡来祈求什么吗?真是逊毙了。」

他扔下这句话,并早一步走出了学餐。他今天比平常还要毒舌呢,看样子应该是气炸了吧……他在气什么?当然是在气我吧。他在气我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吗?

走出学餐来到走廊上时,滨中同学停下了脚步,并靠上窗户这一侧的墙壁。看来是要在这里谈了。学餐前的走廊上这个地点,有很多学生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会去留意站着聊天的两个男生。

我拉开奶茶的易开罐拉环,并丢出一句类似闲聊的话。

「佐伯同学还好吗?」

自从昨天在屋顶上发生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她的身心状态。

「谁知道啊。」

但他却回了我这么一句话。

「用你那双脚直接走去教室不就行了吗?马上就能知道了。」

滨中同学这番话很有道理,但现实可没这么容易。去教室一趟固然简单,但一想到她又会表现出那个样子,我就实在踏不出脚步。

我心怀这股烦闷的心情,大口灌下罐装奶茶。

「我扯远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就是那个佐伯同学的事。」

我原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所以再次从他口中听见那个名字时,我愣了一下。

「校庆的时候,她好像被那个叫桑岛的学长抢走了嘛。你在搞什么鬼啊?丢脸死了。」

「你知道那个学长的事啊?」

「入学之后我马上就去调查了。要是出现了可能会与我为敌的家伙,我就会二话不说查个一清二楚。」

他还是一样,将利己的生活方式视为第一优先啊。

「不过,被抢走是什么意思……」

「你要昏到什么时候啊?要不要我告诉你校庆结束之后佐伯同学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开始,她常常午休时间一到就跑去那个人班上去,最近放学后,那个人偶尔也会来找她一起回家。早上似乎也常常一起来上学。」

滨中同学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我昨天也亲眼看到他们早上一起上学的景象了。其他的都是第一次听说。

「在那之后,虽然只有一次,但我听到她说星期日要跟那个人在某个地方碰面。」

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郁闷感。

「……呐。」

他开口这么说,仿佛想要诉说些什么。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这种向神祈祷,痴痴等待的蠢事。她是你的女朋友吧?那就好好抓住她啊。被人抢走了,就去抢回来!丢脸死了。」

「你在搞什么鬼」和「丢脸死了」这两句话,他今天已经说第二次了。他应该憋在心里很久了吧。说不定从校庆那天开始,他就很想开口呛我了。

我被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啊。

话虽如此,但他说得确实没错。一直忍着不把球打回去,不管过再久都无法获胜。为了取胜,就必须勇敢向前。

我盯着滨中同学的脸瞧。

「干嘛啦。」

他一脸不悦地回瞪我。

「我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一点了。」

「『稍微清醒』?而且还只是『你自己觉得』吗?你这家伙到底神智不清到什么地步啊!而且你的脸还是一副睡昏头的样子嘛!」

「请你不要管我啦,我本来就是这种脸。」

这时候我决定要说「人生是天注定」。

「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被你道谢的事……我、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是为了你和佐伯同学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半途而废,感觉像是自然消灭了一样,我觉得这样很无趣才会这么说。既然知道了,你就早早去大败一场吧,然后我要指着你的鼻子大声嘲笑。」

留下这番狠话后,滨中同学气冲冲地踏着大步走远了。

这孩子还真有趣。

当我这么心想时,没想到他又转过头来,并伸手指向我。

「还有,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摆出病恹恹的样子了!听见没有!」

「……」

不,他真的很有趣。

我一边目送滨中同学越来越小的背影,一边让奶茶滑过喉间。

好了,差不多该有所觉悟了。

§§§

放学后,我回到家中。

走进无人迎接的家里,我没有开灯,直接走到客厅的时候,手机正好响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子萤幕──结果被映入眼帘的「佐伯」二字吓了一跳。但是定睛一看,我才发现萤幕上显示的是「佐伯彻」,也就是佐伯同学的爸爸。

仔细想想,为了解决当前的状况,伯父也是我总有一天必须取得联系的人物之一。

我将书包丢在和室椅上,一边开灯,并用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喂,我是弓月。」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这就是伯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忍不住愣了一下。

我才有一大堆问题想请教伯父呢,但没想到会像这样被伯父先将一军。而且我还不知道他到底在问些什么。

「您的意思是?」

『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年轻人拌拌嘴,所以贵理华回家的时候,我就没有多问什么。』

伯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自己的脑袋稍微冷静下来。

『她今天没去上课。』

「咦?」

没去上课?

