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秀丽都在作为清雅的仆人奔走。不出所料,自己果然被他任意驱使。那天,秀丽又被命令从户部搬出大量的最新资料。
“——喂,等等。”
秀丽被人叫住。她转身一看,发现几个不认识的官吏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什么?”
一旁神清气爽的清雅皱起眉头,他当然是两手空空。
“导致红家官吏被开除的家伙。”
秀丽的表情一下变得冷淡。清雅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面孔。
“是嘛。该不会就是每天寄给我写着‘想办法让我复职’之类胡盲乱语的其中一人吧?”
“你还有精力去一封封地看那种东西啊,看来我使唤得还不够呢。”
“你说什么!?”
红姓官吏之一因为两人开玩笑般的对话发怒了。
“我们是因为你的缘故被开除的。想想办法啊,你不是救了李绛攸牧吗?”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秀丽眼中闪现出怒气。那愤怒让红姓官吏不禁后退一步。
“你说是谁的错?是你们自己错了。还不明白吗?你们的那种态度就是导致被开除的原因。”
“什——”
“因为当主被开除就拒绝上朝?我还从未像那时一样愤恨得眼前通红呢。你们会被开除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是为谁工作的,红家吗?不要开玩笑了!如果吏部侍郎不开除你们,我也会开除的。你们把官吏的工作当成什么?最先考虑王和人民,为他们竭诚服务才是官吏的工作。可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我没有要帮助‘为了红家的利益’而当官者的打算。那是红家之耻。你们该不会把夸耀和傲慢搞混了吧?给我冷静一下头脑,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她没有怒吼,言语里却充满了冰冷刺骨的魄力。
“被开除的不是红家当主,而是怠工的吏部尚书。你们也是一样,在明白那是妥当的处分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就连清雅都感到惊讶,没想到那天真的女人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走吧,清雅。”
秀丽大剌剌地迈开脚步。这时,背后传来有些踌躇的声音。
“等、等一下。”
秀丽转身看看红姓官吏们的表情,叹了口气。他们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抱歉,清雅你先走吧。”
“早点回来哟,今天还要出门呢。”
清雅耸耸肩,很快走掉了。他连一张文书都没有拿!
“什么?”
“……要怎样才能恢复官位,只要协助你就可以了吗?”
他们突然变得垂头丧气,让秀丽很是愕然。这些人的感情起伏真强烈。
红姓官吏之一从胸口取出文书,沉默地递给秀丽。
秀丽虽然怀疑会不会又是请愿书,不过他们应该没有笨到那个地步。她接过来瞥了眼内容——秀丽的眼睛渐渐瞪圆。这是——
“……我们无论如何都想回去。”
他们低声嘀咕道。这次秀丽没有生气,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是吗,是这么回事。我刚才说得太过分了,真是对不起。”
红姓官吏们相互看了看。
“感觉好像玖琅大人发火呢。”
他们“啊”“嗯”地相互点头。秀丽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想回去的话,自己的耻辱只能靠自己去洗刷。——如果对这次的事知道些什么的话,就全部告诉我吧。”
“‘凤麟’啊。是他发出的指示吗?”
清雅所说的“出门”目的地,是百合所在的贵阳红家。
“红姓官吏拒绝上朝和经济封锁的背后,似乎都有那个叫‘凤麟’的人在。因为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说去问问百合婶婶比较好。”
“那么刚好,省得再跑一趟。”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来婶婶这里?”
百合是极少数没有参与本次事件的人之一。调查的话明明应该早结束了。
清雅笑而不答。
百合被问到之后,有所领悟地点点头说。
“……嗯嗯,应该就是‘凤麟’。”
百合悄悄警了陆清雅一眼。这本来应该是红家的机密。虽然偏偏极其遗憾被御史台知道,不过也不能单独把他给赶回去。比起之后被人找破,还不如一开始就老实交待所有的情报,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百合简单地说明了“凤麟”的事情。她也只是从红玉环那里听说的,甚至都没把此人的存在当真。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那样考虑了。
“当主并没有参与红姓官吏拒绝上朝和经济封锁这些事。玖琅当然也不可能,他一旦知道绝对会当即撤回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绝对是有人发布了玖琅无法撤回的命令书。那是——”
“‘凤麟’……吗?他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现在一族里应该没有人知道。他正式露面的次数少到成为传说的程度,而且‘风麟’和红家还有意地隐瞒了所有的情报。”
和蓝家的“蓝龙莲”一样,那样做是为了彻底防止他被暗杀或者利用。
“他是红家最后的杀手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所在地。一旦暴露敌人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他的所在地也只有历代当主才知道。”
“那么前任吏部尚书知道‘凤麟’吗?”
