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光耀碧野 第六章 月眠白夜

那一天的早上,和往常一样,搬运尸体的男人来到了牢房。

今天一大早还是能听到令人厌烦的低低的呻吟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数着横躺在那些人中间一动不动的尸体的数量,那个男人厌烦地叹了口气。

“……今天不少嘛。我去找个大一点的货车来吧。”

香铃深深地鞠了一躬。

“麻烦你了……”

“今天也要给我们做好吃的哦。”

于是,早上的货车就悄悄地在山内山外不停地运送着。

当不再有货车过来时,就到了准备早饭的时候,这时,另外一个男人来接香铃了。

“喂,到了做饭的时间了。出来。……真是的,那家伙跑哪里偷懒去了。”

男人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同伴的懒惰,一边打开了牢门。在昏暗肮脏的牢房里,确认那些衣衫褴褛的村民是否跟往常一样呻吟着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接着,和往常一样,为了做早饭,香铃也乖乖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

“喂——大小姐。时间到了哦。我来接你了——。快起床——”

“秀丽姐姐——快起床了——我可都已经收拾好了哦!”

“呜—……再让我睡会儿……”

被人轻轻地拍了拍脸颊,秀丽逃似地翻滚过去。——但下一秒她就一跃而起。

“——不会吧!燕青!?什么什么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燕青捧腹大笑。

“早上。哈哈——不愧是大小姐。在决战之日还能睡得那么好,真是不简单啊,是个大人物。我他一崇拜你了。”

“讨厌!!”

秀丽环视一下四周。本来用来睡觉的帐篷已经被收起来了。

“龙莲呢!?”

“我刚进来时龙莲刚好出去。他说他先走一步。啊——,真没想到他会来啊。幸亏这样,我才能做小姐的护卫,让我行动自如。……对了,璃樱呢?”

“……唉?”

秀丽眨了眨眼睛。……只有静兰去了香铃那,璃樱和龙莲应该是一起待在秀丽身边的。可是现在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是吧!?哎,他到底去哪了——”

不过,只有静兰并不吃惊。

“啊——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璃樱说的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唉?”

“璃樱不是石荣村的人。疾病爆发以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村里。他头脑很好,虽然总是会偷懒,但还算能帮忙照顾病人,所以就跟他在一起了。大家都很混乱,好象也有大人把他当成是这个村的人。他说过到了时间就会走。也许现在就是他所说的那个时候了吧。”

燕青和秀丽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

秀丽和燕青坐在马上摇晃着走出了石荣村的村口,往荣山走去。

朱鸾就跟回到村里的人们和医师待在一起。

第一眼看到的石荣村,与其说是个村子,不如说大到了像一个镇子的地步。……秀丽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感到一阵揪心。

——荒凉的村落。很多人都因为生病而死了。

可是,本应该有能帮助他们的人存在的。要是没有“邪仙教”散播那些奇怪的流言,事到如今,一定会有到虎林城去接受治疗,并恢复健康的人存在的。

每天早上就跟扔东西一样地扔掉尸体。

只不过是为了把秀丽和影月叫来,那些人就——(开什么玩笑!?)

真是让人火大。

不管是谁,都绝对不能原谅。

——今天就要全部结束给你看。

“……恩?那是什么啊?”

听到燕青的声音,秀丽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坑道的入口处。在那周围,倒着几个身穿白衣的男人。

“……燕青,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是我做的吧。我今天为了慎重起见特地打扮成文官的样子,把棍子都收起来了。”

燕青翻身下马,简单查看了一下那些男人身上的打斗痕迹——揉起了额头。

“……啊。这个嘛,估计是龙莲少爷的笛子造成的……”

“啊!?你的意思是说他堂堂正正地正面攻击了他们!?”

“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堂堂正正的——要说还真像是他的做法。不是很好吗。龙莲是绝对不会妨碍我们的。还替我们省了不少事。那么、我们走吧,小姐。”

对着回头说话的燕青,秀丽决然地点了点头。

※※※※※

——不久之前,还在担任丙太守的郡武官的朱温,在瘟疫爆发之前正处于头疼不已的阶段。

(都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切都会进展顺利我才来的啊。)

郡武官的俸禄扔到赌场的话也就能打个水漂。在最近的一次赌局里,他本来打算尝试一下一博千金的滋味,也很有信心能赢,只不过,运气稍微差了点,结果落了个欠债累累。在这时,因为爆发了奇怪的疾病,他被派去了石荣村。

因此,在这里就被那些人吵着要他还钱。

原本朱温就认为女州牧简直是个笑话。堂堂一个大男人要在女人手下工作真是太没面子了。女人只要听男人的话做事就可以了。朱温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只有嘴巴厉害,好象小狗一样叫个不停,明明软弱无力还敢顶撞自己的自大女人。实际上,朱温到现在还真心相信会爆发这场怪病,就是因为女人做了州牧。

那些宣称能轻松赚钱的家伙们也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很大方而已。我明明已经认真做好了自己的工作,得到的回报却是每天难以下咽的饭菜。

(切,我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作为跑路时的路费,就让我顺走一些那个所谓的教祖收敛的宝物吧。

朱温知道那个“教祖”对某个地方的重视,甚至还要胜过放置村民们供品的地方。

到了最后一个四叉路口——如果往中间走,就到了坑道里最到的采掘场。往右走的话,是那个双手被直接钉在柱子上的怪小孩的监禁场所。然后是最后一条路——左边的窄小的道路。就是这里。

平时,在这条路旁一定会有某个“教祖”亲信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站着,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朱温什么都没想就往这条又细又长的道路走去。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在这条本该没人行走的道路的尽头,摇曳着烛火。

朱温舔了舔嘴唇,往里面的洞穴走去。突然,他惊叫了起来。

“……那、那家伙怎么回事!?”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

※※※※※

“女州牧会来?”

