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天晚上,刘辉正在读静兰悄悄交给他的一封没有标
注寄信人的书函。
那上面,就像以前刘辉每天寄出的文书一样,只有一行
字。
—到樱花盛开的时候。
刘辉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吟诵着这句话,面对夺走了自己
的一切、还给予了处分惩罚的刘辉,秀丽只转达了这句话给
他。刘辉就像要从信的空白部分,把她没有写上去的心意读
出来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不管谁说什么也好,他都没有对自
己下的决断后悔过。
……但是
仿佛要把接下来的话语挥散似的,他甩了甩脑袋。那是国
王不能说出口的话。所以—
“明白了。”
然后,他没有发出声音,用嘴唇来编织出接下来的那句
话。
—直到樱花盛开的时侯,我都会等着你
XXXXX
“啊,是胡蝶姐姐发来的文书!
从茶州回来之后每天都不知厌倦地整理着书函的秀丽,
从今天被送来的文书中发现了胡蝶姐姐的书函,于是马上打
开来看。
顺便一提,邵可依然在家,而静兰则因为公务进了城还没
有回来。今天本来是公休日,但他却不走运,刚好轮到他担当
值班警卫。
邵可看着一脸开心的秀丽,问道:
“上面写着什么啊,秀丽?”
“她说安顿下来之后,有个想让我见见的人,叫我去她那
儿玩呢!
“哎呀,那么今天你也要外出了啊。”
“是呀,今天到垣娥楼那边走走也不错呢。”
邵可向庭院那边瞥了一眼。正确来说,应该是在那个位置
上的—自从秀丽从茶州回来后,就一直围在邵可府邸周围
转个不停的人们。
“那你就小心点去吧,不要太晚回来哦。”
正当邵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时,一个精神十足的
声音从门口那边传来。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接着,秀丽曾在道寺里教过读书的柳晋,从庭院探出头
来。
“哎呀,是柳晋来了吗?怎么了,现在这个时间来玩不要
紧么?”
“没事的啦。哇哇,怎么啦,秀丽老师,这么多书函~一”
来见秀丽的柳晋看到坐在纸堆成的山里面的秀丽,不禁
哑然。
柳晋为了不弄倒那堆书函堆成的山,小心翼翼地用手指
头一张一张抽出来,看了看里面的内容。虽然嘴里说这说那,
但还是几乎每天都到道寺去学习的柳晋,现在已经基本懂得
读写文章了。
“……盐有点贵……金属工具的质量不太好~·…附近的那
个谁抱着一大堆借债逃掉了……不知什么地方的懒惰儿子不
干活,父母很头疼……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晋坐在地上,很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什么嘛,秀丽老师现在可是休息期间啊,那些大人真是
的。人人都只顾考虑自己的事……”
“喂喂,不要说那种话。
“可是啊,秀丽老师,你明明不是在搞什么便民咨询所
嘛。
顺便一提,要是秀丽上街的话,就一定会被附近的大叔大
婶碰上,然后说上老半天日常琐事,柳晋很难才有机会跟秀
丽说上话,这更让他纳闷了。
“这么多事,秀丽老师一个人怎么能办得完嘛。而且这些
申诉都应该到官府去说嘛。嗯—贵阳应该是紫州府吧。
“没错没错,你还记得呀,柳晋。”
柳晋很高兴似的摸了摸鼻子。虽然身子长高了,但动作还
跟以前一样。
“可是个个都向秀丽老师说这些事干什么嘛。
“没关系啦,而且要不是很要紧的事也不能到州府去说
啊。”
“一我说啊,就是因为秀丽老师你太随和了,所以个个
都依赖你。明明当了官吏还这么亲近人。像其他官差一样威
威风风不就好了嘛,你却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一般来说普通人都会对官吏敬而远之,但秀丽从茶州回
来后还是住在原来的破烂屋子里,还在后院的田地里种蔬
菜,静兰也经常把快要倒塌的土墙和漏雨的屋顶进行修
补—由于有关这些事的目击情报很多,所以人们都放下心
来了。加上了官吏这个关系,人人都很轻松地把自己的烦恼
拿来跟秀丽商量。
“你不是拿了很多工资了吗?我还以为至少也修好了漏风的地方呢。”
“我全部都用在学舍那里了。
“学舍?”
