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苏芳和平常一样在傍晚的时候提着饭团又去探监。
于是,狱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怎么又来了?中午的时候不是已经把谢礼送过来了吗?你还真是一个不辞辛苦的家伙。”
苏芳沉默了极短的时间,然后轻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呀?”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的。”
“喂,我说啊,这可是我抖的‘包袱’,你应该笑才对。别用这么深有感触的沉重语气回答好不好?那么,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苏芳和平时一样走到门口,进去的一瞬间,闭上眼睛望了望天。
秀丽一个人趴在闲置官吏房间的桌子上。四周已是一片漆黑,清雅和杨修都已经回家了。苏芳也只是在傍晚的时候露了一下脸,肯定也已经回家了。
“……这算什么事呀!……”
——结果就是到白天也没有人来,时间空下来为止竟然费了这么多天。
一想起要算日子就觉得恐怖,所以打算不去计算日子——可还是忍不住算了算,脸色不由得变得苍白。
“……不会吧……还有二十天就到期了……?!”
“啊,你果然陷入了消沉中。”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秀丽吃惊地抬起了头。
“狸狸!你还没回去啊。”
苏芳拉过身边的椅子,跟平常一样抱着椅背坐下了。知道苏芳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哪里的秀丽低眼询问。
“令尊……还好吗?”
“恩,高兴地说你做的饭团很好吃哟。不过,我倒是希望你别老是哭丧着脸整天问这个。”
“……哦。”
苏芳以手托腮环视了房间四周之后,轻轻地抓住了秀丽的鼻子。
“真是的,你的爱管闲事还真是经得起千锤百炼。虽然对你有点无语,不过还是很佩服你哦。”
回顾这半个月,秀丽实在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和杨修一样想考吏部的其他进士也是蜂拥而至,不请自来。更糟的是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叔叔爷爷们的商谈我也得奉陪。”
秀丽突然又倒在了桌子上。
——确实是这样的。
像杨修这样的不是因为学识能力而是因为礼仪教养的问题而放弃吏部考试这样的其他出身于平民阶层的进士们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个传言,纷纷抱着一线希望来向秀丽和清雅低头求教,开始摆起桌子学习练字和礼仪的练习什么的。
也不知传的是什么谣言,已经渐渐由“脱离冗官对策室”而被人误认为“心理咨询烦恼倾诉室”了。就连那些和升官发财已经没有关系的闲得无聊的高官们,以及纯粹是出于兴趣和好奇的官吏们也开始有空就来瞧瞧。
“说什么来着‘最近女儿开始不怎么跟我说话了’,‘最近的年轻人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最近被妻子冷酷地对待’,据说说这话的竟是上三位的高管。”
最近简直已经变成了不分年龄和官位,奇妙的不同辈人之间进行交流的场所。
与此同时,更出人意料的是那些高龄又有空闲的官吏实在看不下去那些笨拙的进士们,开始教给他们礼节规范,把自己年轻时候当官的经历讲给他们听,把作为闲置官吏在工作上和和处理人际关系的实际有效的秘诀都教给他们。那些好象奏了效——
“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有愿意用闲置官吏的地方了。”
秀丽嗖地站起了身。
“就是啊,于是就有些势利眼的人,开始来炫耀自己已经被雇佣了——”
“那么,你呢?打算怎么办?”
秀丽词穷了——翻白眼瞪着苏芳。
“……狸狸你真坏!”
“我哪坏了。只不过询问一下你的近况而已。”
“……你在说我太天真了是吗?”
“是。结果老是把自己的事推到最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真是的!”
苏芳的话虽然很直,可是一点讽刺的意味也没有。好象单纯的只是对秀丽无语了。
“但是我对你确实很佩服。本来以为你一定会中途放弃。能够奉陪他们到这地步——你能经受千锤百炼,彻底地做到这个份上,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狸狸,你要想讽刺我就直说好了……。”
“不,我是真的很佩服你。”
苏芳很难得的一笑。也许是因为苏芳的笑容难得一见,所以看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怦的一跳。最初看到的是被逮捕的时候,所以总是跟奇怪的不祥的预感联系在一块儿吧。
“反正,你自己的事,还没有放弃吧。”当然了,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努力。”
“是啊,你和别的家伙不一样,你有门路。已经有几家来找过你了吧。”
“这倒是有——可是……”
如果说的话肯定又要惹苏芳生气了,所以秀丽倏地闭了口。不知为什么,老觉得自从免职骚动事件以来,立场发生逆转,自己老是惹苏芳生气。
“……没什么。话说回来,狸狸你怎么办,你没事吧?”