“千夜”向从缥家那里跟过来的几个男人确认了这件事。

“东西都布置好了吧?”

“是的。在正中央已经布下了肉眼看不见的圆形阵法。”

“好。我只要把那个女人引诱到那里就算完事了是吧。那就是说真的已经没有问题了对吧?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让我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了。”

在面对着采掘场的最后的四叉路口,“千夜”恨恨地看着安置自己本体的左边的那条路。

“这具身体是为了对付杜影月才拿来用的。对付女人就没必要了吧?”

作为出生在异能一族却不会使用法术的“无能”的“千夜”,突然站住了,看着右边——痛向囚禁杜影月的监禁场所的坑道。

明明和自己年纪相仿,却被“母亲大人”认为是必要的少年。

不,其实真正需要的只是存在于“杜影月”体内的“阳月”。

……只要有那“阳月”在,就会被需要。

“千夜”直直地盯着右边的坑道,突然向身边的男子问道,“……呐,能不能把我的意识转移到杜影月的体内?”

“……啊?”

“反正这个‘杜影月'就快死了。等他死了以后就把我的意识转移到他的体内。如果运用法术的话个现状不会有很大的变化的,对吧?现在也只是把意识放到死去人的身体里,然后再使用他活动起来。只要把’阳月'封印住也就不会有妨碍不是吗?”

(如果是那具身体的话。)

——只要进入那个身体,就不再是“无能”。就会成为被需要的存在。

“与其只把有反抗能力的‘阳月'留在里面,倒不如让我成为他的容器。这样不是更容易控制他吗?”

这次一定要让“母亲大人”注意到我。只要实现了那个——“怎么样?那样的话就算我把原来的身体扔掉也无妨了。呵,虽然我长得比较帅啦。”

白衣男子缄口不语——仿佛陷入沉思似地垂下了睫毛。

“……我知道了。让我考虑一下吧。”

“恩,拜托了。那我就暂时再用一下这个大叔的身体吧。要去等那个女人吗?”

“千夜”压抑着内心的放松,脚步轻盈地往中间的路走去。

※※※※※

月的额头上汗流如注。跟香铃分别后,他一直费力地想要拔掉钉在手上的木钉,到现在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

(……不好……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自己放话说会想办法解决,但是那个木钉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

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不得不被利用。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些男人来之前把它拔出来。

再次忍受着把木钉从手上拔出来时的剧痛——在这过程中稍微喘了口气休息,肩膀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人生果然不是都能心想事成的。

(因为……比起那些英雄传说中的主人公来,我根本就是长着一张配角的脸吧……)

即使是影月,偶尔也会有不负责任或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虽然也为了想要成为堂主大人那样的人,每天拼命地努力,但说到底自己还只是在修行的阶段而已。

特别是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不由得会冒出真心话来。

然后,影月不禁自言自语地低语着自己从来不会说出口的一些话。

“……啊~~可恶——……有谁能来帮帮我啊——……”

脑子又开始陷入朦胧状态。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彷徨徘徊。

……过了不久,不知道是谁用温柔的手像是在描绘影月的轮廓似的,轻轻地抚摸着他。

看到眼前的存在后,影月以为自己又进入了梦境。

像猫一样的眼睛。蓬松散落的卷曲的头发。像猫科动物般的艳丽优雅。异常美丽的容颜。

是最初被叫做“千夜”的男人。

也是让影月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到怒发冲冠的男人。

不管是不是在做梦,影月认为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我啊,一直在想如果能见到你的话,要好好地教训你一顿。朔洵。」

那个人好象觉得不可思议似地慢慢地眨着他长长的睫毛。

影月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他那个人已经气到了就算是在梦中也无所谓,如果不好对说一番就无法平息怒火的程度。

不过说是大道理的话,更类似于迁怒,所以是梦反而更好。

「……听着,我并不打算对你那些自甘堕落放荡不羁的生活多加干涉。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喜欢怎么过就怎么过。」

无论是金钱、家境、才能还是容貌都得天独厚,从来不用为一日三餐而发怒。也没有家族之间的互相抢夺和残杀。在他的面前横亘着无数光明大道。是跟影月完全相反的令人艳羡的人生。

「在舒适安逸的环境下长大,什么都不缺。明明从来没有拿着锄头下地耕过田,却一脸什么都了解的样子,自私地把这些都认为是无聊透顶的事,兴致勃勃地把那些在地里努力干活,靠土地生存的人的生命当玩具一样戏耍,玩腻了就扔掉。也完全没有顾及到为你担心的弟弟和鸳洵他们,就这样为所欲为。想玩弄就玩弄,从没想过要负责任。不过这没什么。因为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实际上,在我心里已经认为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了,可是,这并不是我生气的原因。」

眼前的男人默默地看着钉在那里的影月。……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影月稍稍抬头看了看,深深地吸了口气。

「……让我生气的是,你居然选择了自杀。」

抬着头,刚好能对上这个很高的男人的视线。

「你,真的明白自己扔掉的东西是什么吗?你知道你在途中毫不犹豫舍弃掉的生命,有人是多么的需要吗。堂主大人、在西华村死掉的人们,还有我——是多么想要啊。」

影月闭上了眼睛。想起了或短或长的——充满了他所爱的人们生命的十年。

这十年之中,就像是转眼之间从指缝间流走的沙子一样逝去的重要的人们。

丧失的生命。死去的人们。自己是多么强烈地希望,只要能挽回所爱的人们失去的生命的话,不管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再所不惜。

哭泣,叫喊,用头撞墙——但是,到了无法挽救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只能哭泣。

不知何时会死的自己,就连明天是否会到来都不知道。

那些理所当然一样认为“明天”会到来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多大的幸福。

(我就连给所爱的人一个“明日的承诺”都给不了。)

