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璃樱按约定来到。没想到楸瑛也一块儿来了。
璃樱看着在梯级下面等候的秀丽,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有工作要做吧,还不快走」
「但是……」
「你要做的不就是无论如何也为绛攸做点什么吗?光呆在这里只会白费时间。你不是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吗?」
秀丽感到惊讶。
『我的工作既不是让变得怪怪的李绛攸回复原状,也不是要东奔西走查究个中原因。那是医生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明白了吗?』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清雅說過的同一番话。
「你不是说过要帮助王吗?」
「……嗯」
「那还是做完自己的工作之后再来吧。对王来说,那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绛攸醒过来以后的工作,是你该做的,也是只有你才能做的。连王自己也不是呆在这里,而是回去做好自己的份內工作。」
璃樱走到最后一层梯级。
「有需要时再叫你来吧。暂时有这个男的应该可以了。他跟你不一样,被解除将军职务后好像清闲得很。现在有这个男人供我任意差遣便够了。」
「……说实在呢璃樱……」
楸瑛不满的嘀咕着。
秀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如璃樱所说……
秀丽在葵皇毅的房间振振有词的要求接手这个案子,但现在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大清楚。
即使绛攸醒过来,自己也未必可以帮上甚么忙。再者,除绛攸这个案子外,秀丽作为御史,手上还有很多该做但已被撇下多时的琐碎工作。
反省过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葵皇毅辞退的。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好让绛攸大人醒来后,不会轻易被辞退。如果有任何事请通知我。」
楸瑛叫住正在爬上梯级的秀丽,说:
「秀丽小姐,拜托了」
「是。我会尽力而为」
秀丽离开后,楸瑛跟璃樱留在大牢。楸瑛很有兴趣的看着璃樱。
「我做什么好呢?」
璃樱打开了锁,走进牢房。
绛攸的情况和先前一样。
的确,这样子难免会被免官——但是。
璃樱还是第一次照着自己的意思,选择违抗伯母。
璃樱回头向楸瑛说:
「就算多无聊的事情也好,你要一直不停的跟绛攸说你俩过去的事」
「什么?」
楸瑛立时目瞪口呆。
秀丽离开大牢后,立即走到清雅的御史室。
真的太笨了,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真的没有面目见绛攸大人。
「清雅,你在吗?我想借你的调查书看看。」
没有回应。想起昨天他的面色难看得很,正准备推开门看看,原来门并没有关上。
「……清雅?」
心想就这样进去不太好吧,先从入口往里面看看。
然后,秀丽大吃一惊。清雅像是依傍着书架似的坐了下来。
「清雅!对…对不起,擅自走进来了。」
秀丽慌张的跑过去,呼吸稍为变得急促。把手放在他的额上,感到很烫。
「不是早跟你说过不要勉强自己吗。我现在就找人来。」
正当秀丽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她的手腕像被扣上了手铐一样给抓着,那只手也是很烫的。
「……我可以走路。扶我到隔壁的休眠室吧」
「你醒来了?」
「想要稍稍集中精神,不觉睡着了。不过又被某人吵醒」
「是啊是啊。可以这样强装没事也够精彩的」
清雅以书架作为支撑踉跄的站起来。秀丽借出了自己的肩头,但中等身材的清雅是相当重的。
清雅边走边问:「你要借调查书到底是什么回事」
「原来给你听见了。如果绛攸大人的案子你查到了什么的话,我想借来看看」
虽然经静兰略为说明后,秀丽已大致明白整件事情,但还未知道绛攸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事。当然有需要向吏部打听一下,但在此以前如果可以看看清雅的调查书,便可以详细了解事件。虽然他不一定会答允,但来碰碰运气也无妨。
(清雅大概会说:「这样的事你自己查吧」)
但他并没有这样说。
清雅从秀丽的肩头把手拿开,踉跄的走近书桌。
「你在干什么」
「希望你最少别在我倒下时把房子搜个精光。你等等吧」
清雅在一大堆的调查书下面抽出并打开一束颇厚的纸,略略看过后,点点头。
「……这个可以了」
「那……谢谢你了」
「道谢就不必了,拿了就快滚」
即使病了也是个傲慢得要命的男人。
好不容易把他带到隔壁的休眠室。
「那边,最右面的柜里有退热的药丸,给我拿来」
这副唯我独尊的德性到底算什么。秀丽虽然嘀咕着,看在对方是病人的份上,还是照他所说的打开了柜子。柜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跟执务室不一样,所以很快便找到了药丸。
秀丽把水倒进茶杯,再把药丸放入清雅的口,并把茶杯放到他的嘴边。横竖他一定会要我侍候他吃药,还是在他开口前动手为妙。
清雅乖乖的喝下去,好像非常难受似的。
没办法,调查书亦已拿到。
「腰带,替你脱下吧」
「随便你吧,你要在我熟睡时施袭我也活不成了」
「是是是是」
秀丽只管把清雅的腰带松开,让他的胸口舒畅一点。清雅的面容顿时缓和下来。
头后面的头髪也替他解开了。秀丽抱怨说:
「说实在我很讨厌在别人熟睡时偷袭」
「这可是你的额外报酬啊。没可能有第二次机会哟」
「什么!我可不要有第二次」
「是吗?就算要多给你一次机会我也觉得没所谓」
清雅一面笑,一面故作要吻下去一样把秀丽的手拉近。
秀丽按着清雅的额,把他推回枕头上。
「我不会在你睡的时候大肆搜掠执务室的,你就乖乖休息吧」
清雅不屑地默不作声。……给看穿了
秀丽用冷水冲并把毛巾弄干,简单的抺去清雅额上和太阳穴的汗水。再一次冲洗和弄干后,便把毛巾放在清雅的额前,最后把坐垫挂好。
当秀丽想要回去时,清雅忽然解下了她的髪绳,髪丝随即散开。长长的髪绳仍在清雅的手中。
「等等,你要干什么」
「吵死了。伸出手腕来」
「手腕?」
手腕伸出来之前已被抓着。秀丽正在想他要干什么之际,清雅用秀丽的髪绳将她的手腕和自己的手腕绑起来。那是极速的艺术,且以纯熟的手势完成。
秀丽惊奇得张开了口。那是什么?
