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槛中黑蝶 第七章 待到樱花绽放时

那一夜,秀丽有某种莫名的预感。

报告已经全部整理成调查书,交给了葵皇毅。

该做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那么,恐怕就是今天了,她想。

考虑片刻后,秀丽独自一人前往府库。没有父亲的府库,变得空空如也。

……这里是刘辉最喜欢的地方。

这个初次与刘辉相遇的樱花绚烂的地方。

这个平日里总是有人留守的府库,今天却被黑暗无声地掩埋了。

正当秀丽点燃一盏蜡台,她听到了“咔嗒”一声轻响。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些事,如今那似乎也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记得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的时候,刘辉每次都是像这样,从最里面的书架之间闪现身影。

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做王的刘辉,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秀丽转身,对伫立在黑暗中,宛如将一半身影隐于其中的刘辉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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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辉盯着秀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终于,他微微张口出声,然而声音却已嘶哑。

“秀丽……”

“什么?”

“……还记得在船上约定的期限吗?”

“记得,‘待到樱花绽放时’。”

那个不短,但也并不长的期限。

他用一种比沉默更安静,比蝴蝶振翅更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忘了它吧,孤希望你以红家直系千金的身份进人后宫。”

他没有说出秀丽的名字,而仅仅用了“红家直系千金”这样的称谓。

如此诚实,确实很符合刘辉的风格。

因此秀丽也不打算有任何隐瞒。

“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也请你忘了一夫一妻制。答应我,一定要将十三姬从首席女官升

为妃子。时间交给你定,任何时候都可以。”

在刘辉开口之前,秀丽微微一笑,很快又继续说了下去。

“……有件事我还没有对你说过。我……不能为你生孩子。叶医生告诉过我,我的身体无法生育。”

刘辉吃了一惊,一时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无法为你生下继承人。你不能只有我一个妃子。……所以我求你,答应我一定要将十三姬也升为妃子。然后……‘红家直系千金’就会辞去官职,进人你的后宫。”

比刚才持续更久的沉默渐渐消失于空气,融进了黑暗。

刘辉没有其他选择,这一点秀丽很清楚。

刘辉曾在船上说过,他无法成为秀丽一个人的王。虽然当时这是另一种含义,但其实这一句话就已经表达了一切。

他无法成为秀丽一个人的王。

当时,秀丽认为那也没关系。

所以他不止选择秀丽一个人也无所谓。倘若秀丽作为官吏成了刘

辉的障碍,那她就会离开。只要刘辉是王就好。不管以哪种形式,自己都能为他效力,都能自始至终陪着他。

对秀丽而言,王只有刘辉一人。

仿佛听到了秀丽的心声,刘辉轻轻开口。

“……好吧,孤……答应你。”

秀丽露出微笑。

“我会成为你的妃子。……别哭嘛,只不过是从官吏变成妃子而已啊。”

刘辉一下子拉过秀丽,紧紧抱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直到最后的最后,刘辉依然是要夺走秀丽最重要的东西。

让她辞官,选择红家直系千金而非秀丽,也不能实现只娶她一人的承诺……甚至要逼她吐露一直以来深藏于心中的秘密。

不该是这样。

待到樱花绽放时的约定决不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秀丽却接受了这一切。

“……对不起……”

“不要道歉,没关系。”

“…………”

“别哭了。”

秀丽抱紧了恸哭的刘辉。

此刻身处最痛苦的位置的人是谁,秀丽心中一清二楚。尽管如此,

刘辉并没有逃避,而是选择留在那里。与他相比,秀丽所放弃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了,刘辉,你是不是给每位红姓官吏都写了一封信?”

刘辉似乎吃了一惊,低头看着秀丽。秀丽微笑着,拭去他脸颊上的

泪水。

她回想着红姓官吏交给她的信。

“……你写了‘我不想辞去你们,请回来工作’对吧?”