那些谁都能简单地从口中说出的幸福的话语,却偏偏会从影月的掌心滑落。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香铃哭泣着抱着他的身影。

香铃是不会知道的。当知道她追过来时,自己是多么地高兴啊。

有人需要自己,有人要救自己,有人希望他活下去,有人思念着他。

——如果没有被钉在这里,多想就那样被带走,带到遥远的地方去。

无论是多么强烈的希望所爱的人能得到幸福,但其实却——(一起。)

也不是没想过要一起度过将来的无数个“明天”。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跟所爱的人一起度过的时间。实现承诺的时间。已经一点都不剩了。

也知道已经到了不得不变回阳月的时候。

马上——“影月”就要变成一具空壳。

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梦幻的十年。度过了过于幸福的日子。所以到最后,想要做得像自己一点,不要留下遗憾——可是,事实上却……

真正的内心是……

「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无论何时都想着要再活久一点。即使是很少的时间也好,再活久一点——即使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的现在,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要更久地更久地和他们在一起。跟阳月、香铃、秀丽,跟大家在一起,从今以后也是——我——……」

想活下去。想活下去。想跟所爱的人再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影月的愿望就只有一个。

无论得到多少次生命,影月在临死之前还是会如此祈求吧。

祈求再活下去。

不管活得多么艰辛,也绝对不会主动去寻死。

“明天”里包含了所有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个人却……

「这些都是我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而你却非常简单地把‘未来'完全地舍弃了。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无奈,多么的痛苦,甚至愤怒到眼前一片血红吗——而且,是多么地想得到那被你舍弃的生命,和剩余的时间啊……」

从以前,从四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改变过。

在这个世界上,对于生命最贪婪的,无疑就是我自己。

「所以,你让我火冒三丈。还有一点。」

看着用消沉的目光盯着自己的他。这个人,明白吗?

「……你知道,在那之后,秀丽是多么地伤心、痛苦、哭泣吗?你知道你让她在心灵上负上了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创伤吗?是的,秀丽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每次想到是她把你杀了的时候,就会后悔、悲伤地一边哭着一边自责——就像现在这样,以后也是,一直到死。那就是你的愿望吧?所以你才想被秀丽杀死是吗?你感到满足吗?可是,我不允许。在这个世界上,让我很重要的朋友一生痛苦、哭泣的你是我最讨厌的。」

你以为选择这种只有自己满足的死法就很帅气吗?简直可笑到极点。

这些谁都没对他说过的话,只有影月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那是因为,只有影月比任何人都更直率地,不受任何迷惑地重视着生命和秀丽,所以只有他才能说的出这番话。

「所以,让我来教训你。让自己所爱的女人哭泣的男人是最差劲的哦。是,我的确也一直让人哭,但是,要是我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努力的。虽然同样是差劲的男人,但我还比你好一点,你是差中之差,差中之差!」

可能是太气愤了吧,明明是做梦却有种透不过气的晕眩感袭来。

「真正能治愈秀丽心里所受的伤的人只有你了。可是,那个时候那样的你,是完全不行的。就算是要进入秀丽的梦里,也请你在更成熟一点后再去。不只是考虑自己的事情,以后也一定要多考虑一下秀丽的事情……啊、我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跟你好好地喝杯茶,慢慢地教训你……」

头脑再次地朦胧起来。

原本以为那双光滑的手掌会再次轻抚上自己的面颊,结果对方却好象夸奖一样地抚着他的脑袋。感觉上就好象是很中意眼前不可思议的小动物,而对他进行爱抚一样。

「……那、那个……我说……我可不是松鼠或小家鼠啊。」

这次,影月真的失去了意识。

感觉到钉在双手上的木钉被轻轻地拔出来。自己倒在了一个强壮的胸膛里,被带出了圆阵。那种好象新鲜空气一口气流进肺腑,或者是压在身上大大石被搬开的感觉,让影月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刘海被长长的手指梳理了一下。

“……我知道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和你一起喝茶

的。我真的很中意你。”

磁性的声音在影月耳边微笑着低喃。

这是影月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

“……月,影月!你醒醒啊,不要死!”

因为悲鸣一样的声音和身体受到摇动,影月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傻傻地笑了出来。

“……奇怪?龙莲……你是怎么了?为什么打扮成这么正常的样子?”

“影月!”

被他用尽全力地抱住,满身疮痍的影月只觉得眼睛都要冒出火花了。

“哎呀,很疼的,龙莲!请你放松一点力气。”

“对,对不起。”

可是因为剧痛的缘故,影月的脑袋反而清晰了起来。

“……奇怪……这个难道是现实……?”

影月转动着嘎吱作痛的上半身,虽然还在被囚禁的洞穴之中,可是已经没有被钉着钉子,而且也不在圆阵里面了。他整个人正依靠着和圆阵有点距离的岩壁坐在那里。

“龙莲,是你救了我吗?”

“……不,我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是维持着这个状态靠着岩壁了。”

“咦咦?”

他自己应该不可能拔得下来。搜寻了一下朦胧的记忆后,总觉得好象猛到了拥有柔和卷发的青年,自己擅自在那里一个人发火,并且很不符合自己平时性格地对他不断说教。

(……。……那、那个难道是现实?不对,不会吧……)

被切断的双脚的经络,虽然说不上完美,但是已经多少开始愈合,血液好象也开始循环。身体忠实地遵守了“至少要看起来好象是活着的人类”的约定。虽然不知道治疗到了什么程度,但这无疑是上天的安排。

“——影月。”

“啊?奇怪,你怎么了?龙莲。”

龙莲跪在影月的面前……脸孔居然扭曲成了一团。

“……我……”

“怎么了?啊,虽然乍看起来是眼看就要死人的重伤,其实没事的……”

“我,我……以前,以前……酒……”

影月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因为他马上就察觉到了龙莲想说什么。那是在被茶草洵囚禁,被几十人的“杀刃贼”包围,和香铃一起被抓的时候。

龙莲让影月喝下酒,放出了“阳月”。

龙莲低垂着头,露出了快要哭泣出来的表情。

“我……把你的生命……”

“龙莲。”

影月抓住龙莲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微微一笑。

“你在那个时候救了我。难道不是吗?”