百合摇了摇头。在她还是“让叶”时,黎深成为当主。虽然“让叶”也出席了就任仪式,但“凤麟”的位置一直空无一人。不只是黎深就任时,听说红一族前代的当主就任时也是那样。
“他应该不知道。大概只是知道所在地。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我们既不能前往也不能联络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据说没有必要时无法到达那里。可是出现危机时,对方似乎会自己找上门来。”
秀丽心想,真的好像龙莲一样。
“所以说,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那个人真的很少出现啦。在红家也经常有他们是不是已经灭亡的猜测出现。”
清雅眯起眼睛说道。
“……难道说,‘风麟’是被称为‘红之天才军师’的红门首席姬家?”
百合发出呻吟。……真是的,瞒不过头脑出众的聪明孩子呢。自己明明说得那么暧昧不清,结果还是完全被他猜中了。
“……嗯嗯,没错。”
“姬家……是那个!?那不只是传说吗?”
姬家是自古延续下来的名家之一,兵法书上的常客。
清雅嘲弄般看着秀丽说道。
“是啊。那是和司马家同样属于传说级别、你们家拥有的军师一族。姬家是战绩全战全胜,无论何种劣势都能扭转的天才军师一族,别名‘红家的头脑’。不过与那出类拔萃的头脑相反,他们也因性格恶劣而臭名远扬、以全员都是稀世的恶党而闻名。欺骗、威胁、怀柔、背叛、圈套,总之就是使用阴谋诡计出类拔萃。说出‘老实人都是笨蛋’这种话的也是姬家。但不可思议的是,姬家从没背叛过红家。……到目前为止。”
百合咬紧了嘴唇。——没错,到目前为止。
这次的事件不是拯救红家,而是要将红家陷入绝境。
秀丽怎么也弄不明白。
“……婶婶,明明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会知道是‘凤麟’呢?”
百合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假货吧。”
“有人趁着大家因为红家当主更迭而头脑发热的空当,冒充他发出假的指示。比起真身突然出现,那样想还比较正常吧?”
“是啊……我也想那样相信呢。实在是太愚蠢了,可是……”
百合皱起柳眉说道。
“……上面有印哟,只属于‘凤麟’的印。那可不是什么粗陋之物。那印有着和玉玺同样的精密度,只有‘碧宝’才能复制。而且那印代代相传,上面还有残缺。如果连那些地方都完全一致的话,玖琅应该也无法撤回了吧。”
百合因为清雅的请求,依靠记忆随手画出只见过几次的印,结果看起来就像小孩古怪的涂鸦。清雅皱了皱眉头,还是收下了画。
“假印的可能性呢?”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凤麟本身百年都不见得出现一次哟。盖有风麟印的文书不但屈指可数,而且几乎都被严格保管于红本家,现在处于玖琅的管理之下。虽然为在凤麟印出现时确认真伪,分家也保管有确认印,但为了不被人擅自捏造,如果不凑齐各地分家当主保管的要是是打不开锁的。偷窥印形根本不可能,要复制也只能拜托碧本家。不过为了防止伪造,各家族约定要制定只有‘碧宝’才能做出的精密印鉴时,必须向朝廷提出申请。”
当然,没有那种申请出现。
百合闭上双眼,郑重地向秀丽和清雅深深低头说道。
“——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们红家的错。只有当主能够撤回凤麟的命令。当主目前正紧急赶回红本家。他一定会规劝一族的行为,全面撤消那些行动的。请务必等到那时——”
“——很遗憾,我无法信任你。这边也不是可以耐心等待的状况。”
清雅冷冷地打断百合的谢罪。
“关于红姓官吏一事,即使被看作红家有反抗朝廷的觉悟也怨不得别人。”
“清雅!!你为什么——”
秀丽狠狠瞪了清雅一眼,却因为清雅冷酷而为之胆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能保证这些不是这个女人的演技吗?不要告诉我她是个好人哟,你应该也是直到最近才认识这个女人的。她既然拥有红家当主正妻的地位,首先完全袖手旁观这点就很奇怪吧。只能让人认为她不想去阻止呢。再说她从无法握紧一族的缰绳时起,就没有尽到与地位相应的贵任。”
“清——”
百合本人制止了秀丽。
“没关系的。一族的所为也好,我没有出手阻止一事也好,全都正如御史所言。贵阳红家的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
“很好。”
清雅冷冷地对百合不屑地说。
“——从今天起,首先查封这贵阳红家的全部财产。我的部下应该很快就到,想要解雇和处理家仆们的话就赶快去做。”
秀丽目瞪口呆,我怎么没听过这件事!
