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绿风如刃 第二章 最近的年轻人

跟清雅打听了确切地点之后,秀丽走向暂且分配给那些闲置官吏的房间。脚刚一踏进门,房间的脏乱使得秀丽不由自主地想惊叫出来。

“什,什么呀,这个房间!”

实际上之所以没有叫出来,是因为完全打开门的瞬间,为了不吸进飞扬起来的那些让人不舒服的灰尘,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而已。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亲眼看到这种连插足之地都没有的脏乱光景。

脏,实在是太脏了。一股酸酸的奇怪的味道好象要直冲眼睛。

书架好像从来没有人动过一样很是干净,与此相比地板上却散乱地堆满了酒瓶,不知有多久没洗过的酒杯,还有不知是谁踩烂的糕点的残骸,以及掉落在地板上的腐烂之前好像是什么干的食物的硬块。秀丽甚至怀疑窗户是不是一次也没有打开过。也不知是谁的替换衣服胡乱地堆放着,稍事休息用的毛毯也团成一团扔在角落里。球呀双六等消磨时间的玩具也扔得到处都是。以“想要女朋友”、“超级疑惑”为题胡乱画的头像画的废纸在废纸篓里装不满都溢出来了。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是比赛谁能把纸团扔进纸篓的比赛造成的后果。

秀丽直哆嗦,根本用不着推理。

(“……完、完全就是一个游戏室嘛!!”)

受到强烈的冲击而有点不知所措的秀丽,在这间好像是探宝游戏的房间里发现了几本掉落在地上的册子。虽然多是薄薄的书,不过肯定是书。秀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偶尔还是有回过神来自我反省想要开始学习的时候的。

一直站在左边的清雅看到秀丽随意捡起那本粉色册子吓了一跳,站在右边一直很平静地看这间屋子的苏芳也“啊”的叫了一声,但是已经太迟了。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翻开这本书的秀丽看到里面的内容一下子僵硬了,里面画的全是敞开衣襟,遮体之布少得可怜的搔首弄姿暗送秋波的妖媚女性的半裸画。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

(春、春宫图……)

就连清雅也不知该说什么,捂住嘴、转移了视线。

探头瞟了一眼的苏芳对着只有女人的册子点了一下头。

“啊——,只有这些还算好的,小姐,这只是桃色绘图本。”

“什么还算好的呀,狸狸!!桃色绘图本是什么东西!”

“桃色绘图本就是适合那种一个人在幻想并自得其乐的初级者用的。以似露非露为卖点,所以一点都不刺激吧!而且又没有作为对象的男的。”

秀丽吃惊地张大了嘴,对、对、对……象的男的是什么意思……?

“噢,这是适合高级者用的,使用道具那种的,对你来说也许有点过于刺激吧。”

苏芳从那些破烂堆中找出来的是洒满了金粉看起来怪怪的黑色的册子。苏芳在那啪啦啪啦地翻,秀丽慌忙夺过来,藏在背后。

“讨厌!狸狸你这个笨蛋!你到底要看什么!”

被夺走书的苏芳凝视着红着脸处于爆发边缘的秀丽,弹了一下她低低的鼻梁。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笨蛋笨蛋!男人这种东西!太低级了!!’吧?”

“就是这样想的。”

突然苏芳冷笑了一下。

“男人这种东西都是这样的。话说在前头,男人要是不色的话这个世界也就完了。好色是男人的本能,对男人抱有幻想是没有用的。就连你们家那个超级美男子侍从,也是装的一本正经,每天晚上肯定都在想这种事。像这种书肯定藏在了床底下或是衣箱的最底层,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不承认他是个男的!”

秀丽脸红到耳朵根拼命地为静兰作辩护。那个静兰怎么可能——

“不、不、不管怎么说,静兰不一样!他绝对没有那种下流的书!如果他有那个闲钱的话早就用来补贴家用了!……也、也许……”

苏芳想起静兰,一阵佩服。能被信任到如此地步,看来他一定很努力做了很多事。看在他努力的份上,苏芳没有说“仔细想起来,像他那样的美男子,即使不依靠春宫图,现实生活中的女人也是随意挑选的吧”这样的话。如果把他的“大小姐”的美梦破坏到这个份上的话,肯定会被那个竹笋怪人……不,是那个侍从给强行结束生命的。

但是苏芳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教给小姐一些关于男人的一般常识。

“啊,确实,你们家是挺穷的。那么他肯定是躲在书店的角落里偷偷的白看,肯定是。清雅你肯定也有吧?是吧,你肯定也有!”

被秀丽和苏芳紧盯着,清雅退后了一步。第一次遇到这种难回答的问题。

清雅假咳了几声镇定了一下。

“嗯,这个嘛、嗯、那个、……我才没有呢。”

“撒谎!即使有女孩子在面前你也别装腔作势啊。像这种事还是赶紧教给她们现实的好。正因为女人对男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被甩的人增多所以才会导致桃色绘图本的销量提高的。”

秀丽用桃色绘图本砰地打了苏芳的后脑勺一下。

“桃色绘图本的销量怎么样都无所谓啊,狸狸!关键问题不是在那!”