『她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感觉却也不像生病了。』

我忽然回想起滨中同学今天跟我说过的话。当我向他询问佐伯同学的近况时──

『谁知道啊。』

『用你那双脚直接走去教室不就行了吗?马上就能知道了。』

他当时就是在说这件事吗?佐伯同学都请假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她状况如何。只要我到教室走一遭,就会知道佐伯同学今天没来上课了。

果然是昨天在屋顶上的那件事造成的吗?

「对不起,我可以先请教您一些事情吗?」

有件事我非得先确认不可。

『什么事?』

「关于就读水之森高中的桑岛圣这个学生的事。」

伯父任职的公司「F.E.贸易公司」董事长的儿子,也就是这位男学生,桑岛圣──

『怎么?你认识他啊?』

「不,并不是这样。」

『我想你可能也知道,他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我是在确定要回国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真没想到董事长的公子也在我女儿就读的学校里,这个世界还真小呢。』

彻先生满心愉悦地如此说着。

「所以,您就让他们两个交往了吗?」

『……什么?』

然而,这个气氛却在下个瞬间降至冰点。

「难道不是双方父母交换了这样的协议吗?」

『……』

接着是一阵沉默。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把女儿当作政策联姻的棋子了吗?』

「我有说错吗?」

经过一段漫长的静默后,伯父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真是遗憾。前阵子和你说了我老婆的事情时,我还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啊……」

我想起来了。

佐伯同学的妈妈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所以似乎沦为政策联姻的牺牲者。告诉我这些过往的当下,伯父应该对我说过他的想法了。

电话那一头的伯父开口说道,仿佛当时的那番话再次重现似的:

『我不会将自己的私心强加在女儿身上,当然也不可能将她当成工作升迁的道具。』

没错。佐伯彻就是这样的人。

「很抱歉,我好像完全搞错状况了。」

『不,没关系。话虽如此,董事长也确实和我说过,孩子们年纪相仿又读同一所学校,因此希望他们可以好好相处。而我也这样跟贵理华说了。』

「这样啊。」

不过,只是这点程度的话还说得通吧。以场面话来说很合理,如果有年龄相近的孩子,双方家长自然也会谈论到这种事。

这样一来,佐伯同学先前说过「并没有受到父母亲强迫」,应该也是事实。

那事态为什么会演变至此呢?难道是桑岛学长利用自己的立场,强逼佐伯同学和他在一起吗?

『回归正题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解释。

「我认为佐伯同学没来上学,应该和昨天发生的事情有关。但现阶段我没办法再跟您透露更多了。」

我自己也无法掌握到任何线索,这是事实。

「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伯父暂时陷入了沉默,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应对似的。我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细微的低吟声。

『我知道了。如果是你,或许会比我这个父亲更了解贵理华的心情。那就交给你了。』

「谢谢,那么我先挂电话了。」

我挂上电话,并阖起手机萤幕。

我叹了一口气。

好了,明天就去跟桑岛学长见个面吧。

偏偏在这种时候,情况就无法如愿进行。

隔天。

我原本想说午休时间一到就去桑岛学长的班上找他,结果在午休前的第四节课即将结束之际,老师宣布要延后五分钟才下课。虽然老师想将课程讲解到一个段落再结束,但在这个时间点,大家的集中力本来就已经低到谷底了。在这段伤停时间中,学生们已经丝毫没有干劲可言。

漫长的五分钟总算结束。到底有几个学生能够将延长时间中的课程内容记在脑子里呢?