“……不配做,朋友……”

“我非常喜欢你哦,龙莲。你是我无可替代的宝贵友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这一点绝对不会有什么改变。光是你肯为了我派到这种地方来,就足以扯平,甚至还有找头呢。”

面对即使如此也紧闭着嘴巴什么也不肯说的龙莲,影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希望直到最后都能是龙莲的心灵挚友……难道不行吗?龙莲已经不愿意做我的朋友了吗?”

“……唔。只要你不消失的话,让我拿什么去交换都无所谓。”

“哇,这绝对是最动人的言语了。难道说,至今为止你都在寻找那个方法吗?”

龙莲的眼睛中闪过了受伤的色彩。

仅仅如此,影月已经明白了。至今为止,他多半是一直在拼命寻找,直到极限……然后,什么也没有找到。所以他才在最后的最后,再千钧一发的时候,才这么赶来。

“谢谢你,我真的很幸福。”

“影月……影月……就没有……没有什么办法吗……”

面对他那拼死的目光,影月什么也没有说。无论是谎言还是真实——都会伤害他的心灵。

“那么,让我们直到最后都在一起吧。我有想要去的地方,你能带我去吗?不用担心,我都要佩服自己呢,居然这么结实。”

龙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不碰触到伤口的情况下,抱住了第一个接受了龙莲的友人。龙莲也是第一次领悟到了什么都做不来,想要放声哭泣的无力感和郁闷感。

还有重要的东西,好像沙砾一样从手指间流逝的感情。

“……走吧。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我所爱的……”

最后的低语,干涩地消失在空气中。

当影月在龙莲的搀扶下来到四岔路的瞬间——“——龙莲少爷!好、好过分!居然扔下女孩子一个人跑掉——影月!”

喘着粗气的香铃恨恨地说道。因为龙莲刚才全速甩开了她。

“……香铃……我昨天……”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听你的话吗?我是把该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后才来的。就、就、就算你要赶我回去——”

“好,我们一起走吧。”

影月用袖子擦了擦鲜血淋漓的手,微笑着冲着香铃伸了过去。不再后悔。这是影月从四岁开始,一直坚持着的信条。

“因为我也想和香铃在一起。而且龙莲也在,所以没事吧?”

直到最后。

香铃感觉到好像听到了这句话。

脸孔扭曲成一团——但是又拼命强忍住泪水,香铃拉起了影月的手。

这个时候的香铃,认为还有时间。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告诉影月,自己磨磨蹭蹭,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出口的,非常非常重要的那句话。

※※※※※

最里面的采掘场,和至今为止的昏暗坑道完全不同,在天花板上开了若干个照明用的洞,阳光直接从那上面射进来,就算不放置蜡烛也足够明亮。

“欢迎你,红州牧。”

身穿白色装束的男人们,深深地遮盖住面孔站成了一排。在他们其中,那个名叫“千夜”,露出温和微笑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果然不是茶朔洵。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秀丽还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燕青偷偷地和她耳语。

“……小姐,你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

不管再怎么仔细辨认,这张脸孔也还是没有在秀丽的记忆中出现过。

完全不明白自己有什么理由要被他憎恨。

秀丽深深吸了口气后,抬起面孔仰望着“千夜”。

理由什么的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秀丽的工作只有一个。

“自称‘邪仙教'教祖的’千夜'以及其信徒——趁着疾病扩散而捏造妄言,拐骗周边居民,搜刮百姓的钱财,最后还对他人进行监禁,这些罪证已经确凿无误。因此州府要依权对你们进行收监判罪。请你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时候燕青的棍子早已经出手了,不过因为这次没有带,所以他只好鼓掌喝彩。

“哦,小姐好帅!就好象名捕头一样。我就说不出这么复杂的台词了。”

“笨、笨蛋,不要破坏气氛。”

“千夜”在内心不禁哭笑不得,这个女人好象比他想象中还要愚蠢。

(……为什么‘母亲大人'要求把这种女人也一起带走?)

完全不明白。他甚至无法询问为什么要散布那种谣言。

而且,实际面对后,只不过是个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太大差别的小女孩。何况还不是美人。

“千夜”产生了想要坏心眼一次的感觉。

“……你为什么可以断言是妄言?实际上就是在你刚成为州牧之后就发生的事情吧?如果只是杜州牧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就是因为你磨磨蹭蹭地不肯抛弃州牧的位置,所以疾病才拖了这么久。”

“我抛弃了啊。”

秀丽盘着手臂,斩钉截铁地断言。

“千夜”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我已经不在州牧的位置上了啊。在离开贵阳的时候,我把作为州牧的权限都委托给了副官郑悠舜。就如同杜州牧曾经做过的那样,我把作为州牧证明的佩玉也交出去了。既然我、杜州牧和浪燕青三个人都不在了的话,那么能够在茶州府执掌指挥权的也就只有郑辅佐了。为了让他能够顺利地处理茶州所有的案件,我理所当然要把自己的权限委托给他吧?光是虎林郡还不能算是茶州整体。而且,要是我离开了州牧的位置就能让疾病终结的话,算起来也很便宜了。你们宣称因为女人是州牧,所以疾病才流行起来,不过好象并没有关系呢。毕竟疾病完全没有收敛的迹象。”

没想到自己的话反而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千夜”非常恼火。

“你刚才还不是说什么收监什么的?”