不过,百合像已有觉悟般毫无动摇地毅然回答道。
“全都已经办完了。”
“动作挺快嘛。另外,朝廷要暂时拘留作为红家当主夫人的你。”即使是秀丽,也明白那话的含义。
“……清雅……要把婶婶当作人质吗?”
“那是当然的吧?对方连经济封锁都实施了,我们当然要采取所有可能的对抗手段。你也差不多该有所体会了吧,红家都是些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家伙。这样一来便可知道对方觉悟的程度。如果红家即使舍弃当主夫人也要在红州闭门不出的话,就是对朝廷的谋反。当然,那时百合夫人就只能一死了。”
“谋反……”
秀丽说不出话来。谋反在十恶中是排行第二的大罪,根本不可能从轻发落。
“当然是株连九族——但是原则上只有彩八家能留下直系呢。虽然红家三兄弟肯定是死刑,不过你和红玖琅之子两人应该会放过。即使是泄愤也得有个限度,不适可而止可不行呢。”
秀丽无言以对。他说得一点没错。想想黑州与白州的话,那绝不是可以原谅的事。红州已经不是红家的“领土”了。
百合也闭上眼睛。秋后算账的时候来临了。黎深和邵可不在,绛攸也丧失对红一族的影响力。虽然百合留在贵阳红家,但一族却在服从“凤麟”的命令。御史台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削弱贵阳红家力量的大好机会。
百合毫无惧意,毅然抬头直视清雅说道。
“——我完全遵从朝廷和御史台的旨意。本人既不逃也不躲,任凭发落。我是贵阳红一族的当主代理,一族的失误就由本人来承担。不过李绛攸并不属于红一族,请让他自生自灭。他是背叛养父的逆子,我不承认他是我家的人。”
清雅当然也知道那是庇护李绛攸的行为,但李绛攸现在既没官位
又被看成一族的叛徒,就算抓他也毫无意义。
“这个没问题。那么在御史台所属武官来之前,你就打点一下行装吧。他们不会乱来,会郑重地请你同行。——回去了。”
秀丽脸色铁青地呆立着,百合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那手实在太冰冷,所以吓了百合一跳。她轻轻抚摸,温暖着那双手。
——红家这次最麻烦的人就是秀丽。
“没关系。请你好好去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你带着夸耀所选择的工作吧?应该只有你不是为了红家才当官的。因为有那样的你在朝廷,所以红家才没有彻底堕落下去。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去做正确的事。
那也是在保护红家哟。我也只是在做我分内的工作,丈夫失职的责任就由作为妻子的我来承担。”
百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露出微笑。
“我告诉你,红家呢,代代都是男人专注感情,女人专注工作。比方说你的曾大叔母,就是暗中执红家牛耳的女中豪杰哟。我不要紧的。好了,快走吧。”
秀丽明白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秀丽咬紧嘴唇做了个深呼吸,不过却没有什么效果。
“家族的耻辱要自己洗刷。红家之名是否会彻底堕落,就要看仅存的你了。”
葵长官的话与百合的话是一个意思。
“——我明白了。我会去做自己该做的工作。”
“嗯,那才像是红家的女人哟。”
对秀丽来说,百合那带着夸耀的笑容起码算是安慰。
秀丽与清雅一起走出红邸时,御史台麾下的官用马车刚好相继到达。
清雅低头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秀丽。她僵硬着面孔看着脚步声隆隆的武官们,却什么也没说。
“无话可说吗?真是明事理呢,你不揍我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暴扁你哟。”
“但是……”秀丽紧紧咬住嘴唇。
“……你做的事虽然叫人不甘心,却是正当的措施。我不会生气的。”
清雅微微翘起眉毛。刚才名叫百合的女人端然的身影也好——
(红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百合的话也许是正确的。她要远比那些脑袋发热掐住自己脖子的红家男人们理性,而且有胆识。清雅看了看戴在自己右手上的古风腕轮。
那的确与清雅所知道的女人们不同。
“那么清雅,可以揍你吗?可以吧?”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干劲十足呢。我才不要,似乎会断几颗牙齿的样子。”
“什么呀。让人空欢喜一场。不要舍不得几颗牙齿呀!!”