「我要睡了,一刻钟后叫醒我」
「什么?我也不是闲着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雅瞧瞧自己右手腕带着的古朴的银手镯。
清雅一向清澈而冷酷的眼晴,一瞬间如冰一般闭上了。
「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刚才那番话。你就乖乖的留在我身边一刻钟看调查书吧。剪刀和剃刀都放在手拿不到的地方,这个结也只有我才能解,你要勉强拉开的话便会把我弄醒。相反地我也可以给你在我睡觉时偷袭的许可。」
「我才不要」
「那真可惜了。你喜欢的话随便你给我一吻或怎么都好」
徐徐闭上目眼的当儿,清雅便像个孩子般睡着了。看来他到现在为止只是靠力气勉强保持清醒。
(这…这…这个男人要固执到何时)
秀丽看着被绑着的手腕,试着用一只手把绳解开,但却越弄越紧。短短一场白费气力的搏斗过后,秀丽投降了。
『我谁也不相信』
所以自己一个倒下了。
秀丽放弃挣扎,选择靠近寝台看调查书。
决定这样做之后,秀丽将清雅的存在搁在一旁,开始聚精会神的阅读。
……这时,她一直盯着一幅关系图
「咦?」
反复看了很多次,没错。
「…吏部尚书是我的叔父?还有,他与绛攸大人是养父子关系……」
吏部尚书室内可以听到搧扇子的声音。
黎深独自一人在吏部尚书室,那里静得连搧扇子的声音都听得见。
奉杨修之命要把黎深拉出去的吏部官也没有来。
既没有人来访,也没有工作要做,黎深每天就这样留在这空虚的房间。
但今天跟平时有点不同。
「滚开,我哪有可能每次取得许可才来」
黎深注意到门外友人的怒吼,转过头来。
「喂,黎深!!」
穿过所有卫兵大步闯进吏部尚书室的,果然是黄奇人。
奇人走近黎深,抓着桌子另一端的黎深的衣领。
「你到底在干什么
!!」
黎深表示厌烦地皱起眉头。
「放开我」
「对李侍郎一事不采取任何行动、工作一概没做、一切任由杨修定夺。这样下去李侍郎、你自己、甚至身为尚书令的悠舜的立场都会变得很危险。你没有理由不知道的。
黎深皱起眉头,不发一语的抓着奇人的手腕,猛力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襟扔开。
「那又如何」
面具背后的奇人无言以对。
那又如何?这话-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什么也没做吧。没有帮助李侍郎,工作也放弃了。不只没有帮助悠舜,反而把他赶入穷途末路。
「你…你以为悠舜一直以来帮了我们多少忙」
凤珠、黎深,两人無論身在何处总是被视为异类。
因为国试来到贵阳,遇到悠舜,初次得到名为友人的存在。
多羞耻的事、多愚蠢的事,悠舜笑笑便算,有时也会大发雷霆。
如果没有悠舜,鳯珠和黎深连朋友也做不成。
其实只要那么一点的行动,便可以帮助到我们所喜欢的悠舜,然而……
「我看错你了黎深!你一直是为了什么当吏部尚书的?」
「不可以啊鳯珠!!」
追了上来的景侍郎拼命制止准备动手打人的奇人。
「请停手!这样连你也会成为御史台的目标!」
「可恶……」
在副官的呼喊下,鳯珠在最后一刻放下拳头。
奇人盯着黎深冰冷的双眼。
奇人明白始终不行。没有人可以动摇那个眼神的黎深。
不料,当场听到一声笨头笨脑的叹息。
「哎哟哎哟,还以为是什么骚动,原来是户部尚书。我们的尚书又给你添了麻烦吗?他即使什么也不做,光是在这里也会给周围的人麻烦,真抱歉」
「杨修大人」
景侍郎看着刚进来的杨修,扬起了一向很穏重的眉毛。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是你的上司,你应该恭敬地待他」
「是啊,他还是我的上司呢。真希望他可以处理一下自己的事务」
「杨修大人!」
「景侍郎,如果不是我认同的人,即使是我的上司,我也没有打算要恭敬的待他。这点你应该非常清楚。」
景侍郎认识曾为吏部侍郎候补的杨修。
一个才华出众年青人,在本身的位置已经可以大放异彩,超越他人。
他从来也是个出言不逊的人,但没有说过这种瞧不起人的话。
杨修好像听到这话,再一次叹息。
「景侍郎,我对此人已没什么期望,就此而已。」
就像是连发怒的意思也没有。
奇人制止了准备反驳的景侍郎。
「既然是这样,我们走吧,柚梨」
「鳯珠……」
景侍郎给奇人抓着手腕,强行由吏部尚书室拉走。
走过回廊,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奇人停下脚步,并脱下面具。
泪水一滴一滴从白色的脸颊流下。奇人无声地流下遗憾的泪。
「……柚梨,我们曾经许下承诺。以前,很久以前,和黎深……」
十年前,悠舜有志于茶州而被到派遣那里的时候。
到茶州赴任便意味着死亡的那个时代。
但是,悠舜不一定会死的。要等待悠舜回来。絶对要活着回来。
所以,为了悠舜回来的那个时候,我们要出人头地。
管飞翔也好,到蓝州赴任的姜文仲也好。
各人在各自的位置预备好悠舜回来时的安身之所。
就这样有一天再次在花下,一个人也不少,一起下棋,一起交杯畅饮。
等待终会来到的这一天。
『黎深,虽然你只是为了兄长参加国试,对出人头地毫无兴趣,但最少在悠舜回来中央以前好好的干吧。这个你应该做得到吧』
就是说,虽然是很厌烦,但为了悠舜的话应该没所谓吧。
『好吧。不是看在你的话的份上,而是为了悠舜』
所以,那个男人被霄宰相探问的时候,接受了吏部尚书一职。
这就是那个对国政完全不感兴趣的男人,长年以来担任吏部尚书的理由。
撤手不管或怎么也好,一直以来最少做到不会引起御史台的注意。
悠舜终于回来了,一切将要开始的这个时候。