“没错,是我工作的那个叫茶州的地方,在那里要建一个
大学舍,因为建设要花很多钱,我就把自己的工资都全部放
在那里,所以现在就一文不剩地回来了。”
“哎呀,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你怎么就不能留下一点点呢”
秀丽没有办法回答。可是真的没想到会被柳晋这么说。
“那么就是因为那个原因,你就在那里干下了什么惊天动
地的事,弄得差点被解雇,还被处分了?”
“呜……”
一下子被说中要害,秀丽不由得绷紧了脸颊,小孩子还真
是率直。不—看到柳晋长高了的身子,秀丽笑了。也许已经
不应该再叫他小孩子了。.
“的、的确是受了处分,可是理由根本不是那个,也、也还
没有被解雇啦。”
“好厉害呀,秀丽老师。原来你还干了比那个更惊天动地
的事吗?好率哦!
“……是、是吗……”
确实,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干得够夸张的。
柳晋一边盘腿坐着,一边稍微低下了头。
“我说,秀丽老师,刚才是骗你的。
“嗯?”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平易近人,我很高兴。”
这样总算没有白走一趟。柳晋其实是跟其他小朋友们说
好了,要来确认一下秀丽是不是跟以前一样没变,然后从田
地里偷偷溜了出来。
“你还是以前那个愿意听大家说话的老师,我好高兴啊。”
“柳晋……”
“你回来啦,秀丽老师。对我来说,这是……最让我高兴的”.
这句为了掩饰羞涩的平淡话语,直接回响在秀丽的心坎
里,让胸口一阵发热。
“谢谢你,柳晋。”
“不过啊,就算不是解雇,现在的老师也不是官吏了吧?
接下来老师要干什么呢?”
听了这句不经意的话,秀丽稍微吸了口气,眼神晃动了一
下。
“也对呢……”
面对沉默了一阵子的秀丽,柳晋歪起了脑袋,然后想起了
一件事。
“啊,说起来,刚才说的那个茶州的学舍,难道—”
就在这时候。
“喂!柳晋你扔下田里的活不干跑来这里干什么?你老爹
正一脸怒气地找着你啊!
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秀丽不禁吃了一惊。
“哎呀,三太,怎么啦?”
“我不是说过要你叫我庆张的嘛……”
秀丽的幼年玩伴,也就是王商家的三少爷,就站在庭院
里。
“嗨,好久不见。
XXXXX
吏部根本不存在公休日这个词。
一听说自己被敬爱的吏部侍郎·李绛故单独召见,跟秀丽
同期及第的碧珀明就马上放下给前辈泡的茶,无视厉鬼般的
前辈们的怒吼声,健步如飞地跑到绛故那里去。可是当他一
脸高兴地跑到侍郎室时,从绛仪嘴里说出来的名字,却让他
头脑一片空白。
“是、是碧幽谷……吗……”
“没错,是陛下的委托,说是希望能尽快找到他,跟他取得
联络,但他毕竟是所有情报都被掩盖起来的神秘画师,不用
说相貌,就连年龄也不清楚。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的吧。怎
么样?
“咦,啊……那、那个……”
珀明马上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绛收看他那副模样,不由得
挑起了眉头。读了珀明在进士考试中提交上来的“官位与官
职的重新编制”那篇论文时,心里也对他有了一个“无论何时
都会率直明言”的印象,可是现在的他却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他应该是你的亲戚吧。
“是、是的……的确……”
“年龄到底是多大?听
说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在画坛上赫
赫有名了,就算怎么年轻也该有三四十岁了吧。
“唔,那、那个……”
“……所谓的碧幽谷应该是雅号吧。真名叫做什么?
“唔、嗯……其实……”
“碧珀明,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是会令人反感的,你爽快
点回答我。
本来身为官吏的李绛依,作为吏部尚书的左右手,是一个
享有极高名声的能干官吏。跟他的上司一样,在工作的场合
上从来不表露感情,能在瞬间作出决断。
面对绛故的严格追究,珀明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么,我就以碧家成员的身份来回答您吧。
为了不被对方的气势压倒,珀明往腹部注人力量,一下子
抬起了头。绛故不由得在内心感到佩服,在这个地方敢正面
抬头看着自己的人并不多。
“有关碧幽谷的任何问题我都无法回答。就算因为不敬罪
被处刑,也不能说出来。请您把这个作为碧氏一族的全体意
志来看待吧。”
看到他那种斩钉截铁的气魄,绛故不禁大吃一惊。
“……怎么了?我们也不是说要对他怎么样啊?”