“什么嘛……”

“这儿可是工作场所呀!”

秀丽用尽全力叫了一句,全场鸦雀无声。

清雅苦笑了一下,苏芳扭过脸去摸了摸鼻尖。……已经完全把这个给忘了。

秀丽怒火涌上心头,砰砰地打旁边的柱子。

“工作场所!这可是工作场所啊!竟然有人带来糕点、玩具、酒甚至连卧具都预备好了。更过分的是带来这么多下流的春宫图!给男人创造什么破舒展身心的空间嘛!你们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谁也没有。清雅听到“男人的舒展身心的空间”这个奇怪的词,不由得扑哧一笑。

“——扫除了!”

秀丽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有这么多人用不了多大功夫的,不管怎么说你们都得参加扫除。不管是桃色绘图本还是其他什么少儿不宜的不健康的书都要统统处理掉。”

一瞬间,男人们都摆出一幅不情愿的样子。“啊?什么?”、“麻烦死了—”、“脏了又不会死”什么的开始不停地发牢骚。

但是一看秀丽,那些男人都闭上了嘴。

秀丽两手叉腰,只平静的命令了一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

“开始干活了哟—”

在场的男人谁也违抗不了瘦小的秀丽。

——一刻钟以后屋子焕然一新,闪闪发亮。

想逃脱扫除的男人占了多数,但是秀丽没有让任何人逃掉。她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干脆利落地分配好了工作。奇怪的是他们一边抱怨说“捡起掉的十个酒瓶这种事很轻松地就能完成”,但不管怎么说有人有行动的意思了,只要有人动起来多少会有些进展。另外收拾春宫图这个活——实在没有办法——秀丽一个人包揽了。如果让男人干的话,他们肯定是光顾着看没有丝毫进展。

(唉,唉,男人真是的!)

一直在看正在收拾的桃色绘图本的封面,脑海中浮现出了静兰、刘辉和绛攸的脸……。心里涌起阵阵疑心,莫非他们也……蓝将军肯定已经突破了春宫图的阶段了。

那是因为他们是男的,没有办法的事——也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心里很不情愿这么想。

(都怪狸狸这个笨蛋!)

那个狸狸正在很感动地看着闪闪发光的房间。

“咦?怎么说好呢?有一种‘这真是同一个房间?’的感觉。你说的对,这么多人很快就可以干完,我还以为要干到明年呢。把那个春宫图收拾完就算结束了吗?”

“是,有人愿意拿走的就带回去。不过麻烦你们在自己的家里看,严禁带到工作场所!!”

“别生气嘛。”

“我是对你们无奈了!竟然有这么多!不是比书架上的书还要多嘛!简直难以置信!”

看到秀丽愤然地在拍打整理之后堆成小山一样的春宫图,苏芳不由得扑哧一笑。

“我说你啊,在这方面挺孩子气的,看起来挺像个普通女孩子,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啊。”

经常唠叨不休的苏芳的笑容实际上难得一见,也许是因为秀丽最近一直都在生气吧。自从在最近的假画·假钱事件被捕的最后一瞬间笑了一下之后,苏芳就再也没笑过。秀丽想起那个时候,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在旁边听他们谈话的清雅笑了笑。

“你们真象一对兄妹,认识很长时间了吧?”

“不,刚认识没多久,还称不上朋友。”

苏芳很干脆地说。秀丽心想:确实是认识没多久,但是把我们的关系提升到朋友的阶段也没有关系吧。抬头一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苏芳在征求清雅的同意。

“男人这种东西,一天之中有一半都是在想黄色问题,男人就是一种这样的生物。是吧,清雅。”

清雅装作没有听到含混了过去。

秀丽直打哆嗦。他们还是在惦记着这个事啊——!

“狸狸!不要再提桃色问题了,赶

快准备泡茶!把茶杯拿过来!!”

“哦?可以休息了吗?”

“只有一小会哟!”

秀丽扫了一眼干完扫除的那些闲置官吏们,他们累成一滩泥似的躺在地板上。虽然嘴里一直在抱怨说“啊,累死了”,但结果还是干完了,秀丽觉得他们干得还算不错。

“啊,我也来帮忙吧。我比较擅长泡茶~”

说是想考吏部,出身于地方的闲置官吏——杨修微笑着来帮秀丽。

因为秀丽对他说过:“不管怎么样先要注意自己的遣词用句和礼节规范,即使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也要注意!另外要挺胸直背。”所以杨修一直很努力的做到这些,这点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谢啦。那么,休息半刻钟吧。”

“你呢?”

