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能使鬼推磨
黎琛第一次跟百合相见,还是在相当年幼的时候。与其说是相见,倒不如说是从出乎意料的途径得知了百合存在的黎琛主动去见她更恰当。
那时候,在被定为禁域的树林深处,位于小瀑布附近的一棵桃李树下,百合正在花瓣如白雪飘落的地方,独自一人弹着琵琶。
“……你就是百合吗?”
百合抬起脸来时的表情,黎琛至今也记得很清楚。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脸能绷紧到这个程度,在看见的时候没有惊叫出来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的确是一张会令人不由自主地问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这类问题的脸。
没有等待百合的答案,黎琛就大声叫了出来。
“你听好了!我绝对不承认你是哥哥的未婚妻!”
百合的沉默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马上就耸了耸纤细的肩膀,一脸不悦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我决定的事。而且我想你应该很少有机会见到‘百合’的。”
说完,百合便无视了黎琛的存在,马上就回到府邸里去了。
——自那以后没过多久,黎琛就明白了百合的话中含义。
大姑母红玉环。把一位“少年”介绍给黎琛认识。
“以后他就会守候在你左右,名字是让叶。你就把他当作自己的辅佐,善加运用吧。”
黎琛感到很惊讶。虽然换成了男装,气氛也完全不一样,但是从看到黎琛时露出的那张嚼碎了黄连般的脸看来,她毫无疑问就是桃李树下遇到的那位“少女”。
“让叶?应该是百合才对吧?”
大姑母发出了铃铛般的清脆笑声。过去在国王的后宫极尽荣华的她的美貌.至今也风韵犹存。
“真是个坏孩子呢,黎琛。还真亏你找到了这孩子。不过,百合是邵可的人。侍奉你的是名为让叶的少年。你不必担心,马上就会习惯的。为了将来考虑,百合必须学会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现在还是作为少年比较适合。”
这个孩子是为红家养育的孩子,你要好好爱惜——大姑母笑着说道。
由玉环亲手训练出来的百合,那种变化的确非常彻底。先不说不经意间的举措和表情,就连声音都能完美地区分使用。在一族之中,都没有人能察觉到“让叶”和“百合”这对兄妹其实是同一人物这个事实。即使在跟黎琛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也没有再变成那时候的少女——“百合”。
从跟“让叶”相见的那一天开始,黎琛就真的没有再见过“百合”了。
序
……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有两个名字。
我能回想起来的最久远的记忆,就是玉环夫人说过的话。
“我给你两个名字吧。
作为男孩子的名字,是让叶。
作为女孩子的名字,是百合。
女孩子的百合总有一天要许配给长子邵可,而在那之前,你就作为男孩子的让叶侍奉次子黎琛吧。”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成了百合,同时也成了让叶。
“你是红家的人。必须只为红家而生,也只为红家而死。”
那就是玉环夫人的口头禅了。
在玉环夫人猝死之后,我也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我没有其他的容身之所,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剩下给我的也只有玉环夫人的琵琶音色,还有她的这句话而已。
所以我就这样留在了红家。就这样作为黎琛的从人“让叶”,在本家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把年幼的玖琅拉扯大的,也基本上可以说是我了。
……从我看来,红黎琛这个男人非常容易看透。
从出生以来到现在,他喜欢的东西就只有唯一一个。
他的世界完全是围绕着唯一的兄长而转动的。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红黎琛,恐怕没有比他更容易猜透的男人了。他想的事情也可以轻易推测到,所有的行动也是那么的可笑。
(真是个笨蛋啊。)
看着黎琛的话。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这么想。而且也很想苦笑地说一句“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其他人却基本上会说“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是因为这样,在邵可大人不在家的期间,名为善后的麻烦任务都基本上会落在我的头上。
在他们的父亲红家宗主去世的时候也一样。
一
家人们一个个都脸色煞白地拉着玖琅哀求道:
“玖琅大人!请您不要去好吗!?”
“吵死了。快让开!黎哥哥就由我来面对面跟他谈!否则的话事态就无法收拾!”
家人们都快要哭出来了。玖琅如果去见黎琛的话,那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事态肯定会越来越恶化的。可是在前宗主已经去世、红邵可也被玖琅赶出家门的现在,能劝服玖琅的人就——
“好了,玖琅,冷静点,在这里停步吧。”
看到挡在回廊前面的年轻人。家人们都马上安心得快要瘫倒在地了。在这两年里虽然一直奔走于红州各地指挥着红家的所有事业而不在家——但是现在终于回来了啊!那可是玖琅愿听话、也能对黎琛有什么说什么的少数人之一。
玖琅不禁皱起了眉头。
“让叶!你这段时间到哪里——”
“给我站住,真是的,你们这三兄弟到底要给人添多少麻烦才甘心啊。”
玖琅满脸不情愿地停住了脚步。呆子长兄很少会回家,次兄则我行我素。可以说,在身边养育着玖琅的人就是让叶,所以玖琅在让叶面前总是占下风。
“你也太勉强了,玖琅。你以为不快点把黎琛推上宗主之位,他就会消失影踪吗?”
身在远方的让叶,在得知玖琅趁黎琛去朝贺而不在红州的期间把邵可赶出家门,在一族会议上把黎琛推上红家宗主位置的时候,也同样不由得仰天发出“弄砸了~”的叹息之言。黎琛绝对不可能不生气,可是让叶也同样明白玖琅的心情,所以也没有生他的气。
让叶轻轻戳了戳玖琅的额头。
“来,打起精神吧,玖琅。我会想办法处理的。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下扔下你和黎琛全家一起溜到了别处的邵可大人,我也已经把他叫回来了。”
“让叶!怎么做这种多余的——”
“我不听你说,你快点去想办法收拾眼前事态吧。黎琛胡乱盖上的红家宗主印鉴.是我很久以前就偷换下来的伪造品。黎琛下达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命令,都可以全部当作废纸处理掉。真正麻烦的问题,我会先抽出来进行处理,不过光我一个的话也是很有限的,剩下的就交给你啦,玖琅。”
放松了紧张状态的玖琅,终于恢复了让叶熟悉的十几岁少年的表情,点了点头。
让叶一边前往黎琛所在的离屋,一边把手掂在下巴上。
(说起来,上次跟黎琛见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让叶长年以来都作为“黎琛商量窗口”,整天到晚都连续不断地听着诉苦者的哭诉。不
过在邵可归家之后,让叶就干脆摆出“要商量请邵可大人”的招牌把责任全部转嫁过去……不对,是转送过去了。所以让叶现在还没有跟邵可以及他的夫人和女儿见过面。这么说来,也就是有两年没有跟黎琛见过面了。在这期间,让叶收到了黎琛的“头发长了,你到底在哪里干些什么”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于是就把“为了协助玖琅的工作在红州各地转圈,因为你什么都不做”这种带有挖苦意味的话写在回信上了。
(现在想起来,黎琛写信还真是非常少见的事呢。)
他肯定是闲得不得了。
在走进房间的瞬间。让叶顿时感到一阵寒意。那噼里啪啦的溅着火花的怒气也传递了过来。很糟糕,黎琛已经气怒到难以平息的地步,肯定是不可能轻易扑灭的。
隔了两年不见的黎琛就像烈火一样愤怒。他看见让叶,马上哼了哼鼻子。
“……终于来了吗,让叶。快马上把真正的宗主印拿出来。”
就连让叶也不禁屏住了气息。看来的确是相当火大了。
“快拿出来。我看该不会是连你也想要把我推上红家宗主之位吧。就趁这个机会,我要把红家整个连根拔起。要是碍事的话我就连你也杀掉,不,你应该反过来帮我的忙!”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让叶拨了拨前发,跟黎琛正面相对。没必要跟他耍小手段。
“我不会给你的。因为你不是红家宗主嘛。我不能把印鉴交给不是宗主的人。如果想要的话,就是那个——所谓的‘跨过我的尸体走过去’吧。”
“你干嘛说得这么自暴自弃?”
“那应该是你才对吧!黎琛,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如果把宗主推给玖琅的话,我就会正式离开你的身边成为玖琅的辅佐。我不能让玖琅孤零零一个人留下。如果没有任何人帮忙的话,那就由我来帮忙。所以你和邵可大人也可以随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啦。”
“为什么你在生气啊?”
让叶不禁哑然。还问为什么?这一
个月来,红家一族因为黎琛的众多报复行动几乎陷入崩溃状态,其余波甚至影响到毫无关系的庶民和整个红州,让叶和玖琅整天都在为收拾事态而奔波劳碌。
“……我说黎琛,不是开玩笑,我真的完~全~不认为你适合担任红家宗主。虽然不能在身边看到你众多的可笑奇怪行径有点可惜,我也完全不打算用‘求求你当红家宗主吧’之类的口吻来拜托你。就算你成了红家宗主.我也不觉得玖琅会减轻负担,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变化。但是,玖琅至今为止都代替了为所欲为的两个兄长而独自一人在努力,难道你就不能实现他的一个愿望吗?黎琛,如果你在这时候把全部都推给玖琅而辞掉红家宗主之位……我一辈子都会瞧不起你的。”
真是说了一句蠢话——让叶在内心叹息道。
就算让叶再怎么说,黎琛也是不可能在乎的。在世上对黎琛具有影响力的就只有邵可一个,不管让叶是不是瞧不起黎琛,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啊。
黎琛一脸不悦地皱着眉头,经过一段沉默后,就“啪啦”地打开了扇子。那是他对什么事感到在意时的动作。到底是对什么在意呢?无论如何,能说的就先说出来吧。
“我只是为了说这个而来的,毕竟我也不认为我能阻止你。还有,再过一会儿,你最喜欢的邵可大人就会回来,你至少在那之前老实呆着吧。”
※※※※※※※※※※※※※※※
自那以后过了半个月的一个晚上——让叶久违地坐在桃李树下弹起了琵琶。就好像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完美地握在手掌上。仅仅是这样,就会令让叶的心平静下来。小瀑布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舒适。虽然本来也很喜欢弹琵琶,不过让叶最喜欢的则是在这个地方弹琵琶。
(……如果黎琛成了宗主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呢?)
让叶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按照玉环所说的那样,为了红家而生存至今,但是玉环和前代宗主都去世了。也许已经快走到分岔路口了吧。
(玖琅先不说,如果黎琛成了宗主,那么“让叶”也根本没必要存在了吧。)
充当黎琛辅佐的人,有玖琅一个就足够了。如果不是宗主而是辅佐的话,玖琅一个人也完全能干得来。“百合”什么的就更没有人需要了。眺望着如同蜷缩在黑暗中的老虎一般的、宽阔无比的红家府邸,红叶不由得感到自己在世界上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那时候,黎琛突然从深夜的黑暗中钻了出来。
“喂,让叶!”