奇人完全不明白黎深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
「……凤珠……」
景侍郎想起得悉绛攸就任吏部侍郎时的事情。
杨修忽然造访景侍郎,深深的低头行礼。
「从今以后,请多关照同为侍郎的绛攸。可以的话请不时给他指点一下。我已经不可以在他身边一一为他代劳。吏部尚书是个没可救药的笨蛋,还是不要对他抱任何期望。李绛攸虽然年轻,但他是个优秀的人才,也是我一直悉心栽培的官吏。作为首席侍郎,应该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我相信他可以担此重任。」
至于他自身的利益,连微尘般小的踪影也看不到。
过去对爱徒的钟爱及引以为傲之情。对红尚书冷嘲热讽的背后亦存有真确的敬意。
……诚然,这半年以来,红尚书变得很古怪。面对他强化的态度,李侍郎也在节节后退。勉强干下去的意志可能已逐渐消失。
杨修因而舍弃了作为他上司的两个人。景侍郎并非不理解个中原因。
景侍郎知道杨修对身为官吏感到多么骄傲。毕竟他是仅存的少数真正的贵族。
对他来说,官吏持有权力就是为了没有这种权力的草民而使用的。
居掌权者首位的红黎深,只是以他所持有的一切能力和权力戏弄他人,根本没想过要为别人做什么,结果只见到他连工作也放弃了。然后,作为副官的李侍郎也无能为力。这种现实足以成为杨修背弃他们的充分理由。
红蓝两家并没有让本身丰富的人力物力在全国循环不息,而只是用作控制自己的领地或国政的武器。景侍郎明白杨修的想法。
他不能说杨修的判断或行动是错的。
怎样看来错的也不是杨修。
鳯珠一定明白这点的,但他大概不能认同。
鳯珠期待的并不是这样的情况。他相信悠舜会从茶州回来,然后三人又聚在一起,闹哄哄的渡过平凡每一天。他一直在等那一天。
但是已经没有可能了。
这时做什么也太迟了。
有个东西从鳯珠的衣袖掉下。虽然已捏作一团,但看来似是一封信。
景侍郎拾起了那团好像一直被紧握着的东西。
鳯珠不发一言。景侍郎体会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的翻开纸团,并匆匆地看过内容。
景侍郎倒抽一口气。他终于理解鳯珠今天为何造访黎深,还激动的咄咄相逼。
上面盖着黄家家徽——「鸳鸯彩花」的印鉴,对黄姓一族来说是要絶对服从的命令。
听说如有违抗会遭全族排斥。
『辞去户部尚书职务,立即返回黄州,静观其变。』鳯珠把这书状捏作一团弃掉。
……鳯珠也作出决择了。
舍弃自己的家族,留在朝廷,作为悠舜仅存的战友直至最后一刻的决择。
还有与没有选择悠舜的黎深诀别。
杨修回望户部那两个人走出去的那个门口。
「你真是个笨蛋,完全没药可救。你真的比我年长吗?」
他一面把眼镜推上,一面转动僵硬的颈项,发出的声音相当厉害。
杨修像疲累得要用手上的书往自己的肩头敲打。
「真是的,托你的福最近我的肩膀酸痛得很。有空的话请替我揉揉。」
「你对我不是已没有任何期望吗?」
「我只是试着说而已。这样的工作量不说点挖苦别人的话哪做得来。如果你有那个心思替我揉肩,我倒想你连郑尚书令的肩膀也去揉一下。」
听到悠舜的名字,黎深惊奇得眉毛扬了起来。杨修再一次叹息。
「所以我说你真是个笨蛋」
杨修大部走过荒凉的尚书室,靠近尚书的桌子。
「印鉴借用一下」
看来敲肩头(译者按:亦解作促请别人呈辞)必定要用上吏部尚书印。
与凡事执着又哆嗦的绛攸相比,杨修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较为粗枝大叶的。
风从打开了的窗户吹进来,杨修剪短了的头髪沙沙作响。
杨修像是做惯了一般把尚书印压向印泥,很舒畅地瞇起了眼睛。
「啊!这阵风真好。不知不觉又到秋天了,睛空万里。」
「是的」
「说起来你和你的兄长一样非常喜欢李花和秋天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我可是一直在你身边,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你大概不知道我喜欢些什么吧。」
黎深伸出了扇子,上面承托着一片翩翩而降的红色落叶。
「枇杷的果子、雪柳、秋天的铃虫、像要飘下来的银杏叶、夏天的彩虹、我的琵琶、还有绛攸。」
杨修把眼睛瞪得圆圆,感到非常惊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你身边,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吧。」
「想起来也许是这样吧。」
杨修仰望天空,不其然的笑了。杨修的微笑总有点让人觉得他在使坏,但真正能分辨的人不多。这点经常被指和黎深很相似。
「不是跟你开玩笑啊,真的呢。竟然跟你这样的家伙彼此了解对方喜欢的东西,不是一段使人困惑的关系吗?太讨厌了。」
「你别先说了,那是我的台词。」
从上下关系方面来说,他俩一起渡过的时间要比绛攸的长很多很多。当中大部分都是浪费在争吵上的。
没错,杨修一生中最差劲最恶劣的上司就是红黎深。
杨修「噗」的一声盖上的印鉴。
「你别要摆出跟你不合衬的后悔样子,我可能会一不留神想把你杀掉。」
「笨死了,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类文字的。」
「啊-我却在某处听得见呢,撒谎的笨蛋。」
轻蔑地用鼻子发出笑声的杨修,教黎深非常生气。