“我去收拾一下扫除用具。”

目送快速走出去的秀丽,苏芳叹了口气。

“……啊,压根根本就没有认识到男人的危险性,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身上还有这么一点。”

想起了那个帅得不行的美男子侍从,苏芳想肯定原因出在那个家伙身上。

秀丽整理好扫除用具回房间的途中,远远的看到绛攸。

“哎呀,莫非他又迷路了。”

秀丽首先这样想到。因为作为闲置官吏集中地的这块地方,和绛攸有关系的重要省厅一个也没有。想假装无意中碰到来给他带路,走过来一看,绛攸简直就像是在等秀丽一样,猛地一回头。

“……是你啊。”

“您怎么了,绛攸大人。要不要我陪您去吏部?”

“……嗯,不必了。”

很难得的绛攸说话没有平时那么干脆。绛攸沉默了片刻之后,直直地看了一眼秀丽。

“……这次的事情,错在我。对不住。”

“为什么呀?我倒是觉得这个处置很合理,让人心服口服。”

亲眼看到那些闲置官吏的本来面目,秀丽强烈的感受到这点。就那种样子,即使开除了也不过分。简直就是光拿工资不干事的饭桶。

“和一直以来一样,把该干的事情干完。绛攸大人您只不过是做了您该做的事而已。您真的没有必要介怀的。”

一年以前,一直处于众人充满恶意的目光中,时常会陷入消沉状态中,现在的秀丽已能自然应对。对于在谁都认为是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状态中,度过了波澜动荡的一年之后的秀丽来说,这是不过是降临的难题之一。

仿佛为了证明这个似的,秀丽笑了一下。

“何况这次可能被革职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秀丽已经见长到可以把绛攸的担心看作是杞人忧天的程度。

“请不要小瞧了小姐。”

确实是这样。意识到这一点,绛攸也笑了。

“……来吏部吧,我可以给你开后门,和珀明一起来吧。他也挺生气的。他一看清除闲置官吏的名单里有你,就大叫‘怎么又是这样’为你鸣不平呢。”

简直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秀丽在心里谢了谢珀明。

“……真是的……我一直害得他生气……什么时候血管爆裂倒下怎么办?”

“能有人为自己生气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是的,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秀丽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刘辉的脸来。就连绛攸大人也是这样的——

“说起来,刘辉最近是不是有点异常的消沉啊?”

只是随口的一问,可是两个人突然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不,我最近一直在吏部执勤,也不是很清楚。”

“啊,这样啊。那他现在肯定是觉得寂寞了。”

身边只有楸瑛在。平常总是三个人在一起,太过舒适闲得无聊就会朝楸瑛撒娇,惹绛攸生气,现在缺了一个人也难怪他无精打采了。

想起了晚上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因为害怕而哭泣的事了。但是刘辉不会再这样哭了,因为他身边已经有两个能随时伸手给他以帮助的人了。

“虽然我和静兰不能达到那种地步……说起来我现在也是生死关头,自身难保。”

秀丽没有看到那个时候绛攸有些黯淡消沉的表情。

秀丽和绛攸分开之后回到了闲置官吏的房间,听到里面的对话突然停住了脚步。

“十八岁啊,真好——。如花年龄,正是好味道。”

“听谣传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一个女人呢,真够瘦小的——虽然生起气来是挺恐怖的。”

“但是被她踩一脚也是很舒服的吧。虽然没有胸部脚腕倒是挺细的,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这个笨蛋,那样就糟了。太过沉迷的话,到时想抽身也来不及了。”

“仔细一看还挺可爱的嘛。一有女孩子在,不知为什么倒是涌起了一点工作的干劲了。”

简直可以想象出他们在色迷迷谈论的样子和那种猥亵的声音。

不知从何时起,苏芳突然从秀丽背后探出了头。

“你明白了吧,男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的。这里面只有混蛋,你用自己的尺度测量的话,以后吃了亏我也不会管你的哟!你要是以为男人都像你的侍从那样温柔地守护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鼻子被紧紧地拽了一下,秀丽摁住了鼻子,翻着白眼瞪视苏芳。过了一会突然泻了气。……确实是这样的。

“……是~的……”

“好了好了,那些家伙也是些没有恶意的笨蛋而已。更何况他们不也夸你可爱了嘛?”

这个时候,听到里面说到“要是胸部能再大点就好了!”“就是有点太爱唠叨了”,秀丽一下子怒不可遏。

在房间里边吃糕点边下流地谈论着的那些闲置官吏,看到以一副冲过来要打人的架势把门踹破的秀丽,都吓得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

“——休息已经结束了,开始干正经事了!”

不客气地走到一张桌子前,拿出来笔墨纸砚。

秀丽坐在椅子上,用笔杆唰地指了一下桌子前面。

“都坐在那儿。每个人轮流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并回答问题。最后会问你想去哪个部门。这之后是被革职回老家,还是继续为朝廷效命就取决于你们自己了。”

“啊,输掉了。”

傍晚——刘辉一下子伏在桌子上。

险胜一局的楸瑛也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太险了……!