“呜哇!是、是黎琛吗?吓死我了,你总是会像妖怪一样出现啊。
“什么叫妖怪!快把宗主的印鉴给我。”
让叶仔细地打量着黎琛,过了一会儿,又不禁破颜笑道:
“你接受了吗?真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把你说服了呢。”
让叶从怀里拿出了宗主印鉴,交给了黎琛。
“……我很高兴。这样玖琅也会很高兴的。谢谢你,黎琛。”
但是,黎琛却不知为什么鼓起两腮。明明把宗主印鉴交给了他,却还是没有离去的意思。
“一个个都在说玖琅玖琅的——”
“那当然了,玖琅又老实又认真又懂得体贴人又可爱,你就又任性又妄自尊大又整天给人添麻烦又不可爱,这是没办法的事啦……不过,我也理解了你付出的代价……我算是对你刮目相看了。因为就算由邵可大人来说服你,我其实也只抱着五成的希望。”
黎琛从来不会为了应付场面而随便撒谎。更何况那是跟邵可立下的约定,那就绝对不会违背了。这样一来,黎琛就一辈子都不可能逃脱红家的枷锁。
就算黎琛作为宗主什么都不做,“红家宗主”这个枷锁也非常沉重。挑起家门九族、红家门下贵族以及红州所有一切的最终责任。这个枷锁的重量,跟玖琅根本是没得比的。
“……我说的也只是‘让玖琅做太可怜了,所以就由你来做’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很讨厌红家。可是你却选择了一辈子作为那最讨厌的红家的宗主生存下去。偏偏是那个跟忍耐无缘的你选择了这条路……所以,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了。”
黎琛瞥了让叶一眼,然后又把头扭过一边。
让叶稍微有点踌躇地问道:
“……那么,邵可大人已经回去了?”
“嗯。”
是吗——让叶发出了安心的叹息……她并不是太想见到邵可。
“头发长了。”
黎琛突然以傲慢的口吻说道。让叶吃了一惊。
“还说什么长了,那也长得太厉害了吧。为什么你不剪掉嘛。来,坐下吧。”
让叶从怀里拿出了梳子和剃刀。以前为黎琛剪头发都一直是让叶的工作。
绕到了黎琛的背后,把束起头发的发带解开。沙啦啦……一头直发落到了让叶的手掌上。只有这头直发是性格各异的三兄弟的唯一共同点。同时也是红家的特征。身为三兄弟的大姑母的红玉环,听说年轻时也是以一头黑珍珠头发的美女而名扬天下的。
让叶虽然头发也留长到了腰部,但是却混有卷毛。真的很羡慕黎琛的发质。
“呜哇……真的很长啊。又不是杂草,连发尖也没有剪呢.啊~发现开叉头发了。”
“吵死了,要剪就闭着嘴巴剪。”
“行啦行啦,过了两年你也还是个任性的大少爷呢。”
把手帕浸在瀑布的水中,一点点浸湿黎琛的黑发。然后再用梳子梳理好。黎琛本来是乖乖地坐在那里的,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把让叶刚才弹的琵琶拉了过来。
令人惊讶的是,黎琛竟然开始随手弹起了琵琶。
在淡淡的月光之下,让叶一边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轻闭着眼睛,倾听着黎琛的琵琶声。
冷漠、傲慢而且高高在上,那是单凭一个人来完成一切的世界。然而,黎琛所爱的却并不是他自己。除了心爱的东西之外全都不需要——这样一种彻底的傲慢,以及无止境地等待着的孩子般的恳切愿望,由此而导致的与世隔绝。无论是孤独和黑暗还是寂寞,也绝对不会随便用别的东西来填补。彻头彻尾的冷酷和自私——完全的笔直而不懂弯曲。无论缺乏任何一部分都无法成立的、充满危机感的均衡性,那是世上只有黎琛才能演奏出来的音色。
让叶听到了久违的黎琛的琵琶声,不禁露出微笑。
“……啊啊,真的变厉害了呢,黎琛。只有你演奏的琵琶是我喜欢的。”
要是不知道邵可的音色的话,就一定会给他当代第一的评价。无论是碧家还是蓝家,都绝对不会有这种程度的名手。虽然弹琵琶从以前开始就是红家的家艺——但是黎琛的琵琶技艺甚至能跟玉环相匹敌。
不知为什么,琵琶的声音突然断绝了。明明受了称赞,可是黎琛却露出了一脸不悦的表情。
“让叶。”
“什么?为什么在生气嘛。”
“少废话。我要参加国试,明年就要去王都。”
让叶的双眼马上变成了小圆点。
“……明年去王都,是指会试吗?今年的国试已经早就开始了啊,
“从内部搞关系硬挤进去。”
“那虽然是可以,不,怎么了,打算给宫廷效力?你吗?当官吏?没发烧吧?”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黎琛要当官吏?老实地参加国试,成为进士,以新人的身份在上下关系严格的官吏社会里从低做起?让叶顿时打了个寒颤。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要参加国试!还是算了吧!你要留在邵可大人身边的话,还有其他各种借口可以用啊——”
“这是哥哥说的。如果打算来的话就接受国试,除此之外他都不会承认。”
“……是邵可大人吗?……哎呀。”
黎琛对兄长以外的“其他人”没有兴趣,最多也把他们当成是路边的杂草而已。让叶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都没有深入干预黎琛的事情。由于认为那都是白费力气,让叶怀着半有趣半无奈的心情观察着黎琛,尽管有时也会做做善后工作,但也没有想过要改变他。
(……不过,邵可大人原来还没有放弃呢。)
让黎琛到不得不跟“其他人”接触的地方去。
让叶闭上了眼睛。邵可真的很狡猾,他总是为所欲为,什么都不说。既然如此,如果他像黎琛这样丝毫不理会其他人死活的话……自己就可以干脆地讨厌邵可了啊。
“百合姬……黎琛和玖琅——还有红家,都拜托你了。只要有你在,我就能放心离开。”
……邵可的温柔,有时却显得很残酷。所以比起邵可,让叶更喜欢黎琛多一点。
相对于邵可那冷漠残酷而温柔的琵琶音色,让叶更喜欢黎琛那不带一丝温柔的音色。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是国试吗。那么,内部工作我可以帮你解决,不过你要注意别给人添麻烦。不过我想你绝对会添麻烦的……真令人担心。”
“在说什么?你也要来。”
“咦?去哪里?”
“当然是王都了。明年去
会试的时候,你也来吧。不然谁来照顾我。”
让叶停住了手,仔细地观察着近在眼前的黎琛的眼眸。
让叶至今为止都没有离开过红州——只有这个是不被允许的。
“让我到贵阳?不过那个……‘把我带去就会有麻烦’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至今为止,无论是玉环还是前代都不允许做的事,黎琛却简洁明了地说了出口。
“你在说什么?光你一个人的话要怎么样都行。”
让叶的心中顿时燃点起一个小小的希望。虽然一直在考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答案似乎已经掉在自己眼前了……一直以来,让叶都怀抱着一个心愿。
——王都。如果黎琛愿意把自己带去王都的话……
让叶希望去见一个人。
但是如果见到那个人的话,恐怕自己就不能再回来红家了吧。不过,在红家的“让叶”和“百合”都已经完成了使命,恐怕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吧。
(到明年之前把工作交移给其他人,接下来就……啊啊,还有服侍黎琛那件事啊。)
不过自己也曾经做过,到明年之前总应该能找到吧。
剪完头发之后,让叶又涂上山茶油,细心地把黎琛的头发梳理到发光为止。想起来,黎琛就只有在剪发的时候才会老实呆着不动。整理完头发后,让叶就对着黎琛笑道:
“明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谢谢你,黎琛。”
“要谢的话就别用嘴巴,用东西来还吧。”
“呜哇,这简直是三流坏蛋角色的台词啊,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少爷,真是可悲。那么,就用弹一弹琵琶来当谢礼吧。”
黎琛吃了一惊。即使是黎琛的命令,让叶也是很少会弹起琵琶的。
让叶拿起了手感熟悉的琵琶。只是今晚的话,就为黎琛弹一次吧。
让叶一定不会看到成为进士之后的黎琛。
在明年的会试来临之前,就先把所有该做的事做完,等黎琛在国试中及第之后就离开吧。
……让叶从没抱过“黎琛也许会改变”的念头。但是。正如让叶前往王都“与命运相见”一样,黎琛的命运恐怕也会在那里等待着他。
毫不逃避地跟黎琛正面相对、理解他,接受他,并且能改变他的人——黎琛也许会跟这样的人相遇,然后有朝一日,他那紧紧封闭的世界就会迎来被打开的瞬间。
对于自己无法看到这一瞬间,让叶感到稍微有点可惜。
“……黎琛,我对你有一个忠告。虽然你追着邵可大人是无所谓,不过如果有其他牵引着你的心的东西,你就绝对不能当作没见到。你必须要掌握在手上,不能放开。因为那是对你的人生来说绝对必要的东西。”
唯独是有谁敲响他孤独世界之门的声音,是绝对不能听漏的。
黎琛忽然向让叶看了一眼。那拒绝任何人的双眸,即使面对让叶也毫不例外。
那种孤独,以及黎琛在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去理解自己的大人们之中生活的日子,让叶都看到过了。爱着黎琛、理解着黎琛、守护着黎琛至今的人就只有邵可一个。所以黎琛的世界里就只有邵可一人。
正因为如此,让叶才会为黎琛而祈求。连寂寞的感情也不知道、把除了自身唯一愿望以外的东西都唾弃为毫无价值的东西的傲慢少年——但愿在将来的某一天,有谁会强行把他的世界之门撬开闯进去,把他拖出来,让他知道外面还有着无数世界的门扉——
“要当个好男人啊,黎琛。你毕竟是邵可大人的弟弟,应该是有这个素质的……大概吧。”
然后,让叶就弹起了琵琶。
二
过年后——让叶和黎琛为了赶赴会试而前往贵阳。
“……真是难以置信。”
让叶坐在不断晃动的马车上,露出仿佛嚼碎了黄连似的表情。那当然不是对黎琛尽管每天为所欲为也同样以首位突破州试发表的感想。
“你竟然把我挑选的随身侍从全部解雇掉,究竟想怎么样啊?”
“哼,当然了,一个个都是我看了就不爽的家伙。”
“开什么玩笑,那都是我千挑万选才选中的最佳人选啊。是我好不容易才发掘出来的、即使面对你那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姿态也能勉强坚持下来的、简直是国宝级的超级稀有的人材耶——现在已经是绝种了!”
别说是日后教育,有时甚至是让叶挑选回来的那一刻就被黎琛解雇了。
虽然不知道黎琛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些人全都哭着回来了。让叶现在也很想哭。
只要对方不是让叶,黎琛就会变得很恼火,受害范围甚至不断向周围扩展,让叶只好亲自挑起所有照顾他的工作。因为周围的人太可怜,所以根本就没办法离开。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嘛!那些人个个都应该干得比我好的啊。”
“真是烦死人了。而且你事到如今干嘛要做这种事?”
“呜!”
让叶一时语塞了。当然也不能照直说是为了给自己将来离开做事前准备。
“……没有啦。哈哈哈。你也成了红家宗主,也要在贵阳过新的生活,我想再增多点人手也好嘛。”
“我不需要,什么‘哈哈哈’啊。”
“怎么可以!还是雇几个吧!而且我说啊,你这两年来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让叶离开的这两年,都从没有发生过因为接到跟黎琛相关的哭诉而被迫前往处理的情况。明明如此,在让叶刚回来的时候,只要稍微把照顾的工作交托给别人,他就马上发怒了。
“明白了。你因为有邵可大人他们在,其他就怎么都无所谓吧!”
“那当然了,而且你就是最方便的。”
“哼,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干,害得我不得不自己一个去做旅行准备和搬家准备之类的麻烦事。这几个月实在忙死了——哈啾!”