“我又没说是自己动手。燕青也是州尹啊,当然有这个权限。”

燕青坏坏地一笑。

“我不是说了吗?我说不来那么复杂的台词。”

她一开始就告诉了丙太守一切。即使如此丙太守还是一如既往来帮助她。

“千夜”从鼻子里面冷笑了一声。

“简直像是耍把戏嘛。我记得你以前也

做过同样的事情啊。是不是该说你黔驴技穷了呢?”

“不好意思啦!不过中了圈套的人没资格还说得那么张狂吧?好用的把戏当然要不止一次地运用啊。那才是真正的把戏哦……不、不对?”

“小姐,那不能说是把戏啦。不过你还真的调查的很仔细呢。你是谁?总不可能是为了给小姐送花才用这么曲折的办法把我们叫来吧?”

“千夜”坐在陈设在中央的椅子上。他轻轻地确认了一眼秀丽站立的场所和圆阵所在的位置。……还差一点时间吗?

“其实也不算是妄言吧?实际上我们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对村人们叮嘱过了。要小心水,一定要煮沸后才能使用。不过没有人听就是了。无视我们的劝告而发病算是自作自受吧?虽然发现了治疗放大赶到这边来算是你们的功劳,可是原本就是州府功能没有贯彻到底的关系吧?官员的怠慢和百姓的自我中心就是发病的原因,所以我觉得要说是州牧的关系似乎也不能完全算错。”

燕青咬紧了牙关……实际上确实有过这种报告。

这个时候,秀丽的后方传来了真的是阔别许久的声音。

“——请你不要乱开玩笑!”

秀丽和燕青回过头——然后因为在龙莲和香铃支撑下走过来的影月狼狈不堪的身影而脸色苍白。

“影月!?”

“这算什么意思?是那个胡闹的男人干的吗!?”

面对慌忙冲过来的两个人,影月露出了高兴到极点的表情。

(——他没有可能出来的啊。)

“千夜”看向缥家的术者。术者虽然看起来很吃惊,却什么也没有说。

冷静下来,“千夜”安慰着自己。既然术者在这里,那么总还有办法的。而且如果是“杜影月”的话没有任何威胁性。

影月也没有坐下,就那么目光如矩地瞪着“千夜”。

“什么叫这是不听你们劝告的自作自受!开什么玩笑!‘接下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要把水全部煮开使用'.这样的话,你以为一般会有什么人相信啊!反正你们也只是为了在事后给自己找托词才故意说的吧?你根本就是要利用这种疾病。所以如果村民们真的相信了这番话你们反而会头疼吧?难道不是吗?”

被他说中的“千夜”微微一笑,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你对于村民们是否会生病根本就不在乎,难道不是吗?”

“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可是你现在所使用的那个身体的真正主人却不是这样!”

影月前所未见的激昂,让秀丽和燕青都颇为吃惊。

影月狠狠地瞪着那个拥有同一张脸孔,但是表情完全不同的男人。

“如果是堂主大人知道预防方法的话,那么就算被小孩子丢石头,就算被当成傻瓜,就算没有任何人相信,他也会一遍遍地,不断地,重复地,到处奔走,一直说明到大家相信为止——他会向村长诉说,会给郡太守写信,如果还是不行,他会前往州牧的所在地,哪怕会被投入牢狱也要面见州牧吧。他不会像你这样,只是嘴头上说说后就置之不理。他热爱人类,热爱生命,热爱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也非常非常珍惜它们。为了能够拯救什么人,他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那就是水镜道寺的华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敬爱的师傅,父亲。可是你却——你想要把那个人玷污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那个火花四射的大喝,让燕青都颤抖了起来。

“厉害……。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大叔是影月认识的人吗?”

“好象……是这样。不过,他说华真……”

“千夜”好象个孩子一样用手扶住了下颚。因为他是真的完全不把村民放在心上,所以并没有任何感慨。比起那些来,影月的脱走要更加重要。

(……算了,反正既然是杜影月,回头总会有办法的。)

只要进入杜影月似乎非常执着的这个身体的话,就可以简单找到破绽抓住他。

虽然他受到的吩咐是尽可能两个都要,不过“母亲大人”的“真正目标”还是那个女孩子。

“是否要离开这个身体回头再说。总之我目前的目标是那个女人。”

在龙莲和香铃的帮助下,为影月尽可能包扎上了绷带的秀丽,扬起了面孔。

“没错,就是你。我要的是名叫红秀丽的女人。你也应该明白了吧?”

秀丽站起来,手叉在腰部。

“我和你完全没见过,你是哪一位?”

“我听不清楚,你再过来一点。”

虽然燕青警惕地留意了一下周围,不过原本就没有什么安排,只有肉眼无法看见的圆阵而已。

秀丽在圆阵的三步之前停了下来。“千夜”在内心乍了一下舌,但是太纠缠于这点的话也许会被他们发现什么。

“你之所以不带护卫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帮助被关在这里的村民吧?只要你和我一起走,村民就会被放掉。反正我也不需要他们,过来吧。”

秀丽向前踏了一步。距离圆阵又接近了一步,还有两步。

在还剩一步的时候,秀丽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今天一早村民们就都被我们带出去了。”

“……什么?”