“啊,太惊险了。不由地当了真,使出了全力。”

两人几乎对坐了半天,神经高度紧张地下了一盘棋。到决出胜负为止,甚至根本就没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半天。看到两人的白热化状态,悠舜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自己的工作。偶尔这样也挺好的。

“输掉了……”

刘辉拿团子撒气似的从头一口咬了下去。到决出胜负时,才突然意识到肚子饿了。

“王上,您即使输了也请不要从最上面开始吃团子。你这是在讽刺我吧。”

楸瑛在笑只啃串团子的最上面(楸瑛团子)然后接着吃下面的刘辉。

扔掉早已变凉的茶,楸瑛一边嘴里说着哎呀哎呀一边开始泡新茶。

一边粗暴地吃着楸瑛团子一边看他倒茶的刘辉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出来。

令人觉得有点恐怖。

“……什么呀?”

“啊,没什么,呵呵呵。”

“到底是什么呀?”

“秘密。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

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边吃团子,真是莫名其妙。

楸瑛也在旁边吃着团子,看着黄昏夕阳的余晖射进来,静静地享受这一刻。楸瑛绝对不讨厌这时的安静,不——是非常喜欢。

正因为如此。

“……王上。”

“明白了,你是想要休息吧。我既然输了也没办法,只有一小会哟。”

半躺着喝茶。

这个王到底明白到什么地步?楸瑛有时会这样想。

总是这样装得若无其事让对方轻松,给对方退路。

就像对秀丽殿下那样,这次也……

王太过温柔了。楸瑛微笑着,理解了。

“遵命,请允许我只休息一会。”

……对开始变得阴暗消沉的自己的心,只给一点思索的时间。

楸瑛退出之后,一个人默默地吃团子的刘辉,突然抬起了头。

“……静兰。”

“你太过温柔了。”

刘辉低下头,摇了一下头。

“不,……只是害怕失去而已。”

“我在你身边。”

听到静兰的话,刘辉突然抬起了头。

以前的洋溢着自信的哥哥的脸。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我——还有小姐,一定。”

刘辉破涕为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到晚饭的这段时间你会陪我吗?”

“会。对了,这个团子如果剩了我可以带回去吗?”

“……嗯,你想拿多少拿多少。”

哥哥的精明以这种形式表现

出来,在以前的刘辉来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哇,终于结束了,哇……”

同一时刻,秀丽一下子趴倒在了桌子上。

留在房间里的还有,苏芳和清雅,以及想考吏部在别的桌子上练字的杨修这四个人。

“您辛苦了。”

端正姿势在那默默的练字的杨修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其他的闲置官吏已经被赶了出去。

秀丽首先在清雅的协助下,把以四省六部为首的所有部门,尽可能的连最末端的分支机构都详细地列了出来。

对着这张表,每个人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问一下本人想进的部门——如果没有特别想进的部门的话由秀丽和清雅商量之后决定——仅此而已。

“——明白了。那么现在立刻到这个部门,对这个部门的头不管是下跪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央求他们收留你。好了,下一位。”

——当然,这些贵族的少爷从小被娇生惯养养大的,他们根本没想到会被秀丽这样说,在那儿大声地嚷嚷,不停地抱怨。

但是,秀丽才不管这一套,斩钉截铁的说:“你们要是不愿意的话,就乖乖地被革职回老家吧。我不是说过职位要靠自己争取吗?我不是你们的爹妈,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我会帮忙的,不过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这不是最基本的一般常识吗?”

先不要说可以窥见的那些少爷们的依赖心理,也许是因为春宫图事件和苏芳的话还留在脑海中的缘故,秀丽比平常都要冷淡和严厉地对待他们。

其中还有几个拉着秀丽的袖子说“陪我一块去吧”,秀丽惊讶得目瞪口呆,嘴都合不上了。因为有人比秀丽甚至要大上一轮。但是没有发愣的闲工夫,秀丽一个个地喝退他们,有时甚至一脚把他们踹出去。

(一、一起去,这叫什么话!)

不知是觉得他们太可悲还是太过于吃惊,秀丽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一阵头晕。又不是听完鬼故事,害怕得一个人不敢去厕所的小孩子——

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以后可怎么活下去呀。不管怎么样利用这次机会起码让他们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件事。

刚才送走了最后一个人。

“哦,……天已经黑了下来呀。”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少管别人的闲事。”

在旁边抱着椅子背坐着的苏芳伸长胳膊,弹了一下秀丽的鼻子。

清雅苦笑了一下。

“这样不就行了嘛,反正浪费的也只是今天而已。”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太宠她吗?……话又说回来,清雅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一整天都陪着她——”

“哦,我吗?我的话,已经抽空去见上司了,他说会收留我的,让我别担心。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听到清雅的轻描淡写的话,秀丽和杨修都惊呆了。

秀丽不由得叫了出来。

“……真的假的?!什,什么时候?”