“你白痴啊。当然会吝啬的吧,这可没法再长出来。”
“小气!傻瓜!没头脑!”
一旁的秀丽显得很不满。清雅清楚她是想以乱发脾气来恢复内心的平衡,所以也陪着她。没头脑?清雅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这么可爱。这个女人还真缺乏骂人的词汇。
“……要人道地对待百合婶婶哟。”
“那就要看红家了。现在只是把她监禁在后宫的别室里。”
秀丽似乎松了口气。
清雅在做完大致的指示之后,坐进了官用马车。然后秀丽也跟着坐到对面,马车便立刻开动。清雅骄傲地翘起脚,眯起眼睛对秀丽说。
“——那么,你的想法呢?”
清雅那尖锐的提问已变回御史的语气。虽然秀丽没想到他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不过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是清雅的性格。自己在这里赌气也毫无意义。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凤麟’应该就在朝廷里。”
“啊啊,如果不了解朝廷的动向,是不可能把时机掌握得这么准的。”
清雅曾说过,只能认为是事前就知道前吏部尚书的更迭。秀丽也是同样的看法。红家当主无论是折回贵阳还是加速赶回红本家,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对方似乎看准了他无法马上采取行动这一点。
“凤麟”肯定在朝廷里。而且——
“应该是官吏的身份。”
“……不过,现在的朝廷里并没有姬姓。因为姬家也是被限制的姓氏。”
在过去彩八家因王之命而改姓八色时,也有其他被严格限制使用的姓氏。例如蓝门司马家、碧门欧阳家之类的名门就是如此,红门姬家也是其中之一。
使用姬家的名字肯定会引起注意。虽然也不是不明白他想隐瞒的心情……
“就算用的是假名,可又为何非要离开作为主君的红家去当官呢?”
“果然是假借‘风麟’之名的骗子吗?”
“不过他应该和红家有什么关系。毕竟,知道‘凤麟’存在的人并不多。如果考虑到‘桐竹风麟’之印的事,几乎可以断定是某人。”
清雅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这么说起来——)
秀丽没有注意到清雅的变化,自己确认着种种可能性。
“……呐,清雅。如果‘风麟’是假货的话,红家就被欺骗了吧?”
“所以呢?这样能不能稍微减轻罪行?我可没问你的期望哟。”
“不是那样。如果能证明那点的话,不是可以作为解除经济封锁的绝好材料吗?红家如果知道对方完全是假货,一定不会继续服从他的。”
清雅听罢,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以假货为前提工作。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皇毅大人应该说过好几次——放弃先入为主的想法,连亲人也要怀疑。一旦有这种想法马上开除,你这种人不要也罢。亏我还以为你稍微变聪明点了。不管是被骗还是怎样,最终实行的是红家这点都不会改变的。”
秀丽咬紧牙关。……她无法否定其中混有自己的愿望,还有尽量庇护父亲和玖琅叔叔——红家的想法。清雅清楚地看穿了她的想法。秀丽现在才深刻体会到,皇毅为什么会将她置于清雅的支配下。如果加入自己的主
观想法,一切都会变成偏颇的臆测。那样是决不可能顺利工作的。可即使如此,秀丽还是越说越激动。或许全都是红家不对,但也有可能不是那样。
“清雅,是真是假都没有关系。如果‘凤麟’在朝廷里做官,搜寻做出这种事的他不正是御史台的工作吗?”