“你去牢房看看如何?空空如也哦。一个不剩全都被送到了石荣村,生病的人这时候大概已经结束切开手术了吧。因为医生们已经从虎林郡赶来这里了。”

今天一早,应该留在虎林城的医生们都赶了过来。因为他们从丙太守那里听说荣山那边也许还关押着病人,而且虎林城的患者们的病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下来。所以他们商量之后,就派出了一半左右的人过来。

在叶医师怒吼过他们之后,他们很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而得知香铃也被关起来的秀丽,选择了让香铃救人,而不是去救她。因为她认为头脑聪明又胆大心细的香铃绝对做得到。

就算外表看来柔弱,香铃的内在却很坚强。

“你们每天早上都运运送尸体吧?所以就利用那个把大家运了出来。”

香铃把朱鸾拿来的麻醉药混合到饮用水中让重病的病人喝下。

看到睡到好象死去一样的众多村民,牢头弄来了排子车。

最初运送的是真正死亡的人。而当牢头像平时一样去抛弃尸体的时候,就被守候在那边的静兰所取代了。换上白色装束的静兰,按照朱鸾的情报前往牢房。他接下来运送的,当然就是活着的村民们了。

“——胡说。我明明手到报告说今天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

“那当然,因为越迟被你发现不就越好吗?如果在我和燕青来之前就露馅的话,影月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吧?所以我们玩了一点花招。”

在静兰把村民们运走之后,就让那些前来复兴石荣村的人们进入了车子里面。因为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所以只要在容量很大的排子车上面盖上破破烂烂的布,就没有什么人会怀疑了,就算被什么人看出破绽,只要静兰把那个人打倒一起塞进排子车就可以了。

就这样,村民们被不断送出去,而牢房里面就装上了前来复兴的大叔大爷们,以及运气不好的“信者”。也就是说外表看起来人数没有什么变化。那些来叫香铃的男人,看到的就是假装成病人呻吟的大叔。

“当然了,那些前来复兴的大叔大爷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是静兰精挑细选出来的茶州军精锐。也就是说统帅各军的将军们纷纷赶来了石荣村帮助复兴。托他们的福,石荣村以惊人的速度被打理干净。该说是不愧如此吧。那么,应该在牢房中的他们,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呢?”

“千夜”看了看格外安静的白色装束的“信者”们。

从缥家带来的术者只有几人。剩下的都是随便聚集起来的破落户。因为“千夜”原本就是要把他们当作挡箭牌混淆视线,所以当然都是些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的家伙。也没有什么让他在意的地方——。

“喂,静兰。可以了。”

当他们接二连三地掀开深深盖住眼睛的披风后,出现在那里的人们脸上都带着久经锻炼的精悍色彩。

然后传来的是剑和枪被拔出的声音。

其中的一个人看了看这些“信者”们的所有物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铁锹和锄头还要好一些呢。太粗制滥造了吧……算了,也不是不能使用就是了。”

最后掀开披风的静兰,冲着“千夜”微微一笑。

“我们最后的任务就是捕获在这里的你们。因为从牢房出来后,凡是我们所见到的‘信者',都已经被我们打昏,剥光衣服,丢到山外,被我们顶替身份了。”

因为静兰拥有超越州将军的权限,所以他下令召集了分散在各地的精锐将军们,让他们穿上破烂衣服代替铠甲,拿起锄头和铁锹代替宝剑,无论如何都要在秀丽等人前往石荣村之前赶到石荣村。

除此之外,静兰还让州军前往护卫各处奔走的全商连的运货车,

派遣众多武官前往虎林城,进行了充分的后方支援。

这些都是只有静兰才能做的工作。

如果只是复兴就能了结的话当然最好不过。不过他也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了后手。

为了贯彻一个人都不杀的秀丽的理想,他完成了只有作为武官才能实现的完美辅佐。

“如果能够不交战当然最好不过,对不对?小姐,你觉得如何?”

“太棒了。静兰,无可挑剔的帅啊!我都非常为你自豪。”

看到那时的静兰的满面笑容后,燕青和将军们都冒出了冷汗。

(……这小子是谁啊……)

特别是平时没少被欺负的燕青甚至都颤抖了起来。

秀丽紧紧盯着“千夜”。

“——就如同影月所说的那样。我不能原谅你们。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我完全不感兴趣。你们是哪里的什么人,也没有关系。我只知道,你们利用了他人的生命——”

朱鸾的父亲也去世了。如果他们能事先说明预防法的话。

朱鸾的父亲也许还会活着。

他们只是自己进行了预防,作为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手段。

只不过,是为了抓住秀丽和影月。

“你让我和影月也都负起了这个责任。我绝对不会原谅。——抓住他们!”

秀丽又向前踏了一步——她正要跨入圆阵的中间。

“千夜”看到了术者们的眼睛亮了起来。——赢了。

可是在秀丽的脚踏进圆阵的千钧一发之前——秀丽被什么人从后面猛地拉了回去。

虽然说是因为没有杀气,不过连燕青也是事到临头才发现的这份速度实在惊人。

秀丽和燕青一时都哭笑不得。

“璃撄!?”

将秀丽拉到后面的,正是如假包换的璃撄。

但是,比秀丽他们更加愕然的却是“千夜”和缥家的术者们。

“千夜”尽管被静兰用剑指着,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璃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你为什么要妨碍我们?”

“……少说傻话了!”

璃樱带着危险的表情放开秀丽,将右手所拿的东西丢了过去。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而滚落在“千夜”面前的——那个是。

秀丽差一点就要惨叫出来。

那是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的首级。

“千夜”的眼睛睁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我的……首级……是你干的吗?璃樱?”

“不是的。在我追着那个男人,发现你的身体的时候,已经被切开了。”

秀丽看了看后面,有什么人狼狈地滚落在那里。

璃樱盯着“千夜”说道。

“你还不明白吗?涟。在那个男人前往那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没有看守了。因为那里的术者们直达已经没有看守、保护的必要了。你已经无法恢复成原来的身体。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死亡。——你想切掉你的首级,让你没有身体可回的人是谁?”

“千夜”——涟缓缓地看向缥家的术者们。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而且保持着冷静的样子。

“……这是为了什么?”