「你真是个天才,但会后悔的呢,虽有这样的才能和先见之明,却是一味的让自己后悔。神也很会开玩笑啊。你从来没有以这天才获取什么,但财富、权力、地位、家势均是与生俱来,根本不用自己争取。然而你最想要的东西,却永远在靠才能无法获取的地方。」
杨修没看着黎深,「噗」的一声又在另一份文书上盖印。
「你最想要的东西,是普通人不费力气可以做到的事。那就是让所爱的人欢喜、让他们幸福的方法、如何用最好的方式达成他们最大的心愿、揣度他们的心意。但你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到明白的时候又已经太迟。所以就这样失去先机,被我逼得无路可退,落得仅能守着一件重要的东西的下场。」
杨修尖酸刻薄的话可真不少。
「你真的只是不明白吧。你一直只为少数你喜欢的人全力以赴,但天才的奇怪举动谁也吃不消。对于一般人都理所当然地做得到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没有可能不明白吧』」
天赐之才。但是杨修为了早晚会成为黎深的副官,一直比别人更冷静、更仔细深入的观察他。某程度上,观察范围包括连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未触及的内心深处。
杨修一点一滴的回想所有观察结果之际,眼镜反射着白色的光芒,发出冷笑。
「说起来好像悲剧,实际上却是彻头彻尾的喜剧,这様还好呢。一味认真的做儍事,叫看的也会变儍。」
「吵……吵死人了!岂有此理,给我闭嘴。所以我说你真讨厌。」
在身边的话就连不愿被人知道的地方都给了解清楚,所以时常都在回避。
「喔!我们的意见罕有的不谋而合呢。我也非常讨厌你。」
一阵风吹过,黎深扇上的红叶轻轻飘走。
杨修仰脸,抓住正在飞舞那片鲜艳的红叶,彷佛向着黎深微笑。
「……如果你想要的是最高权力的话,你绝不会为任何人留有余地。」
唯一在感情方面是个没药可救的钝才,黎深的行动完全出于此。
为了所爱的兄长参加国试,为了所爱的朋友成为吏部尚书,为了养子辞去工作。那一项也好,如果他是为了其它目的而办事,他大概已成为一位稀世大官了。但是,并非如此。他的骨子里永远只存着他最不擅长的事,所以他不能好好掌握先机而落后,甚至到了连杨修也可以把他赶下去的地步。
「最高权力?太无聊了,我会想要这样的东西吗?」
「始终那是最让人感到生气的。说什么还未经历人生,是要全力把我的才能和整个人生当作消遣吧。」
杨修把红透了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我呢,最讨厌那些拥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却不加以利用、又傲慢又自私、只顾自己的事的孩子气天才。虽然如此,单单有一点,就是从没有想过隠藏他人看来不算是么的弱点而在撒娇的红黎深,让我想或许他也不是那么讨厌。」
所有书状押上印后,杨修慢慢的放下尚书印。
说到对方在想什么,恐怕他们彼此是最理解对方的人。如今杨修完全明白黎深为何这样做。
正因为如此,杨修舍弃了黎深。他意识到黎深并不会改变。
即使理解也无法认同。
走出尚书室后,杨修只有一件事要做。
「我很愤怒呢。我将李绛攸推举为你的副官,并不是要见到这样愚蠢到极的结局。他拥有那么高的才能,但到现在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味想着你的事。…推举那孩子当吏部侍郎,是我唯一的失策。虽然我一直等候着……」
秋风吹拂,把杨修的短髪卷了起来。
「至少要好好守着还在你手中那唯一最重要的东西,不然的话,到头来谁也不会明白你所做的事啊。你们两父子都是这样的,直到最后还要给我添麻烦。」
就这样,杨修离开了尚书室。
走出了回廊,杨修忽然停下了脚步,仰望遥远广阔的青空,某处传来鸟鸣。
『枇杷的果子、雪柳、秋天的铃虫、像要飘下来的银杏叶、夏天的彩虹、我的琵琶、还有绛攸。』
黎深知道杨修喜欢什么东西是意料之外的事。虽然杨修始终认为黎深没有理由会改变,但说不定在其它方面也错看了他。即是如此,只为所爱的人尽力的红黎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成为杨修的主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结果杨修亦没有感到后悔。过了一刻秀丽叫醒了清雅后,便全力奔下回廊。「父亲大人!」在府库的邵可,抬头看飞奔而至的女儿,心想她终于都来了。「……父亲大人,吏部尚书是你的二弟,也是我的叔父,这是真的吗?」「是真的。」「他是红家宗主,绛攸大人也是他的养子?」「是啊,所以你跟他是义表亲。」虽然想问为什么一直没有跟我说过,但秀丽没有说出口。那充其量只是出于个人感情的问题。「……是个怎样的人?」「和玖琅一样,是个重要的弟弟啊。」秀丽得到的只是从作为亲属来说的回答。至于从作为吏部尚书来说又如何,不是要问父亲,而是应该自己去查。御史台的工作涉及很多机密,叔父和绛攸处于何种状况,连父亲也不可以透露,而且可以的话希望父亲直到最后都可以免受牵连。「……明白了。我回去工作了。」
看着没精打采地回去的女儿,邵可深深的叹息。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邵可强烈感到现在的自己什么也不做不到,无论是对女儿,抑或是对王来说亦然。谁叫最初向霄太师表示希望得到府库的位置的,是邵可自己。
回到御史室,燕青便埋首于文书和调查书中。
「你回来了,大小姐。」
燕青和苏芳不同,不会问秀丽自己应该做什么。随意的思考,随意的行动。
