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虽然,谋反是十恶之一,但是,在你保护了我之后,是不是十恶就不一定了。”
秀丽睁开了眼睛。
映入她眼帘的是被幽蓝的月光照亮的古旧天花板。片刻之后,对于自己究竟是躺在了哪里睡觉,还是到目前为止自己在做什么,秀丽都完全回想不起来。
一个独眼男人进入了秀丽的视线。
“你醒了么,大小姐?”
“……—-!啊啊啊啊啊啊!”
秀丽突然想起有个杀手扮成了迅的模样把自己带了出去并企图杀掉自己,所以,她反射性的尖叫并试图逃跑。一瞬间,她的腿被被子拌到,秀丽滚落下床,额头重重的撞到了地板。还有鼻子,也撞得相当华丽,痛得秀丽眼冒泪光。
“混蛋!该死…你动作也太快了吧,迅!!”
“…不,我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诬赖我?”
秀丽很快的环视了整个房间…这是璃樱起初给自己准备的房间。自己的记忆仍旧有些混乱,但却记得自己曾去过一个有着许多白色棺木的房间见过瑠花。
秀丽警惕的望着迅。不,首要的问题是,这真的是迅本人么?如果这又是一个奇怪的术,我该怎么办呢?
(恩恩…恩…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识别的啊——啊!莫邪!)
璃樱他们曾说过,即使是一个幻术,一般的术者都是无法复制莫邪的。秀丽怒视着迅,虽然是很凶恶的怒视,但却是躲在被子里蜷缩着,外观上缺乏威严。但也比被杀的好。她可不会让任何人说这有点可怜。
“迅!能不能把莫邪给我看一下!啊,没在这么?!你难道没带着它么?!”
“…没,在这呢。看。”
基于不要违背疯子的这一基本原则,迅很快从背后抽出了莫邪给秀丽看。秀丽边回想边思考,蓝将军是把他的佩剑系在了腰间,迅则把他的放在了背后。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半途而废”。他抽出来的莫邪看上去是真的。
(那么,他是真的迅?!)
虽然如此,秀丽还是没有从床的隐蔽处出来。与瑠花对话的记忆逐渐的回到秀丽的脑海中。
——朝廷中的某个人派来了杀手。首先,首先,她要试试正面发问。
“迅…我还没问你来缥家的理由。你是来这里杀我的么?”秀丽能看到在苍白的月光下,迅那仅有的单眼满含笑意。
“…这次,好像还是回答比较好。——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当然,这些话是不是谎言并无保证。不,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如此轻易地就点头承认了呢?然而,迅直到现在都没有杀秀丽,特别是现在,他本可以轻易下手的。至少,他与那些把秀丽引诱出去并毫不犹豫的企图杀掉秀丽的暗杀傀儡不同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迅有时会消失在缥家的宫殿之中,但他也会经常回来照顾秀丽。比起将秀丽作为目标,这更像是把秀丽当做一种“据点”,虽然这是一种更奇怪的形式。
“如果你想我离开你的视线,那么我就出去?”
说过这些话后,迅好像真的如同他所说的准备马上离开。但是秀丽阻止了他。
“——请等一下。”
“大小姐,你改变态度了?……那么?”
“那么,请…请给我一份保证。现在,在这里。”
迅抱起双臂,笑了出来。通过这些话,他好像清楚的看透了秀丽的想法。秀丽心想,司马迅真是难以置信的聪明。隐约觉得,他也许比蓝将军还聪明。也许才智是相同的,区别只是一个用另一个不用而已。秀丽猜想,十三姬也是相同的,或许是因为他们这类人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又或是出于其他什么理由,他们都是那种会孤注一掷的人。
“一份保证。嗯,我知道了。好吧,让我想想。你想让我保证什么?”
“——保证在我再一次与瑠花姬见面之前你都不能杀我。当然,如果可以,请保护我到那个时刻的到来。直到我再一次与瑠花姬见面,请你保证我的生命。”
迅笑了。秀丽觉得那笑里混有一丝苦笑。
“大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你觉得我会答应的是吧?”
“……请明确的回答我。”
“恩,我答应你。我保证。我将保护你,大小姐,直到你与瑠花姬见面。在那之前,我一定不杀你,并且不会让任何人杀你。我保证,所以,出来吧。”
在看到秀丽在几秒后乖乖从被子里伸出了头,迅咧开嘴笑了。
“恩,所以你相信我的话了?即使怀疑我?”