虽然涟茫然地如此询问,但是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然后璃樱说不了他预计中的语言。

“……你被当成了棋子。涟。这次只是单纯的试探——也就是如果顺利的话就算赚到了的程度。如果想要获得这两个人的话,会有谁,在什么地方,怎么行动。那个人只是想要看到这一点。如果挑拨一下的话,对方会进行什么样的布阵。蓝家的小儿子已经行动。红家也在窥探情形。浪燕青和静兰也不能小看。中央有不少人对女性官吏抱有反感。只要明白了这些就足够了。因为‘邪仙教'的事情闹得大了一点,所以接下来就只能好象蜥蜴断尾一样,把你整个割舍了。……就是这么回事。”

璃樱轻轻看了一眼龙莲。可是龙莲的视野中只有影月和秀丽。

涟没有问是谁。相对地倒是笑了出来。

因为他是无用的家伙。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派不上用场。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母亲大人。

没错,自己应该明白的。好象我这样没有任何能力的人,“母亲大人”很简单就能割舍。这是她自己也说过的。就好象把写坏了的纸张用来擦一下笔后就丢弃那样。

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存在。那个人一定就连涟还活着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因为没有能力,所以就算努力地去读书,去练剑,也完全没有意义。

不管自己多么多么渴望,那个人以前也一次都没有看过自己。

而且,今后也是一样。

她甚至不容许自己拥有一个虚幻的梦境。就连小小的期待也都被粉碎到底。

……可是,最可恨的还是即使如此,也梦想着,希望拥有她的爱的自己。

一直向往着——那个温暖的、体贴的,好象阳光一样的笑容的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对自己露出。迟早有一天……。

母亲大人。他用轻语代替了泪水。涟俯视着璃樱。

“……哼,你也小心一点吧。你只是因为继承了璃樱大人的血统,所以就算和我一样是‘没用的东西',’母亲大人'也还会让你活下来。”

“我知道。”

璃樱的眼睛汇总,声音中,都淡漠的没有任何感情。

涟带着些许的哀伤看向璃樱。这种为他取上同一个名字(纱:曰语中,璃樱和璃樱同音。都读做RIO,原文用汉字和假名书写以示父子两人的区别,外传中,这里的璃樱被翻译成璃奥,其实也应该是璃樱才对^^,后文中用带引号的“璃樱”表示儿子)的执着,反过来说也证明着她根本无视“璃樱”本人的存在。因为就连这个名字也不属于“璃樱”。

不管什么时候,她的视线都只会投注在唯一的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她的弟弟璃樱。

因为同样是“没用的东西”,所以“璃樱”和涟有时会一起翻阅书籍。

涟并不讨厌那个时间。可是,已经不可能再拥有那个时间。

也不会再因为“母亲大人”的事情,而让心碎成一片片。

“再见。”

身体已经死了。涟只要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就足够了。

然后,华真的身体瘫了下去。

被“璃樱”抓来,狼狈地滚落在角落的朱温,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什么。

我居然被那种死小鬼殴打,被他们当成傻瓜?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对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那个女人来了后才变得一塌糊涂。那个女人是瘟神。可恶!可恶!不可原谅!我要宰了她我要宰了她我要宰了她——他目光一闪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后,又将视线转到了其他方向。

——杀了她。

朱温就好象弹簧一样地跳起来,拔剑冲向了秀丽。

“燕青!”

静兰叫了出来。

——在秀丽的眼前,尸体好象球一样地滚动。甚至连龙莲都没有来得及伸手到铁笛上。

燕青用失去了感情的感光,俯视着被鲜红的人血所打湿的剑刃。剑尖上雨滴般落下的红色液体在岩石地上形成了小小的水洼。

他叹了口气。然后尽可能试图维持平时的语气。

“……啊……对不起,小姐。我……真的很不擅长用剑。不管是练习还是什么,都和其他方面不一样,完全掌握不好分寸……所以只能杀了他。”

自从全家都被“杀刃贼”切成碎块残杀致死后,燕青就讨厌所有带刃的武器,所以他才选择了体术和棍棒。

可是,他决定在人生之中只有一次例外。只有在杀死灭门仇人的时候,他要使用剑。用和切开家人身体一样的武器,杀死那个男人。在那之后,就绝不再拿起宝剑。

然后,他完成了复仇。可是,只是为了杀死那个男人而打磨的宝剑,却完全不具备分寸。他的身体单纯为了让他人停止呼吸而活动着。一旦剑出了鞘,就只剩下了杀戮。

他最擅长的是格斗和棍棒。可是最能让他干脆地杀人的却是,剑。

背对着秀丽,燕青粗鲁地挠了挠头。

毕竟他现在没脸面对秀丽。

秀丽转到了燕青前面,燕青一惊。可是,秀丽所说的却是——。

“谢谢。”

她笔直地,真挚地仰望着燕青,再次开口。

“谢谢你保护了我。燕青。”

秀丽紧紧抓住了燕青的双手。

“全部——全部都由我来承受。他不是燕青杀死的。而是我杀死的。这个人的生命,由我来背负。你只是遵守了约定而已。你只是作为副官保护了上司。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好了。”

燕青缓缓地眨了眨眼。

以前,秀丽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都由我来承担……)

在他不得不面对虎林城的百姓而使用棍棒的时候。

虽然秀丽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明白自己言

语中的意义,但是,她现在却实践了自己的话。

不管发生什么,都认可他,相信他,绝对不会怀疑。只要将一切都认为是为了秀丽而做的,就可以将包括罪恶和感情在内的燕青的整个心灵全盘接收。

(啊……果然还是应该庆幸小姐是我的上司啊。)

能够获得信任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信任”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肯宣言我绝对会保护你的上司并不多见。

他偷偷看了一眼静兰,对方挑起嘴角笑了出来。

在十五年前就在他身边的静兰当然知道燕青的决心。可是他却在这个基础上让燕青拿起了剑。

(不管会杀掉什么人也要保护好秀丽!)

他让自己,保护秀丽!

(可恶……我的反应也都在静兰的预计中吗?)