秀丽看见燕青手上的似曾相识的调查书,瞪圆了双眼。
「这是我半年来做过的工作的调查书复本?」
「没错。我又不知道你做过什么,这样至少可以粗略地掌握做事的方法。」
「这些文书是从哪里得来的?不像是这里的东西。」
「我去过葵长官那儿,要他借我可以让我及早成为优秀的御史里行的必要文书,他竟然给了我一大堆。虽然积压着很多细碎的工作,但我已稍为看过并分门别类的放在桌上。分类的方法是直觉,别名叫适当处理。」
秀丽把两手放在腰间。
「真像个优秀的辅助呢,我越来越没用了。」
「我不大担心啊。大小姐,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光在李侍郎的牢中看着他绝对不是你的性格。我本来打算如果你到傍晚还未回来我便去找你,但你已经回来了。」
「那么,在我看燕青为我分配好的工作时,请快快把这个也硬灌一下吧。」
秀丽将刚才向清雅借来的调查书递给燕青后便坐了下来,然后把燕青已分成很多份的工作看一遍。这段日子不停的跑来跑去,所以积存了这么多。
(啊!要去监察牢狱了。未判决囚犯的上诉书也有一大堆,阻碍了判决。还没检查卫生环境,也未探望病牢的囚犯。各式各样的请求、申诉、密告和古怪的文书也一团槽的。这个是夏季的物价变动表……啊!盐价已回到原来水平。这边的不属于我的工作……)
秀丽一面看一面喃喃自语。
虽说是用直觉区分,但秀丽一张一张的看过后,发觉每份都是按事情的始末分好的。
所谓的直觉,一定是在这十年间作为州牧培养出来的能力和实力。秀丽知道茶州官员人数少,作为州牧的燕青不可以单单盖印,而是要东奔西跑才可把所有工作完成。秀丽也亲眼看过燕青一口气说出茶州大大小小的州政。州牧和御史有相似之处,所以他好像很快便掌握到工作的要诀。
秀丽明白自己无法跟他相比,即使现在任命
他为御史他也胜任有余。要他当自己的御史里行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但是,你真的给了我很大帮助。谢谢你,燕青!)
秀丽默默的专心工作了一段时间。拜燕青的分类所赐,她以平日三分之一时间的惊人速度达成目标。
「好的,终于做完了。」
「辛苦了。嗨!茶来了。」
「咚」一声端来了茶,秀丽非常愕然。
「你真的是燕青吗?!怎么变得这样机灵?其实是冒充的吧?」
「嗯–是如假包换的。我根本就是个超机灵的男子嘛。」
「啊……是本尊呢」
「怎么了?啊,这个已看完了。」
燕青一面沏茶,一面晃着刚才秀丽给他的调查书。
「吏部尚书和李侍郎是养父子的关系?」
「是啊。换言之我和吏部尚书是叔侄,绛攸大人就是我的表兄。」
「那些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吧。重要的是吏部尚书与李侍郎的关系。」
「嗯……就是如此。」
被燕青巧妙地看穿了自己想抱怨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告诉我这些,还被事先中断了这话题。
在这个时候是这确是无关重要的。
不工作的吏部尚书,一直作为辅佐的绛攸。
「是把他拾回来的父亲大人呢」
秀丽对绛攸的事真的一概不知道,但她记起了一些事。
「我曾经问过绛攸大人他为什么要当官吏。」
燕青抬起头来。
「他说过『希望在那人身边,成为他的帮助。他给了我很多东西,我希望可以尽即使是一小点的报答之情。就此而已。』那一定就是吏部尚书吧。」
「是很伟大的理由呢。他是在和我出任州牧时一样的年纪成为官吏的。我可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事。」
他一面哈哈大笑,一面把笔放在鼻子上摇动着玩。假如绛攸大人也有他这种随随便便的性格,他大概不会忧郁地深思那问题。
「我的话『那就茶州茶州茶州,只管去做吧,其它的事怎样也好–就这样全情投入了!就这样呼之欲出的表明我的信念,以后的事就交给悠舜了』。十六岁的我多么热情!」
其实是什么也没有想过。秀丽一阵颤栗。
「我的眼前浮现你那个把所有事丢给悠舜的样子可真是全情投入呢。」
「啊!大家十分卖力呢。一定是被我的热情打动得太厉害所以精力透支了。」
「……我想他们精力透支大概是因为其它原因吧」
除了呼之欲出之外甚么也不是的信念宣言。
燕青「咚」的一声把调查书放在秀丽的面前。
「但是就算很想要成为他的帮助,这也是不行的,因为会被清雅盯上啊。吏部尚书不工作,李侍郎就做了所有侍郎权限以外的决定,怎么说这也是很糟糕的。」
以往即使工作要被延误,必须由吏部尚书定夺的重要事情,一定会请吏部尚书亲自盖印。
但自今年的初夏开始,连这个也由绛攸代劳了。
也许他认为非样做吏部便无法继续运作。
「这样做决不是长远之计,必须想办法解决,李侍郎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从他至今的经历看来,他也是做好了这方面才有今天的成就。」
秀丽沉默不语。
「那还是去见他一面吧。这么晚了就明天去吧」
「要见吏部尚书?」
「他是绛攸大人最亲近人,也是这事的元凶。即使绛攸大人被拘禁,作为父亲的他既不工作,也不为绛攸大人辩护,甚至没有来见他一面,我很想问问他的理由呢?」
「嗯……那……」
燕青出奇地说话含淆不清。
「燕青,你到底注意到什么?请你说出来。」
「……只是直觉而已」
他取下鼻上的笔。
「总觉得一不小心事情就会变得很糟。」
「很糟?这事情怎样看也是很槽没错。」
「不要那么快下定论。即使说是为了李侍郎,目前还不能说一定没问题。从人际关系看来,大小姐和他也太亲近了」
秀丽的脑子像是给卡住了。人际关系……太亲近……?