“我相信你。蓝将军说你是绝不会打破约定的…——并且,迅,也许你跑这么远也是为了见瑠花姬。但你却不知道她在哪里。你在想如果我在这你可能会更快的见到她。这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即使在外徘徊也要回来照顾我的原因。因为我是最可能与瑠花姬接触的人。所以,我觉得,直到我与瑠花姬相见,就像我说的,你都会坚持不懈的保护我。”
迅继续微笑,并不否认秀丽的话。不过也没有承认就是了。
“恩?你还想继续问么?为什么我会来这见瑠花姬?”
“…我现在不想继续问,因此,迅,也请不要再问我。”
“即使你以前是那样的迷茫,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想尽快与瑠花见面?你说知道‘与瑠花再见面’。那就是说瑠花来见过你?”
这次秀丽像个蛤蟆一样闭上了嘴巴。如果迅真的是“瑠花暗指的为了封住她的嘴而从朝廷来的暗杀者”的话,那么最后秀丽将必须从他的手上保护瑠花姬。然而,如果自己和瑠花姬的对话内容被透露,迅将可能会消失。自己一旦将事情搞砸的话,那么他将说“呵呵呵,大小姐……所以你将事情解决了么?”然后杀死自己。
“…大小姐…你一定在想什么奇怪的事了。”
“我才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
“…”
“……但是啊…我什么都没问啊。”
秀丽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咬紧牙关将事情隐藏。相反的,迅相当尖锐。这就是为什么,沉默才是最好的——换句话说,秀丽只能保持沉默。如果自己好像“知道什么”,迅都会把话套出来。迅好像看透了一般,他耸了耸肩,放弃了。
“…因此,你从瑠花那听到一些东西?你是不想被盘问到那些么?好吧。我们双方都有些不想被问到的问题,那我们就不要深入研究这些了。”
秀丽匍匐着爬下床,一只手梳理着头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我有一个保镖保护了…这样,也许稍微好了点。”
“好点?!喂,大小姐,这可不行。你这样说我可不能接受。我得为自己说点什么,你应该对“司马迅”做你的护卫感到自豪。虽然蓝家宗主冷酷的把我踢了出来,我仍旧不是一把用钱就可以买到的廉价剑欸。你应该更加心怀感激才是。”
“…但是你不是说你不是蓝家名门司马家的“司马迅”么?”
“恩。虽然我以前没有正确的要求过你。//这句也不老对的那么,我可以更靠近了么?”
秀丽慌慌张张的点头,迅果然依言大踏步的走到床边,而不是一小步。
“那么,我们可以交换信息了么?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在那个尖叫之前,好像不知何故拥有和我一样容貌的‘某人’出现过。”
“…是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被一班暗杀傀儡引诱了。”
秀丽简要的解释了在她被以迅模样出现的暗杀傀儡引诱出去后直到与瑠花姬见面所发生的事情。边解释,秀丽边逐渐整理了自己混乱的思绪。
“…‘暗杀傀儡’,大小姐?看样子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轰动…”
秀丽看向迅无畏的脸…从以前她就察觉到了某些事。
“…迅,以前,你透露给我某些讯息。也许,是有目的的。”
“恩?你发现了?哈哈哈,很好。”
“为什么?”
迅无声的笑了。虽然他在笑,但这笑容中带有阴影,秀丽从未见过他开怀坦率的笑过,就像燕青一样。但这次,他好像比平时更悲伤。
“…为什么?我有很多理由呢。但是,也许是我在想‘如果是大小姐,她也许…’”
“恩?”
“也许,你可以找到‘顺利解决所有事的方法’。”
秀丽记起在贵阳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你以前这么说过。”
“是的。如果那样成真的该多好啊,对吧?”
这些话是秀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她意识到这些话出乎意料的从他嘴里蹦了出来。
“你想我阻止某人么?”
迅屏住呼吸,然后微微苦笑。他回想起曾经黑狼问过他‘如果你还有迷惘,为什么这么做’。真的,他们是父女。在直击弱点这方面他们真像。
“……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
迅弄弄他前额的发,垂下仅有的单眼,静静的叹息。
“…我来到这也一直在想,是不是阻止他比较好。我仍然
在犹豫。我仍然不知道什么事正确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让你知道真相,大小姐…也许,如果我不能阻止他,你可以。”
秀丽并没有问是谁。因为即使问了,迅现在也可能不会回答。
“虽然如此,楸瑛真是个笨蛋…先不说璃瑛,大小姐,在这种情况下,会有笨蛋扔下你跑去某处么?如果不是我跟他们擦肩而过,会发生什么事呢?这家伙走极端的习惯真令人悲哀。”
“…恩恩恩?你说你与他们擦肩而过,因为擦肩而过所以你才回来?”