让叶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现在已经是刚过新年的隆冬季节,虽然听说过冬天的紫州比红州还要寒冷,不过还真有点超乎想像。
(呜……最近的确总觉得身体很疲累,可能是感冒了吧……)
忙碌于大量工作的日子也告一段落,紧张感也松弛了下来。大概是疲劳感一下子涌出来了吧,刚察觉到这一点,就开始觉得有点浑身发热。病就源自于感觉——
黎琛向这边扔来了什么东西。让叶看到扔过来的东西,不禁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偏偏要把扇子扔过来啊。如果要表现你的温柔就应该扔来温石或者大衣吧。难道你打算说什么夏炉冬扇的比喻,用这个来绕圈子讽刺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吗?”
“你还真知道啊。你就拿着它先一步到贵阳去,把府邸打理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做好迎接我的所有准备。别把感冒传染给我。”
“呜哇——你这家伙真是差劲!竟然还有这种人。”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让叶也的确很在意贵阳府邸的情况,所以就决定先一步前往贵阳了。她希望在事前亲眼确认一下仆人们的身份和性格。顺便在黎琛到达之前慢慢休养治好感冒。的确,传染给面临考试的黎琛也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成为一个子子孙孙都受尽挖苦欺负的题材了。
刚想站起来转移到后续马车去的瞬间,视野中的世界就顿时发生了异变。
(咦……?怎么回事?)
脚上无法用上劲,两膝都弯了下来。脑海中蒙上了一层白雾,视野在晕眩的同时也出现了闪烁。最后只看到黎琛那大吃一惊的样子——让叶的视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一角,只留下了被黎琛抱住的微弱触感。
※※※※※※※※※※※※※※※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非常温柔的琵琶声音。
(邵可大人的琵琶……)
在开满花的桃李树下,无数如白雪般的花瓣不断纷飞飘落。
自从初次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天开始,那里对她来说就成了一个特别的地方
“……你就是百合姬吧?”
在蜷缩着小小身体的百合面前,出现了一个年长的少年。
邵可在百合面前蹲下,擦掉了她的眼泪,温柔地拥抱着她。
“不要哭……”
然后,邵可就弹起琵琶安慰着她。
把琵琶交给百合的人,以及教会她弹法的人,都是邵可。
“你好好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自由的。”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红家的鸟笼中放出来——……
……就这样。玉环夫人去世了,邵可也没有再次弹起琵琶。
残存在百合手掌上的,就只有邵可给她的琵琶,还有记忆中的音色,最后是取消婚约的话语。
百合哭了出来。
(太过分了……)
自己并没有希望他做这样的事,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自由。
(讨厌死了。)
那温柔到极点、却残酷到这个地步的琵琶音色,百合从来没有听过。
百合哭着醒了过来。不知哪里的昏暗天花板,在眼泪中显得朦胧而歪扭。
她听到了琵琶的声音。不过。这种冷酷到极点的音色,并不是邵可大人的音色。
转头看去,残留在眼瞳中的最后一滴泪水滑落,黎琛正在那里弹着琵琶。
察觉到她醒来的黎琛停住了弹琵琶的手,鼓起两腮一脸不悦地托起了腮帮。
“醒了吗?这次你的脑袋总算是正常了吧?”
“黎琛……?这里是哪里?”
“贵阳的红府。我可真的要睡觉了啊。”
黎琛摆出一副不满的表情,大步大步地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百合莫名其妙地坐起身子,只感觉身体非常倦怠,非常沉重。不,真的太沉重了。她还以为身上被放了一块重石,往身上一看——原来不是重石,而是一个小孩子伏在百合的身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包药。
百合仔细地打量起那个孩子来……是个不认识的少年。
摇了他一下。少年就擦着眼睛醒过来,看见百合马上眼前一亮。
“啊,姐姐,你病好了吗?你连续几天都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呢。”
“……你是医生……应该不是吧?”
因为也养育过玖琅,所以在面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变成“百合”。
“嗯,因为被命令要照顾你。”
“被谁命令?”
少年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只有房间内只有两人,才摸着胸口放下心来。接着他就像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似的,眼睛里不断地冒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百合吃了一惊。
“怎、怎么了呢?”
“不……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在莫名其妙的期间,就被刚才在这里弹着琵琶的那个人带走塞进了马车里,叫我先照顾一下生病的你,还说如果逃跑的话就会把我扔去给狸猫吃掉,还要诅咒我到末代什么的……”
百合真的很想把这些话都当作没听到。黎琛……他、他做了什么?
(咦,怎么了?难道在我病倒之后,黎琛从哪个地方抢来这孩子,把他塞进马车带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不完全就是拐带小孩吗?
少年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仔细一看,那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美少年。
“他把我带到这个府邸里,让我穿上这么华丽的衣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太大了,我想上厕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怎么走才对……其他的人都对我很亲切……饭也很好吃,我也不想被狸猫吃掉……”
看来他说着说着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孩子以认真的表情抓住了百合的手。
“我们一起逃跑吧!那个人一定是人贩子,我和姐姐一定会被他以一两文钱的贱价甩卖到什么地方去的。因为姐姐很漂亮,要是你病好的话就会被侵犯的!”
百合不由得笑了出来。
(把红黎琛唤作人贩子……而且还说什么侵犯……这个孩子可能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这可不是笑的时候啊!姐姐你也被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吧?而且在梦话中也对那个人说了许多‘讨厌死了’之类的话……”
“咦?梦话?”
“是的,你梦呓的时候,一边哭一边怒骂那个人贩子‘讨厌死了,‘快弹琵琶“不然我就不睡“过分的人“真差劲“笨蛋’什么的,还不停闹腾……然后,那个人贩子没办法,只好每次都弹着琵琶,直到姐姐睡着为止……”
咦?难道是个好人吗?少年不解地侧起了脑袋。
百合马上满脸通红。怎么会这样?自己竟然把黎琛当成邵可来发泄郁愤了。
(呜哇,怪不得他那么不高兴,可是也亏他肯为我弹琵琶呢.黎琛。)
本来的话,他应该会说什么“我才不管”然后走出去的啊。
百合重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咦……我、我叫绛。”
“我是百合。”
在已经暴露了女性身份的现在,也不能再以让叶自称了。
百合合其双手,向绎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家的主人看来对你做了很没礼貌没教养的行为,真是对不起。”
“咦?主人……难道姐姐是那个可怕的人的夫人吗!?”
百合的双眼顿时变成了圆点。接着她就大笑了起来,还把枕头拍得嘭嘭作响。
“夫人!?你、你说夫人……?呼哈哈哈哈,真是笑得我肚子痛,这可是天大的玩笑,不可能。要是真变成那样子的话,那人生就已经堕落到最底层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抱着肚子笑得不行的百合,绛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人贩子”来。
(不过那个人……)
虽然的确是一脸不高兴地把脸扭过一边,但是在马车上也让姐姐睡在膝盖上,也一直在弹着琵琶。如果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话,看起来也像是担心的样子。
(……不过姐姐对他说“讨厌死了”……啊,难道那个人贩子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这位姐姐,然后被甩掉了吗……)
想到这里。绛不由得就同情起那个人贩子来了。竟然被这样取笑,那是多么可怜的人啊。而且还被这位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说“在一起的话就等于人生堕落到最底层”什么的。
“我单纯只是他的仆人,因为是主仆关系,所以才叫他主人啦。……我说,绛。”
黎琛把绛捡了回来,而这一点对百合来说则有着特殊意义。
“你有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瞬间,绛的脸上顿时丧失了所有感情,就像被冻僵似的变得毫无表情。
百合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么,你可以留在这里吗?”
“……咦?”
无论如何,黎琛也是不可能因为同情和怜悯来采取行动的。就算绛看样子快要死在路边,也多半只会毫无关心地路过——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黎琛把绛带了回来,那就是说绛本人深深吸引了黎琛的注意。要找人照看百合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
或许就算自己不在这里,也会留在黎琛的身边。
百合紧紧地握住了绛的手,趁机“威胁”起他来了。现在可不能选择手段。
“我说,绛。我可能说得有点不近人情,不过要是惹怒那个男人的话,这个世界就完了啊。在金钱和权力方面他简直是呼风唤雨,而且性格恶劣又爱记仇,完全不肯听别人说的话,也整天以自我为中心,鬼还比他好上一点呢。因为他真的是个毫无人性的超级残暴的家伙,为了保身,你还是老实点的好啊,干万不能有逃出去外面的念头。你要放开来想‘被那个男人盯上就注定自己倒霉’,要积极地走上第二条人生路哦。”
既然是注定倒霉……那还能积极地放开来想吗?绛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这时候的绛,心想百合也说得太夸张了。
但是之后的绛攸,将会彻底体会到这时候百合说的话完全是毫无虚假的真相。
“求求你,请你留在这里吧。”
“……不过。”
真难对付。但是,能吸引黎琛注意力的罕见人材什么的。在世上又能有几个呢?
绛就是最后的希望了——百合的眼睛闪出了光亮。这样的话,就算是用强硬方法也必须——
“呵呵呵,你试一试逃跑就知道了。你是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的。其实这个府邸本来是大妖怪狸猫王的大本营,后来黎琛用必杀的傲慢攻击把狸猫王一伙全部消灭精光,于是就抢了过来。在那之后,这个府邸就成了一个就算想逃出去也只会整天在同一个地方转圈的诅咒之屋……你光是想去厕所也迷路了吧?”
天真的绛顿时满脸煞白。百合在脑海中就已经决定,必须马上向家人和“影”下达命令,在绛到处转的时候绕到前面去,改变各种摆设的位置。即使不这样做。红府的面积也宽广到足以容纳下一个小森林的地步。凭着小孩子的双脚根本不可能走到外门去。
日后绛攸的方向感觉之所以乱七八糟,其重要原因都是百合在这时候作出的彻底性指示……以后虽然百合也有点内疚,不过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
在那之后,百合就让绛好好在房间里睡下,自己就去找黎琛。虽然她是第一次来到贵阳的府邸,不过构造方面却早就记在脑海里了。对于合乎黎琛喜好的房间也心中有数。
“黎琛,我进来了啊?”
咚的敲了一下门,然后向里面探头一看——果然在这里。
黎琛正睡在床铺上。与其说睡,倒不如说是躺在那里。虽然换上了宽松的室内衣服,但是连鞋也没脱,头发也没解开,连一张被子也没盖。给人的感觉就是做什么都觉得太麻烦,于是干脆就这样躺下来,然后就睡着了。
百合无奈地走近了他,帮他脱了鞋,解开了束起来的头发。
(……真是的,这样子真的没事吗?能不
能参加国试啊。)
好不容易把被黎琛压在下面的被子拉了出来,给他盖上。在正式考试时要连续在那里过上几天,像他这样的大少爷真的没问题吗?
连睡觉的样子都是那么傲慢,这就是黎琛的特征。百合轻轻弹了弹黎琛的鼻子。
“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谢谢你……唉,不过拜托你啦。到会试之前就不要到处乱转,老老实实呆着吧。我也差不多要着手做离开的准备了,晚安。”
——次日。黎琛就失踪了。
“黎琛进了预备宿舍?”