“我说你啊,有担心别人的闲工夫,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突然,苏芳注意到了竖在角落里的二胡。
“那是什么?”
“啊,中午的时候为那些进士们拉的。他们说只听过曲名,不知道内容。据说有时候会突然列入吏部考试的内容……为了以后比重逐渐提高的出身于平民阶层的考生,我觉得吏部考试也应该改善一下内容。确实礼仪规矩是比较重要,可是能做到一定的程度不就够了吗。像敬语这种东西是在工作中出错不断被人纠正才能不断掌握的。像用字的好坏更何况姿势的好坏这种东西。”
“你不会想要把这件事上奏吧。”
“……可能吧。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好不容易既有干劲又有能力,却因为一个发音而当不成关这样的。”
苏芳微微笑着看着二胡。
“……如果我让你为我拉一曲,你会为我拉吗?”
“好啊。”
“但是现在不是已经很晚了吗,这行吗?怎么回去呢?明天是休息日吧?”
“……狸狸,你问的顺序好像颠倒了啊……”
手一拿起二胡,秀丽突然泄了气。
“就因为夜路危险,所以才决定天亮了再回去。无所谓。而且正好还有要思考的事。”
“喂,我说你啊,比起夜路,你不觉得和一个男人单独呆在一起不是更危险吗?”
看着用手指着自己脸的苏芳,秀丽回想起这半个月,稍微起了点戒心。
“……你,你要是敢做什么的话我一脚把你踹飞哟。”
“哦,不错不错,你还是有点进步的!”
苏芳鼓了鼓掌。
“……怎么说呢,男人只要聚在一起就会很兴奋地谈论桃色问题……”
“男人就是这种生物也没办法,就跟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就会讨论恋爱问题是一样的。像你们家那个美貌侍从是极少数的例外。那种男人基本上没有。”
半个月,结果是不得不每天观察“正常男人”的本来面目,秀丽好象也想了很多。苏芳想这也算有价值了。
“确实认识改变了一点……狸狸你说的也许基本上都对。”
看着不停地小声坦率的承认自己错误的秀丽,苏芳笑了笑。没想到顽固而又死爱撑面子的秀丽,竟然还有坦率的一面,这点挺有意思的。而且你说她神经粗也好,说她适应性强也好,好象已经把男人好色的一面当成无法改变的现实接受了下来。
“那么,你有想让我拉的曲子吗?啊,嘻嘻嘻,就拉‘苏芳’那首怎么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就这个吧。”
以身份悬殊的男女恋爱为题材的,相当甜美的曲子。如果说自己的名字就起源于那首曲子,苏芳就是撕破了嘴也不会承认。
秀丽摆好姿势,静静地开始拉二胡。
苏芳抱着椅子背,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一曲终了,苏芳轻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真好听,我也明白的,你确实有很多特殊技能——”
“……狸狸,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什么事也没有……你别老是动摇不定的。谢谢你陪我。再见。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哟。”
弹了一下秀丽的鼻子之后,苏芳轻轻地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间。
就剩秀丽自己,她把刚开始写的部门表放在桌子上,盯着看。
“是啊,你和别的家伙不一样,你有门路。已经有几家来找过你了吧……”
苏芳说的对,除了绛攸第一天来找过之外,还有几家也来过。
跟刚开始秀丽想的一样,吏部,户部,工部,礼部这四个部门。
对过了半个月仍没有行动的秀丽,户部的景侍郎担心地来看过;礼部的鲁尚书仍是面无表情地说“有什么事你来我这儿吧。”
(……工部的管尚书还写了一封信:咱们再来比一次
喝酒吧。你要是愿意的话,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从心底觉得幸福。
想起能够让他们这样挽留的一年比什么都高兴。
(……狸狸说的对,是应该从这之中选一个吧……)
——离最后期限还剩二十天。
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确实是在被罢官的生死存亡的关头。根本就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苏芳所说的这句话是正确的。自己也不是在耍什么不正当手段……
但是,心里总觉得有些阴影。
又来了,被人家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也没有办法。从最开始被人家说是耍手段才当上官吏的这种责难自己也是甘心忍受。考试没用不正当手段,可是事实上也和其他考生不一样,自己是直接就参加会试的。在茶州的时候也绝不是秀丽自己一个人干的。自己确实根据情况临机应变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但是有几个足够应付所有有事的帮手这是事实。
——但是,这以后要展示的是红秀丽而不是别人。
被贬为闲置官吏也是有这个意思在的。
借助别人的帮助绝不是一件坏事。但是看到别的闲置官吏在拼命地到处求人找雇佣部门的时候,自己装得很了不起的样子对他们说教一番,结果却恬不知耻地利用别人的好意,选择一条轻松的道路来摆脱困境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太卑鄙了。
这半个月来,看到这些一点点地开始努力的这些闲置官吏们,更加这么认为。
从头开始摸索,即使失败了被骂了,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跟秀丽和清雅发完牢骚之后,第二天还是会继续努力。
选择轻松的道路,以后还怎么能够坦然地面对他们工作呢?