“是的。他们俩脸色苍白的跑了出去,所以我想你可能被绑架了,大小姐。就在那之后,我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漂浮在这房间附近,所以我等了一会就进来了,然后发现你昏倒在地就把你抱到了床上。好了,不管怎样,你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走。”
当然,秀丽已经找到了瑠花,并与她见了面,但现在秀丽担心的是璃瑛和楸瑛,他们两个为了找解决蝗灾的办法出去了。现在,处理蝗灾这件事更加急迫。找出解决蝗灾的方法是御史台的责任。
好像猜到了这一点,迅将一只大手放在了秀丽的头上。
“不是去瑠花那。首先,我们先去找璃瑛和楸瑛。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做。虽然没有什么帮助,但我也得亮出我的一张牌。——我也得到了关于蝗灾的命令。”
“——恩?!你知道!?但,但…”
不,但是蓝将军说他是从唐唐那得到的消息。虽然一想到这个秀丽就想立刻掐死唐唐,但是当他陪着秀丽前往红州的时候,唐唐已经知道蝗虫的事了。也许,在整个旅途中他已经向葵长官报详细的报告了。
(等等。迅知道这件事,唐唐的报告,御史台的最高机密,被泄露给了某些‘高官’?呀,为什么我没注意到?在十三姬暗杀事件里,我和清雅被袭击,难道是因为御史台的情报外泄,他们比我们提前得到了情报呀?!)
直到现在,秀丽才想到情报不可能有任何外泄。不,也许是她想这么想。如果这么个大秘密被泄露——那只可能是葵皇毅或陆清雅。是这样么?一个完全不同的可能性没由来的进入了秀丽的思想,但这种可能性太疯狂以至于秀丽马上驱散了它。这决不可能…也许。
“恩…你说你得到了命令。”
“我说过么?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瑠花在哪,他们很可能去找璃瑛的父亲,缥璃瑛。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知道危险性后还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啊…是的,他们说过这个。他们不想我见那个人,所以把我单独留在这。”
“…虽然我尊重璃瑛的努力,但他可能正在做一件愚蠢的差事。与瑠花相比,和璃瑛谈更加浪费时间。”
问迅这种问题是很可怜的,但秀丽觉得如果继续保持不知道的状态会更不体面,她找到勇气继续问。无法继续对话更可怜。
“对不起,但璃瑛离开的时候处于一种很混乱的状态,他并没有告诉我任何细节。为什么当璃瑛听到蝗灾的时候跳了起来?缥家是术者的家啊。”
迅并没有取笑秀丽。如果是清雅的话,他肯定会狠狠的嘲笑秀丽的。
“你不能不知道这些事情。很长一段时间,缥家的人不出去做任何事而只是处理神职上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么么?缥家的职责很适合你,大小姐。”
“啊,唔,当然,在战争或灾难时,他们出去提供帮助…灾难。啊啊啊——?!”
“是的。缥家最初是被苍遥姬建立的,目的是保护弱者。在上次巨大灾难时期,缥家的人是唯一不求回报的救助在战火中受灾的人们。前代宗主,‘奇迹之子’,他拥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这事在贵族中广为流传,后来渐渐的他好像开始要求钱和权力上的回报了,不管怎样,从医药到抗灾的方法,缥家在收集研究资料和知识这方面应该是彩云国第一的。他们的原则是‘保护民众远离争斗’。”
秀丽的脸立刻变了色,她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那么,如果是那样,蝗灾也是?…”
“是的。他们也许拥有朝廷或外面任何地方都没有的知识和方法,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并且,缥家与外界是隔离的,这使得他们远离了战争的混乱。换句话说,不像外面,重要的文件并没有因为战争和内斗而丢失。直到现在,保存了一千年以上的东西应该还在这。如果我们可以使缥家敞开大门…也许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损害。”
“——谈判无疑是御史的责任!我现在要追上他们!真的,为什么璃瑛要把我留在这啊?毫无意义嘛!鞋,鞋!”
秀丽立刻跳下床。当挨到地时,秀丽跳了起来。地板极端的寒冷。
“呀呀呀呀,好冷!!…恩?这房间有那么冷么?!”
穿好鞋后,秀丽冷的抱紧胳膊。当她赤脚靠近床边时,冷气像蛇一样爬上她的腿。直到昨天,她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好像自己一瞬间从秋天到了深冬一样。
“…想想这个…对了。温度好像比以前更低了。”
现在秀丽这么一说,迅的表情就好像他也才意识到一样。当他呼气时,一片白雾。
“就好像冬天一瞬间就逼近了一样…哦,我得去穿几层衣服去…”
“不……这很奇怪。我以前告诉过你。这是个在万里大山脉中隐藏的宫殿,人类还未涉足。它本来就不是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在我们周围一直都是深冬,在这高山区域覆盖着比我还要高的雪。在这个地方没有理由会突然像这样变冷的。”
“…哇?万里大山脉…这是在万里大山脉中么?!这是自从苍玄王之后就没人在翻越过的,全高仍然未知的那些神圣的山?”