和老师敬完礼宣布下课的同时,大家便各自进入午休时间。有人拿出便当走到朋友的座位旁边,也有人抢在老师之前就冲出教室,往学餐跑去了……

而我也是冲出教室的成员之一。

我的目标不是学餐,而是桑岛学长所在的教室。

(但愿他还在教室里……)

我在走廊上快步奔走。

我已经跟宝龙同学打听过他是哪一班的了,所以毫不犹豫地往他的班上走去。当我抵达教室并往里头看去时──只见桑岛圣在自己的座位上环着手臂,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感觉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但我对他一无所知。于是我下定决心走进教室。虽然有不少人看向我这个突然闯进教室的低年级生,但大部分的人都因为午休时间带来的解放感所致,觉得没必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表现出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看来不管在哪个学年、哪个班级,这种气氛似乎是大同小异。

「桑岛学长。」

我站到他座位旁边开口喊道。

戴着无框眼镜,知性到惹人厌的那张脸庞,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终于来了啊。」

他恼火地说了这么一句,并站起身子。与此同时,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领,并对我使出一记扫堂腿。我的视野顿时上下颠倒过来。

「呃,咳……!」

下个瞬间,我的背猛烈地撞上地板,肺部的空气一口气全吐出来了。「干嘛干嘛!」「怎样啊,喂!」周遭传来男学生们诸如此类的惊呼,以及女学生们的尖叫声。

从立刻就出手攻击我这一点看来,他应该是那种会打架又讨人厌的知识分子。

「动作还真慢。你再继续拖下去,我也有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到他这么随便的口气,我顿时觉得很火大。

「我也想了不少呢。」

「找我干嘛?」

桑岛学长扯住我的衣领,直接把倒在地上的我拉到眼前。距离近到彼此的额头都要相贴的地步。

「我是来讨回佐伯同学的。」

「……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

互瞪了一会儿后,他这么说道……我好像看到他微微勾起了笑容,是我的错觉吗?

桑岛学长松开我的衬衫,先站了起来,并向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会儿,便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们不发一语地走在午休时间的走廊上。

中途,桑岛学长绕去学餐的自动贩卖机区买了两罐咖啡,并将其中一罐递给了我。

「给你。你没吃午餐就过来了吧?这也是为刚刚的事情赔罪,不好意思啊。」

「……谢了。」

我看向接过手的罐装饮料……是咖啡啊。

接着,我们离开学餐──来到通往设置了许多特殊教室的那栋校舍的连接走廊。这难道是冥冥中注定的吗?校庆第二天,我也是在这里目击到佐伯同学和桑岛学长走在一起。

连接走廊比想象中更加人烟稀少。午休时间才刚开始,应该没几个学生会在这种时间走去另一栋校舍吧。如果是放学后,就有几个文康性质的社团会把特殊教室拿来当社办用,但并不代表在午休时间也能自由使用。

我们靠在连接走廊的窗边互相对峙。

「我就直接说了吧──」

桑岛学长先开口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啊?」

我昨天才被其他人逼问过类似的话题。

「这话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吗?我是在说小理的事。」

看来佐伯同学叫他「圣学长」,而桑岛学长叫她「小理」啊。总觉得胸口被某个沉重的物体压得死紧。

「小理说,你只是跟她住得很近的一个学长而已。」

这个冲击的破坏力和刚才那种小事完全不能相比。

只是个学长而已……?

「怎么可能啊。」

但桑岛学长对此一笑置之。

「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了。想必你们也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他拉开罐装咖啡的易开罐拉环,随之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而且你很有名呢。继宝龙美优姬之后,怪人弓月这次的目标是佐伯贵理华。」

「怪、怪人……」

怎么会有这么失礼的评论啊。

「你该不会要说自己不是这种人吧?有点自知之明吧,怪人。」

这么说来,雀同学之前也说过我这个人很怪。

我不禁抬眼看向天花板,而桑岛学长将咖啡罐放在连接走廊的窗台边。他摘下眼镜,并用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拭镜布开始擦拭镜片。去除眼镜之后,他的脸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柔和。从贬义的层面来说,这眼镜也太适合他了吧。这样感觉很吃亏。

「我才想问,你跟佐伯同学到底是什么关系?」

桑岛学长或许是在强迫佐伯同学──这个推测已经暂时在我心中扎下根了。再来就要来听听他的主张为何。

「我吗?很遗憾,我跟你不同,和她只是单纯的朋友。只是双方父母有点交情而已。」

「这我知道。她爸爸就任于学长你爸爸经营的公司。」

「好像是呢。」

他只回了我这么一句话,简直和他无关似的,仿佛对双方家长的关系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让擦拭过的镜片透着从窗边洒落而下的阳光,确认上头没有脏污之后,又重新戴回脸上。