“我就是说让你别努力错方向。”
脑海中突然掠过苏芳的这句话,心里一惊。
确实,如果被罢了官,那就一无所有了。沉醉于自我满足也是没有意义的。
(……是啊……现在确实不是考虑外界的评论,自己的感情之类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些。还是,在这四个部门里选一个吧……)
突然,从宫外传来典雅的笛声——是龙笛。
但并不是龙莲,绝对不是。
(……厉害,这个人,演奏得太好了……)
而且曲子就是秀丽刚才拉的“苏芳”。原本像梦一样甜美的旋律,可是这个人的音色,不要说甜美了,简直就像冰一样冷。即使是这样,吹得仍然好得让人甚至起鸡皮疙瘩。
简直像被召唤一样,秀丽不由得站了起来。
出了栏杆,有一丝暗香浮动。月夜朦胧,月光如洗倾泻在庭院里。不知从何处传来让人脊背发凉的笛声。
甚至让人产生一种不知卷进何人的梦境这样的幽深玄妙的夜晚。
突然,树梢轻摇,沙沙做响,树叶随风舞动。
秀丽按住了快要被吹散的头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风停了,轻轻地睁眼一看,突然庭院里出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
在笛音余韵的袅袅之际,男子的嘴离开了笛子。
——简直就像把笛音直接塑成一个人形一样的男子。无论什么都冷淡而又尖锐。
抬头看秀丽的是一双锐利冷酷充满霸气的眼睛。
薄薄的嘴唇闪过一丝讽刺性的冰一样冷酷的微笑。
“……连演奏的曲子都愚蠢天真的丫头。”
喃喃自语一般,不知为什么确直达秀丽耳边。
“……你自以为是的对别人说教,自己却要选择轻松的道路吗?”