“…我之前没告诉你么?是的。这比黑州和白州更靠北,是极北的冻土地带。因此,朝廷不能侵略这。我说侵略,其实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略夺。在这你无法生存。”
“为什么他们要在这建宫殿?难道不会难以置信的困难么?啊,难道是因为便宜?!”
“…不是——我并不认为需要考虑到土地的价格或便利。好像是因为第一个巫女苍遥姬和她的哥哥,苍玄王之间订下的约定。我也不知道细节。不管怎样,这温度真的很奇怪。璃瑛不是说是最高位的巫女的力量支撑着这使这个地方可以让人类生存么?她说她想要你的身体,那么也许——瑠花姬的力量正在减弱…从最开始,就没有直到80岁仍为最高位的女巫的先例。因为在那之前,就会有人取代她……”
秀丽用手紧了紧胸前的大衣,抬头望向迅。她的呼吸已经凝结成白雾了。
“…下一任女巫是?”
“没有下一任。缥英姬本来是继任者,但她逃到了外面去,所以继任者的位置一直空着。”
秀丽在听到在茶州帮过她的英姬的名字时震惊了。但仔细想想她的姓确实是缥。
“唔,英姬大人是继任者?啊,春姬也有异能…”
“……这可能不可能。如果她的力量是在英姬可以隐藏的水平上,那就意味着她的力量不如英姬强大。我听说仅仅有一点力量是没有问题的。看上去像只有力量也不是很好。”
对于迅所回答的庞大信息量秀丽十分印象深刻,轻易的就像回声一样//这句有问题。
“…迅,你知道的真多。”
“不,你是一个御史却不知道这些知识说明你对知识的缺乏。特别是自从你进入御史台后,那可是可以接触到所有顶端的秘密啊。如果你感兴趣并且搜查,可以轻易的得到更多信息,不是么?”
被打击了,秀丽连呻吟都不行。她不能再辩驳。只能更加努力学习。
——瑠花说过她不得不活下去,无论如何。
见过她的过去的秀丽知道她没有使用和毁坏女巫的身体是因为她还想要继续活下去并继续维持她强大的力量。
“若果瑠花姬不再活着…那么缥家将会…?”
“……决定那个的将是缥家。不是我们。”
第2节
尽管已是黎明,温度却急速地降低,雪开始铺天盖地地飘下。美丽而整齐的庭院很快被染上了一层银白。
大璃樱细眯着眼,凝视着这飞卷的‘牡丹雪’。
“父亲大人!”
他的儿子——小璃樱急匆匆地破门而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的是一位面生的青年。看起来这青年是第一次穿过“门”、正惊疑地环顾四周。
“哈?我们怎么突然就来到这里了啊,璃樱君?到现在为止为了寻找珠翠小姐我曾数次尝试打开那扇门,但怎么也开不了它啊?!事实上我尝试去破坏它,它却毫发无损,而且即使打开了门,也绝对进入不到这座宅邸里面啊?!”
“你未经许可就擅自要破坏人家的门么!这是一个具有门之形状的类似于‘通道’的东西,——父亲大人在这里闭门不出,有了这样的通道,奇怪的人就进不了这里了啊。”
“奇怪的人?喂,璃樱君,那边是你的父亲么?为什么他那么年轻啊,还有那副容颜!他不应该是个老人吗?如果你早告诉我
的话,我绝对要先将发式和衣冠好好修理一番再过来啊!!”
“怎么看上去你倒像是把他当做对手了!够了,你给我安静一会儿!!”
真是难为情。小璃樱并不理会楸瑛嘀嘀咕咕的抱怨,径直走向他的父亲。此刻他的父亲正凝视着璃樱和楸瑛。璃樱窘迫极了,脸如同火燎了一般的灼热:在这之前,他从未在父亲面前上演过如此的闹剧。
“抱歉打扰到您了。”
“你从‘外面’交了朋友吗,璃樱?在缥家几乎是不可能有这种男人的。”
朋友?不,他误会了。只不过璃樱不确信是否应该说出口。
大璃樱仔细地观察着已走到近旁的楸瑛的脸。
“……有浓厚的蓝家血统——是直系吧。这可真不寻常,彩一族中的直系男人居然会跑到缥家来,虽然未婚的女子经常会被送到这里。”
仅仅是看了他脸便能言中要害,让楸瑛不禁有些畏缩。可事实上,除去那银发,他看上去也只是大概和楸瑛差不多的年纪。
“我叫…蓝楸瑛,见到你很高兴,璃樱大人。”
似乎在楸瑛作出回答的瞬间璃樱便失去了对他的所有兴趣,他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他的儿子。
“…嗯?你给我送早餐来了吗,璃樱。到那个时间了吧”
楸瑛很意外的发现,这样看他真的很像一个老年人。楸瑛的心中又生出了一股优越感。
“不是的!!我来这里是有些话想对您说,父亲大人。”
“不行”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
“即使你什么也没有说,我也可以猜得到。”
大璃樱疲倦地叹着气,展开了一把扇子,他的银发也随扇风摇摆着。
“…羽羽跟你说了些什么吧?”