「但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推了推眼镜鼻桥处,稍微调整配戴的位置。惹人厌的知性脸庞就大功告成了。

「和小理聊天的时候,我们完全不会聊到你的话题。」

「……」

「我偶尔会主动向她提问。之前她用含糊的说法随口敷衍时还算好,但她最近总是很明显地直接转移话题。不觉得很奇怪吗?」

桑岛学长伸手拿

起放在窗台边的咖啡罐,并喝了一口。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突然将矛头指向我。

「你总是将小理丢着不管。前天早上甚至分明和我们擦身而过,却装作没看见对吧?你啊,到底想怎么样?」

「那是……」

我本来想说些什么来加以掩饰──但还是放弃了。完全没办法。

我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要说的吧。」

「什么?」

桑岛学长皱起了眉。

「佐伯同学依然没有对我解释这一切,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了。所以我认为,她一定是不得不跟学长交往。」

「『不得不』啊……」

桑岛学长重新覆述了这个词,仿佛莫名同意这个说法似的。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快点来把她带走啊,还拖拖拉拉什么?还是你觉得这件事轮不到小孩子插嘴,所以就放弃了?我就是看你这一点不爽。」

他嗤之以鼻,语气听起来不像玩笑话,也不像真心话。

在被滨中同学一语道破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的我,此刻完全无可反驳。

「那么,你们真的……」

「放心吧,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老爸当然没这个打算,至于佐伯先生──小理她爸爸,应该也没有受到那个人的指使。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对我献殷勤的那种人。」

「你有和伯父见过面吗?」

「有啊,是老爸叫他过来的吧,他之前有来过我们家一次。不知道老爸是很欣赏他,还是跟他很合得来,但难得休假还把人家找到家里来,也给佐伯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吧。」

他再度露出苦笑,接着说道:

「在老爸的公司里,围着我喊着少爷少爷的人多得是──」

他稍微皱起了脸,或许是对这种事很反感吧。

「但那个人不一样。他那天说,都来校庆参观了,所以就到我这里跟我打声招呼。他这个人还真是莫名老实呢。」

听桑岛学长所说,伯父似乎因为星期日有别的行程,没办法到场观看桑岛学长那场网球友谊赛,所以特地在星期六来跟他说些加油打气的话。这的确很像认真踏实的彻先生会做的事情。

「应该就是他那诚恳的个性所致吧。伯父好像确实提醒过佐伯同学,说董事长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相处。」

「……」

话题至此,桑岛学长忽然陷入沉默。

他喝了一口咖啡。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他的思绪似乎一口气跳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这样啊。整件事终于兜在一起了。」

「咦?」

另一方面,我却远远追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些什么。你或许在某个机缘之下得知了我们父母之间的交情,任凭自己胡乱臆测,最后选择放弃了吧。但我对于小理的所作所为却无法理解。我不懂她为什么会待在我身边,甚至不惜破坏和你之间的关系。」

他说的没错。桑岛学长知道双方家长之间没有擅自决定他们的未来,在他看来,佐伯同学的行为举止应该很怪异吧。

「我想,小理大概对父亲说的那些话产生过度的反应了。她应该是考虑到父母亲的面子与立场吧。」

不会吧。不,可是……

佐伯同学是个聪明的女孩。在孩提时代,她就能从伯母的态度中,察觉到外婆家那里发生过某些难言之隐。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或许是想太多了,才会自行判断要迎合父亲的期待。况且她也不知道伯父的信念,就是绝对不让孩子沦为父母亲操作的道具。

「佐伯同学是为了伯父,才会和学长……?」

「或许有这个可能性……」

桑岛学长难得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模样。

「弓月,抱歉。」

然后,他忽然向我道歉。

「我利用了小理。」

「利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让人忐忑不安的发言,让我不禁面带愠色。

「我拜托小理,希望她校庆第二天时能陪我逛逛。还请她日后偶尔能空出一点时间陪陪我。」

「你为什么要拜托她那种事?」

从他的口气听来,感觉不像是因为佐伯同学很可爱才开口邀她的。

「我也有一些不值得一提的隐情。」

桑岛学长有些难受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没有提及那个「不值得一提的隐情」,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也知道有你这号人物,但因为她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就接受这份好意了。至于校庆,我也擅自解释成『反正有两天,只占去她一天时间应该无所谓』……啊啊,可恶,我搞砸了呢。」