数日后,接到了这个情报的百合不禁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在黎琛突然消失之后,百合一边安慰哭着说“这都是我的错”的善良老管家,一边展开情报搜集。然而黎琛的行动却实在出人意料。
本来还以为他在邵可府邸附近走来走去,没想到原来不是。以花街为首,他在各个地方都闹出了骚动,而且竟然还有同行者。经过调查,其中一个是拿着拐杖的青年——在紫州州试中以首位及第的郑悠舜,另一个是被誉为“会走动的凶器”的黄州州试首位及第者黄凤珠一起。
听说黎琛就是被这两人带着进入了预备宿舍。预备宿舍是为了在贵阳找不到住宿处的考生、还有希望尽早进入宫城的人开放的宫城内宿舍——
自己做饭,厕所公用,没有洗澡间。洗衣服自然是自己来了,狭窄的房间里就只有书桌和铺着薄被的床铺。对话会被所有人听到,也会有老鼠和蝙蝠出没,当然也没有私人空间,好像也没有热水囊。
另外,现在离本试的时间还有一个月那么长。
百合不认为黎琛会逃回来,逃出来的反而应该是周围的人吧。
(呜~哇~竟然要一个月都跟黎琛在一起,就算本来会合格的人都会落榜了吧……大家对不起了。)
百合从心底里对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表达了同情之后,马上决定停止搜索行动。
正当她一边走一边作出指示的时候,绛啪嗒啪嗒地从前面跑了过来。
“百合小姐,有信寄来了。嗯,玖、玖琅大人……是这个名字的人寄来的。不过那个……听说送信来的人不小心掉在雪里面,那个,弄湿了……"
看到绛那副沮丧的模样,百合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的,也勉强可以读到吧。谢谢你送来给我,嗯,是玖琅的信吗……”
可是没想到不是寄给“让叶”而是寄给“百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嗯……有个地方笔迹渗开了读不出来……什么什么……‘多多拜托,请您为兄长黎琛……妻子吧’?难道是‘找个妻子’吗?……唔。”
请您为黎琛找个妻子——!?
(玖琅,怎么把这样一个史上最大难题推给我了啊……!,!)
百合顿时浑身打颤。黎琛的妻子!那到底是怎样的妻子,那简直比寻找七大奇宝还要困难。
百合不由得抬头望天。没办法,就把这看成是身为黎琛随身侍从的最后一件大工作,在离开红家之前,试试看能不能死马当活医吧。
百合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首先就跟贵阳第一妓楼取得联络。
三
从黎琛擅自进入预备宿舍以来,已经过了十天——
“百、百合小姐……那个,把我捡回来的那个人……现在不能跟他见面吗?”
百合正在跟绛一起吃早饭。
在百合认真开始教育后,绛在转眼间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的领悟能力异常之高,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更重要的是,绛自己也非常热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百合为了拖延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首先就称赞了绛一句。
“拿筷子的手势已经变得非常灵活了呢,很了不起。就奖励你栗馅团子吧。”
看到百合把最喜欢的栗馅团子分给了自己,绛马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希望变得更有用,不让百合小姐、还有那个捡我回来的亲切好人蒙羞。”
百合的筷子顿时停住了……刚才,自己好像听到了某个珍奇的词汇。
“……绛……那个,刚才……你说什么‘亲切’了吗?到底是指谁?
“指谁……那当然是指黎琛大人了。他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高兴。虽然在百合小姐面前说了很过分的话,不过我是知道的。那是掩饰羞意,是爱情的反向表现吧?黎琛大人又亲切,又温柔.真的是个好人呢。因为百合小姐照顾的人,不可能是坏人。而且,这个府邸的人都非常优秀,也亲切地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真地感到很羞愧。我误会了,刚开始还把他叫做人贩子什么的……”
百合的筷子哐当地掉了下来,双手不停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好——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黎琛吧,绛的脑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顺便一提,光是跟黎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一定会是品格优秀的人。所以从结果上来说,红府里面就集中了大量在品格人格上都非常优秀的人。)
“自那以后,我都没有见过黎琛大人……他怎么样了呢?”
“咦!?啊,那个,因为有点事,黎琛暂时要住在别的地方。”
百合被“亲切好人”这个发言打乱了心思,好不容易才答出了这句话。
绛看到吞吞吐吐的百合,不由得恍然大悟。
(放下百合小姐到别的地方去住……难道黎琛大人移情别恋了吗!?)
绛非常喜欢百合。同时,那其实应该是很亲切很温柔的黎琛大人。如果真的对百合小姐抱着单方面的恋爱的心理的话,他就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百合回到了现实,“呼……”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笨蛋黎琛什么也没带,就穿着贴身衣服去了预备宿舍。这十天来,虽然不知道他在那以自给自足为原则的宿舍怎么过的——不,其实已经推测到他肯定是给哪个亲切的人添麻烦了——不过也应该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话说回来,他竟然过了十天都没有向家里吭一声,真的有点吃惊。
“不过,我想很快就会写信说什么快把食物和穿的衣服带过来之类的话——”
绛吃了一惊。黎琛大人,那样的话就会越来越被百合小姐讨厌了啊。虽然黎琛大人可能是想吸引百合小姐的注意力而做出这样的事,但却是反效果。先是移情别恋,现在还大摇大摆地要人家把饭和衣物带去情妇家里什么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彻底暴露出一个差劲丈夫的本色。这样的话被百合小姐说成是“人生最底层”也是没办法的事。
“百、百合小姐!不如把一些东西、把饭菜之类的送去给黎琛大人吧。”
喜欢的人亲手做的料理,应该是最能令人动心的,也就是所谓的爱妻便当。上次才听侍女说过,丈夫都会为了妻子亲手做的料理而回家。
百合也考虑过给他送去一些粮食。光是想到黎琛把其他考生那仅有的一点点饭菜抢过来吃掉,就已经感到万分抱歉。反而应该把东西拿给其他考生才对吧。
“也对呢。那么,洋葱,红萝卜,南瓜、米、鱼、肉还有酒水,调味料——啊,对了对了,还有锅子、菜刀和勺子等等烹调器具也要拿去——”
绛不由得愕然了。不是拿便当去,而是发送原材料——!?而且还把烹调器具也带去!就是说你自己做自己吃,以后也别回来的意思吗——!?
“不、不是那些原材料啦!”
百合小姐,果然是对他移情别恋很生气!绛拼命地想要让百合回心转意。
“应该是那些——黎琛大人喜欢吃的东西啦。”
“喜欢的东西吗……啊,把蜜柑给忘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可是近年却很喜欢蜜柑呢。黎琛也罕见地直接指示过蜜柑田的改良工作。要改成又甜又小又要没种子的。”
“蜜柑!那不只是剥开就能吃的东西吗?”
“咦?简单不是很好吗?而且黎琛一个人也能剥开蜜柑皮。”
“那个、至、至少也该做些饭团什么的!做饭团吧,我也会帮忙的。”
为了实现爱妻便当大作战,绛继续竭力奋战。
百合的眼睛马上变成了圆点。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他明明还要在那全是男人的宿舍里自己煮饭啊——
“饭团?那种东西今天吃完了不就没了吗?”
“那、那有什么关系!我想黎琛大人也一定会很怀念温暖的家庭味道的!”
这时候,百合也思考了起来。
黎琛的话虽然怎样都无所谓,不过对于周围的人还是应该带些表示歉意的东西去。不管怎么想,现在周围的损害也应该很严重才对。如果是饭团的话,也应该不会太令人感到突兀,或许也不错。百合反而为朝廷完全没有针对黎琛的问题发牢骚感到佩服。毕竟那个黎琛无论如何也是会搞出什么乱子来的。
现在也差不多该去看看情况了。
“也对呢,那么我们就做点饭团带去吧。绛你也要来吗?”
绛的脸色顿时变得明朗起来。百合小姐果然是
个温柔的人,虽然说这说那,但结果还是很关心黎琛大人的事。如果错过了百合小姐,黎琛大人就完了。
“不,我去也只会碍事,还是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吧。”
“绛还真是懂事,是个好孩子,了不起。”
跟着黎琛实在太浪费了。对于绛还懂得为“其他的考生”着想这一点,百合也非常感动。
两人的对话就在这种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下结束了。
因为被绛送了出门。百合就一直保持着“百合”的状态来到了宫城。
预备宿舍就设置在宫城中的一角,到正式考试之前都允许家人对考生进行援助和送东西。由于有钱人家会送来大量的东西,穷人的话就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省吃俭用勉强度日——预备宿舍非常容易受到考生各自生活背景的影响。
百合也用马车送来了大量的生活用品和粮食。
(不过黎琛,这回真的是完全没有向家里说些什么呢……)
本来还以为没过三天他就会写信来说“给我拿这个来拿那个来”的。
在百合走过宫城门口的时候,把目的和姓名报上之后,守门卫兵的表情顿时绷紧了起来。
“哇啊啊——!是、是是是是那个红黎琛大人的家人吗!”
黎琛到底做什么了……竟然在十天之内就弄得连门卫都知道他的名字。
(而且还说“哇啊啊”的……)
百合把运货马车交给门卫的时候,并没有说把东西给黎琛,而是说“请让全体考生一起用”。但是那时候的门卫却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这一点也令她非常在意。
总之就先去见见他的人吧——百合背起装有大量饭团的包袱,向着预备宿舍走去。不知为什么,偏偏只有黎琛所在的“十三号楼”,仿佛跟其他预备宿舍隔离开来似的,在一个非常偏僻的位置。不过百合也没有深究,她也非常明白别人的感受。
百合站在最后来到的地方,抬头仰望着“预备宿舍第十三号楼”。
这还真厉害。
“……太、太残破了……”
红家的厕所也比这里好多了,很难想像这里有人在居住。旁边那“今天也在茁壮成长”的森林(竟然有森林!)好像还差一口就要把这个地方吞掉了。而宿舍本身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废墟,除了用来玩“试胆量”游戏之外就没有别的用途了。仿佛轻轻戳一下就会倒下似的,整座楼以一个绝妙的倾斜角立在那里。明明是白天,看起来却异常昏暗。当诡异的干燥寒风不断嗖嗖的吹在脖子上的时候,就连百合也不由得长出了鸡皮疙瘩。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啊——!!)
即使在这样一个大白天,她也好像能感觉到考生们的怨念在周围浮游似的。仔细一看,周围还被贴满了各种退散恶灵的符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虽然随处可见的笨手笨脚的修缮痕迹是唯一能感觉到人类气息的地方——但是凝神静听的话,就可以听到莫名其妙的“嘎呜、咔咔咔”之类的、仿佛野生王国一样的动物呜叫声。
而且,好像还没有人的气息……
(……黎琛.他真的在这里吗?)
百合不禁感到怀疑。不管怎么想,这里也不像是那个大少爷出身的黎琛可以住的地方。
这时候,嘎吱……宿舍的门扉打开了。百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开门的声音太可怕了——
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是一个跟宿舍完全不相称的、看样子非常温和的青年。他有着一张非常亲和的面容,仿佛光是站在那里就会有和煦的东风吹来一样。
“是客人呢,请问您是给哪一位送东西来的呢?”
“啊,是的,我叫百合。红黎琛在这里承蒙各位的照顾……”
青年马上眨巴了几下眼睛。他仔细地打量起站在下面的百合。
“……百合…姬……?您就是百合姬吗?”
“是的,那个……有什么……?”
“不,是这样吗。原来您就是百合姬,我明白了。”
百合有点莫名其妙。在黎琛面前一直都是“让叶”,难道他说了“百合姬”的事吗?不过也算了。
因为他拿着拐杖,所以百合马上就知道他就是以鬼才著称的郑悠舜了。光是从他把黎琛带到了预备宿舍这个事实看来,就已经可以知道他并不是泛泛之辈。
“那个……黎琛真的就在这里吗?”