秀丽睁开了眼,被人说中了心事,心像打鼓一样砰砰直跳。为什么——想这样问道。可是半张开的嘴唇一直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过,这也无所谓……你,也就这程度罢了。”
男子轻轻一笑之后,就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简直就像梦一样的一瞬间的事。
秀丽握紧栏杆,咬住了嘴唇。
晏树摆弄着手里的桃子,朝回来的皇毅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这样简直就是纯粹故意刁难人嘛。你又不是她大伯——啊。被你这样的男人欺负实在是太可怜了……”
“无聊的自言自语你给我一边说去。”
晏树站在皇毅旁边。
“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有兴致吹笛。确实,哪个二胡很令人惊讶。那样的技艺最近很少见啊。我也明白你由于一时争强好胜而拿出传家宝龙笛吹的心情。”
“选曲太差劲了。”
“我倒是挺喜欢。”
“我讨厌。”
晏树以手覆额——那又怎么样。
“……我说,与其在个人对曲子的喜好方面鸡蛋里挑骨头,你还不如坦率地承认说虽不喜欢选的曲子,可她二胡的技艺却不错。这样赞一下又不会死。”
“如果有治你爱说话的毛病的药,我即使花一万两也会买的。”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打算给发明能治疗你这面无表情的药的人奉送这个桃子。”
皇毅生气不吭声,而晏树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突然晏树回过头来。
“你也真是的……故意说那样的话,她好不容易想去一个部门……这样的话她万一又打算挑战更难的关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
皇毅冷冷地吊起了嘴角。
“——你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皇毅看。
“……你这个男人,真是既冷淡又坏心眼。”
“你现在才明白?事先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皇毅冷淡地说完就走了。
——时间稍微追溯到前面。
府库,主人回来之后,像平常一样沉迷于书本的璃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不耐烦地抬起了头。
“……是你啊,怎么又来了……”
刘辉开始兴冲冲地准备泡茶。
“说想和孤喝茶的可是你哟。”
“……我是说过,可是没打算每天晚上都喝啊……话说回来,我说的茶指的是——喂,我跟你开门见山地说啊,我现在正在读书,正读得高兴呢。你可不可以去别的地方。实在太碍事了你。求你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一边这样说,璃樱突然惊讶于自己所说的话。使用“求你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近简直是有点疯了。也许有点像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时的感觉。
“你啊,一个小孩子竟然这样冷淡!你稍微陪我一会二也没关系吧。”
璃樱无话可说了……你陪陪我……这样的话出生以来第一次被这样说。
据说好象是一个挺有才能的国王,可是这个男的却——
(……不过,确实,头脑不坏……)
稍微一说话就明白。而且武术也有两下子。确切地说,最初见面的时候有点吃惊。如果认真打的话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高。但是——明明文武双全高人一等,可是言语动作却异常的幼稚。为什么?
“你已经过了二十岁,是个大人了!”
“看,我已经准备好了美味的茶点,还有桃子。你不想吃吗?”
“别用什么茶点来引诱我,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不知道他的脑子到底是好还是坏。这个国王真的没事吧。
话虽这样说,璃樱已经明白了如果不陪他喝茶的话事情是不会得到解决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在书里夹了一个书签站了起来。能够接着看书的捷径就是先陪他喝茶。
刘辉用已经完全熟练的手法开始泡茶。
“璃樱,今天你要听听顾的烦恼。”
“……应该说是今天也吧。”
璃樱以半放弃的心态开始把当茶点的桃子干干净净地削好。
把刘辉和自己的盘子都装满。可能是因为被照顾惯了,不论做什么事都觉得麻烦,要是不管他几天都不换衣服,一个人喋喋不休的父亲的缘故吧,这些事都已经成条件反射了。
话说回来,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璃樱不明白。自己并不是为了做这些事才来这里的。可是,看到国王的脸,就觉得必须得陪陪他。
璃樱一直盯着刘辉的脸看。
虽然没有超能力,但是为了消磨时间,其他的学问也挨个学过,基本上都掌握了。看相可能是因为血缘关系,比那些看相先生要准得多。
(……离别之相……近期,重要的人要离开,而且不是一人……)
而且,这个国王好象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这种聪明实在是不幸的。别离的时候简直是在用软刀子杀人,只有慢慢地等待。
“……说实话,孤有喜欢的女人。”
“啊——不可能不可能,你还是赶紧死心的好。”
璃樱一边喝茶一边说了几句。刘辉嗖地扬起了脸。
“为什么要说那么残酷的话!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但是你不是王吗?你喜欢的女人随意挑选着纳进后宫不就得了。但是你却这样说,那肯定是不能轻易结合在一起的对象。”
“不,不是的……孤也在努
力中呢……你的脑袋也太好使了吧。”
刘辉用泪眼抗议。刚开始一块喝茶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叫璃璎的少年实在是个天才。首先一天读完的书的量就不简单。不管怎么发牢骚最后还是会陪自己的,也值得跟他说话值得倚赖。
(孤和他一样年纪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好像那些日子里自己每天都去府库在邵可的身边静静地读书、还有跟宋太傅练剑。
(……。……或许和孤差不多吧……)
璃璎大口大口吃着烤制的茶点,味道果然不错。
“嗯,好吧,我可以考虑给你看看相,算算你的恋爱前景。”
刘辉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这半个月来,璃璎相术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万一现在被告知“全无成功的可能性”——
(不妙!孤也许会抽泣着从此一蹶不振的——)
刘辉慌慌张张背过脸拼命摇手。
“不,不,不用了。在我还能做些什么的时候,我还想留点希望呢。”
“啊,这样啊,嗯,这样也好。”
这时,刘辉和璃璎忽地同时抬起头——隐约听到有二胡的声音传来。
璃璎把茶点从嘴边拿开侧耳倾听。这旋律……
当动人的恋曲中止时,对面坐着的男子喃喃一声:
“……秀丽……”
刘辉的自语让璃璎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你喜欢的,是那个女人?红秀丽?”