他变得垂头丧气,并粗鲁地抓了抓头。

「佐伯同学她……呃,她是打算和桑岛学长交往吗……?」

「不。」

但他随即否定了我的担忧。

「虽然这是我的看法,但我觉得她并不打算化身为父母的道具。毕竟还有你在啊。至于我,也没想过要发展到那种地步。」

「那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

他顿了一下。

「天晓得。」

接着短短地说了这句话。

不对,不论他想说的是不是正确解答,这个人应该就是得到了一个答案才对。但他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选择隐瞒,佯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

「问出真相应该是你的职责吧……弓月。」

对于依旧无法掌握事实真相的我,学长开口唤道。

「虽然你拖了这么久,但看在你还是有来找我的份上,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我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不能说这种大话就是了。」

桑岛学长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既然你有这种想法,真希望你刚才不要把我摔出去──虽然我想跟他抱怨这件事,但现在觉得背上也不怎么痛了。虽然当时我觉得那一记摔得还真痛……他该不会学过格斗技吧?我似乎被他用很熟练的技巧摔了出去。也就是说,他只是想吓吓我,才会做出那种事吗?

「你还在发什么呆啊?我都说要把小理还给你了。」

「可以吗?」

「没什么可不可以。她是你的女朋友吧?而且,虽然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快乐,但现在这个情况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一开始的用意并非如此,但现在可真让人笑不出来了。」

我想起了每当见到我就会低下头去的佐伯同学。

确实不太对劲。

佐伯同学不该是那样的。

「这样一来,到时候我这边又会变得很麻烦。算了,这也没办法。我会负责帮忙说服她的,你就再等一会儿吧……我会再跟你联络。」

桑岛学长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之后这么说着。话一说完,他就转过身子,走回校舍去了。

「……桑岛学长。」

我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

「学长,你不要戴眼镜比较好吧?」

「我知道啊。我是觉得自己太帅了,才开始戴眼镜的。」

喂,这是哪来的自信啊。

「开玩笑的啦。」

他笑着这么说完,便隔着肩膀挥了挥手并走远了。

我朝他的背影稍微鞠了一个躬。

当天晚上,我马上就接到桑岛学长的电话了。

手机铃声响起时,我停下了实在不怎么认真的读书作业,接起了电话。放学时他有再来找我,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

『是我,桑岛。』听到这阵嗓音的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一边推着眼镜鼻桥,一边将手机贴在耳边的画面。

『我让小理回去你那边了。』

「咦?」

让她回来?

『怎么?她已经到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吗?』

「不,她还没回来……」

『喂,你也答太快了吧。我只听说你们住得很近,但究竟是近到什么样的位置,可以让你马上就答得出来啊。』

桑岛学长发出了苦笑。

糟糕,这个问题确实不能马上回答。

『算了,没差……不,怎么说,我是知道小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但她说因为有点事情,所以暂时要从老家通勤上学,我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这样啊。」

『但老实说,这也很怪。我想办法用「弓月还在等你」这个理由好言相劝,她总算才要回去。』

「在这种时间吗?」

都已经入夜了耶。

『我没想到会花那么长的时间来说服她。我有陪她走到半路喔,不过她说过了一之宫之后就可以自己回去了。我是目送她搭上电车后才走的。』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太确定,但应该是八点左右吧。』

我看向挂在房间墙上的钟。已经超过九点了。

从一之宫到学园都市需时二十三分钟。就算走得再怎么慢,也不太可能还没抵达。不,考量到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很难想象她会老老实实地打开这个家的门回来。

「我再去她那边确认一下,必要的话我会去车站找她。」

『抱歉。』

「不会。」

我正打算挂上电话时,桑岛学长又喊了我一声。

『弓月。就结果来说,我这样讲或许很不负责任,但我只能做到这里为止了。』

「什么意思?」

『你不亲自去接她的话,小理会没办法好好回去的。』

桑岛学长这句话隐藏了各式各样的含意。如果我没有亲自上前迎接的话,佐伯同学就没办法回到这个家,也没办法回到我身边了。

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我的职责。

「谢谢你。」

我道了声谢,便挂断电话。

我马上换了外出服,披件薄夹克。简单确认过门有锁上之后,我便往外冲了出去。

虽然已经来到十月下旬了,但或许是受到今年炎热的夏季影响,即使入夜,只加一件外套也不觉得冷。

我在公寓前面张望了一阵,心想佐伯同学或许不敢踏进家门,所以在外头游荡,但她似乎也不在这里。这样一来,难道是在车站吗?