刘辉写给每位官吏的信中,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他们各自的履历和工作情况,并佐以热情的字句,阐述他们是朝廷需要的人材,劝说他们回来。

这种做法绝对不会是因为对方乃是“红姓官吏”。

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时间来写信。

“……因为孤不想如此轻易就辞去他们。”

“为什么?”

“孤所知道的‘红姓官吏’……有绛攸、邵可……还有你。孤心目中的‘红姓官吏’都是热心工作,生性认真,待人温柔,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那些一无所知的人又凭什么说红姓官吏都不适合为官呢?至少,孤不想在连这些人做了些什么工作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个不剩将他们全部辞去。说到底,他们之所以会采取这种行动也是由于对孤的不信任。虽然无法向他们道歉,但也想尽自己的诚意。……孤希望得到他们的信赖。”

所以,他尽可能挤出了时间,逐一调查那些官吏的事之后,写了那些信,希望能留住他们。

秀丽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刘辉看过自己和父亲,看过绛攸之后,认为他们有如此重要的价值。

“……可惜……只是徒劳。”

“……不是徒劳。”

“嗯?”

“你没有徒劳。他们说,为了你,愿意再回来为官。”

官吏们很后悔由于自己的行为将王逼入绝境。他们都表示,一定会回来为官,尽自己的一份力,不为红家,而是为了王。

所以这绝对不是徒劳,它的的确确起了某些作用。

希望继续让这个人当王——秀丽衷心期盼。

而为此,她所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辞官前,我会最后一次前往红州,我要去说服父亲他们回来。”

秀丽轻轻放开刘辉,嫣然一笑。

“这是我作为官吏,能为你做的最后一项工作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会辞官,进人后宫。”

与刘辉分开后,秀丽独自一人又信步回到了御史台。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龙笛的声音。

音色典雅优美,犹如一柄从头至尾锋利冰凉的刀刃。

秀丽吃了一惊。——没错。

(这笛声是……)

尽管只听过一次,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种动听到几乎让人起鸡皮疙瘩——冰一般的音色。

与那时一样,秀丽觉得自己似乎被音律所召唤,她专心追寻起笛声的来源。

飘渺的薄云,宛如被夜空丝丝切开,叆谜而又缱蜷。

昏暗迷蒙的月,洒下似有似无的银光。与那夜一样,月色朦胧。

秋夜的凉风一过,吹起数片落叶。就连这一点也同那一夜如此相似。

在落叶飞舞而去的尽头,映着月亮的明镜般的池边,站着笛声的主人。

“葵大人——……”

笛声戛然而止。

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葵皇毅用那严肃冷静的双眸,回头看向秀丽。

那一瞬间,秀丽觉得皇毅似乎看透了一切。

甚至也许连她今夜作出的选择也都了若指掌。

不知道是秀丽走近了皇毅,还是皇毅走近了秀丽,或许两者都有。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葵皇毅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随着一声叹息,话语也轻轻飘落到她的耳边。比起平日,声音中更添了一抹温柔。

“……做出了愚蠢的选择啊。你,还有那个王。”

一瞬间,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某样东西一下子涌了上来。

秀丽的表情顿时崩溃,忍不住呜明起来。由于实在抽泣得太厉害,她甚至都来不及擦去那倾泻而下的泪水。她咬紧牙根,放弃擦泪,紧抓着皇毅胸口的衣襟大哭起来。周围的空气中荡漾着一股熟悉的雅致清香。

皇毅并没有回抱秀丽,只是沉默着,任她在胸口哭泣。

秀丽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哭泣成这般模样。是悲伤,是不甘,抑或其他?然而,唯有眼泪汨汨涌出,想止也止不住。

对刘辉说的那番话不是谎言,也不是故意逞强。

一直以来,秀丽的手中紧紧抓着一个不愿放弃的梦想。尽管如过眼云烟一般,但毕竟它曾经实现过。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只是有些难以放手。仅仅是如此而已。这比起从未实现已经好太多了。毕竟,她享受了一场短暂的美梦。