「有很多人会让你容易感情用事,再加上是亲戚。但是大小姐你不会放手吧。」
「是我自己硬要插手此事的」
燕青很苦恼的把笔团团地转。墨好像干了,所以笔头也硬了。
「明白了。」
秀丽抬头看他。
葵皇毅做什么也必定有二重三重的思虑。
秀丽把一直所想的事情化成言语,虽然没有任何确据。
「燕青,虽然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上次是蓝将军,这次是绛攸大人,王身边的两个人相继受牵连。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似的,而不只是目前的事,可能是更大的事。这样说可能很怪,但这次即使可以帮助绛攸大人,似乎也不能把一切回复原状。」
说着不由得想这很可能是事实。
同是在这晚,刘辉做完所有工作后,悄悄到绛攸的牢里去。
「璃樱,绛攸他怎様了?」
璃樱的额上,罕有地冒出了汗珠。他粗暴地用袖子拭去。
「抱歉,还没有成功。看来还要花点时间。」
一直在看的楸瑛紧锁眉心。
「羽羽大人不是说过你要不时休息一下吗?但你几乎没有休息过。好了,休息一下吧。来,喝点水。」
璃樱颔着楸瑛递来的竹筒,好像刚想起饮水的方法一饮而尽。
刘辉也拿出前往这里途中秀丽交给他的包裹。
「这是秀丽给我们的夜宵。休息一下,吃点吧,璃樱。」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倒是朕要向你道谢,你没有理由要道歉的」
璃樱想起了静兰。……那男人好像不是这么想。
(但是那男人是对的)
璃樱伸了个懒腰,刘辉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笑了。
「以往也曾和璃樱和秀丽三人一起吃秀丽做的饭」
「是的。」
璃樱打开那重甸甸的箱子,里面装满虽然凉了但没有美味不减的食物。劳累的璃樱想这确像那女子的作风。
璃樱把筷子擘开,不经意看着楸瑛和刘辉。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关于九彩江,我有一件事想问问。」
刘辉和楸瑛互望了一下。
「什么?」
「我听见报告说九彩江宝镜山的神体给破坏了,是真的吗?」
那是刘辉意料不及的话题。
……神体?
已把那是忘得一乾二净的楸瑛差点要说出弊了两个字。
刘辉对此事没有任何印象。他由于高山病一直昏睡着,被瑠花愚弄,回复意识后在小舟上漂流,直到在毗邻的龙眠山蓝家别庄醒过来,一切已完结了。
刘辉慌张得尶尬地搔着鼻子,小声的问楸瑛。
(楸……楸瑛,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吗?)