“啊,嗯,对我们碧家来说,像这样要把情报封锁到这个地
步的情况也的确很少见……不过因为关于碧幽谷有很多的问
题……,,
珀明故意地干咳了几声。然后,又恢复成认真的表情。
“~一碧家是擅长艺能的一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守
护书、乐、舞、工匠等等的技艺和艺能,成长至今。其中也有很
多不出家门的秘传以及一子相传的绝技。为了继承这一切,
碧家比其他家要封闭,这是事实。但是国王和他家一直把碧
家跟中央政事拉开距离,同时又为了操纵舆论和民意而曾经
多次加以利用。为了反抗这种利用,为了信念而丧命的文人
数不胜数。所以我们才决定封锁情报.我们已经不能再失去
了—碧幽谷自身,就是碧氏一族必须保护的当代最重要的
‘碧家至宝’。”
“也就是叫‘碧宝’的东西吗……”
被认为跟国宝同等、甚至有着更高价值的,由碧一族全体
认定的文化财产的至宝。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指“物品”,
但偶尔也会指“人”。
“碧家要保护的,是人的意志。不受任何人的强制,把内
心率直地表现出来,能够对不正确的事说不~一保护‘创造
者’的心是碧家的荣耀。”
注视着并非作为一个官吏、而是作为碧家成员的珀明,绛
故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既视感。没错……偶尔揪瑛说起蓝家的
时候,也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然后,绛炊终于理解了他“为了什么”而进人朝廷。
“是这样么,所以你才进人中央的吗……”
“~一不管怎样保护,要是到了火药味浓的时候,我们碧
家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事了。所以很矛盾。最喜欢说漂亮话,最
喜欢传达自己的意愿,对舆论最敏感,不惜赌上自己一切、率
先创造批判掌权者作品的文人墨客,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把
他们跟政治分开。既然如此,为了保护他们,就只有采取站在
政事的最前线,在事情发生前予以阻止—我认为这是最重
要的。而且,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我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艺。”
珀明双手合拢,怀着深深的谢罪之意低下了头。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回答您~一尤其是幽谷近年来,有
很高的可能性被指名下届当主,所以碧家就变得更慎重了。
绛攸稍微吃了一惊,珀明嘴里虽然说着什么也不能说,但
却还是不经意地向自己流露了一些情报。碧幽谷是能够继承
当主的碧家直系血脉。而这恐怕已经是珀明最大限度的让步
了吧。
“要委托幽谷做事,如果不是亲自去的话,他是绝对不会
接受的。是幽谷决定的事,那么碧家也不会出言干涉。如果拿
幽谷自己的话说,就是‘拜托别人做事的时候,不管是国王还
是什么人,也至少该亲自来找我向我低头请求来表示诚意’
“……原来如此,看来是个相当顽固的人呢~·…”
“不过,那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吧。
看到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句话的珀明,绛攸不禁苦笑。碧家
的血脉看来也确确实实地植根在珀明的身上了。他那种率直
而不懂得拐弯的性格,并不是其年少而特有的东西,而是由
他所成长的土壤决定的。
“明白了,那么我也不会再追问。幸好我已经掌握了幽谷
来到了贵阳附近的情报,接下来就让我自己来想办法吧。
低着头的珀明突然惊讶地抬起了头。
“什么!?那、那那那那个人来到了贵阳附近!?
“我听说是这样。
“哇!是真的吗!?糟糕了!麻烦了!我还以为他这段时间
还在哪座山上乱跑啊!
绛攸怀着怜悯之意俯视着他,心想他的用词突然丰富起
来了。本来还以为他已经算是比较正经的人了,但看来也确
实受到了有“恶鬼巢窟”之称的吏部毒害。
珀明平时一本正经的脸马上变了颜色,然后终于像下定
了决心似的,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看着绛故。
“……绛、绛收大人……那个,我想因为私人原因请一下
假……”
绛攸注视了珀明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冷漠地丢出一句
话。
“不允许,吏部根本没有那么多空闲,你就去努力工作吧。
幽谷先生的事就由我们想办法去找。要是你想快点见他的
话,就给我多透露一点幽谷先生的情报。
果然跟吏部尚书一模一样啊……败者珀明不由得无力地
垂下了脑袋。一看到有弱点就毫不留情地发起进攻—虽然
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减少对他的尊敬之情,但至今为止珀明
还是不明白秀丽和影月为什么能那么轻松地跟绛攸说话。
李绛攸故明明是统领着恶鬼巢窟官吏们的、无容置疑的副
头目啊。
绛攸不经意地吐出了一句话。
“……为了一族而当官吏吗……”
XXXXX
被发现偷懒的柳晋慌忙像飞一样跑回家去之后,庆张从
包裹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来。
“画?”