“是的,所以我请求你听我说完”
小璃樱握紧了拳头,望向父亲那昏暗、空洞、毫无情感的瞳眸。
“蝗灾爆发了,羽羽请求将缥家所有的门打开。他是说,毫无保留的打开。”
“……那又怎样?”
“请下令让所有缥家的神社打开它们的门,并对九族发出救济的指示!请与朝廷协力,公开所有有关对付蝗灾的知识。按照缥家的危机标准,蝗灾被指定为第一级的灾害。如今——在蝗灾才刚刚发生之后,我们或许还有些时间,损失可以被制止被控制在最小的限度,我在缥家没有任何权力,但父亲大人你是缥家的宗主,神社都服从你。就是这样父亲大人!”
“…我告诉过你,璃樱。那是不行的”
双肘倚在长椅上,璃樱耸了耸肩,仿佛这是极为棘手的事。
“这缥家是受女人支配的,他们只会服从拥有灵力的大巫女的命令。缥家一门的术者、巫女、‘暗杀傀儡’、神社、和其他,缥家的统辖权都掌握在我的姐姐手上。尽管我被赋予一定程度的自由,但未曾到可以颠覆姐姐的命令的程度。看起来你在回来之前被‘外面’影响了呢,缥家是一个男人没有任何决定权的场所。”
“……呃”
确实,父亲所言都是事实。尽管父亲是宗主,但到现在为止他对缥家的事务都是漠不关心,也从未卷入任何事情。璃樱也知道重要事项都是由伯母瑠花决定。特别因为先代宗主是个男人却在政治斗争中输给朝廷,使得对缥家的评价落入谷底,最终又被瑠花肃清。他朦胧地察觉到,缥家人认为一旦由男人当权,缥家便会衰落。就算父亲被默认成为宗主,那也是因为他‘无所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仅仅是在那个位置上,而实权在伯母手中。那便是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安心。但是,现在不同。
“但…即使是这样,父亲,您是宗主啊?!您与伯母的命令的优先级别不是相同的吗?”
“问题在于,璃樱,族人并不那么认为,顺带说一句,我自己也不那么想”
千年以来,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也未曾尝试着要去改变。小璃樱意识到,是这个家族自身,把一切事情都留给它的巫女们去承担。是的,也包括小璃樱自己。
“那么,请告诉我伯母在哪儿!我要去——”
“你?”
璃樱仔细端详着儿子。确实,他与以前的样子截然不同了。他曾经像人偶一样惟命是从,做瑠花让他做的一切,而且和缥家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安分守己。
“如果只能是伯母,那我就去她的所在。如果她听到关于蝗灾的事——”
“不,我想她是知道的。”
手里把玩着扇子,璃樱的目光投向不断落下和积聚着的雪。
“…她,知道?!”
“应该知道。只要有非正常的事态发生,无论是气温、气候、地盘的变化、流行病、收成……神社都会联络她,此外用天象预测也是有可能的。既然通过蝗虫的颜色变化很容易就能知道蝗灾要来的话,她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哎,她知道,但是伯母什么也不做?”