清雅用鼻子嗤笑一声。——总算说出一句像样的话了。
“……没错。总之不管怎样。‘凤麟’这张牌都能成为与红家交涉的王牌。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是红家的弱点。虽然没有时间,但有充分的调查价值。——得向留下特大功劳的红家表示感谢呢。”
清雅极其坏心眼地翘起嘴唇说。
“如果朝廷里的‘凤麟’真是改名换姓、瞒着主君红家出仕的话,是不是因为他对红家彻底失望了呢?红家至今为止应该做过很多蠢事,即使有什么怨恨也毫不奇怪。”
秀丽想起晏树“红家也做过很多过分的事”的话。
她觉得清雅的话中还隐含着其他的含义。秀丽谨慎地选择词语地问道。
“……你指的是‘凤麟’更换了主人……吗?”
“也许吧,他现在可是在拼命诋毁红家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秀丽只觉得后颈掠过一阵寒意。
“——那样的话,‘凤麟’现在的主君是谁?”
清雅微微瞪大眼睛,接着在心里直咂舌。玩笑开得太过了。亏她能以那么少的情报察觉到不该知道的事情。
(……是啊,为什么“凤麟”会发出那种指示——)
因为这回的事件,红姓官吏占据重要官位的比例骤减。即使归还故里的红家当主能撤消命令,红家应该一时都无法再夸攫其存在、发言权和原本的威势。不只是吏部尚书更迭,红家被以此为契机彻底从朝廷分割出去。
(为了什么?)
“凤麟”被称为“红家的头脑”,他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做——不,是结果会变成怎样?
在这次的事件里,朝廷中什么人会变得不利,什么人会变得有利呢?
突然,清雅伸出手指挑起秀丽的下巴。不知何时,清雅已经逼近到秀丽眼前。
“……喂,不要多管闲事。这次的工作是解除红家的经济封锁。”
“话是没错。可是……”
“你有说‘可是’的立场吗,下仆。爱惜性命的话,就老实接受主人的忠告。红家大小姐,我可不想被你殃及池鱼。还是说,想要我强行让你闭嘴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哟。”
他用拇指的内侧诱惑般慢慢抚摸秀丽的下唇。秀丽突然意识到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清雅似乎也想起此事,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又是在马车中吗?我们和马车还真有缘呢。我是个对下仆宽厚的主人,如果你老实一点的话,我会好好按你所希望的方法来对待你哟。”
清雅的脸一下接近到彼此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
“等——”
秀丽正要推开他.突然察觉到不协调感。怎么回事,这不像平常的清雅——
(他在着急?)
在接近自己的单眼皮双眸中,的确有着一丝紧张结成的薄膜。
秀丽移动眼睛朝马车外看去。——她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秀丽慢慢站起身,拼命虚张声势道。
“哼、哼,你做得到就做啊。”
她用双臂楼住清雅的脖子。清雅露出笑容,用一只手将秀丽紧紧抱在胸前。
“真不可爱呢……你只要乖乖地老实让我抱着就够了。”
他的嘴唇埋进秀丽的脖颈,只发出微微的呼吸声。另一只手则使劲楼住秀丽的腰。紧接着,清雅抱着秀丽撞破马车门跳了出去。
秀丽为预防冲击闭紧双眼。两人重重摔在地上,骨溜溜地翻滚起来。也许是多亏了清雅,受冲击的力道远比想象的要轻。
在清雅松开手的瞬间,秀丽自己翻滚开后飞身而起。在视野的一角,她看见清雅同样起身拔出宝剑。这里是与朝廷完全不同方向、荒无人烟的地区。不知何时被人替换、不认识的车夫沉默地从翻倒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马已经被事先砍伤脚,无法再骑。
清雅咂了咂舌。对方受过相当的训练。
秀丽看到那领头包着布的车夫,马上回想起“牢中的幽灵”。
(——那时的杀手!!)