“没错,是我叔叔不知从哪里买来的东西啦……”
庆张把手里的卷轴摊了开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很漂
亮的水墨画。
“因为要是被骗了的话就麻烦了,所以他就拿来给我家老
爹,问他到底值多少钱。可是我家单纯只是一家酒批发商而
已嘛。”
“单纯只是……?你们家不是全商联认定的酒批发商吗?那可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认可啊!
庆张被这样一称赞,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可是马上又把视线落在卷轴上。
“算是啦,酒的价钱我们自然知道,但对这种东西可是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了,所以我就来找你啦。你家也算是名门吧?而且还当上了官吏,也一定认识不少人吧?”
“……我说你啊,这些东西你到当铺里鉴定不就行了嘛。干什么还特意拿来我这里来?就算只看这座破旧成这样的房子,也可以知道我们跟那种艺术品是扯不上关系的啦。你该不
会以为我爹其实是当代一流的鉴定士吧?”
庆张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似的挪开了视线。这种事庆张当然知道了。
“唔……所以啊,那个,这是来见你的……借口……”
“嗯?你那么小声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啊?说清楚点嘛。
“……你、你少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嗯,也无所谓啦。
秀丽注视着卷轴平淡地说道。的确自己也并非不认识这方面的人。首先她就想起了蓝将军和珀明。而且只要自己去拜托的话,欧阳侍郎说不定也会帮忙鉴定。但是现在的秀丽连登
殿的资格也没有,处分期间的自己到他们府邸去找他们的话,也会给他们添麻烦,这样的话—
“·一这个,我看还是拜托胡蝶姐姐比较好吧。
“啊,对了。胡蝶小姐的话恐怕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庆张马上就同意了。精通古今中外的艺术,其卓越的教养甚至凌驾于公主之上的绝世美女。而且垣娥楼本身就已经是宝物馆一样的地方了。
“正好胡蝶姐姐也叫我去她那儿玩··一好吧,这
个就交给我。要是了解到什么情况的话,我回头再联络你吧。
“哇哇,等、等一下!
“什么嘛。”
差点被她一口打发回家的庆张慌忙抓住了衣袖。好不容
易拜托老爹才得到这样的借口来这里,总不能这样无功而返
吧。
“这幅画的事只是顺便来问问的啦,其、其实我有话要跟
你说。”
“跟我说?说什么?”
“庆张不知为什么整理了一下仪表,挺直了脊梁。可是视
线却在四处游走。
“我说啊。”
“嗯。”
“那个……”
“……嗯。”
“这个……”
秀丽估计他还要支吾一段时间,就继续整理起书函来。
看到她这样子,庆张不由得生气了。
“你好好听我说啊!
“你开始说我当然会听啦,可是你只是说了些这个那个
嘛。”
“呜··一你别催我啊!这种事是需要做心理准备的!这可
是人生大事啊!
“你还真是莫名其妙。算了,你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就告诉
我吧。在那之前我就先工作了。”
“工作工作的,难道工作比我还重要吗!?”
“比起这个那个来说自然是重要了。”
连这句必杀的话语也被轻易挡了回来,而且还无法反驳。
“可恶……呜呜,可是我会好好说的,你就认真点听我说
吧。”
看到他跟平常不一样的态度,秀丽不由得抬起脸来。
“……那个,我和你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吧。”
你在一年前好像也这么说过呢。”
“别岔开话题。可是,我、我啊,想、想向你”
面对对他这种怪异的吞吐语调和过于漫长的沉默,
这回也勉强忍耐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咚咚”,大概是在庭院里被风吹倒了吧,传出了一个空桶
子碰上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咕哇咕、咕哇咕”—连不知是什么鸟的啼叫声也听见
了。
还有卖竹笋的人喊出“竹笋哦~好吃的竹笋哦~”的叫卖
声也听见了。
庆张依然是一言不发。秀丽还是坚持着等了下去。
~一正当秀丽怀疑他是不是睁开眼睛睡着了的时候,他
突然抬起了头。
“呜哇!吓、吓死我了……你原来没睡着吗?好像停顿了很
长时间了吧……”
面对惊讶地后仰着身体的秀丽,下定了决心的庆张也没
有任何动摇。他以饱含男子气概的声音叫道:
“我!今天是来向你申请的!”