以后再也不会在这个人手下工作了。

——还想……

“……还想……”

还想留在皇毅的身边,见识各种各样的事物。还想跟着他,学习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皇毅虽然经常嘲笑着自己,但却一次都没说过“谁让你是个女人”这样的话。

他一直看着秀丽。就算讥讽,就算痛骂,他都将她视为一名官吏。

所以,不管皇毅怎么说自己,她也一定不会讨厌他。

她希望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就像清雅和燕青一样,哪怕只有他们的百分之一也好。总有一天她能做到。

“……可以开除我了……你很高兴吧,葵大人?”

“是啊,看来总算能丢掉这个麻烦了。”

真无情。然而他的话语中却不可思议地不见了平日的讽刺和冷漠。

“……我本来打算总有一天要让葵大人你另眼相看的!”

“笨蛋,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

直到即将离去的今天,秀丽还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算少了一个可爱的下属!也请您别去干坏事哦……”

“天知道。”

“请您答应我。”

“我的一贯原则是不答应做不到的事。”

声音波澜不惊。秀丽想,也许这就是葵皇毅的本性吧。

皇毅低头看着这个像幼兔似的紧抓着自己衣襟,正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丫头。

(真是个愚蠢的王。)

严辞胁迫也好、好言相劝也罢、甚至漫骂羞辱,原本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让这丫头辞官。在皇毅所认识的官史之中,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被称为“王的官吏”。她只是一心为了王,在官吏的位置上奉献身心,一路跋涉至此。

然而,对于这个最忠心不二,竭尽全力,无论面对任何对手都全身心投入来帮助并守护着自己的“王的官吏”,那位王却选择了自断臂膀。这下连来俊臣都会绝望了吧。王竟然不保护那仅有的几个有希望成为“真正贤吏”的官吏,反而将他们像棋子一样用完就丢。

“——那么,就由为臣替陛下来做。这不正是官吏的工作吗?”

……愚蠢的王,皇毅在心中重复说道。在这个朝廷上,她是一个比所有人都坦诚对待王的优秀官吏。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意志,而王正是唯一的例外,他能轻而易举地令她的意志如细雪般融化殆尽。

原本,不管皇毅和晏树他们如何怂恿安排,王都只需贯彻决心,守护住这个女孩到最后一刻。要让她成为官吏或普通女子,最终的选择权明明始终掌握在王的手中。

不为皇毅,也不为其他任何人。自始至终,能左右这个女孩的,唯有那位王的话语。

“我命令你去做最后一项工作。——作为敕使去红州。”

秀丽惊讶地抬起头,只见皇毅淡色的眼瞳正俯视着她。他的眼中看起来似乎闪过一丝犹豫,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要让……我去吗?不让清稚去?”

“我应该说过,亲人的耻辱就该由你自己去洗刷。在完成工作回来之前,你还是我的下属。”

——这是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后一次。

秀丽擦去泪水。

“是。”

“去红州的,有四个人。你和燕青,还有仙洞令君缥璃樱也会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秀丽更吃惊了。

“……哈!?璃樱也要去!?这是为什么?”

“负责监视你。”

“监视我?”

“本来我打算派清雅和你一起作为敕使去红家的。因为派你一个人去,有可能会偏袒红家一方,而派清稚一个人去,反而又有可能自己故意搞砸了回来——毕竟你们一个是王派,一个是贵族派嘛。”

“……的确如此。”

他的担心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实上出现这种事的可能性也很高。

这次葵皇毅之所以会让清雅和秀丽一起去红家搜查,恐怕也是一开始就有派他们一起作为敕使出行的打算。

然而,清雅却在中途险些丧命,现在也还没恢复。所以皇毅才会放弃这个打算吧。

“……这么说,是为了代替清雅,才让璃樱去吗……?”