我迈出脚步。

走往车站的路上,我并没有和佐伯同学擦身而过。为了以防万一,我甚至连隔着马路的对岸人行道都不放过,但她也不在那里。

我就这样抵达了车站前。

(但愿她不要坐回头车又跑回去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并走向车站大楼时──

找到了。

是佐伯同学。

身穿制服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站前广场观众席的第一排。不晓得她知不知道,但过去我决定要搬出公寓时,就是坐在那里打电话给佐伯同学的。

佐伯同学垂下视线,一直盯着放在腿上的手看。

「佐伯同学。」

当我走近并开口喊她时,她浑身猛地一震,惊吓的程度光凭肉眼也看得出来。

「弓、弓月同学……」

缓缓抬起的脸庞,带着立刻就会掉下眼泪的表情。

「好了,我们回家吧。」

「可、可是……」

佐伯同学这么说。

「怎么办,我……一直在对弓月同学做很残忍的事情……」

她又把头低下来了。听到她这番话,我没办法说出「就是啊」或是「没这回事」这种答案。总觉得这两个回答都不太适合。

「是伯父拜托你的吧?」

她轻轻地点了点始终低垂的头。

「我们边走边谈这件事吧。」

中午的时候,桑岛学长说过「问出真相是你的职责」。

我搭上佐伯同学的肩,像是要催促她赶快起身似的,她便用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没想到她这么老实,让我吓了一跳。目前她本身的意志应该很薄弱吧。

我们并肩踏出了脚步。

穿越打上灯光,用磁砖地板铺设的站前广场后,我们走过灯火不太明亮的购物中心。我记得这里只有餐厅会营业到晚上十点。

穿过斑马线,来到已经不能称为站前的地方后,我先开口了。

「伯父确实跟你说过,因为桑岛学长是董事长的儿子,所以要你跟她好好相处吧?」

「嗯……」

走在我身边的佐伯同学轻轻地点头,车辆的车头灯照亮了她的侧脸。行经站前的马路上有很多车子来来往往,我们一边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旁,一边谈话。

「而且,桑岛学长也这样要求过你,对吧?」

听了我的提问,佐伯同学又点了点头。

「圣学长有个未婚妻,是他父亲决定的──」

我从她口中听到了崭新的事实。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先前说的「不值得一提的隐情」,就是指这件事吗?

根据佐伯同学的说明,桑岛学长有个父母亲擅自许配给他的未婚妻。想当然耳,学长始终对这件事感到厌烦透顶,但那个女孩子似乎对他抱持着极大的好意。而校庆时为了不让她找上门来,学长好像在活动期间强迫塞满了自己的行程。这时佐伯同学就被选上了。她受到桑岛学长的委托,去网球比赛为他加油打气,还陪他一起逛校庆。

不仅如此,桑岛学长还拜托佐伯同学腾出时间和他在一起,最长到秋天为止就可以了。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用考大学这个理由继续推托,之后就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对佐伯同学来说,若是考量到伯父的立场,她肯定没办法开口拒绝任何一项请求。

她真的是个既聪慧,又为父母亲着想的好女孩。

但唯一的遗憾是,她完全搞错状况了。无论是伯父所说的话,还是桑岛学长的要求,都并非如此迫切,更没有强迫她付出些什么。在某种程度上,佐伯同学当然能理解这一点吧,但伯父和桑岛学长说那些话时都是无心的,而这个事实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伯父只打算像一般父母问候子女那般,而桑岛学长只是单纯希望她以女性朋友的身份多陪陪他,以此当作拒绝婚姻的借口罢了。