他曾经想过,如果为了什么人而觉得就算杀人也无所谓的话,那就是碰到了可以托付人生的对象。

……他原本以为,就算迟早这一天都会到来,那也应该是杂秀丽作为官吏有了各种成长,气量更进一步增大的时候。

其实,他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已经注意到了。

他认为,迟早有一天这个曰子会到来。没错——他就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做着这样的梦。而那一天就是现在也并不坏吧?那个直到最后都要作为官吏留在她身边的约定——他原本是打算只限于这次的。

(算了,也好。如果是小姐的话,把我的人生送上去也无所谓。)

对于非常讨厌杀人的燕青而言,呆在秀丽的身边想必会觉得很舒服吧?

如果没有什么人在旁边帮忙拉住静兰的缰绳的话,只有秀丽一个人的话未免也太辛苦太可怜了。

“……燕青,你为什么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恩,我只是觉得真的要努力学习了。”

“你说学习?哎呀,燕青,你难道脑子进水了吗?”

“小姐,没事的。因为他随时都是处于进水的状态,所以只是偶尔正常了一下而已。”

“……跟在小姐身边的话,就只有这个随时随地附送的大男人的尖酸刻薄实在让人不敢领教啊……”

除了涟以外的术者们都被老老实实绑了起来。但是——。

燕青转动了一圈脑袋——注意到“璃樱”不在后大吃一惊。

“璃樱去了哪里?”

静兰也变了脸色。可是“璃樱”已经不在现场的任何地方。

就算燕青和静兰微微放松了警惕,那也只相当于纵横无尽的大网中松了一根线的程度而已。应该就连一只老鼠都不可能放过。可是,“璃樱”却漂亮地穿过了这个连老鼠都无法通过的空隙而消失了。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话说回来,那小子算是救了小姐吗?”

就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影月在龙莲和香铃的搀扶下,蹒跚地走了过来。

秀丽赶紧把手伸向了影月。影月露出了好象很开心的微笑。看到这一幕后,秀丽多少松了口气。太好了。至少看起来性命没有大碍。权州牧的话果然还只是什么的比喻吧——。

可是,龙莲苍白到极点的脸色还是让她倒吸了口凉气。就好象是一松手影月就会像烟雾一样消失似的,他一直凝视着影月的眼睛中摇曳着焦躁和动摇。而秀丽的心也被不详的影子所冻结了起来。

影月在华真的身体旁边跪了下来。

那张好象熟睡一样的温和面孔,才真正是影月的记忆中的那个面孔。

“……堂主大人。”

他撩开了华真的刘海。已经几年都没有见过的脸孔,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没有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他。

最爱的,最爱的,最爱的人,而且是对影月的爱更胜过影月对他的爱的人。

给予了自己一切的人。

让自己任性撒娇的人。笑着容许了自己的一切的任性的人。

“……你幸福吗?堂主大人……”

答案的话就算不用询问也知道。

痹烩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爱这个世界,也被世界所爱着的人。他一定是笑到了最后吧。

所以,影月用笑容代替了哭泣。

在一切的开始的时候。

“……那个时候,谢谢你拉住了我的手。”

生命之沙,已经落尽。

影月的睫毛缓缓地落下。

有,呼吸的声音。

秀丽,龙莲,燕青,静兰——还有……。

直到最后,重要的人们都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啊啊……我真的……)

真的很幸福。

心中就好象亮起了一盏灯一样的温暖。

(呐,影月。如果因为爱上了什么人而让心温暖起来的话,仅仅如此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是,堂主大人……真的很幸福。

原本应该不存在的十年。

不惜改变上天的命运的这十年时间,就好象梦境一样。

原本什么也没拥有的手掌中,现在却存在着不计其数的珍贵的感情。

(阳月……)

不管什么时候,都在真正危险的关头,保护了自己和堂主大人。

你所给予我的东西,你所保护的东西。

向孤零零的我伸出手的无可替代的半身。

直到最后,你都实现了我的任性。

(假如迟早有一天,你也……)

假如在度过了漫长漫长的时间之后,你也因为疲倦而想要入睡的话……。

(我和堂主大人,都会去迎接你的……)

听到了,香铃的声音。

啊啊……请你不要哭泣。

我最初也是最后爱上的女性。

请你一定要笑出来。……一定要,幸福。

一起度过的所有时间。

没有失去任何的东西。

我有自信。我和堂主大人一样的,幸福。

(……阳月……)

幸好有你在。

……生命最后的水滴,滴落了下来。残留在喉咙深处的吐息,泄漏了出来。

(对了……在最后的时候……)

要向阳月表达众多的“谢谢”。

“——……”

最后的呢喃,在形成声音之前就消失了。

为了用目光再拥抱一次心爱的人们而眨动了一下眼睛,然后,静静地合上了眼帘。

※※※※※

香铃看到了,影月最后的碎片的落下。

就在现在,就在香铃的怀抱中。

影月的生命逝去了。

(不要走!)

不要走。

我还没有说。

我还什么也没有说。

原本应该告诉你的,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影月摇晃着朝着华真的身体倒下。

在即将重合之前,“影月”的手臂好象支撑身体一样地扶住了地面。

可以看出秀丽和龙莲松了口气。

但是,香铃知道。

这个人——。

(不是的。)

“影月”缓缓地支撑起身体。

他轻轻摇摇头,撩起刘海扶住了额头。

好象猫儿那样吊起的眼睛。身边的空气,也转变成了宝剑出鞘一样的锐利。

阳月就这样用看不到感情的深沉的双眸凝视着身体下面华真的面孔。

不久之后,他无声地站了起来。

“……影月……?”

他凝视着小心翼翼询问的秀丽,然后看着茫然地泪眼朦胧地仰望着自己的香铃。

好象要舍弃一切一样,阳月转过了身体。

一切都结束了。

“‘影月'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这句毫不容情的语言,让香铃的心变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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