“……啊?我没有接受任何申请啊?”
秀丽不由得呆住了。庆张“啊—”地叫了一声,搔了搔
头。
“啊!我漏掉了最重要的部分!我说的申请并不是要告什
么人……”
“……那个应该是‘申诉’吧?”
“哇啊!我可不是来说相声的!我说的申请是—!”
庆张拼命想要说出接下来的字句而憋得满脸通红,可是
最重要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看来刚才已经把气力全
部(毫无意义地)用光了。
庆张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抱歉,还是过后再说好了,我也跟你一起到胡蝶小
姐那里去。
“啊!?
“过后再说!过后我一定会说的!
秀丽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是也明白到游手好闲的
庆张突然变得这么认真一定是有理由的,所以也只好叹了口
气。
“好啦好啦,那过后再说吧。你等我一下,我收拾好书函
之后就准备出去。
然后,做好准备外出的秀丽在出门之前,仿佛要确认什么
似的,去看了看院子里的樱树。跟在她后面的庆张不解地问
道:
“唔?秀丽,你们家还有种樱树吗?
“是前年人家送给我的,所以还很小哦。
“那么今年应该不会开花吧。为什么你要跑来看呢?
“嘿嘿,虽然看起来是这样啦,可是它已经有花蕾了啊。
秀丽注视着樱树的某一点。
她知道这棵樱树长着三个鼓起来的小花蕾。
它们一点点、一点点地鼓起来……秀丽一直在等待着那
个时候。
“开花之后—···……”
“开花之后?
秀丽回头向庆张一笑。
“赏花什么的也不错呢。好,我们走吧。
XXXXX
—就这样走出门的秀丽,被站在一旁抬头看着府邸的
一个男人问道:
““一啊,你是红秀丽吧。在朝廷也偶尔见过你几次。”
“哦,是的,我是……”
在朝廷,那就是说,他是官吏了。
但是却不知道他是谁,正当秀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男人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啊,其实是有人叫我来向你来一个爽快的求婚。”
秀丽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了他这句话,而身后的庆张则
整个人僵住了。
“··……啊?”
“……这样应该算是爽快的求婚了吧。”
男人搔了搔脑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啊,我忘记了。那么,这个和这个都给你。虽然弄错了顺序,不过没关系吧!那再见了。”
把一封书函和一个卷轴交给秀丽之后,男人连名字也没有说,就丢下僵在那里的两人,踏着懒洋洋的步子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完全是莫名其妙。就好像是被狸猫变出来的人骗了一样
正当这样想的时候,秀丽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他好像很宝贝似的在腋下夹着一个金光灿灿
的狸猫摆设品呢……
XXXXX
“陛下您在哪里—!以臣羽羽为首的仙洞省全体官吏!
已经做好了赌上性命来完成我们职责的心理准备了!唔——
娶妻可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啊——!!”
羽令伊的哀号像往常一样回响在走廊上。“嗒嗒嗒”的可爱小跑脚步声仿佛风一样有远而近,毛绒绒的羽令伊跑进了悠舜的执务室。
“唔,郑尚书令,陛下有没有到这里来?”
“不,我也是刚刚才到呢。”
除了惊讶的回过头来的悠舜之外,的确是没有别的人影。
但尽管如此,羽令尹还是到处东张西望,寻找着刘辉的身影。
本人虽然是很拼命,但是在周围的人看来,那副模样却显得十分可爱。
“……唔唔,的确好像是不在这里。又被逃掉了……”
丧气地垂下了肩膀的羽令尹实在太可爱了,悠舜也不由
得安慰他说道:
“羽令尹,陛下也还那么年轻,你也不用那么焦急吧”
羽令尹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如果先王除了陛下之外还留下了其他的直系血脉的话,
我也不用这么拼命去追了。悠舜大人~一为什么从苍玄王那
一代开始,就只有七家、缥家和王家能一直维持着直系血脉
到现在?这个问题你有想过吗?”