「可是,我没办法跟弓月同学坦承这一切,毕竟这是家里的私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方法了……我一直在烦恼该不该说出口,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而我也渐渐没有脸面对弓月同学了。」

所以她才不接电话,也不回我讯息吗?有一次电话只响一声就挂断了,那应该也是她鼓起勇气想打给我,却还是打消了念头吧……

「我不想让弓月同学看见我和圣学长在一起的样子。因为我还是没办法好好解释,结果回过神来,竟然说出要你别跟我搭话这种话。我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可是……」

这时,佐伯同学话声哽咽,接着开始大哭起来。

「我、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了……」

她杵在原地,一边抽泣,一边用手背和手掌擦拭眼角。

插图p281

「你别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伸手抚上她的背,她便点点头,用手又擦了一次眼角,接着迈开步伐。

「不过,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我就好了啊。」

结果还是绕回了原点啊。

要是能了解事情的全貌,应该就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

「……出口……」

佐伯同学说了些什么。

「什么?」

「这种事我真的不想说出口。因为一些原因必须跟其他男人增进感情这种事,我真的不想说出口啊……」

「……」

的确很像佐伯同学的思考模式。

她应该也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吧。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虽然会说出理解的话语,但我到底能不能坦然接受呢?当我看到她和桑岛学长在一起的画面时,我确实体会到郁闷难消的心情。如果换作是自己又会如何──说不定佐伯同学已经像这样换个立场思考过了。

于是她就更不愿意说出这种话了。

但就结果来说,佐伯同学将自己逼上了绝路。这也是她那温柔又死心塌地的性格所致。我当然无意苛责她,虽然这样想不太妥当,但我也有点开心。毕竟她是如此为我着想。

来到十字路口后,我们穿过斑马线并往右转。单向二线道马路虽然很宽,但还是跟平常一样,车流量不多。我们通过一个又一个街灯,走在车辆骤减的马路旁的人行道上。

「老实说,我希望当时你可以设身处地,再多为我着想一点。因为你几乎不曾向我开口,所以让我觉得很不安。」

「不安?」

佐伯同学重新覆述了这个词,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似的。

「这是当然的吧。我一直担心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当然,我无意发怒,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说着这些话。我已经可以一笑置之了。

「真的……很对不起……」

然而,她那宛如低喃而出的轻细嗓音,却无力地飘落到脚边。

我用侧眼看着她低落的模样,并开口说道:

「唉,不过,我或许也该跟你说声抱歉。」

「咦?为、为什么……?」

始终认为错在自己的佐伯同学,应该想都没想过会听到这种话吧。只见她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向我。我回给她一个笑容后,她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我没有百分之百信任佐伯同学。」

刚开始,我确实认为她身边肯定发生了某些事,但后来却渐渐失去了自信,最后甚至还说出「你是不是讨厌我了」这种丢脸的台词。这对左右为难的佐伯同学来说会有多伤人啊。

「嗯,就是这样。」

我开口回应了自己的思考。

「要是我能够相信,并等待佐伯同学的话,你或许就能更加冷静,并更加从容地观察周遭的情势了。」

或者就像桑岛学长说的,如果我拿

出男子气概,在事发当时就立刻去把佐伯同学讨回来,状况应该就会好多了。

「不,但错还是在我啊……」

佐伯同学心有亏欠似的摇了摇头。

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推托责任,比较像是在互相揽责任了吧。我本来就不希望彼此像这样争着说自己有错,索性就闭口不说话。这样一来总算结束了。佐伯同学也不再主动开口,我们不发一语地继续走着。

我又用侧眼看向她,只见她依旧低垂着视线。看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她才会抬起头来吧。

没过多久,我们便回到了公寓。

走上狭窄的楼梯后,我打开了门锁。开门后,我退到一旁,催促佐伯同学进屋,而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我可以进去吗……?」

「你再说这种傻话,我就要生气喽。」

「嗯、嗯……」

她战战兢兢地走上玄关后,直直走过原本就亮着灯的走廊,接着踏入一片昏暗的客厅。走在她身后的我打开了灯。

佐伯同学环视了客厅一周。

「一点都没变呢。」

也没有让女孩子进来过喔──我本来想开点玩笑,但还是作罢了。

「你的房间在那里,这是我的房间。」

「没关系,我知道。」

她虽然答得怯懦,但还是向我露出了笑容。

我正打算回房间换衣服时,佐伯同学喊了我一声。

「弓月同学。」

我回过头去。

「那个……对、对不起……」

「都已经过去了。」

我这么回答后,佐伯同学便有些愧疚地点点头,接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目送她进房后,我也回到房间里。