“嗯,在这里啊。现在他去把要洗的衣服拿去洗,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百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洗的衣服?”
“嗯,毕竟今天天气也很好。”
“虽然的确是很容易吹干,那个,是我们家的黎琛吗……?”
“嗯,他跟名叫黄凤珠的考生一起去的。昨天是负责做饭,今天就是负责洗衣服。”
百合马上转身想走了。
“我好像弄错了同姓同名的人,对不起,我要回去了,实在打扰你了。”
“请等一下,的确是他本人啊。如果擅自让你回去的话,黎琛就会责怪我的。”
“那怎么可能!我家那个可是连鬼也会逃掉的大魔王再世、光是存在于世上就会接连不断地给世间带来大灾难、给周围的人带来各种各样的灾祸结果还把善后工作硬塞给我的、无药可救的傲慢少爷。‘我最无敌!整个世界都属于我!’的红黎琛啊,他哪有可能会去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悠舜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了指贴在宿舍周围的大量符咒。
“……那些退散恶灵的符咒,有九成都是黎琛来了之后才被贴上去的。”
“咦?”
的确,仔细看的话还很崭新。不知为什么,其中还有“安产祈愿”的符咒。不管怎么都好,总之就是想得到一点安心感——贴上去的人那种被逼进绝路的心境实在显而易见。
“本来我和黎琛都是在另一个宿舍的,不过其他的考生都哭着逃光了。在那之后还被塞进了监狱宿舍里,但是黎琛不知怎么搞的配来了万能钥匙随便出入牢房,随便把狱吏和犯人们的便当拿来大吃大喝.在把握到弱点之后狠狠欺负一番,然后还给犯人们造成了莫大的精神打击,后来被采取隔离措施,最后就被安置在这里。啊,不过黎琛也做了好事呢。在黎琛住在里面的时候,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们都无一例外地改过自新,还说‘以后我要认真赎罪,回到社会之后成为一个能为他人做贡献的真正的人。我终于亲身体会到给人添麻烦是何等恶劣的行为了。我不会再做的,我绝对不想成为跟那家伙一样的人’,啊,请你当我没说过吧。”
好像真是我家的黎琛呢——百合开始有这个想法了。
“其他还有在御厨房我行我素地吃掉陛下的膳食,跟飞翔一起潜入羽林军把酒抢回来.被武官们追赶的时候也经常用卑鄙的手段获胜,因为觉得有趣而拉着凤珠到处跑、追赶其他考生和官吏捉弄他们,把晕过去的高官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扒光。在外面胡乱散步的同时又接二连三地掌握到高官们的丑闻、接着乘机欺负他们要求付贿赂金。把特喜欢猫的高官家里的爱猫剃光了毛,用文书把毫无实害的高官喜欢男扮女装的秘密揭露出来。用赌棋的方式捞来大笔钱财。甚至还让对方按下血印指纹。写出‘我什么都愿意做’的字据。现在黎琛已经是穷凶极恶的代名词,恐怖大魔王红黎琛,黎琛能使鬼推磨,人世间全是黎琛,黎琛随时都在你身后,看到那家伙就要写好遗嘱等等,都是现今的流行语。大家都哭诉着说一定会被他啃得骨头也不剩。”
百合垂下了肩膀。一提起光是在十天之内就能夺得这么多毫无意义的战果的人类科生物。世界上就只会有一个。绝对没错了。
“好、好、好像的确是………………我家的………………黎琛……”
百合羞耻得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那个,不过,黎琛他真的有好好去洗衣服和做饭吗?”
“因为我生气地教训了他一顿。”
悠舜以爽快的口吻笑着说道。
百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向那个黎琛说教,让他服服帖帖地听话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虽然嘴里在抱怨,不过的确有好好干啦。而且也精神饱满活力十足,请您不用担心。”
百合的嘴巴一张一合了好一会儿……接着又自嘲似的叹了口气。
邵可大人的目的,看来已经完全达到了。“让叶”十几年来跟他在一起也无法做到的事,这些人却在十天之内实现了。虽然很高兴,但却觉得有点沮丧。
“……不管嘴上怎么说。最后也还是帮他做了,会不会就因为这样才不行呢……”
“咦?”
“不,对了,这个是我带来的东西,里面有饭团、酱菜和蜜柑。请大家一起吃吧。另外我还送来了一些大家应该会需要的东西,请各位尽管用吧。”
百合把背着的包袱交给悠舜,深深地低下了头。
“黎琛的事就多多拜托了……虽然他是那样的性格,不过请您别抛弃他。他之所以为人
冷漠、为所欲为、不懂人心、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正常,都只是因为一直以来没有跟别人发生过联系。因为他也没有常识,所以我想大家应该都会有生气的时候。因为只有脑袋很聪明,所以大家可能很难察觉……不过黎琛真的完全是个小孩子……自从被重要的人扔下之后,就一直生存在孤独一人的世界里。”
“不是还有您在吗?”
“啊哈,不管我在不在,对黎琛来说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那么,再见了。”
悠舜吃了一惊,在寻找着合适话语的期间,百合就已经离开了。
正好在这时候,捧着衣物的黎琛一边粗声粗气地跟凤珠斗嘴一边从深林那边走回来。
“黎琛!你这家伙把兜裆布全部推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真是烦人的家伙。你知道吗?你其实是因为那些兜裆布而得救了啊。你那张让人郁闷的脸,都是因为抱着飞翔的那堆仿佛被酱油煮过似的兜裆布而得到抵消。只有现在的这一刻,路上走的凯子和天上飞的乌鸦眼珠打转地晕过去并不是你的错,而是飞翔那些洗好吹干也还是又臭又脏的奇怪兜裆布的错。这可是全靠我把兜裆布让给你的功劳啊,你应该高兴才对。”
“不管是变成被酱油煮过一样的颜色还是弄得又脏又臭,说到底不都是因为你错把马粪当成了竹炭肥皂来用了吗!你要怎么负责啊!这样的话大家不就没有兜裆布可以换了吗!”
“从别的地方抢过来不就行了,有你那张脸在的话,要怎么样抢都没问题。”
“你这个大笨蛋!难道要穿着别人的兜裆布来考试吗!”
悠舜不由得捂住了额头。
这时候,黎琛发现了悠舜拿着的包袱。看到从绑结之间露出的橙色,他马上拾起了眉毛。
“是蜜柑吗?悠舜。”
“太迟了,黎琛。百合姬刚刚到这里来——”
悠舜这时候才第一次见到黎琛变了脸色的样子。
百合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宫城内踱步。一个女人在这里走还是相当引人注目,所以也多次被卫兵拦住。不过一听说是红黎琛的家人,他们就立刻飞也似的逃光了。
(幸好我是黎琛的家人——这么想也许是第一次吧。)
红家有一幅相当详细的宫城地图。红玉环作为在先王后宫中拥有自傲的荣华和权力、最后也是最爱的一位宠妃而非常有名,由她亲自记载下来的地图应该是最新版才对。
百合的头脑中已经深深记住了所有的路线。如果要她画出来的话,就一定能画出同样的一幅地图。
在确认其正确性的同时,百合所前往的地方是不开门的仙洞宫。
在仙洞宫附近的池塘边上,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坐在那里注视着地塘。年纪比绛还要小。
百合走进了他,从后面抱起了孩子。
“喂喂,不能那么靠近池塘,掉下去就会有危险的。”
孩子仿佛很吃惊地回头看向百合。虽然容貌相当俊秀,但却没什么表情。
“……姐姐,你能看到我吗?”
还真是说话奇怪的孩子……百合心想。
“因为……除了邵可之外,大家都当我是幽灵似的从旁边走过去……上次哥哥们扇了我一巴掌后说了句‘快给我消失’……我就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消失了。”
百合心中一震。邵可——他刚才是说邵可吗?
“因为这个池塘有神圣的力量,我听说只要祈祷的话,就可以映照出想见的人的容貌。我想说不定能映照出清苑哥哥的样子.所以一直在这里祈祷。”
果然是最小的第六公子。
百合垂下了眼睛……清苑公子正在邵可的府邸里生活,简直就是近在眼前。
邵可的理性比钢还要强韧。就算看见这个最小的公子每天思念着第二公子而哭泣,在时机到来之前,他肯定都会以笑容隐瞒一切。就算一句话也不会说出来吧。
百合也非常清楚,在目前的状况下,这对两位公子来说的确是最妥善的处理。
百合在不知不觉间自言自语道:
“……姐姐我,其实也有一个哥哥。”
公子瞪大了眼睛,回头注视着她。那近乎于无表情的眼睛,马上闪烁出灿烂的光芒。
“是真的吗?是很温柔的哥哥吗?清苑哥哥是很温柔的。”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
“一次也没有……?”
“嗯,一次也没有。所以我才来见他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百合注视着这位身材瘦削而且浑身伤痕的公子。
怀着深沉的悲哀与绝望,以及无法舍弃的一点点希望。话语不多,而且缺乏表情。即使如此,他也拥有着能关怀他人的心。那一定就是第二公子守护至今的东西了。
“公子殿下,我为了将来能跟哥哥见面,每天都好好吃饭,就算睡不着也会躺下来,还想着希望能快点长成大人。我也读了许多书学习很多知识。也锻炼过身体,学习舞剑拉弓和游泳,为了外出旅行而在小猪贮钱箱里存了许多钱。在我寂寞得想哭的时候。为了不丧失斗志,我就会在最喜欢的桃李树下弹琵琶。”
虽然很广阔,但却像鸟笼一样,无论在哪里都会受监视的世界。
即使自认为是秘密场所的桃李树,悄悄地弹琵琶的时候,实际上也全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藏起来的小猪贮钱箱,某一天被打成粉碎。能让百合获得自由的那些钱,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接着就被任命为黎琛的侍从了。
为了不让百合逃走。为了不让她泄露秘密,为了不让她背叛。
为了让事情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为了红家。红州和三兄弟,就是百合的鸟笼。
但是,玉环已经死去,前代宗主也死了。然后到了现在,黎琛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打开了鸟笼。
“公子殿下,请您一定要珍惜自己。您曾经被哥哥守护过,下次就要自己守护自己了。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为了跟那些践踏您自尊的对手战斗而掌握力量,偶尔看看天空呼吸新鲜空气。为了总有一天会到来的那个时刻作准备。要是在这种地方一个人看着池塘,脚下一滑掉进水里淹到的话,就不能再跟哥哥见面了。”
从长长的前发下露出来的大眼睛,仿佛很惊讶似的抬头看着百合。
“……你,非常像。”
“非常像?”
刘辉公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那是手工制作的东西,看起来已经很旧了。
“……我以前曾经被母后把重要的小布袋扔到池里去,当我想要拿回来却不小心溺水的时候……一个救了我的可怕叔叔,把这个小布袋给了我,也说过同样的一番话。他说重要的东西必须自己去守护……我……差点就忘记了。”
刘辉以真挚的眼神抬头注视着百合。
“我是不是有一天能见到清苑哥哥呢?”
百合把邵可和黎琛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把刘辉所期望的答案,带着真心说了出来。
就算实际上也许不会有那一天,话语有时也是必要的。
“嗯.一定能见到。所以你要好好保重哦。”
百合轻轻戳了戳刘辉的鼻子,怀着慈爱轻轻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一个突然飞来的物体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刘辉的后脑……
面对眼珠打转地摔倒在地的刘辉和蜜柑,百合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红州蜜柑——
“百合!那个臭小子是谁!”