“真的,利用刚才的休息时间去的。然后上司就对我说‘好不容易有个假期,随意支配吧’所以我才能无所顾忌地陪你们啊。”

苏芳好像由于惊讶似的靠在椅背上以手托腮。

“……手腕还挺高明的嘛,你。”

“哈哈,我经常被这样说。我只不过喜欢有效地利用空余时间罢了。”

看着浮现出一幅少年一样笑容的清雅,秀丽忽然觉得恍然大悟。

(……原来也有这种人啊)

有种亲眼看到天才型的人的感觉。

迄今为止秀丽的周围也有几个确实很有才能的人,但是明显可以看出本人的努力来。另外龙莲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但他太过于天才,已经不列为考虑对象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笨拙的人多。这群人中,像清雅这样精明的人显得很新鲜。如果有人说要把岩石移动,他肯定是那种蔑视地一扫那些要用手推的人,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使用杠杆的那种人。看着清雅若无其事的脸,秀丽意识到了他和同期的影月和珀明的不同。

(怎么说呢?——对了,也许,他是那种对眼前的事不会使出全力,如果通过判断认为只需要用五成的力,他就会把剩下的力气省下来以备后事的那种人。)

视野广阔,对工作和自己的能力以及力量分配的判断很准确。

比起他的年龄来,他之所以看起来显得比较沉着冷静,对什么事都应付自如也许就在于此吧。

“你要学会高明的省事的方法。”

离开茶州前,燕青对自己说的话也是指的这个意思吧。确实秀丽一直对任何事都是全身心投入,根本没有考虑力量分配余裕。全部都是使尽全力奔跑,最后累得倒下去。当然有的事情实在不能偷工减料,但仔细想想以前为了弥补自己的不成熟,勉强自己熬了多少次夜,为此经常挨燕青和悠舜静兰的说教。

但是,清雅却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

(啊……看起来和静兰一样看起来非常年轻,实际上可能比狸狸还要大。)

意识到秀丽在看自己,清雅朝秀丽微微一笑。

“怎么了?”

“嗯……请问清雅公子您贵庚啊?”

“你叫我清雅就可以了。我今年就二十岁了。比你大两岁。”

……年龄和长相挺相符的。

也就是说,和秀丽无论年龄还是经验都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话虽如此,可是这份从容——

(他工作了有两三年吧。……一直到影月及第,绛攸大人获得世上最年轻的状元——咦?这样啊。如果不是状元有这个可能性吗。可是,不过——)

“……喂~,你在想什么呢?在玩百变脸游戏吗?”

一直在胡思乱想的秀丽听到苏芳的呼唤,才终于回过神来。

(……为什么我……非要弄明白清雅这么能干的理由呢……?)

内心深处有种有点像焦急的说不清楚的烦闷一直驱散不掉。但是不明白那个原因。比自己多前进一步两步的人明明大有人在——

秀丽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的!两个人都还那么年轻却整天说着什么工作啊,升官发达啊,你觉得呢?杨修。人生中不是还有其他许多值得高兴的事吗?像正当最好年龄的年轻男女邂逅,心头小鹿乱撞这样的,按平常来说不应该是别的事吗?”

“苏芳!你在说什么荒唐话!他们两个好不容易遇到了那种纯粹的好的竞争对手,你却非要把他们往那方面扯,你呀!”

杨修非常夸张地开始指责苏芳,但是嘴角掩饰不住笑意。

“……哟,你还挺从容的。你是那种人吗?小姐刚才夸你今天一天字练得有进步,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那只不过是奉承话奉承话。”

“讨厌!你在说什么呢?”

听到好敌手这个词,秀丽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清雅,清雅也看了看秀丽苦笑了一下。

“……清雅,你想升官发达吗?”

“是的。”

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笑,洋溢着一种静静的自信。不知为什么秀丽突然有点坐立不安。

“……啊,莫非,你是以李绛攸大人或是谁为目标?”

“啊?不是,我就是我。我觉得没有必要以谁为目标。”

在一边听着的苏芳和杨修偷偷地对视了一眼。

“……刚才,他是不是说了超酷的话?!那就是说自己是最棒的意思吗?”

“也……也许吧……不过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真是太厉害了……”

“不是啊!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们不是那个人,即使以某个人为目标也不可能走相同的人生。一旦追上了自己的目标,就有种无法再超越的感觉。即使有个目标……我,怎么说呢?我不想给自己设定界限,最高目标这样的东西。总之先靠自己的力量,能走多远走多远,因为我是这样决定的。”

苏芳把下巴放在椅子背上,嘴里嘟哝了一句“哼~~”

“……啊—啊……原来我们这儿也有一个这么出色的人呐……真是觉得自己很丢脸啊。”

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复杂心境的秀丽急忙制止了说话太直的苏芳的牢骚。虽然他没有讽刺的意思,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理解的。

“狸狸!别乱说话!话说回来,你怎么办呢?”

“你强拉着我陪了你这么半天,这会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秀丽无话可说。

“……是,也是啊……对不起。”

“嗯,我还要考虑一下,你先别管我。”

“哦,真的吗?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说你啊,对刚才那些家伙们又是骂又是踢的,吼着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怎么对我却……什么意思嘛!莫非我是他们中间最差劲的一个?”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有点意外……”

本来以为他会回答“还没想过”,所以有点出乎意料。

“秀丽你呢?有想去的部门吗?”