“对。仙洞省不直接参与政事,与官位之争也无关。而且调解工作本来就属于仙洞省的分内之事。让他们派人与你同行是为了负责监视你是否能与红家公平交涉,防止你擅自与同族达成协议。羽羽大人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缥璃樱主动要求接受这一任务。”

“璃樱主动要求……是这样啊。”

应该说,秀丽松了口气。……之前她身体不好时,是璃樱帮了她。

更何况她可不希望自己在路上病倒,有璃樱在,就能帮她弄药了。

“我明白了。”

“你以前确实是个天真到无药可救,净做蠢事的家伙。”

皇毅脸上浮现了若有若无的微笑。

“……现在好多了。不过,就要结束了啊。没能把我挤掉就辞官,还真是可惜。”

“就是因为您总这么说话,才会看起来像恶鬼、坏蛋的首领!您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夸人家两句吗?”

“等你回来,我会考虑一下。”

等秀丽回来。在此之前,她还是皇毅的下属。

“那我去了。请问您要什么土特产!”

“不必。给我平安回来就行。”

看到满脸惊讶、瞪大眼睛的秀丽,皇毅的嘴角露出了平日那种充满讥讽的笑容。

“我应该说过吧,我是一个体贴的上司。”

“…………咦!”

“你干嘛发出那种不满的声音?我可是容忍你像蝉一样趴在我身上,任凭你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稀里哗啦弄脏我的官服也都没抱怨

过一句的体贴上司哦。”

“您这不就是在抱怨嘛!!”

秀丽突然害羞起来,慌慌张张地推开了皇毅。

“……咦?不过您说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呢?”

“是榛苏芳。他会在途中与你汇合。”

一瞬间,秀丽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榛苏芳!?

“呃,哈!?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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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秀丽小姐出发以后,您一直没什么精神啊,王上。”

听到揪瑛的话,刘辉停下了手中的笔。

为了安慰连日来情绪低落的刘辉,揪瑛对他笑了笑。

“想来现在,她应该过了州境,与榛苏芳会合了吧。”

“是啊……”

“放心吧。秀丽小姐出面的话,身为当主的黎深大人一定会言听计从的啦。”

也正因如此,刘辉相当于彻底利用了秀丽。

御史台将百合姬作为人质一事,极大地触动了贵阳的红氏一族。再加上公开了红家直系的秀丽辞官,进人后宫的消息之后,效果更是非同小可。

——消息一旦公开,他就决不能再反悔。

刘辉反复考虑了无数次。但他现在依然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否正确。

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手中某样重要的东西。

尽管他应该是在明白无可挽回的前提下,才作出了那个选择。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犯下了错误。

(……不对……)

其实他很清楚。

自己只是选择了轻松的道路。

在早日解决事态的名义下,他选择了最简单、最有效、对刘辉最不至于造成大规模批判的方法。同时,也是能最轻松得到秀丽的方法。

太可笑了。如今的刘辉,简直同当年把“蔷薇姬”关在宫中的王一模一样。

自己本在两年前就已决定:不到最后关头不会使用王的权力,不会强迫她入宫,就算有王牌也不用,能等就等。就像那个被蔷薇姬自身,而非她拥有的力量所吸引——仅仅期望得到她的心并最终得到了她的平凡男人一样。

然而,现在刘辉所做的事,却和当年的王一般无异。并非因为秀丽的心,而是因为渴望“红家的力量”就强迫她进宫,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剥夺她的自由,将她锁入笼中。

这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不禁让人哑然。

“我……不能为你生孩子。”

刘辉手中失去的那样重要的东西,就是本该唯一值得向秀丽夸耀的“真心”。

不止秀丽,对十三姬也是一样。

待秀丽从红州回来。出于罪恶感,刘辉一定会实现她的任何愿望,给予她一切吧……恰似当年的先王一样。

一切都太迟了。

刘辉主动放弃了在秀丽面前作为一个“平凡男人”的权力。

他选择了成为王。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只见静兰很难得地脸色大变冲了进来。

“——陛下,请您立即准备上朝。重臣们也已经派人召集过来了。”

“静兰?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有坏消息

?”