“黎琛!?你突然间在干什么!你太过分了——”
黎琛不知为什么气冲冲地逼近过来。
“我在问你这个臭小子到底是谁,快说啊?”
“当、当然是第六公子啊。你看,他长得多么可爱,脸蛋也软绵绵的。”
“噢噢,这家伙就是撇开我自己跑到府库,在哥哥身边转来转去的那个可恶的小鬼吗,那就正好了。我现在马上就把你头发和眉毛都剃光把鼻毛和屁股毛也全部拔光丢进池塘里喂鱼,还是说应该埋在蜜柑田里做肥料好呢,嘿嘿嘿。”
“你是恶鬼吗!干嘛要说这种残忍凶狠的话。那些杀手还比你有人情味呢!”
“吵死了,百合,而且你这到底算什么?竟然把初次见面的小鬼宠成这样!肯定不会长成什么好人的。我把你弄成挤蜜柑扔进河里游冬泳,再用兜裆布绑着倒吊起来!”
挤蜜柑!?虽然不怎么明白,但这反而更可怕。而且话说回来——
“你有资格说这个吗!?我跟你说,你才是被宠坏了呢!”
“你说什么!?哪里有宠过我,你说来听听。竟然随便对身为主人的我破口谩骂为所欲为。从来就没有老实听过我的一句话啊!”
“我把这句话原本奉还给你好了!而且就算是对你说了这么多,结果也才只是修正了那么一点点的轨道啊!要是我不那么说的话,现在你已经在宇宙当上恐怖大魔王,从天上哗啦哗啦地掉下来,这个世界肯定早就灭亡了!而且要不是太过分的话最后也不是听从了你的任性要求吗!一两百句
抱怨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是说过很多次要你稍微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再说话了吗!”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管你那么多!怎么都无所谓!”
这时候,撑着拐杖从后追上黎琛的悠舜不由得惊呆了。怎么说出这种话!
可是在悠舜开口之前,百合就好像完全没受到打击似的紧咬不放。
“你真是个最差劲的家伙!而且还把绛扔在家里不管就自己遛出来——”
“绛?这次又是哪里来的哪根葱?”
“笨蛋!那不是你捡回来的吗?他可比你好多了。这是个好机会,在国试结束之前的一个月,你就跟悠舜大人他们学一下常识,先变得稍微接近正常人再跟绛见面吧。因为他很想见你。在那之前就由我来教育。”
至少也要让他尽量接近绛心目中因可悲的误会而形成的“亲切好人”的形象,否则的话绛就太可怜了。
黎琛不知为什么突然闭上了嘴巴。怒气也稍微有所减弱,换成了窥探的眼神。
“……百合,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啊?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带就这样进了预备宿舍,我才把那些更换的衣服和饭菜、还有做了些饭团送来了嘛。”
“饭团?”
“不是跟蜜柑放在一起了吗?里面还放了很多你喜欢的海带鲑鱼梅干之类的。”
“这是我出门时带来的东西,还没有吃。哼,是这样吗。”
百合感觉到黎琛的心情好像有所好转。可是不知为什么,反而是悠舜仿佛吃了一惊似的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黎琛……那个,在你追着百合姬出来的时候,正好飞翔回来了……我把装着饭团的包裹交给他保管,说不定现在……已经全部进入飞翔的肚子了……”
看到黎琛那一瞬间的表情,悠舜只感觉到浑身都冒出了跟隆冬毫不相称的大滴冷汗。
(……飞翔……求求你了,只剩一个都可以!你一定要留下来啊!)
现在的话很可能演变成“管飞翔的死因→郑悠舜的失言”的状况。
可是百合却毫不在乎地一笑了之。
“请不必介意,因为这实际上都是给被黎琛添了麻烦的各位带来的东西。”
遭到这样的追击,黎琛发火了。并不是对飞翔和悠舜,而是对百合。
“我不要!谁会吃你做的东西!”
“啪”——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他的并不是百合。
而是悠舜。
“——快点道歉,黎琛。”
“我不干。”
“黎琛。”
“对百合说什么都无所谓,你别插嘴。”
百合不禁捂住了额头。自己虽然是无所谓,可是悠舜的话——
悠舜无言地再次举起了手掌。替他承受了第二巴掌的人是百合。
“对不起,说到底他也是我的主人,我不能连第二下也继续袖手旁观……”
正好在这时候,追赶着好久也没见回来的黎琛和悠舜而来的凤珠,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黎琛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脸,和凤珠擦身而过,猛然快步走远了。
看到自己打在女性的脸上,即使是悠舜也不禁慌张了起来。本来自己并没打算这样——
“百合姬……实在很对不起。”
“我没事的……黎琛看来是不想迁怒于悠舜大人呢。因为他不想因为迁怒于你而被你讨厌,所以才把我当成迁怒对象的。虽然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
“那就更不好了!”
“不,已经是个很厉害的进步了,没想到黎琛竟然会对别人的反应有所顾虑。”
百合一边捂着脸颊一边笑道:
“那一巴掌,我想应该是很奏效的。不过对于现在的黎琛,就请先停步在这一巴掌上吧。如果是两巴掌的话,他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的……因为我想他是第一次喜欢上‘其他人’,所以还处在摸索的状态。”
“……您难道要原谅黎琛的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和行动吗?”
“怎么会。要不是悠舜大人发怒的话,我也会狠狠地斥责他一番的。不过您也看到了吧?就算我生气,也不会有像悠舜大人那样的效果……因为我从来没有认真去面对黎琛那种愚蠢荒唐的性格,因为那样太麻烦了。”
百合不由自主地说出了真心话。
“……我是个很过分的侍从吧?所以我跟黎琛也是彼此彼此啦。而且这次与其说生气,说真的,我反而是松了口气……黎琛他自己还不知道。跟肉亲不一样,和‘其他人’的关系,有时候是会因为一句话陷入无法修复的粉碎性毁灭状态的……”
一直以来都不懂得体察他人心情的黎琛,很难去回避这种情况。
虽然世界很大,但是要找到认真跟自己相对的朋友是非常困难的。
百合不希望破坏黎琛所找到的可能性。
悠舜也开始冷静下来了。
“……黎琛至今为止都没有对我们作出那么过分的举动啊……”
真好啊……百合心想。对自己来说,那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也没办法。那就是认真对待和随便对待的差异,也算是很正当的待遇差距啦。对黎琛来说,悠舜他们的重要性要比百合大得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时候,有人从旁边“嗖”地向百合递出了一条湿手帕。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青年正背着脸向自己递出手帕。百合心怀感激地接过了手帕。
“谢谢您,拜借一用。”
仿佛被她的声音所吸引似的,凤珠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
悠舜冒出了冷汗。由于参加国试的混乱局面,现在的凤珠非常不安定。
(现在,他对自己那张脸的特别敏感——)
看到凤珠的百合一时愣住了。虽然也早有所闻。但那是那张脸的确是完全无法想像。被他注视着的话,已经不是心神陶醉那么简单了,那种美貌甚至会令人产生马上逃出去自杀的冲动。如果是这张脸的话,那些老公公老婆婆一个个倒在地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对于百合来说,恐怕没有比黎琛的性格更能令她晕倒的东西了。
“请您也要加油应考。保重身体。”
百合向凤珠微微一笑,然后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看见凤珠的悠舜,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他戳了凤珠一下,可是没有反应。拍了拍他脖子。摇了摇他的身体,拉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甩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
依然是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连续发生这么多麻烦事呢?
悠舜抱起了眼珠还在不断打转的刘辉。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四
、
“您回来啦,百合小姐。”
兴冲冲地迎向百合的绛,看到她脸颊有点发红,不由得心头一震。
“怎么了呢!?难道被扇巴掌了吗?”
“嗯,没事的,已经不痛了。”
绛不由得满脸煞白。一定是刚才被情妇扇耳光了。
(就是啊,正妻到情妇家去的话,哪有可能不变成战场呢!)
他真的很痛恨自己的想法浅陋,本来跟她一起去就好了。
“那、那个,饭团……黎琛大人有没有吃呢?”
“啊,好像被跟他一起住的人全部吃掉了。”
“咦——!?”
那真是一个忌妒心超强的女人。明明做了那么多饭团,竟然不让黎琛大人吃一个。自己全部吃光了!爱妻便当大作战还是以失败告终了吗……
“那个、那个,黎琛大人的样子,怎么样呢?”
“他好像很开心,还过得悠哉游哉呢。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充满活力,我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干了平时从不会干的事,果然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呢。”。
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差点站不稳脚。怎么会——!
难道黎琛大人对情妇认真起来了!?
不,肯定是黎琛大人被一个性格恶劣的女人骗了。那绝对是一时糊涂而已。
“百、百合小姐,没事的!黎琛大人,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也对啦,不过我想一个月内是不会回来的。对不起,你明明很想见他呀。”
百合虽然说得很平和,不过内心却松了一口气,心想“啊~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那家伙竟然把绛说成是哪里来的哪根葱呢,那个蠢货……)
就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跟悠舜在一起的这一个月里了。至少也要变得正常点再回来——
绛紧紧地拉住了百合的衣袖。在这种时候,她竟然也还这么为我着想。
(我、我一定要在身边支持她才行!)
“没有啦!我是没关系的。对了,我今天学到了‘苍遥姬’呢,已经全部背熟了。学习真的很有趣呢。我希望知道更多更多的东西。”
那的确是真心话。光是学会了写字,就感觉到世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哎呀,真了不起。‘苍遥姬’还有一首曲子呢,我弹给你听吧。”
在红本家的时候既不能弹,也不想弹,不过在这里的话就可以随心所欲。
百合调整着琵琶的音色,忽然想起了黎琛的叫唤声。
“百合。”
上一次被黎琛以这个名字称呼,已经是初次见面时的事了。想起来的确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黎琛的口吻就好像叫唤了几百万遍似的那么傲慢。
(那么,今天也要早点让绛睡下,然后到姮娥楼去。)
为了寻找新娘。
当天晚上——黎琛正在给一盆小盆栽浇水。
悠舜在黎琛的后面放了一个救急箱。
刚才回去一看的时候,只见黎琛和飞翔已经扯成一团大打出手闹出了很大的骚动。
毕竟飞翔的老家是白州和黑州的不良分子的统领者。是地跨两州的天下闻名的极道世家。足以跟白家黑家相匹敌的、传说中的大型黑社会组织统领之子,拥有别名【九纹龙】的管飞翔。无论是成长环境、经验和体格都完全不一样。一般来说都应该是黎琛被单方面揍得体无完肤才对。不过因为曾经学习过武术,黎琛也毫不示弱,双方都没有留情。结果演变成双方都流着鼻血满身伤痕的两败俱伤局面。
听到打开救急箱的声音,正在给盆栽浇水的黎琛吃了一惊。那是除了蜜柑之外黎琛带来的唯一物品。在十三号楼里就被称为“黎琛之谜”。
“……关于飞翔,我也狠狠斥责了他一番,让他作出了保证。要他不可以再随便把人家的东西拿来吃。一时不注意把东西交给飞翔保管的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这并不是意味着我原谅了你对百合姬说的话。”
悠舜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比冬天的冷气还要冷,完全没有了平常的温柔。黎琛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明明水已经从盆栽里咕嘟咕嘟地涌出来,他也依然在浇水。
悠舜用棉花沾上消毒液,稍微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
“百合姬难道没有教你道歉时该说什么话吗?”