“……………………嗯。”
璃璎眉头耸起,怎么偏偏……
“……那就比较困难了啊。不过,我不是说你一个人哦。”
“嗯?你知道什么了吗?”
璃璎皱着眉,重新把茶点放进嘴里,撩起前额落下的碎发。
茶周之旅虽然短暂,却给了璃璎充分的时间观察秀丽的面相。那实在是少见的一种类型。
“不是‘喜欢’、‘不喜欢’这么简单的事。以她的性格,可能会决定越喜欢的对象越不能嫁。况且她走的是入朝为官的道路。对方若是一般百姓还好,若是高官或者名门贵族的话,地位越高可能性就越低。像你这样的身份实在是致命。若是那个女人,早就该被甩掉了。”
“已经被甩掉多次了”,这样的话太伤感,刘辉没能说出口来。璃璎的话虽然有一半太过隐讳捉摸不透,可是秀丽“没有结婚的打算”这一点算是搞懂了。
“……。为,为什么?!”
璃璎若无其事地瞥了刘辉一眼。
“喂,在背后偷偷打听一个女人的秘密,这么做可太不男人了哦。我不想说。”
冠冕堂皇的说词让刘辉发自内心地感叹:”……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幽灵啊,就是不一样哪……”
璃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刚才说什么了?……没听错吧?
“……幽灵?”
“嗯,没说错吧。以前楸瑛和绛攸就说这府库里有幽灵出没。”
璃璎正啃着的饼从中间碎裂,啪地掉落在桌子上。
“……你以前从来没问过我的事情,是因为,以为我是幽灵?”
“因为你什么都知道,脑筋又好,又强悍,又值得依靠,看相还特别准啊,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这个年龄的普通小孩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跟我上次见的缥璃璎大人同名,连眼睛的颜色都一模一样。想来肯定是他家先祖之类吧?缥家和苍家本来就出自一脉,渊源深厚。孤想和你一块儿喝茶也是出于这个理由——”
刘辉的话不啻于在璃璎的脑海里“当”地撞了一下钟,璃璎只觉得脑袋摇摇晃晃。这是什么理由啊。
“你,你……谁见过又读书又吃点心的幽灵!”
“可是楸瑛和绛攸说吃馒头的哦——所以我每天晚上有上供的。”
原来喝茶的名头实际上是上供啊。就像敬奉客厅童子或者地藏佛那样。
“笨蛋!我是人哪!缥璃璎是我父亲,不像才怪!”
“父亲?!不可能吧?他看上去跟我也差不了几岁啊。几岁的孩子?”
“看脸是年轻。头发呢,是银白色的对吧?”
“嗯?啊,是啊。啊,难、难道是……”
“我也不知道具体多少岁了,那样的至少也得有八十多了。听他说只有头发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白。颜色虽然有些怪,但那可是很高贵的哦。你大概也听说过缥家偶尔会出不会变老的长命之人吧?我父亲就是那样的。”
“八、十?是那样吗?!可是看上去又年轻又帅气——”
“下次见到他给他揉揉肩膀,肯定会很高兴的。他自己说上了年纪干什么都嫌麻烦。不过我看他生下来就是个懒得动的人。”
“揉肩膀”——。缥璃璎在刘辉心目中的形象轰然瓦解。
“那,那,你也是——?”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会长大、会衰老、没有特殊能力的满大街都是的普通人。”
“哪、哪儿普通了?用‘幽灵’才说得通嘛!怎么搞得嘛,人家就是以为你是幽灵才安心跟你倾诉并咨询恋爱的烦恼的!!”
“这关我什么事!还不都是你自己瞎想!”