(好像有,但还不知道是给谁破坏的。)
宝镜确是破了,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原因破坏它则是个谜。
最有可能的是「燕青不小心打破了」这个说法,但他本人全面否认。
「那面神镜是先代碧家宗主的遗作,是有名的史上最高杰作,并订立了契约,每二十年重新奉纳一次。过了一百年便会把这名品中的名品指定为「碧宝」归还碧家。」
「……」
刘辉和楸瑛冷汗直流。完全不知道有这事。
虽然不是被自己破坏的,但或许这是刘辉要到宝镜山去的必然结果。如果他没有去,宝镜准会好好的安放在原位的。
「不……不好意思,对……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是否被破坏了,也不得不重新奉纳。」
虽然璃樱的态度一直都是淡然的,但刘辉却看到像是有点消沉。
「那个被破坏的宝镜是由仙洞省管辖的吗?你要负上责任吗?」
「负责管辖的是缥家和仙洞省,还有碧家。为什么这样问?」
「我看你有点消沉。会被叱责吗?」
璃樱很惊奇,也有点迷惘。他决定说出本来不说也可以的话。
「不。只是著名地方的神体大都是由碧家所造的,宝镜山那个更是背后有一段历史的特别作品。不知为何碧家的制造者都毫无例外地在完成宝镜不久身亡。」
「你说什么?」
「只有碧家知道详细的制法。由于须融合精魂而制,所以每二十年一次,碧家当代首屈一指的艺术家必须牺牲。最不可思议的是,碧家从来没有拒绝过。见过前任者所造的宝镜就会被附身。听说宝镜的制造者会遇见艺术的守护仙-碧仙。」
璃樱也曾见过宝镜一次,真是很美的镜子,但就此而已,并不会希望为它赌上性命。对碧家来说则另作别论。
「碧家先代好像说过二十年一次太短了」
「为了制造这么一面
镜子而牺牲年青的生命,实在太愚蠢。」
楸瑛扭着脖子。
「碧家先代宗主?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那是个自甘堕落啫酒放荡的家伙–在碧门这不足为奇,以毫无半点才艺闻名于世,所为宗主只是虚有其名,是鉴于他造宝镜的功绩而把他列入家谱,并非生前已就任为宗主。一生留下的唯一「作品」,就只有宝镜山那个神体。」
「没有任何才艺怎可造出那样厉害的镜子?」
「那是碧家有名的七件不可思议事物的其中一件。为什么先代会造出那东西,现在谁也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见过碧仙,但我很在意他在铸造宝镜前留下的一句话」
由于没有任何才能一直是族人的笑柄,被人瞧不起的先代,和自己有共通之处,因此璃樱曾经查过他的事。
『二十年一次太短了,但受契约所限没有办法。至少希望为直至孙子那一代做点事情。什么被宝镜附身而死之说实在笨极了,让我来吧』
至今没有做过一件象样的事情,也没有半点创作意欲的他,竟然自己想到要造宝镜,这到今天仍然是个谜。
某天突然消失的他,终于在某天回来,交出了宝镜。他没有说出去了哪里,也没有说如何造出宝镜便死去了。
最初也是最后只遗下了这面被碧家一门视作历代最高杰作的宝镜。
它也成为一面很特别的镜子。
「我已经说过,一般是每二十年重新奉纳一次,这次已经一百年了。」
不知道先代当时年纪有多大,但神体的制造者被归入仙籍而非鬼籍,生殁年份也因此被删掉。璃樱看过为数甚少的纪录后,推想他当时还十分年轻。
不是为了艺术,只是为了子孙可以活命而造宝镜身亡,真是奇怪的宗主。
「但是,宝镜破了就必须重造一面。」
刘辉和楸瑛脸色发青,心想难道……
「歌梨姑娘……」
刘辉想起已向朝廷宣布任命歌梨为新货币铸匠。那么-
璃樱闭上眼,察觉自己真的像刘辉所说有点消沉。
负责制作宝镜的人必死无疑。真的必死无疑吗?
「那个女子,有个丈夫和孩子吧?」
「那不造那东西便可以了」
「宝镜破了后发生了甚么事?如果蓝龙莲不在,事情到底会变成怎样……」
强烈的地震,好像一条龙要起来一样。
所以碧家二十年一度赌上性命来造宝镜,并放在神社由蓝家及缥家守护着。
这是跟苍玄王订立的古老契约。
璃樱凝视着脸色发青的刘辉。这个男人总是为别人露出这副样子。
这让他想起红秀丽。
「这不是你的错,是缥家的。你在宝镜山上见过我的伯母缥瑠花吧」
刘辉羞愧的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不把镜子毁了不行」
红秀丽一定是给伯母掳去了。
所以镜子被某个想要保护红秀丽的人毁了。
不能怪责他。本来负责守护神社内那个神体的是蓝家和缥家,无论是甚么理由,守护不了便是蓝家和缥家的问题,绝不可以把责任转嫁给他人。
因此不得不拜托碧家再造一面宝镜。负责这项工作的歌梨,把镜子造好后便会死掉吧。
出城前曾造访璃樱的歌梨,发出如怒涛般的怨言,但最后并没有说过「不干」。
『因为是碧家的工作,所以接过来了。正如王要尽他的义务,碧家也要尽碧家的义务。神体毁了要再造是自古以来的约定,没办法啊。那是彩八家的作用。但是,缥家也要好好尽自己的义务。』
彩八家的作用。赋予一切权利,以换取他们信守古时的契约。
但是,碧歌梨并非会立即死去,时间还是有的。
尚有碧家先代以自己的性命换取的时间。
……璃樱咬紧牙根
『缥家也要好好尽自己的义务』
作为宗主的父亲,完全没有意思做好自己的工作,伯母瑠花则-
……看到李绛攸的样子,便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
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太过为父亲执着,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但现在只为达到一个目的而生存。即使宝镜毁了,碧歌梨要死了,她准会说「那又如何」。
只为了和红秀丽见面而使用那面宝镜。
缥家已没有任何人会以信守「缥家的约定」为先。再不会有人为缥家的名誉克尽义务了。
『你接受仙洞令君的任命,就是在朝廷中的缥家名代。甚么也不知道绝对不行。对缥家的义务及仙洞令君的责任必须有自觉,采取不会羞辱那名字与官位的行动!要了解那个被列于宰相会议的官位和其立场有多重要。以自己的头脑考虑和判断,怀着自己须承担一切责任的觉悟才行动吧。』
……连想也没想过。
从那封闭的一族出来,不是有没有异能的问题,而是自己除了是缥家一员的身分之外甚么也不是。所以碧歌梨不是向着羽羽或其它人而是直向着璃樱怒吼。
他理解到是自己让碧歌梨走上死路。
那是漠不关心的代价,缥家的代价。
「璃樱-」
璃樱不经意的抬起头来,王的样子很是悲哀。
「朕……什么也不知道。碧家二十年一度重造宝镜也好,制造者完成宝镜后会死掉也好」
「那不是你的错。蓝家大概也不知道。蓝家负责守护位于九彩江的神社,以及其内的神体。至于神体是如何造出来的,他们没有知道的必要。不是吗?」
刘辉却不这么想。就算只是知道一点点,他或许也可以小心避免宝镜免受破坏。
「因为不知道也没关系所以没有说出来吧。说了出来也不能由他人代劳,各人各自担当自己的角色便可以了。」
刘辉意识到各家太过各自为政,有太多不为他人所知的事。细碎的情报其后才逐一收到,所以永远无法得知整体的情况。
……在朝廷也是如此。
(假如是绛攸)
会怎么想呢?怎么考虑呢?结论是什么呢?