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沉默。
悠舜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如果正如悠舜所想的话——
终于,耳边传来了“……是我不好”的嘀咕声。
悠舜“呼……”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突破难关了。
“好,做得很好。那句话,请你不要对我说,而是对百合姬说出来。”
黎琛虽然马上就鼓起两腮露出不悦的神色,但悠舜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强制他立下约定。对黎琛来说,百合姬的存在大概是——
悠舜一边帮黎琛处理伤口,一边下定决心要做一下自己并不熟悉的试探工作。凤珠自从跟百合姬见面之后,一直都维持着发呆的状态,什么都没动过。
“黎琛,百合姬她……那个,是单身的吧?”
“那个又怎么样了?”
“不、没有,我只是觉得那样好的姑娘,在这个年龄还单身的话真是少见呢。明明应该很受欢迎,可是现在依然单身,那就是说,那个,是不是有约定将来委以终身的青梅竹马什么的……”
悠舜很不自然地强调了一下“青梅竹马”这个词。可是黎琛却越来越不解了。
“啊?那家伙怎么可能有那种人。”
毕竟“百合”本来是邵可的未婚妻,而“让叶”则被周围的人看作是男性。
不行啊,悠舜冒出了冷汗。果然自己完全不适合做这种绕圈子加以试探的事情。他把心一横,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跟百合姬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主仆关系。”
“就是这样!?我想应该不仅仅是这样吧,黎琛!你可以老实说出来的,我也不会像飞翔那样到处乱说和挖苦你,现在身份不同什么的观念已经跟不上潮流了。”
黎琛的眼睛变成了圆点。到底悠舜在说什么啊?
“啊?我是老实说的。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瓜葛了,纯粹是陌路人。”
“怎么会~!”
“干嘛啦,还说什么‘怎么会~’的。”
“因为那个——”
因为黎琛露出了发自心底的讶异表情,悠舜也只有把快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不,我想那样就会更错综复杂……不,没什么了。”
百合姬如果跟黎琛是恋人的话,凤珠也应该死心……不,也许完全不会死心,不过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勉强从黎琛手上抢走的。应该会一直等到百合姬失恋为止的那一类。
悠舜拼命地整理了一下状况思考了起来。跟预计的不一样,完全没有清晰的结果。
(……唔,这个……?百合姬和黎琛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瓜葛,凤珠对百合姬一见钟情,这么说的话……?毫无障碍?)
黎琛虽然也很有问题,不过凤珠也说不上是跟女性有缘分的那种人。不,应该是完全没有。
黎琛如果真的没有对百合姬抱有任何感情的话,那么这个机会是非常贵重的。
“那、那么说,如果有谁对百合姬心存爱慕的话,也没有问题吗……”
“有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在说什么啊?百合姬是女性,那当然就是男的啦。”
“男的吗。”
唔……黎琛罕见地思考了起来。
“……那虽然是随那家伙的便,不过如果爱惜性命的话,还是放弃好一点吧。”
“性、性命?”
“因为百合有很复杂的背景啦,虽然如果是女人的话就没有麻烦。”
对“让叶”心存爱慕的女孩子也有很多,不过百合本来是女的,所以当然没有加以理会。但是,如果有男人对他心存爱慕的话就麻烦了。不过百合多半是会马上拒绝的——
“百合可不是普通的男人能受得住的啊?因为那家伙的背后有个很麻烦的家伙。比起那个,凤珠那模样到底是怎么了?比平时还没用啊。”
“咦!?啊,那、那个、那那那那是因为……唔……”
“难道还在为那张脸闹出的事发愁吗?哼,真是个蠢货。”
正当悠舜因为说不出“其实是因为百合姬的事”这句话而僵在那里的时候,黎琛就拍了拍手。
“对了,上次飞翔那家伙从花街回来之后,好像在说一些很有趣的话呢。”
“咦?啊啊,是‘倾国之琵琶姬’那件事吗?”
虽然到了正式考试的时候,在考试结束前都不能外出一步,但是在那之前要怎么过,都是考生个人的自由。离开预备宿舍上街去散心游玩当然也不是问题……虽然飞翔明显是每晚都玩得过火喝得过量赌博过度了。
“贵阳第一的妓楼里,有一个无论再怎么说服、用再多的钱堆在面前也绝对无法攻陷的绝世美女——你是说那件事吗?听说是琵琶的名手,人家光是为了听那琵琶的音色就堆上一大笔钱什么的。”
不过在飞翔说这些话的时候,黎琛好像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
正好在这时候.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凤珠从宿舍向这边走来。
黎琛看见凤珠。嘴角带着阴笑说道:
“好,现在我们就去妓楼吧,悠舜。”
“啊!?等一下——等一下啊,黎琛!”
可是悠舜的叫声也毫无意义,黎琛硬是拉扯着走路不便的悠舜跑了起来。
看到悠舜被黎琛勉强拉着走的样子,凤珠自然不可能不跟上来。
“啊,黎琛!你这家伙又打算干什么了!我不是说过叫你别把悠舜拉下水的吗!?”
于是,三人就在当天晚上来到了贵阳第一的妓楼——姮娥楼。
五
凤珠实在是非常气愤。
“你这个家伙——在这种时期哪里会有人来妓楼玩的!要玩的话你就自己去玩好了!我会马上带着悠舜回去的!”
“噢,你以为可以回去吗?在这种状况下。”
三人一起抱着膝盖坐在姮娥楼的树丛之中。不,是躲在那里。
姮娥楼的大门外面已经闹出了很大的骚动。担架来来往往,首领众的属下们也齐齐出动,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四处奔走,还能听到“会试时期跑来这里的那帮臭小子,一找到的话就肯定要用血来招呼!”的怒喝声。要是现在大摇大摆地出去,被那些就算拨开草根也要把他们揪出来的人们抓到的话,毫无疑问就会命丧黄泉。尤其是悠舜的脚不能跑。
“你也知道你的那张脸带着悠舜到处走的话会有什么结果了了吧,因为他们不一定全都会像之前的考生一样全部晕过去的啊。”
悠舜吃了一惊。那句话对现在的凤珠来说是一句禁语。
“在骚动停止之前在这里消磨时间,然后再去找刚才悠舜所说的那个女人——”
在黎琛说完之前,凤珠就已经咬紧牙关,猛然转身跑到不知什么的地方去了。
悠舜不禁捂住了额头。
“……黎琛,你应该知道其他考生全部落第那件事,凤珠他心里一直都很在意的吧。为什么要那样说话?如果是谁都无法攻陷的‘倾国之琵琶姬’的话,说不定看到凤珠的脸也会不为所动——你是这么想,才把他
带来散心的吧?”
黎琛把脸扭过一边。
“我们去找他吧,知道没有?”
黎琛虽然没点头,但在悠舜拉着他手的时候,过了一会儿也站了起来。
……另一方面。凤珠却胡乱地冲过了姮娥楼的庭院。
“因为他们不一定全都会像之前的考生一样全部晕过去的啊。”
他已经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在一条无人的回廊上。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了琵琶音,凤珠没有多想,就马上奔进了那个房间。
※※※※※※※※※※※※※※※
让绛睡下之后,百合今晚也为了替黎琛找合适的妻子人选而来到了姮娥楼。
能正确把握女人传闻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像姮娥楼这种级别的妓楼,客人基本上都是大贵族、高官和各界重量级人士,全是大财主中的大财主。妓楼的话口风也会有所松动,自然也能听到真心话。关于在哪家有怎样的大小姐之类的事,在这里打听就最适合不过了。
动用了红家力量拜托大老爷,跟在名妓的身边获取情报固然是好,可是不经意地弹了一曲琵琶就注定她倒霉了。听到琵琶声的客人们都向妓女们追问那到底是谁的时候,妓女们用“光用钱是买不到的”等等奇怪的拒绝方式也犯了个大错。那些金钱和权力要多少有多少的客人们就自行推测到“姮娥楼深屋藏娇”,说什么“光是弹琵琶就可以”而在她面前堆起了金山银山,最后就演变成不断以讹传讹的结果了。
百合也很喜欢弹琵琶,所以被这样缠磨也不会感到不快。所以就以不露脸、彼此以帘幕隔开等条件,决定在这段时间里只在某个特定时间段弹琵琶。
那时候,百合也像往常一样在屏风后面调整着琵琶的音律,可是却突然听见了人的脚步声,在看到人闯进来的时候顿时大吃一惊。
当她停下手压低呼吸的时候,在一段寂静之后,就听到了有人抽泣的声音。
从屏风后面偷瞧了一眼,只见有人正在那里哭。百合非常惊讶。
(咦?那个人……是白天里见过的凤珠大人?)
即使环境很昏暗,她也不会弄错。百合的怀里,正放着他借给自己的手帕,在那之后,她已经好好洗干净,用火烫斗好好烫过了。
百合想了一会儿,开始弹奏起琵琶。
在弹完一曲之后,抽泣声已经停止了。耳边传来如果滴水声般的自言自语。
“……你一定又会被人说,都怪你在这里我才落第的。”
百合瞪大了眼睛。对了,好像——
(虽说是首位突破,可是今年的黄州州试,除了这个人以外就没有别人通过了呢……)
确实,在面对这如凶器般的倾国美貌时。如果硬是要人集中精神考试的话,那也太残酷了。毕竟考生的心里本来就已经抑制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黎琛之外)。
不过有如笑话般的这件事,如果站在本人立场上看的话。也的确非常痛苦的事吧。
凤珠把脸埋在膝盖上。
会试已经临近。凤珠在迷惘的同时,也因为无法彻底放弃而来到了王都。
凤珠希望凭着实力来进入朝廷,所以才决定参加国试。虽然并不是因为生活上有困难,但是现在清苑公子被流放,蓝姓官吏也基本上消失,中央的发展方向也开始变得不明朗。在这个环境下,他很希望自己在朝廷能有用武之地。
不过,他也许是错了。那些考生们因为落第而哭着回去,而且还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落榜。就算被他们骂是因为自己才落榜,凤珠也无法反驳。要是没有自己的话,在州市中及第的考生,也应该是还有其他人的。
百合支着腮帮说道:
“……您讨厌目己的脸吗?”
凤珠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因为父母会伤心,所以他一直以来都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
面对摇了摇头的凤珠,百合露出了赞赏的笑容……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好青年。
“不过,您是因为有许多人因为自己的脸而在本来应该及第的考试中落第,所以感到很失落吧。不过我就觉得,把落榜的原因归罪在你身上的人,并不适合当这个国家的官吏。他们都落第了,我感到很高兴。没有归罪于你的人,明年也绝对会紧随着你及第当官的。”
凤珠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
虽然为数不多,但是也的确有一些友好地拍着凤珠肩膀的考生。
“请你绝对要及第啊。我也绝对会在明年考上,然后再去看你的脸。今年虽然失策了,不过明年绝对不会这样。请你在城里好好等我吧~。”
名为景柚梨的性格温和的年长考生,微笑着这么跟他说道。
正因为有了他那点鼓励,凤珠最后才来到了这里。
百合微笑着弹起了琵琶。
“您刚到贵阳的时候,曾经在深夜里来到了这条花街吧。”
在搜索“失踪’’的黎琛时,也听说过这样的情报。
“为了来买墨。因为深夜里开店的就只有花街了。”
黄家的大少爷一直为准备会试而学习到深夜,而且连墨也用完了。因为已经是深夜,外面也飘着小雪,所以他为了家人着想而特意亲自来买。知道这件事时候,百合简直感动得要掉泪了。明明是跟黎琛同龄啊——
(跟我家的那个笨蛋任性大王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个多么认真的好青年啊。感觉就像在隆冬里吹过了一阵清爽的初夏之风一样。顺便一提,在黎琛的身边就连寒风也没吹起过。
“然后,来买墨的时候明明也很小心地用布藏着脸来,可是眼前有个老婆婆摔倒了,因为她的披肩也被弄脏,所以你就把那块布给了她,然后引起了大骚动吧?”