“哼。不过,不知你跟着令尊来贵阳有何贵干?春日观光?还是为了来府库进行一番知识之旅?”
“……什么啊,你没听说?”
“嗯?”
“没什么,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没必要先在说。不过是来早了而已。”
璃璎注意到得知自己是缥家的人之后,王上并没有露出警戒的表情,反而倒像是有些安心的样子。
“原来是现世的人哪!那就没必要为了能在你升天之前跟你多喝几次茶而着急了。”
璃璎着实服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王上,难怪连父亲对他也感兴趣。璃璎像头灵巧的小兽一样猛地跳起身来,把刘辉吓了一跳。
“生气了?啊,对不起,我不该说‘升天’之类的话——”
“没有生气了。作为对你时常供奉的回礼,我来替你看看星象。这也算是缥家的工作吧。”
刘辉跟着璃璎走到府库外的栏杆边。这一次夹杂在夜风和花香中,有笛声隐约传来。
对这次的曲声刘辉和璃璎也同时有所反应。那是只有内行人才懂的古朴高雅的传统技巧。
“……这笛声……施乐,是皇毅大人吧。第一次听到他吹奏龙笛呢……”
“是葵家的奏法啊。没想到能有幸亲耳聆听。咦,葵家还有血脉存留下来啊。”
“……演绎得很了不起呢。谁都想不到这是那首‘苏芳’吧……不过确实像皇毅的风格。”
笛音消失时,刘辉抬头望向夜空。
“月色朦胧啊。知识稍微有一些云,是不是不能占星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要看全部。”
璃璎睁大眼睛,读着能读出的星象。
“……在很多方面出现了分岔路口。最近的,是关于金钱和人事的问题。最好要引起重视。根据你的选择,日后的政情将会大不一样。”
刘辉吃了一惊。现实正如他所说得那样。
“太了不起了,璃璎!真像神仙一样!”
“……呃,这本该是仙洞省的工作吧?没在做吗?”
羽大人最近为刘辉的原因工作都敷衍了事,这一点刘辉没能说出口。
“仙洞省偶尔也会有上奏,可是措辞又暧昧,又爱装腔作势,与其说是高深,不如说是故意往让人看不懂的方向写。不像你说的,很容易就明白了。”
“不过,若是说得太过明白,选择的余地就变小了,可走的路也就变窄了。星贺星象都是会变的,这一刻是正确的事情下一刻变成错误的也说不定。反之若是说得过于灵验了,养成完全依赖占星的习惯也不好。王上和高官们沉湎于咒术决不会有好事。故意用晦涩的语言暗示一个大概的未来趋势,这倒也没有错。这不是挺不错的官吏嘛,比之于仙洞省的权威来,更重视国家的前途。”
璃璎的解释简单明了,让刘辉也觉得很有道理。同时对羽大人也有了再认识。那样颤颤巍巍的表象背后,原来深谋远虑的为孤着想着哪。
(……仔细想想,他还是一直跟櫂榆一同奋战在工作前沿的人物呢。”
听说那两人士朋友关系……可是刘辉怎么都想象不出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朋友关系。怎么想都觉得是种不可思议的组合。
“……嗯?那么,为什么你会说得那么详细呢?”
璃璎望向刘辉,一双眼眸像没有月亮的黑夜,美丽得让人目眩的黑色。
“因为我受命要让你落入缥家的陷阱——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办?”
璃璎看也不看刘辉的表情,转身走向府库。
“刚才占星也有可能是骗你的哦!不要太过轻易相信一个人哦!你可是王上啊!”
安静了一会,马上有脚步声跟过来。
“我明白了。璃璎是为了帮孤改正犯傻的毛病呢!真是好心哪!”
“……你还真是苯呢。好了赶快回去!
”
“没关系的。”
“什么啊?真是,完全连不上嘛!”
“我立场很坚定的,所以现在缥家想要攻陷我是很难的哦。”
璃璎抬头看着追到自己身边的身材高挑的王上。
“……呵,你也有稍微像个王的时候嘛。”
“哼哼。对了,璃璎的初恋是什么时候?还没有吗?多跟我讲讲嘛。我好当作参考。”
“……。——赶快给我回去!”
“暴怒”这个词的意思,璃璎是渐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