被清雅这么随口一问,

秀丽又看了看开头贴在墙上的详细的部门列表。

——至少为了免官,拼命恳求的话还是有愿意雇用自己的地方的。实际上,刚才绛攸言外之意也是在说“来吏部吧”。

(吏部,户部,工部——另外还有礼部的鲁尚书也,如果自己努力的话……)

要是利用迄今为止和自己有关联的部门的门路,还是会有办法的。

但是——确实有一种罪恶感,或者是类似内疚的心理,有种比起其它的闲置官吏来自己耍了手段的感觉。从进入朝廷的来龙去脉来看,秀丽一直是个特例。和以往不同,这次的退官劝告并不是只针对自己的。和大家放在一起处理的这个意图虽然很明显,但是并不是只针对秀丽自己的。条件和其他的闲置官吏一样。如果这次再使用门路来躲避罢官的话,那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过分了——

秀丽定睛细看那张表。

(一个月……)

应该和其他的闲置官吏一起在相同的条件下努力吧。

迄今为止对交给自己的任务都是拼命的完成,无论在哪个部门都应该竭尽全力。现在也许正好是一个先看准前方好好想一下未来的好机会。

“今天晚上回到家先好好地考虑一晚。而且现在无论哪个部门工作都已经结束了。”

“喂,我说,你可别期望太高哟。找一个轻松点的能随便混混的地方就得了。”

秀丽砰的一声垂下了头。……这个家伙简直就是在绝妙的时期让人泄气的专家。

“你在说什么呀狸狸!难道你就不会老老实实地给我鼓劲说一声加油吗?”

“即使不用我说,你自己也会努力的。前提是你别弄错了该努力的地方。”

突然觉得有种被狸狸说中了关键之处的感觉,但是苏芳又接着说:

“顺便说一句没有一点关联的话。是不是有手捏饭团那种东西嘛。”

“……啊?手捏饭团?”

“是,就是那种东西,不管做多少次,米老是粘在手上,一点也不会团在一块。”

对这个转换得太唐突的话题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作为做饭的专家秀丽还是做出了回答。

“啊啊……莫非是太凉了?虽说太热了也不能捏成,但太凉了也会粘在手上的。用手试一下,觉得有点微热的时候正好,手里放点水和盐就不沾而且能捏在一起了。盐放一把左右。”

“嗯,就是那个,太凉了呀。那,怎么捏成三角呢?”

“三角饭团即使对那些家庭主妇来说也是很难的。首先把它捏圆,手掌平放,握紧底边之后,用空着的那只手做一个山形,不要让它变形紧紧地捏着——然后按顺序转圈——”

秀丽用手势亲自演示三角饭团的做法,苏芳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嗯,我明白了。谢啦!”

秀丽想起来苏芳现在是一个人在家里。

“……我说,要是饭的话,你来我们家我可以做给你吃哟。”

苏芳叹了口气,用中指轻轻点了一下秀丽的额头。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随便便地关心照顾别人,特别是对男的。这是你的坏毛病。”

“我,我也没有随随便便啊。”

“那是按照你的标准,按我的标准来看就是随随便便。虽然我不知道清雅呀杨修的标准。我不是说过了吗?别光用你自己的标准来看问题。”

今天一整天在一块,秀丽觉得很奇怪。

“……哎,狸狸,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一整天异常地对谁都没有好感呢。牢骚也特别多。”

“……呜~哇……被你这样说就算完了。”

苏芳好像在说“这是额外赠送的”似的又一次捏住了秀丽的鼻子,挥了挥手。

秀丽摁住鼻子,开始左思右想。

之后,苏芳跟往常一样又来到了这块很多看似威武庄严的武官们徘徊的地方。刚开始时是觉得挺提心吊胆的,现在也认识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认识的狱吏一半佩服一半无奈地看着苏芳。

“……今天又来了。”

“可以把探监的食品带进去吗?”

检查苏芳递过来的包裹的狱吏,皱起了眉头。

“……一点也没有进步不是嘛。手捏饭团……我没碰它之前它自己就要裂了。”

“闭嘴!我这次可是有高人传授了秘诀,好吃得会让人无话可说的!”

门打开了。两边是作为看守的武官跟着,中间是冷冰冰的石质建筑。不断地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奇怪的声音,黑暗好像在张开大口一样在前面等着。漆黑一片,一点微弱的灯光点点摇曳。这种情景,苏芳已经习惯了。

苏芳在连绵不绝的牢房中的一个前面停住了脚步。

“爹,是我。你还活着吗?”