什么也好,很想跟他说话。被怒骂也好,被他怎样说也好。不,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好。只要见到绛攸就好,只有这样便可以了。
璃樱看着王,把水喝完后便站了起来。
「要继续了」
碧梨歌的话仍在璃樱的心里留下余波。
伯母向李绛攸做了什么-当他知道这不是第一趟的时候,心里也泛起了小小的波浪。
千挑万选以王为媒体,将他的心腹李绛攸击倒。
正因如此,璃樱首次逆伯母的意,按自己的意思行动。
心想她所做的是错的。
李绛攸作为官吏犯了什么错,应该由朝廷来裁决。这样肆意地操控他的心思,致使他被罢免,无论如何也是不可原谅的。
以这种让别人嘲笑的方法,践踏王和红秀丽拼命保护的人同样不可原谅。决不可再让王露出这副表情。
缥家的力量并不是为这种目的而使用。
不倚赖谁而作决定的不安,还是初次尝到。
璃樱不其然在想王面对自己每一个行动所感到的不安。
两只文鸟吧嗒吧嗒的飞来飞去。
绛攸一步接一步地走过吊桥,是非常大的体力劳动。
「为什么要我这样做?」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已经给你找来吊桥,也控制着了落石的数量」
璃樱文鸟微声的回答说。抚慰专家羽羽大人从起初已没有再来。差点被杀了的是代替羽羽大人以白文鸟的模样说话的……
「加油!加油!绛攸。现在很辛苦呢。挖洞穴的感觉如何?」
如果不是以白文鸟的可爱姿态出现,准会给扭断脖子而死。
「吵死了楸瑛!不准唱歌!不准说话!不准打气!静静的飞吧。」
麻烦的是,虽然可以跟璃樱对话,但对楸瑛只可以单向说话。怨愤积压到极点,便使劲击打吊桥。
「一定要出去,把你痛殴一顿」
那时在现实中,璃樱向楸瑛说:「越来越有拼劲了,就这样使出激将法搧动他吧」。绛攸仍被蒙在鼓里。
「你我的记忆中有甜中有酸,苦中有甜」「最初的偶遇是超迷途中的你」「因为种种遭遇变得讨厌女人,太惨了」如此的唱着让人不想听见的歌。
(为什么是歌?还这么好听真气人)
楸瑛文鸟停止歌唱。
「喂,绛攸,主上一直在等你啊」
绛攸不经意地停下手来。
「得到花菖蒲后真的很开心呢,绛攸」
没想过会从楸瑛口中听到开心两个字。
楸瑛文鸟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叹息似的喃喃低语。
「很开心。无论我做了甚么愚蠢的事、错的事以至于情绪低落、现在怎么也好。我不会希望回到得到花菖蒲之前的时间。」
……得到花菖蒲之前?
跟楸瑛和王一起渡过的两年。
「我们三人一起的
时间比和秀丽小姐一起的时间还多呢,绛攸。秀丽和静兰去了茶州期间,我们三人一天到晚都在一起。有时微服到城外游玩,有时一起月下畅饮,三人一起醉到第二天旭日初升之时。」
绛攸也想起了那像在不远处的往事。一味做着愚蠢的事,但可以一起平常地做着这些蠢事的伙伴,想起来也只有王和楸瑛两人。
就是我呢。楸瑛苦笑了。
「说实在除了青梅竹马的友伴,还是第一次那么长的时间跟别人在一起,浅的广的相知也好。霄太师安排我们俩当王的近臣时,我还以为大家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也算不上很要好」
真的是这样。硬要带着两人一起走的永远是王。
察觉时三人在一起已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不可思议,可以这样和其它人悠闲地欢笑的日子,我从未有过」
「我也是……」
「这样地把自己的事放到最后,甘愿退居第二位,专心等候自己的人,在别处不会找到」
对凡事只以红家和蓝家为先的楸瑛和绛攸,从来没有责备过半句。
面对抱着疑问收下花菖蒲的这两个人,他一直在等待我们的答复。
「绛攸,对于我这表里不一致的人,再没有其它人会像他那样把我看成必要。除了他以外我也不知道有谁会把一无所有的我接回来。」
即使一无所有,也把自己看为必要。
直至最后也相信自己。
所以,那是个让人心情愉快得乐而忘返的地方。
现在绛攸的手里没有花菖蒲。
璃樱文鸟不是在说话,而是咇咇地啼叫。吊桥逐渐消失,时间快到了。
向鸟喙的方向看去,不知从何时起一轮菖蒲正盛开。
绛攸靠近那里,毫不犹豫的折下了那朵花。
「我也没想过要回到未有花菖蒲的时候呢,楸瑛」
即使事后才发觉一直做错了,那段日子却没有半点虚假。
「那时真的很快乐。所以我一定要跟那人好好的谈。」
无论事情会变成怎样也好。
希望可以再一次好好的谈。
「我不想让王死掉」
耳际残留着楸瑛如叹息般那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