“也许是做不了。羽羽也并没有去做些什么,你没有觉得奇怪过吗?现在的事对姐姐和羽羽来说都不在话下。很有可能她并没有余力去向各神社发出号令。”
“这、这是什么意思?……”
璃樱的表情凝固了。他曾经想到过在缥家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
“…这很难说清楚。之前一些占星术和八卦中显示的征兆,我大概讲给你听,从中你应该能弄明白很多事情。首先,在蓝州,一阵子之前出现了水的卦象。这个情报在消息中断之前就已传来,据它看,从夏季开始,这里会有持续的暴雨。”
楸瑛脸色大变。在拥有“水之都”之称的蓝州,长期的降雨和洪灾是直接相关联的。
“蝗灾在碧州出现。那里出现了土的卦象。也许蝗虫就是由于土象的存在被更早地引诱出来了。而碧州的土象真正意味着的,是地震。最近已经发生了数起地震,大量的损失已经造成了。”
“……父亲大人——”
“在茶州,象征缥家的星辰已经坠落,似乎英姬已经遭遇了不测。茶州世世代代人运不佳,曾经有一段时间由于英姬嫁入茶家而被抑制住了,从而获得了一定的安宁。那是在茶鸳洵的时代。但星辰已经坠落,安宁也随之崩塌。茶家就要因为内部争斗而瘫痪掉的吧。”
楸瑛不禁目瞪口呆。确实楸瑛也学习过天象这门学问,却根本没有当回事。但事情被解释地那样合理自然,仿佛本应如此。
“红州的风象和土象目前还没有异常。秋季风象土象变强,因此会大丰收。不过在今年那会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蝗群会随风由碧州到达红州。碧州的凶运会乘着风象,与蝗群一起涌入红州。或许红州不会被完完全全摧毁掉,但也不远了。之后就看他们的运气了。前往红州的那位人将直接左右他们的命运。”
璃樱继续冷漠地说着。
“在黄州,金象的异变引起了一些骚乱。蓝州的洪水、碧州的地震、红州不祥的丰收……由于这一切,价格开始飞涨,经济滑坡的征兆已经出现了。为了避免这点,金象在变强。如果在商业之都黄州的金相太强的话,那一点好处也没有。它会转变为武器的金气,侵入北方的两个州。而从一开始,在黄家宗主的星象中金象就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楸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想要说什么,脸色变得愈加苍白。武器流入北方二州的武门世家黑家和白家,用意再明显不过。黄家的第一别称可是——
“父亲大人…。您是说有人蓄意制造了这一切?”
小璃樱的语调仿佛冻结住了一般,楸瑛转过头来,小璃樱也正看向他。
“夏初的时候我曾看过王的星象,但没有那些事的预兆。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已经进入了夏季星图,却没有显示出在蓝州方位有洪水或长期降雨的前兆。那就是当我听说你们之中有人打碎了九彩江的宝镜时,我会发怒的原因,但从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也就是说……异常的降雨是因为宝镜碎了?”
尽管有龙莲这个弟弟,楸瑛却无法笑出声来。在九彩江的那场怪异的暴雨依然记忆犹新。
“…。是的,但也可能在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没有弄清楚。根据你所说的,我的伯母的灵魂前往了九彩江。当时的那面镜子肯定是碎了。但如果那并不是宝镜山的宝物呢?仔细想想的话,她确实并不非要借助宝镜山的宝物才能使离魂术。”
将所有的情报汇合起来看的话,当时面对他的伯母的很有可能是“黑狼”。伯母和“黑狼”都是智谋上的高手。当时他们两人都知道被打破的仅仅是一面普通镜子,这样似乎更能说得通一些。
“可是,那之后的倾盆大雨……绝不普通啊?”
“不,还有别的理由可以说明那个,但我不打算谈它。”
羽羽曾经说过“雨伯”进入了秀丽的身体。同时它的力量也变弱了。在贵阳时就已经如此了。很有可能那场暴雨是雨伯在保护着秀丽,而不是因为宝镜打碎了。
“当时的暴雨只是一时的,之后由于龙莲的龙笛,雨‘停止’了对吗?而这一次雨下个不停的原
因是不同的。真正的宝镜毫发无损……到那个时候为止。”
“……那个时候?”
“不错,镜子再度被打碎了。在你下山之后,宝镜的本体被毁了。是什么人故意打碎了它。然后,向仙洞省递上了再造一面神镜的请求。同时开始了不寻常的降雨。那样一切就恰好吻合了。我曾认为是你打碎了它,还对你发怒,真对不起。”
“‘什么人’,你说那会是谁?”
小璃樱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是的,问题是,是谁做了这一切。
“…父亲大人,如果灾害通过天象和占星术预测出来,那么羽羽和伯母大人应该已经了解一切,然后会采取应对措施。如今,他们二位都没有现身——那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是占星术‘预测之外’的吧?像变数因子、妖星一样的、能够改变天时的人是十分罕见的。是有什么人故意在幕后暗中操纵吗?”
“啊,是的,好像有些乌合之众把缥家搅地相当乱。羽羽和姐姐各自压制着他们。如果在其他地方的神器也被破坏,所有一切就都会压到守护着关键之地——贵阳和缥家本家的那两人身上。我说过蓝州的洪水和碧州的地震,但由于那两位用他们的整个生命压制着,令损失降低到最小。尽管蝗灾是第一级灾害,对缥家来说,现在的事态紧急程度要在其之上。大量巫女和术者从本家出动是前去各州保护残存的神器。唯一可能代替姐姐位置的人英姬,也被先下手击溃了。他们预谋的相当充分呐。所以,现在姐姐可没有闲暇顾及蝗灾。”
“等……请等一下,父亲大人——您是说,要我们不去管蝗灾——”
璃樱抬起他那不存一丝情感的双眸,打量着努力地拼命的儿子。
“…。真奇怪啊,璃樱。去年,你远在朝廷和茶州府之前就知道了茶州石荣村疫病的事情,你没有专门去告诉他们,也没有为此做任何事。既然你当时什么也未做,这回又为什么操这么多心?”