“这个……”
“七家和缥家、王家这九家,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继承
直系血脉。决不容许苍家以外的人坐在龙椅之上,首都也只
能在贵阳。仙洞省就是为了守护这一点而存在的,正因为如
此,就连先王陛下也没有断绝这九家的血脉啊……”
悠舜不禁瞪大了眼睛。
仙洞省拼了性命来守护苍家龙椅的传闻,自建国以来已
经多有流传。能够执行王位授予和即位仪式的就只有仙洞
省,因此以臣下之身篡权夺位的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攻克仙洞
省。但是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全仙洞省官员都从正面进行对
抗,无论遭到什么样的严刑拷问和凄惨的杀戮,他们也顽强
不屈,一直守护龙椅至今。
苍玄王的血脉之所以能一直维系至今,可以说很大程度
上都是依靠仙洞省作出的巨大努力。
“不管陛下有什么样的理由也好,我也必须履行自己的职
责。不管怎样,陛下的抵抗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现在我们
都在追赶着陛下,所以其他的官吏都没有多说些什么但
是像陛下这样,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把任何一位女子迎人后宫
的话,周围都不会放着不管的~一虽说先王陛下也是在三十
岁过后才成婚,
但那时候是因为国情的问题……”
突然间,羽令尹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
“……说起来,陛下跟先王陛下的脸相有点相似……恐怕
陛下也是……”
最后的沉吟声,消失在在羽令尹嘀咕着的嘴边。
“羽羽大人~一苍玄王的血脉如果断绝的话,将意味着什
么呢?”
羽令尹从雪白的眉毛深处抬头注视着悠舜的脸。由于职
业上的原因,他也会看相。
“~一悠舜大人,虽说你是宰相,但也没必要把一切都背
在身上。为这种事担心是我们仙洞省和各家当主的职责范
围,所以你只要履行你的职责就行了……那样的话,在时刻到
来之际,你就会得到你所期望的东西。”
正当悠舜为这句宛如预言般的话语感到吃惊的瞬间,羽
令尹斗志十足地举起了拳头。
“那么,再见了!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娶妻—!”
然后,羽令尹那小小的身体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
“~一人家这么说哦,陛下。”
从桌子之下传来“喀吭”的声音,看来是钻出来的时候碰
到了头。过了一会儿,刘辉一边捂着额头,一边像做贼一样钻
了出来,还露出一副想哭的样子。
“抱歉,占领了你的桌子。”
“不……”
悠舜苦笑道。刚才刘辉突然一边大叫着“藏身之所藏身之
所!”一边飞也似的冲了进来,于是悠舜就从椅子上站起身
来,把桌子下面的位置让了给刘辉。
“其实……孤也不是说绝对不结婚嘛……”
看着闹别扭似的拿起茶壶泡茶的刘辉,悠舜不惊讶地说
道:
“那么陛下,您一定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吧。
顿时心头一颤的刘辉不小心把开水弄到了茶壶外面。看
到他那副模样,悠舜露出了微笑。
“……陛下有想要的东西吧?”
听了悠舜温柔的提问,刘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请列举出来好吗?多少个都可以,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的。
刘辉把一直以来从没对人说过的“想要的东西”坦白地说
了出来。那当然是不止一个了。也许是因为悠舜独有的那种
渗透心坎的温柔声音的关系吧,刘辉就这样对毫无关系的悠
舜老老实实地全部说了出来。
“……虽然我也知道有点贪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
变得越来越多了……”
面对最后垂下脖子说出这句话的刘辉,悠舜微笑道:
“明白了。”
“咦?”
“我会尽量为陛下想办法的。”
刘辉不禁呆住了。
“想、想办法?”
“没问题的。只要找对方法的话,我想这一切都可以像甘
薯蔓一样串起来的。”
“……甘薯蔓……”
悠舜把视线投向窗外。在遥远的彼方,是他度过了十年的
茶州。
“……陛下,我过去也是一个没有多大欲望的人。”
刘辉抬起头来,与悠舜那隐藏着垂杨柳般的意志的眼光
相触。
“自从脚被弄伤之后,我就觉得连人生路也变得比以前更
难走了……对其他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幸福,在自己看来则
成了并非理所当然的东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过去是
这么想的~一得不到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去渴求~一如
果是重要的东西,我就为了不弄坏它而放置在一边,自己在
旁边看着就好了……”
刘辉的喉咙稍微颤抖了一下。
“不过陛下,我毕竟不是圣人……最后还是希望有所爱的
人在自己身边……”
“也希望重要的朋友能对我说‘我就是需要你’……”
“虽然知道应该放弃,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
悠舜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就好像那里有着看不见
的宝物一样。
“……那大概是非常重要、非常必要的东西。就跟树木和
花草需要水分一样。陛下……”
温柔的声音轻轻地摇晃着低头沉思着的刘辉的心。
“我的职责是辅助陛下,不行的事我当然会直接说不行,
但不必放弃的东西,我也不会要求陛下一开始就放弃……我
们悄悄地在背后努力吧。”
“孤是国王啊……”
“嗯,而我的工作,就是实现陛下的愿望。”
刘辉低下了头,最后把额头贴在桌面上。
“让我来实现陛下的愿望吧,我的君主。为了一直在放弃
的陛下不会在将来变成空壳一个,随风消逝……”
刘辉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温柔呢?”