刘辉和揪瑛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仔细一看,静兰不像是紧张,倒更像是狼狈不堪。

“不,不是坏事。只是,那个……应该说是太出乎意料了吧……”

静兰自己也相当混乱,他迟疑了一会儿,考虑着该如何告诉刘辉他们。

不是坏事,绝对不是。但最好还是亲眼去看看。

“红家当主来了,说是希望能见陛下一面,他是来为这次的事情谢罪的。”

“——黎深大人会来谢罪!?怎么可能!这岂不是天地变色的征兆!!”

刘辉和揪瑛都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以黎深的性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其实,那个,不是黎深大人……”

静兰一时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是老爷——邵可大人。他代替黎深大人,成为了红家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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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只说能够来的大官要来,但听说了此事,所有大官几乎都火速飞奔而来了。

工部的两人张着大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在那里的“红家当主”。

“不应该啊。不应该。不可能啊。这不正是邵可大人吗?”

“不,那是真正的邵可大人吗!?他的样子、散发出的气息、面孔都完全不同啊。又不是使用前、使用后。连杨修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那眯着的眼睛一且睁开,就会变成那样吧!跟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啊。咳咳。”

“你的父亲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无赖吧。那么眯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只要睁开眯着的眼睛,大家就都会变得和无赖的老大一模一样,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红家当主”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来找茬。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横扫周围的威严。虽然他穿的只是红家当主式的正装,并无任何特别,但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与在府库边微笑边喝茶的那个人是同一人。我敢保证,如果不知道,大家绝对会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人。

宝座边叽叽喳喳的议论中,传出了宣布王驾到的声音。

眼看着一切恢复了平静,由于过于专注地望着邵可,刘辉在登上宝座之前竟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真的是邵可。

(邵可是红家的当主!?)

这怎么可能!?不过,说到是否可能,如果说红黎深是红家的当主,反而会更让人觉得“那不可能”,不,可是——

由于过于吃惊,刘辉竟然不知道最开始应该说什么了。

这时,邵可先有了行动。他两手交叉,斜着身子跪下。

“主上能在百忙之中见我,让我非常感激。我是红邵可,以后我将代替我那不肖的弟弟红黎深,继任红家当主之位。”

他的声音像涟漪般扩散开。

邵可的声音总是能让刘辉的心情平静下来。刘辉勉强问道:

“红家的当主……以前确实应该是红黎深。”

“家弟回到红州后,我让他对自己闯的一连串的祸负责,并当即叫他让出了当主的位置。”

“叫他让位”这番话让不了解邵可与黎深关系的大官们非常惊愕。他们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的地位在那个红黎深之上!而了解情况的人所吃惊,就是这个人便是邵可这一事实。人们知道他能管住黎深,做事很高明,但没想到他竟是这等人物。虽然他与老弟玖琅长的很像,但是看起来,他的沉稳和深谋远虑远远在他的老弟之上。

“我和弟弟赶回红州,本也是为了此事。我们在红本家已经办完了就任仪式,也通知了族人。我现在是红家的正式当主了。我这次觐见,就是为了汇报此事,并亲自为我们族人这次所做的不肖事来谢罪。”

红家是彩七家的第一名门,红家的当主亲自来觐见谢罪——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的冲击盖过了窃窃私语,充斥着全场。

只有管尚书一人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赞成。

“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与黎深不同,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这就是素质啊。”

“你白痴啊!下人就是下人!连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什么正派人。红蓝两家的当主特意远道而来低头谢罪——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先王陛下在位时,也没能让他们这样!!”