我看看时钟,发现再过不久就要十点了。

脱下夹克后,我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再度来到客厅时,佐伯同学似乎还在房里,感觉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或许是想厘清自己的思绪吧。现在她已经回到家里,就已经不错了。

(这么说来,我欠了桑岛学长一个人情呢。)

得找一天还他这份人情才行──我在心底发誓,接着便重新投入进行到一半的读书时间。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敲了几下。

「请进。」

我转过椅子回头望去,看到佐伯同学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我要去洗澡了,弓月同学要用浴室吗?」

「我还要再读一下书,你先去洗吧。」

「那就这样吧。」

她轻轻一笑,接着便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这样的对话至今已不知上演过多少次了,但此时却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认为这次的事件会在我们之间凿出裂痕。整起事件也因为佐伯同学回家之后告一个段落。然而,她的心中或许还残留着些许罪恶感。

看来只能交由时间来解决了吧。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我心想佐伯同学差不多该洗好了,而与此同时,门上正好又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弓月同学,我可以进去吗?」

「请进。」

虽然我如此回应,但佐伯同学并没有进门。这时我并没有特别起疑,若无其事地伸手将门打开。

而佐伯同学就站在门外。

那是理所当然的。

这先姑且不论。

然而,问题出在她的打扮。

刚洗完澡的她披散着一头湿发,身上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衣──而且没穿睡裤。裸露在外的修长双腿看来娇艳欲滴。看到那丰满隆起的胸部的位置,我马上就发现她睡衣下面什么也没穿。

那副模样十足煽情。

插图p289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啊……!」

但她不顾我慌乱焦燥的心情,直接往我身上抱了过来。

虽然我下意识想逃开,但还是被她抓住了。我踉跄几步,接着连同佐伯同学一起往后仰,摔倒在床上。

「你在做什么!」

「……」

她没有回答。

她将脸靠上我的胸膛,仿佛想倾听我的心跳声。

「佐伯同学?」

她看起来不太对劲,我开口喊了她一声。

「……这些日子,真的很抱歉……」

「我已经听你道过歉了。」

对佐伯同学来说,或许道歉再多次也不够。但现况似乎并非如此。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喔……」

「啊?你、你在说什么……」

「弓月同学,你说你很不安吧?所以你想怎么做都行,就做到你能放心为止。」

「……」

她是认真的吗?

我忽然间意识到她那具和我紧密相贴的胴体。就连隔着轻薄睡衣感受到的肉体轮廓,都像用亲手触摸那般清晰明了。

可是──

她说了「所以」──「所以」你想怎么做都行。

她是怀抱着赎罪的心情说出口的。

「不可以。我没办法对现在的你做出这种事。」

「可、可是……既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做……」

佐伯同学抬起头盯着我看,仿佛已经要走投无路了。她那水润的双眸带着些许热意。不过,我依然可以从她的眼眸深处,窥视到亏欠的心情与罪恶感──这样是不对的。

(该怎么做是吧……)

我看向床头柜,并伸出手抓起摆在上头的闹钟,将其摔在地上。房内响起了刺耳的巨大声响。

「咦?怎、怎么了……?」

佐伯同学惊慌地来回看着我和地板。

「闹钟坏了。」

嗯,该怎么说呢?虽然之前也不小心摔过两次左右,但当时也没有摔坏。我看这次大概也只是因为撞击,导致电池喷出去的程度而已吧。

「所以你明天早上要负责把我叫醒。」

「咦?」

「就像以前一样。这样我就能安心了。」

佐伯同学虽然愣了好一会儿,但不久之后,她又缓缓地将脸转回我的胸膛。

「嗯,我知道了……」

她轻声低喃道。

我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为自己总算把持住理智而松了口气。

也为找回了和佐伯同学共度的生活而松了口气。

没错。明天早上,佐伯同学就会待在我身边。

真是久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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