小璃樱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知道楸瑛正震惊地望着他。是的,他当然会从缥家的神社之中得到报告。所以,璃樱在红秀丽来之前便潜入石荣村之中。涟也知道了疫病的预言,所以他才能够利用这疾病来煽动百姓。在那段时间里,璃樱确实什么也没有做……。当时他也没有任何感觉。
“就算你不去管蝗灾,它也会自然终结的。是的,如果经过十年的话。十年几乎算不了什么,无需担心。人口仅仅会减半。即使这种事发生了,那也不是你的错。”
“——父亲大人!不,那样不对。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璃樱喊道,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他依然记得秀丽是怎样带着医者和医书飞奔向石荣村。大概,璃樱从朱鸢哭着说“谢谢你没有抛弃我们”那一刻起就已经明白了。这就是璃樱之所以违背伯母和父亲,最终帮助了秀丽和石荣村的理由。
璃樱曾经认为既然在缥家,他是男人而且“无能”,那他就是一个无用的人,所以什么也不做。但事实上尽管他没有异能,也是有用的。从那时起他开始意识到人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
“羽羽——羽羽说过,拥有异能不是作为缥家人的证明。同样的,它也不是缥家获得民心和被人们信任的原因。父亲大人,尽管您和我都没有异能,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啊。我——我成为仙洞令君,在羽羽身旁看到了许多‘外面’世界的事情,尽管只有半年时间。如果您认为那是被感染了,我并不介意。羽羽让我打开所有的通道,是因为他认为我能办到。术者们有术者的职责。但是缥家的工作也可以由我们‘无能者’来做。这里有我们可以做的事,羽羽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这样说。父亲,我是令君。作为缥家中的人,我有必须对‘外面’履行的职责。如果羽羽和伯母大人无法行动,您又不愿做什么。那么我来完成它。要对付蝗灾,异能不是必须的。哪怕是一句话的命令也好,去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一把,这才是缥家之所以为缥家的证明。这是它存在的意义。父亲大人——请给我缥家宗主之位。然后,我要去见伯母大人!”
下一秒钟,楸瑛的剑已指向大璃樱的咽喉。
“——另外告诉我珠翠小姐的所在。否则我们就要使用武力了。”
璃樱瞥了一眼架在他脖颈上的白刃,随后,又看向那扇“门”。
那边传来了有什么人在叩门的声响。小璃樱吃惊地转过身,司马迅的身影在那里出现,刚刚敲门的正是他。不知为何,秀丽在他的背上背着。
“啊,迅!!之前你都去哪儿了!你对秀丽小姐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我背着她只是因为一起跑过来的话就太慢了。嘿,小姐,可以放你下来了吗?”
“虽说我慢,可是迅你也太快了吧!”
小璃樱看到秀丽如往常一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将秀丽一个人留下时——而且还在他还察觉到了白鼠是伯母大人的情况下,他就担心着,不知道秀丽是否打算去面对伯母大人。但他必须先去见父亲,所以心中某处一直忐忑不安,不过看来她并没有受到伤害。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还有那扇‘门’。那扇‘门’应该是不会对缥家以外的任何人打开的啊。”
迅晃了晃手中的“莫邪”,和秀丽交换了下眼神。
“不啊,我们是循着这个的鸣响的方向来的。它和‘干将’在共鸣着的。”
“只要剑鸣响了,一般门就会打开的吧。”
这双剑是由缥家打造出来并献给王的。由于造它的是缥家人,亦或是由于它们之间的共鸣,使门敞开了。双剑似乎比他们所想象的有更多不可思议之处。
“嘿,小姐,你是官吏啊。快工作,工作。”
“官吏”和“工作”这两个词立刻对秀丽起了作用。秀丽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我有话要对您说,尽管打扰到了您。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就冒昧打扰真是失礼了。初次见面,您一定就是缥家宗主了吧。”秀丽严肃地看向楸瑛剑锋所指的银发男人。
“我是红秀丽——哎?”
秀丽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大璃樱的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他看上去太过年轻,也不是因为美丽的外表。
而是因为这张脸她以前曾经见过。
(这个人……就是去年冬天我在朝廷中遇到的那个……?!)