听到这句话,悠舜不禁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却不知为何露
出了稍带寂寞的笑容。他刚张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又在中途
闭上了。
“悠舜大人?”
“……那么陛下又是为什么一下子就封我为宰相呢?”
“嗯?因为孤喜欢你。”
“……啊?”
“在即位式的时候,孤不是被你训斥了一顿吗?”
刘辉一边回想起秀丽,一边坦白道。
“孤似乎喜欢的是那种平时对我温柔,但在该训斥的时候
就狠狠地训斥我的人。这样说来,悠舜大人就毫无疑问是我
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了。”
听到他这样坦白地说出喜欢自己,悠舜能做的就只有笑了。
“这个……我自认为也并不是对陛下特别温柔的啊……”
悠舜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同时也有点困惑地长叹了一口
气。
“……看到陛下,我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呢……”
即使不往悠舜那边看去,也可以感受到他那种微笑的气
息。.
就这样,两人陷人了充满温馨感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
儿,冷静下来的刘辉转过头来向悠舜看去。
“……我明白了,我知道红尚书为什么那么喜欢你。”
“什么?”
“你跟邵可有点相像。
“我吗?怎么会呢,我还曾经发怒揍了黎深一顿哦。
“—什么!揍了一顿!?把红尚书给揍了一顿……!?
“嗯,因为实在太气人了,一时控制不住……不过那是第
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生气的时候,黎深和凤…一奇人都多
半会先向我低头道歉,他们一起来跟我道歉也是常有的事。
无论怎么说,也不可能跟邵可大人相像的。
刘辉不禁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那是谁啊?不知为什么,
他感觉到悠舜的背后出现了佛光。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刘辉不禁抽
搐了一下。那是连悠舜也能听出并非来自羽令尹的脚步声,
看来刘辉在精神上已经被逼迫得透不过气来了。
悠舜不由得感慨良多地叹了口气。这十年来,他的上司是
一个跟“精神上”这个词绝缘的、在某种意义上属于任意妄为
的放荡者,现在眼前的国王在他看来就跟小兔子一样。
“……陛下,你其实可以跟绛故大人和蓝将军一起到街上
去透透气的哦?”
“……什么!?”
“今天和明天也正好是公休日,我们也差不多该着手去找
幽谷先生了。”
刘辉的表情稍微绷紧了起来。
“我后来也向凛打听了一下,看来他是一个必须由陛下亲
自去请的人。当然,一整天都去是不行的,这样吧~一我会在
下午开始阅读书函,陛下可以在中午过后出去,因为有些问
题也可以凭我的权限来裁决。不过,在人夜之前请你必须回
来工作。要做好心理准备哦,我可不是那么温柔的人。”
刘辉的脸马上闪出了光芒。如果能够逃过“羽大人”的追
击的话,就算付一百万两黄金也在所不惜。
“唔!那么孤马上就去找绛枚和揪瑛!
刚站起来,刘辉又回过头来,有点担心似的看着悠舜。
“说起来,你好像拒绝了派遣专属护卫官了啊?”
“嗯,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我现在也还没有干出什么会
被别人暗杀的事。”
悠舜用指尖理了一下羽扇上的羽毛,在刘辉反驳之前继
续说道:
“~一而且,我也觉得应该相信一下,自己应该不会有事
的。”
“咦?”
“不,真的没有问题。请陛下不要太宠您的臣下了。”
“一刚才孤听你说过被弄伤了脚啊?”
悠舜不由得感叹刘辉敏锐的听觉和自己的大意,苦笑了起来。
虽然已经不会再为这条腿感到焦虑,但在回想起来的时候,
总会有点难以呼吸。
“……这是过去的事了,请陛下不必介怀。”
垂下了睫毛的悠舜露出了微笑,只是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