这不是素质不素质的问题。

至今为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红蓝两家都没有低下头,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派来“代表”,将事情处理妥当。虽然有的时候刘辉提出“要求”,他们也会来,但是两家的当主会按照自己的意志上朝,对于这等事情,就连先王戬华,也毫无办法。这与邵可的性格没有关系。作为当主的邵可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红一族无法否认这些事情。

邵可是那种不仅能让黎深沉默,甚至能掌控那个自尊心强到超越万里山脉的红一族的人,他也是基于此才来到这里的。——而且,这样的事,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

欧阳侍郎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此番情景。

在如冻结了一般的沉寂中,邵可阐述了内心谢罪的想法:

“对于不肖小弟红黎深,以及我一族的各种可耻行为和由此引发的不幸,我作为当主,在这里致以衷心的歉意。我不应该对他们藐视一切的各种傲慢行为做什么申辩。想到他们的傲慢,缺乏官吏意识,不知给朝廷和国家带来了多少不安与麻烦,我认为主上的判断是正确的。对于主上能够宽厚地让红姓官吏复职,我深表感谢,不求得到主上的更多宽恕。”

邵可说,主上对红姓官吏的处罚,对御史台和朝廷下达的处分都很妥当,他们没有愤怒,也不求从轻发落,他们甘愿接受一切处罚。

这里面的意思让欧阳侍郎出了一脖子的汗。

“……这……这个……也许会引发不得了的事啊……”

这个时候,就连那个葵皇毅也皱起了眉头。只有悠舜和旺季仍然泰然自若。

“我已经通知各地的红族成员在这一两天解除所有的经济封锁。我对黎深的处罚是闭门思过,但我的小弟玖琅、他的孩子、伯邑以及世罗都已经赶往各地,去处理这件事情了。红本家暂时由玖琅的妻子,我的小义妹照看。”

也就是说,除了黎深,红家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赶往各地去了。

——长久以来,是红家让红州以及他们的族人享受着最好的优待。

“我来到这里,还有其他原因。”

“原、原因。”

对于眼前速度过猛、瞬息万变的状况,刘辉甚至没有使用疑问语气的时间。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棍乱,处理速度根本赶不上事情的变化。

但是,之后邵可采取的行动,让刘辉觉得天旋地转、十分惊愕。

邵可两手换个姿势,重新跪了下来。这个跪拜方式非常特别。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但这种似乎要穿透一切的冲击让人觉得大殿都在摇晃。

这种情形,刘辉只见过一次。只有茶家当主茶克洵有过此举。

——恭顺之礼。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只有邵可一动不动地静静低垂着头,朝着刘辉。

“这次的事情,都是由不把王放在眼里的无礼行为造成的。不知不觉间,红家开始骄傲地轻视他人,变得傲慢而无情。但主上还是赦免了红家官吏,再次给了他们一个自行雪耻的机会。如果可以,请您也再给红家一个这样的机会。——我会将我的名字和红氏一族、红家的家徽‘桐竹凤麟’全都献给我们唯一的陛下,请您宽恕我们。”

这最后一句话让刘辉的背脊直颤。不光是刘辉,在场的所有大官都是如此。

——与蓝家齐名的第一名门红家,正跪着“向刘辉发誓忠诚”。

刘辉觉得自己似乎从旁边听到了自己愣愣地低语声。

“是对寡人吗……”

“是的。对我的女儿认定的我们唯一的主上。”

——红秀丽。他听到了某人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现在,秀丽成了红家当主的女儿。

“您能宽恕我们吗,主上?”

听了邵可温软的声音,刘辉低下了头。

邵可对孤身一人的刘辉仲出了援助之手。和秀丽一样。

刘辉的回答只有一个。他用嘶哑,且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低语道:

“……我宽恕你们。”

邵可笑了。

“谢主隆恩。——从此,我们红氏一族将全力以赴地为君主尽忠,并发誓支持主上的统治。现向您献上我们红家的家徽‘桐竹风麟’。”

——紫刘辉一即位,邵可便表明了红家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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