于是,在牢房的深处,抱膝坐着小声啜泣的一个人,一点点地靠过来。

“这是吃的。”

爹一直引以为豪的卷胡子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父亲榛渊西两手非常宝贝似的接过隔着窗户递过去的包袱。

因为父亲是坐着的,苏芳也隔着窗户蹲下来。看守的狱吏稍微退了几步。

父亲默默地打开包裹,与其说是手捏饭团,还不如说是竹叶包着的大米饭。

“……今天也是竹叶饭啊……”

“是手捏饭团!竹叶只不过是用来包饭团的!”

父亲用手指一点点地蘸着米粒开始慢慢地吃“手捏饭团”了。

父亲好像变小了,这样想的一瞬间,苏芳突然脱口叫出:

“爹。”

“……对不起。”

苏芳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了。虽然说是御史台已经做好了逮捕的准备了,但是苏芳也是有那个想法才会叫红秀丽的,这是无可辩白的事实。把爹送到这儿的是苏芳。

父亲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吸着鼻涕。

“……不,是因为我是个笨蛋。”

“但是你是我的亲爹呀,没有法子的事。我也是个笨蛋。”

一边看着弓着腰吃饭的父亲,苏芳一边接着说。

“……盼望着我妈回来,我打心眼里也没这样想过。”

父亲把背弯得更狠了,喃喃地说了一句:

“对不住。”

母亲是没落贵族的女儿。苏芳的祖父虽然是个平民,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精明能干,颇有积蓄。于是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作为爵位和金钱的物物交换的证明父母亲结婚了。但是父亲虽然有财产但是一点也没有祖父的那种做生意的才能和气概。对其貌不扬的父亲产生了厌倦的母亲,又找了一个男的。带着所有的珠宝首饰私奔离家出走了。

记得小时候,他们也有感情还算好的时候。但是,人是会变的。

父亲对抛夫弃子的妻子还是恋恋不舍。最近开始想如果能像祖父那样赚很多钱,显示一下自己的优点,也许妻子会回来也说不定。

但是没有采用正当的方法,而是采取了投机取巧的手段。

(……那是因为父亲是一个傻傻的大少爷,对“轻松赚钱”这样有煽动性的话没有抵抗力吧……)

“只有这么一点没关系的”一听人家这样说立马就上当受骗吃苦头。

真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苏芳事到如今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爹。”

“嗯。”

“等从这儿出来之后,咱们随便去一个乡下吧。也不会不小心起做坏事的念头,因为是很偏僻的地方。虽然很小,我跟爹都不是那种能够做坏事而不败露的那种人,绝对是只要做了就会吃亏的。所以我觉得比起贵族我和爹都更适合当平民。”

爹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父亲沉默地吃着苏芳做的很蹩脚的手捏饭团。奢华的美食,豪华的家具,这些都不需要。如果中间没有窗户隔着的话,这些就够了。

父亲开始小声地啜泣。那是为什么流的眼泪,苏芳没有问。

“苏芳……这个盐,太咸了……而且,有点碜牙……”

对着就这样还要硬撑着的父亲,苏芳笑了。

“因为变穷了,只好换便宜的盐了。从下次开始我给你做三角饭团吃。”

由于儿子非常清楚自己的喜好,渊西的鼻子更加一阵阵发酸了。前不久还整天东游西荡的儿子,现在竟然每天来探望自己,甚至还为自己做饭吃。没有抛弃这个笨蛋父亲,如果可以免死刑的话,竟然还说愿意和自己一起生活。

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够了。但是这样一想就涕泪交流。

给这么一个好儿子添麻烦了。比起被人家陷害,自己的事更会牵连到他。

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渊西这样想到。如果——还能活着出去的话。

看守说“时间到了”,父亲跟平常一样把吃完剩下的竹叶交给站起来的苏芳。看着一个米粒也不剩地吃得干干净净的样子,苏芳笑了。

“回头见啊,爹。”

“苏,苏芳。”

“嗯?”

“……也许,第一个来逮捕我的人是你,我觉得挺好的

。嗯,以后你不要管我了,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一边吸着鼻涕,还要努力地作出一副“真正的父亲的样子”的是明白一切的声音。……勉强自己也没有关系,话语里面没有谎言。

“爹,谢谢你为了我勉强自己。”

平常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一闪而逝,苏芳挥了挥手离开了牢房。

出了父亲的牢房之后,考虑了一会之后,苏芳下定了决心。

在暮色中走向一个官署。一说名字,立刻被放行。

“——你有什么事就简短地说。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想为你父亲求一条活路那是不可能的。”

像冬天一样冷冰冰的话语,连苏芳也有点害怕。这种迎面而来的仿佛要置人于死地的威慑感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苏芳努力不要害怕。

“喂,你连我最后的王牌也不要听一听吗?”

葵皇毅好像终于被挑起一点兴趣似的抬起了淡色双眸。

“哦?你说吧。是不是找到了红秀丽的弱点什么的?”

绛攸一踏进吏部尚书房就发现养父很难得地趴在桌子上看书简。

看到很少工作的黎深的这副样子,绛攸一下子就明白了。

“……从下面来了报告?”