凤珠仿佛大吃一惊似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会连那种事都知道?
“我觉得,你的脸对你来说是一个最好的礼物。”
看见凤珠把嘴唇抿成“ヘ”字形,百合笑了。
“你之所以拼命磨练自己,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用脸来判断自己吧?因为希望别人不是看脸、而是看心来判断自己,所以你就努力约束着自己的行为,所以才有现在的你。一直学习到深夜,在墨水用光后还自己来买,把披肩送给了摔倒的老婆婆。虽然我的确认为你的脸很漂亮,但还是比不上你踏踏实实地磨练至今的内心。比起你的脸.我更会对你的善良心地和行动致敬,也很喜欢。因为那跟外表不一样。就算再过几十年也绝对不会褪色,是你的宝物哦。容貌什么的,只要上了年纪的话,大家都会变成脸皮皱巴巴的老公公老婆婆。到那之前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来——”
百合走出了屏风。来到了凤珠的身边,把白天凤珠借给自己的手帕递了出来。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我现在还给你啦。”
凤珠看到了递出来的手帕,顿时瞪大了双眼——怎么会!?
但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下午遇到的那位女性。
百合苦笑着抱怨道:
“……真是的,跟你相比的话,我的主人根本就没法比……”
“主人?”
“对,跟你完全相反,做事任性,把脱下来的衣服到处乱扔,又不会收拾东西,又爱睡懒觉,竟是给人添麻烦,傲慢地使唤别人……唉,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到了这时候,凤珠才终于开始认识到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都是现实。
不,可是难道真的会有巧妙到这个地步的邂逅吗?
“虽然放松是应该的,不过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考试也已经临近了吧。”
凤珠吃了一惊。对了,这里是妓楼啊。
“不、不是的!我并不是作为客人来到这里——是被黎——是被好友硬拉来这里的——”
百合瞪大了眼睛。黎琛来到了姮娥楼?
(鸣哇~这么说的话,难道是有哪个心仪的女孩子在这里了!?)
黎琛并不是一个跟谁一起玩都不介意的人。
(哇~哇~到底是来见谁了呢?这个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
本来还以为没希望的候补新娘总算浮上水面了。
这时候,另一个房间的门被敲响了。百合垒起了琵琶。
“我要走了。不要紧的,会试一定会有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及第者。没错吧?”
百合闭上了一边眼睛。
我家的黎琛肯定是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很对不起。你一定不要气馁,努力获得及第啊——百合心中补充了这么一句,啪嗒啪嗒地快步跑走了。
在回廊里听到这番对话的悠舜顿时煞白了脸。
(为什么百合姬会在这样的地方——!!)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黎琛,只见他却露出非常平稳的表情。不仅如此,在看到凤珠摇摇晃晃地走出回廊的时候,还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凤珠,你迷上百合了吗?要是没有相应觉悟的话,是没办法应付百合的哦。”
凤珠从悠舜口中只听说了她的名字和“听说是跟黎琛认识的人”这个消息而已。
被戳穿了心恩,凤珠红着脸向黎琛转过头来。
“我知道,她也说过了。她说自己的主人又任性、又不修边幅、又随便使唤人、又整天给人添麻烦、又睡懒觉睡到正午,简直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家伙!”
黎琛顿时青筋暴现。因为那时候百合只是在那里小声嘀咕.所以黎琛并没有听见。
“呵呵~?”
“真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跟黎琛一样丢尽男人脸的家伙!”
悠舜不由得捂住了嘴巴。怎么办好?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毕竟她被逼得要来做妓女的地步啊,肯定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现在虽然必须专心应付国试——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要从那无药可救的主人手里把百合姬救出来。”
“是吗是吗.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悠舜吃惊地拉住了黎琛的衣袖。
“真、真的没问题吗?黎琛,你说出这样的话……”
“百合选择凤珠是百合的自由,而且我想那样反而更好。但是现在的凤珠,如果不做好各种准备的话,我看是无法承受住百合的吧。”
悠舜感到有点困惑了——黎琛他看起来非常平静。虽然刚才也想过,但是黎琛真的完全对百合姬没有任何想法吗?
“……百合姬对你来说不是很必要的人吗?”
“没有,在不在也无所谓啦。”
“真的吗?”
被重复问了一句,黎琛就像小孩子一样侧着脑袋重新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如果在的话也的确是十分方便,不过也只是这样啦。”
“……不过黎琛——”
悠舜想起了黎琛浇水的那个盆栽。答案本来应该就在那盆栽之中啊。
(……而且。现在明明面临着关系到自己一生一世的国试,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他们正在尽情地讴歌着青春。
如果有其他考生看到的话,这两人毫无疑问会被刺杀而死。
六
——在一个月之后,百合收到了那个结果,一看之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状元及第郑悠舜
榜眼及第红黎琛
探花及第黄凤珠”
(黎琛是第二位啊……)
百合单手拿着通知,眼睛向上翻了翻。
“百合小姐,那是什么书信啊?”
百合笑着向着仅仅在一个月里就变得气字轩昂的绛说道:
“今天或者明天,黎琛就要回来了哦。”
“真的!?”
绛的眼睛顿时发亮。好厉害,真的像百合所说的,一个月就从情人家里回来了。
(果然百合小姐才是最清楚黎琛先生的人啊。)
百合小姐这个月来虽然在旁人的注视下一副若无其事地过得悠哉游哉,但是暗地里肯定曾经泪湿衣衫吧。
绛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要跟黎琛见面,然后修复他跟百合小姐之间的关系。
百合则看着满脸斗志的绛,倒吸了一口气。绛肯定还一如既往、十分悲哀地误认为“黎琛大人是个伟大、温柔、值得尊敬的人”吧。都是对于自己家中的仆人太过温柔的性格所惹的祸,谁也不忍把真相告诉绛。
(得先见一下黎琛,让他不要乱说话才行。)
否则到时说不定绛会哭着离家出走。
(黎琛已经及第了,剩下的就是绛了吧。而且我也该是时候离开红家了。)
要是不先向黎琛确认一下看他能不能担负起照顾绛的任务的话,实在是不放心离开。
——然后那天晚上,黎琛真的回到已经阔别一个半月的红家府邸来了。
“你回来了啊,黎琛。”
黎琛看着百合,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毛。
“……干吗啊你,为什么连在家里也穿起女装来了?”
“嘘——!有什么办法。绛他只认识‘百合’嘛。”
“什么?那你从那时候开始一直都打扮成百合的样子吗?”
“没错。呜呜,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以百合的身份说话有点难为情呢。”
“那现在你是百合还是让叶啊?”
“罗、罗嗦!鬼知道……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我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啦。”
由于十年以上都是作为“让叶”的身份跟他接触的,现在这样子实在是难为情。不知不觉间脸就红了。一不小心,百合和让叶的口吻也混在一起。
“啊、等一下,黎琛!你又把东西到处乱扔了!”
黎琛很爽地把衣服扔在地板上,百合连忙追上去捡起来。还以为他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之后会变得懂礼貌一点,没想到还是一点没变。
“洗澡水。”
“已经烧开了。”
“衣服。”
“放在浴殿里了。”
“晚饭。”
“可以马上上桌了。”
“蜜柑。”
“有啦!你还真是个难伺候的大少爷啊!”
听见百合那一敲一回音的回答方式,黎琛不禁回过头来定眼看着她。
“什么事啊?”
“不,只是觉得有你在的确很方便。”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子宠你真的很有问题。不过今天就算了。你已经好好努力了一个月了嘛。好了,快点洗个澡吧。”
“头发。”
“真是的!你难道就只会说单词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正好,也不能总是由我来帮你剪头发,也是时候应该让别人……”
突然,黎琛的心情似乎顿时变差了。
百合被迫放弃。
“我、我知道了啦……我剪就是了……不过要是我真的不在了怎么办呢……”
“怎么样都行啦。”
“说得也是。总有人会剪的吧。”
百合马上便接受了,反而是黎琛一脸奇怪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
“好了,快点去吧。记得擦干头发。否则很容易感冒的。”
百合一点不介意,直把黎琛往浴殿里推。
但是洗完澡的黎琛却顶着一头滴滴答答滴着水的头发回来了。
百合不禁浑身颤抖。
“——你是不是在故意耍我啊!我不是说了很容易会感冒吗!”
“哼。那又怎样。你不要命令我。”
完全没变。百合伸手捂住了额头。
(不,难道这个也是我的错吗?)
一旦面对自己,黎琛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百合一边用布把黎琛的湿漉漉的头发仔细擦干,一边叹了一口气。
黎琛闭着眼睛,乖乖低着头任他摆布。
“对了,恭喜你得了榜眼及第呢,黎琛。”
“哼。”
“你是故意的吧?”
黎琛猛地睁开了眼睛。
背后的百合发出了十分感兴趣的声音。表情也一定是这样没错。
“黎琛,会试的最后问题,你是不是交了白卷?”
每年出的问题多种多样,各不相同,只有最后的问题是永远一样的。
“及第之后,要以什么样的官吏为目标,要如何管理这个国家?”
没有正确答案的,唯一一个问题。
黎琛会失分,问题一定是出在最后这个问题上。百合是这么觉的的。
果然。黎琛摆出了一副很不爽的脸。
“……那又怎样?”
“我佩服你。”
百合绕到前面来,看着黎琛的脸说道。
黎琛对于国家以及官吏都没有兴趣。只不过是因为想待在哥哥身边,所以才会参加国试。可是事实上,打从心里想成为官吏为国家效命,却屡考屡败的的人却多如牛毛。
对于像悠舜和凤珠那样一心为了成为官吏每天每天都在拼命学习,凭着信念和努力一路爬上来的人来说,黎琛是个太过把人当傻瓜的存在。没有信念也没有努力,也不想成为官吏。国家、国王、百姓对于他来说全部都无所谓,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留在王都,对于落第的人来说,这个理由真是有够糟糕的,这样的考生真是让人想哭也哭不出来。
不努力的天才就算赢了努力的凡人,也没有什么价值。这就是百合的看法。
在这点上黎琛可以说是最差劲的男人。但是他有一项优点,是百合不得不承认的。
那就是,绝对不会说谎。
百分之一百动机不纯的黎琛,唯一诚实的回答。
就是不回答。
就是因为他偶尔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百合才能跟他交往到现在。
如果明知道黎琛完全没有为国效力这种意思还是不肯放弃他,让他当官吏的话,那就是国王和忠臣们的问题,黎琛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像你这种最差劲的考生,被评为状元及第的话未免太过荒唐了。要是你考得比悠舜先生还要高的话,这个国家就没救了。其他认真的考生也太过可怜了。恐怕再也没有勇气参加国试也说不定。啊,榜眼真是太好了。这样就能打从心底里恭喜你了。恭喜你,黎琛。你实在太伟大了!”
百合用布夹着黎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