不过那人的模样看起来很奇怪。他好像被操纵一般,混浊的眼睛暗淡无光。那样子反而让人想起珠翠。
不管怎样,杀手就是杀手。
“——清雅!!对方只有一个人的话,能逃掉就是胜利!!你没有那么厉害吧!?”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过,说的也是呢。”
清雅环顾四周,这里离市中心还不算太远。虽然对方应该有同伙,不过他们的计划多半是等马车抵达目的地后,再让埋伏的同伴动手。如果自己冲动地与对方单打独斗,发现异变的敌人同伙就会赶过来。
马车的马已经不能用了。清雅气得只想咬牙。
(要徒步啊。)
在清雅分心的瞬间,杀手朝他直冲过来。清雅一边慌忙应战,一边察觉到对方的目标是谁。
(不是秀丽,而是我吗?)
——自己心里有了头绪。
他一边与杀手交手,一边骂了句“混蛋”。对方的武功明明不高,身体能力却很异常。与其说他经过锻炼,还不如说仿佛被强行提升一样,很不协调。和他交手更是给人一种在和猴子对打的感觉。
(和缥家有关吗?)
自己赢不过他那异常的腕力。清雅虽然为避开力量胜负而选择后跳拉开距离,对方却对他紧追不放。清雅感到心惊胆寒,这种速度的话,在防御前就会被斩杀——
在他这样想的瞬间,杀手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落下。
不知为何有网降下。杀手完全被套在了里面。
“捕获成功!快逃吧,清雅!!”
清雅一边毫不犹豫地跟在秀丽身后拔腿就跑,一边朝身后望去。杀手真的像猴子般被网住,似乎越挣扎套得越紧。
“……那是什么?渔网?难道你是渔夫吗?”
“呵呵呵,凛小姐特制护身道具之四——缠人网!据说一般的刀具是切不断的。”
“从哪拿出来的。”
“少女有一大堆秘密的小口袋哟!虽然那个之前怎么练习都没有成功过,不过真是太好了呢——没有飞到清雅那边去。”
“你想害死我吗?”
清雅青筋直冒。明明成功率为零,亏她还敢去做。
“反正都成功了。老实向我道谢啦!”
“还不是我最先察觉的功劳。你那敷衍的台词是怎么回事?演戏演得那么差劲,那样铁定会露馅的。全都是你的错。你以为那样就能攻陷我吗?”
“吵、吵死了!!我是故意那么做的!那是演技啦、演技!!本姑娘要是认真起来,用刚才的渔网网住一两个你这样的家伙还不是小菜一碟——”
“啊啊,大概会有成功率为零的可能性呢。在害死我之前拼命练习吧。”
被嘲笑了。他好像相当记恨刚才的事,真是个器量小的男人。
清雅停下脚步。秀丽也和他背对背地停了下来。
“那么还有那种网吗,下仆?”
“……没有了,主人。少女的口袋是很小的。”
他们不但被敌人的同伙迫上,而且还被包围了。清雅和秀丽明明跑得很快,可还是输给那些人猴子般的身体能力。虽然和苏芳在一起时用了爆竹,但那是因为有能使用弓进行远距离攻击的皋韩升在。现在用了也只会给清雅捣乱。
“可恶!!清雅塞住耳朵!”
秀丽粗暴地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奇怪小笛子,使劲吹了起来。
笛子发出几乎会传遍整个贵阳的巨大声响。背靠背站着的清雅吓得差点丢掉了剑。到底是谁做出这种连己方都会受害的护身道具——!
不过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在那震耳欲聋的大音量中,似乎还棍进了人耳听不见的特殊声音。就连清雅听了都感觉天旋地转般恶心。
杀手们的耳朵应该锻炼得比常人更敏感,效果当然也比清雅更强烈。
他们接连措着耳朵摇晃倒地。清雅立刻集中注意力,上前杀出一条血路。对方有五人,这样应该能应付——
“——你快走!!一边吹着那笛子一边跑!”
秀丽没有丝毫踌躇。附近有人家。只要吹着这大音量的笛子,一定会有人过来的。
自己就算留在这里,也只会成为绊脚石。
她跳过被清雅砍倒的对手,竭尽全力地边吹笛子边飞奔。
本以为只有清雅才是目标,可一名杀手却摇晃着朝秀丽冲去。秀丽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察觉。
“——可恶!”