“是啊。”

黎深唰的打开了新扇子。

“……说是希望我们给帮着查查榛苏芳这个人的履历。报告上还说如果把他到现在为止作为官吏的履历细细地查一下,发现令人感兴趣的事实的可能性比较高。”

“是榛苏芳……吗?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啊?”

在选定闲置官吏的时候,已经大致查了一下榛苏芳关于假币事件的事情,和他自己说的应该没有多大的出入。

话虽如此,实际上检查的“蒙面官吏”的眼光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因为要求有远远超出其他的吏部官吏的能力,所以是升为吏部侍郎可能性最高的官位。以绛攸的情况来说,即使他有在国家考试中获得世上最年轻的状元这个光辉历史也不可能升为“蒙面官吏”的。这是他无法灵活掌控的官位。

“明白了。我会重新认真调查一遍的。……另外关于秀丽的报告是怎么说的?”

“上面写着从第一天的表现来看,闲置官吏中还能用的只有苏芳。”

绛攸的脸色唰的变白了。

作为掌握人事的吏部官,在看人这一点上比谁的眼光都要严厉。

“上面写着红秀丽太过天真——要一直这样的话,简直没法在中央使用。但是,把她调到偏僻的乡下当个地方官,还是能稍微发挥点作用的。”

淡淡地在读报告书的黎深摆的是一副吏部尚书的脸。但是——

“施暗算的这个家伙,真得好好地教训一下。还跟以前一样狂妄。”

看了一眼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的上司,绛攸一下子泄了气。本来以为他终于有点吏部长官的样子了,结果……。话虽如此,即使跟这个人说不要把公事和私事混在一起,也是没有意义的事。而且……

“……他不是那种被打一顿就会屈服的软弱的人。而且他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正因为他太正直了,所以心里才不爽。”

绛攸正确地体会到了恨恨地摇着扇子的黎深的言外之意。

“……那么黎深大人您也认为一直这样的话,秀丽无法接着干下去吗?”

“决定这个的不是我,而是秀丽。”

“您是说,即使秀丽无法作为官吏接着干下去也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关系了,只要她好好地给我活着这样就够了,我不指望别的。想当官吏这个心愿是秀丽的不是我的,能不能紧紧地守护这个愿望取决于秀丽。受点挫折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这样秀丽也能抓紧的话,不管选择什么样的道路,秀丽就是秀丽,这点是不会变的。不过确实,秀丽成为我的副手,对我说‘叔叔,这件案子您看怎么办?’一直是我做梦都在想的,哈哈。”

看着笑得色迷迷的黎深,绛攸心想糟了。黎深好不容易说了几句像样的话,结果因为最后一句全白搭了。明明秀丽就在附近,却不能见面。这样反而会让黎深更加受不了的——

但是,听了这一番话,绛攸想起了一年前黎深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想去就去吧。这是你的人生,别问我。”

被缩得最短的那句话中所含的意思,也许……就是现在的这番话吧。

(……被关心的比重实在相差太多……不过,算了,也无所谓……)

兄长,侄女还有其他包括在一起的各种关系网中,能在黎深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

“但是继续把可爱的秀丽放在那群肮脏粗俗的混蛋堆中,开什么玩笑!中途万一要是遭受挫折了,还可以靠在叔叔我的肩膀上哭,我会温柔地安慰她的,一点也没有关系。”

“……是啊,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绛攸不由得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结果被黎深狂骂了一顿。

“你在说什么绛攸!别以为自己起了正式名字成人了,翅膀就硬了!”

“……对不起,是我说得太过头了。”

“不能饶恕!从现在起你就代替我把送过来的检查报告书看一遍!”

绛攸没有说“那不是尚书的工作嘛”这样白费工夫的话。和平常一样抱着大量的工作回到了侍郎室。

少年站在仙洞宫前。

用感情冷淡,比黑色还要黑的墨色双眸频频打量仙洞宫。

“咦,这儿就是那个仙洞宫吗?还真的有啊。”

少年像大人一样往上拢了拢短发,叹了口气。

“……确实,父亲对我说过要我替他去和王喝茶……”

想起了有一头像月光一样银丝的父亲,少年苦思冥想。能让那个,对人对物都没有兴趣的父亲,说出“去和他喝茶吧”这样话的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算了,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了……”

突然,少年环视了一眼好像一直连绵不断的城池。

“喂,璃璎,你等等我嘛。往你皲裂的地方给你涂点药。”

在茶州,和朱兰以及那个少女一起度过的短暂的时间,不知为什么历历在目。

有时,想起二胡的美妙音色,煮饭的袅袅炊烟……被伯母抛弃并杀掉的涟临终时的情景,睁眼醒了。然后,不知为什么想起救那个女孩时那一瞬间的空白。

不知为什么一想起在这宽广的城池中,那个少女也在某处生活着,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仿佛为了驱散这种感情似的,把自己的心拉回了仙洞宫。

“……接着干嘛呢。要是有藏书室的话,找本书消磨时间吧。”

璃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说了一句。总之先走着去找个有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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