杀手挥动手臂,朝奔跑的秀丽投掷出小刀。
后面传来一声非常讨厌的沉闷声音。
秀丽转身,看见的是清雅的后背。宝剑从他手上滑落。
清雅身体前倾,朝秀丽的方向踉
跄了几步。
秀丽弄不清自己是何时回来的。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从后面抱住清雅的背。随着沉重的冲击,手掌上传来枯稠而温热的感觉。
血!
“——清雅!!”
尽管清雅没有倒下,但那已是极限。他不是武官,也没有那种即使肺被刺中也能挥剑反击的危机时显现的怪力。
可恶,是致命伤。受伤位置太糟糕了——清雅犹豫是否该拔出小刀,最后放弃了。他捂住伤口砸了下舌。秀丽按在相同位置的手已被染得通红。自己靠着秀丽胸口保持站立,已经达到极限。刚才是清雅抱着秀丽,现在情景却顺倒过来。
受不了,真没想到我会有需要女人帮忙的时候。更糟糕的是,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去庇护女人。这情景如果被昨天的我看到,绝对会被嗤笑的。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要为了这种女人……)
即使讨厌的女人也要保护?是哪个混蛋说出这种蠢话的。
红秀丽在身后喊着什么。好吵,脑袋嗡嗡作响。受不了——
虽然对清雅来说女人这种生物都是瘟神,但也许这个女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瘟神。像楼苏芳那样赶快闪人是正确的。我想要彻底打垮、粉碎、踩扁她,看到她屈服时的表情的想法才是大错特错。
明明人生才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笛子声停止,杀手们摇摇晃晃地重新拿起武器。
秀丽的手非常舒服,清雅感觉有些舍不得推开她。在犹豫的时候,膝盖开始渐渐无力。可恶。
“……这是对几颗牙齿的回报,利息好贵呢……赶快走啊。”
清雅闭上了眼睛。
——清雅的身体“噌”地一下变得沉重。
光是支撑已是极限。秀丽的膝盖因为负重开始弯曲,最后跃倒在地。倒在地上时,秀丽看到了插着的小刀。她反射性地想要拔出,又慌忙停住了。那个能有什么用呢?自己又不是医生。她把清雅的头搁在自己膝盖上,拼命摸着他的心脏。他还有脉搏,可这样一直流血——
(会死的。)
秀丽不想哭泣,过去也是一样。因为一旦哭泣,不愿承认的事似乎就会变为现实。
(谁……有谁……静兰、燕青……影月……爸爸……)
谁也不在。
杀手们开始慢慢缩短距离。秀丽的脑中响起什么烧断的声音。
谁来救救我!
“——!!”
在她发出不成声叫喊的瞬间。
也许是秀丽多心了,好像传来整个贵阳都在晃动的冲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雨倾泻而下。就和在蓝州时一样。
不,比那时还要厉害。四周已经看不见杀手的人影,但秀丽已经对此不在意了。
比死还要讨厌的对象。
开什么玩笑,快告诉我这是演技。虽然我生性节俭,可又不是高利贷,怎么会要求打落牙齿的代价到这个地步。就像我讨厌你一样,你明明也非常讨厌我的。我才不想被你保护呢。
秀丽的表情扭曲成一团。
“……骗你的。对不起,谢谢你。”
不过还是很讨厌。自己讨厌这样,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连最讨厌的雷鸣都听到了。
(最讨厌打雷了。)
雷会夺走一切。不过自己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妈妈以前教过自己,雷会让植物变得有精神。如果真是那样,就给这个妄自尊大、自信过剩的男人一点活力,把血给止住。
(妈妈。)
秀丽的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体内像是有什么奇怪的感觉突然涌起。现在明明不是昏倒的时候。
秀丽没有哭。她讨厌哭,他还没有死。
仿佛要在倾盆大雨中保护清雅般,她抱紧了他渐渐冰冷的身体。
在稀薄的意识中,能听到马蹄的声音。雨明明下得这么大,为什么能听得清呢?
秀丽紧紧抓住那人,这是她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帮帮我,葵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