对,在她作为茶州州牧前去朝贺的时候,曾经在朝廷中遇到过这个人。
当时,由于父亲的干涉,什么事也没发生,然而——
(这个人,竟是缥家宗主?!)
被永恒的虚无一般的双眸所吞没,秀丽仿佛双足被定住了一般的无法动弹。只觉得心脏怦怦剧烈跳着。
那个时候,也感觉到了。感到了那个人的——恐怖。尽管在看向她,却全然没有看到她。她就确确实实站在他的眼前,然而有一种在这个世界上“红秀丽”并不存在的感觉。不——对这个人来说,“她”根本就“不在那里”。
他认为她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心中有什么东西正蜷缩着痛着。那是从很久之前就存在的一种感觉。
自从明白母亲为了代替自己而去世的时候起,取代母亲生命的不可原谅的罪恶感,那种颤抖的感觉。在这个人面前,竟全部涌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振作起来啊。”
像要给予支持般、迅摇了一下其两肩之后,秀丽回复了自我,拼命地将头抬了起來。(注:这句话乃7楼的网友之翻译,这位亲真是好人呐,内牛满面中~~~~)
“……我是红秀丽。在朝廷中……担任监察御史的职位。”璃樱只是无精打采地眨了眨眼。甚至懒得回应。
“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使蝗灾的损害控制到最小,请协助我们。此外,珠翠应该已经回来了,我想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以及瑠花姬的所在。”
三拍的沉默之后,璃樱喃喃说道。
“……如果你能立刻死掉的话,我就告诉你。”
小璃樱挡在秀丽身前,意图要保护她。
“父亲大人!!”
“由于她令你活下来,所以我失去了重要之人。尽管那样……,我也一直在寻找着她,等着,等着……我所等待着的人,并不是你。”
听到那轻声的呢喃,不知为何,泪水夺目而出。
在心中某处,有什么人在哭泣。那是得知母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时,年幼的自己的哭泣吧。与这个人一样——她曾每日偷偷流泪,因为母亲为她而死。这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历历在目,仿佛胸口堵住了一般的窒息。不,也许对这个人来说这件事亦如昨日。就像触碰了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见到那止不住的眼泪,璃樱悲伤地轻声说道:
“就算这样,如果她让你活下去……那也没有关系。我会再等的久一点。不是为了你的缘故,而是为了那个我爱的人。大概就是为了那一天,我才会被赐予长寿的生命。”
……他眼中真正看到的“那个人”是谁,秀丽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
一直怀有生存的负罪感,甚至是现在也是。但现在这些话不可思议地渗入到秀丽的内心。
如果只是需要等得久一点的话,那就好了。
“对不起……”
如果是对父亲或静兰,她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但如果只是需要等得久一点的话,那就好了。所以她活下去也没有关系。
“请原谅我,让你等那么久。”
为了活下去。
这句话并不只是对他说的,大概也是想要对给予自己生命的母亲所说的话。
于是,秀丽最终明白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尽管也许并没有什么用。但如果她可以活下去的话,那么她就想要活下去。
大璃樱摆出了一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秀丽的样子。那双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似乎又没有。这是第一次,秀丽的样子映入了那漆黑的瞳眸之中。他随后将目光从秀丽身上移开。
“……璃樱。”
“是。”
“即使你成为了缥家的宗主,什么也不会改变。……至少现在不会。族人只会听从姐姐——大巫女的命令。如果你想要为蝗灾做些什么的话,……你必须找到珠翠。”
小璃樱显得很困惑。
“珠翠?”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姐姐在哪儿,因为我并不关心那个。有了珠翠的‘千里眼’,你们也许可以‘看’到姐姐的所在。现在,在这座隐宫里,几乎没有任何拥有异能的术者或是巫女。但是……她也许可以打开通路。如果没有太晚的话。”
这一次,楸瑛终于收回了他的剑。
“珠翠小姐在哪儿?要是晚了的话——”
“在‘时光之牢’……被关进那里的人都毫无例外的失去心智,成为了废人。姐姐现在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有可能她打算强迫‘珠翠’消失,成为下一个身体。”
第3节
不合时节的雪花开始覆盖整个庭院,就像纯白色的绒毯一般。
“对不起,只要再多等一会儿…”
璃樱深爱的蔷薇姬,所疼爱的女儿。
“…就算那样,如果她让你活下去…那就好吧,我就将再多等一会儿。”
璃樱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那女孩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在离开蔷薇姬的这二十年来,一直都盼望着与她重逢。
从出生起就如玩偶一般舍弃了言语、饮食和生活的璃樱,在偶然瞥见被囚禁的蔷薇姬的那一瞬之后,便“活”了起来。
从那一刻开始,璃樱真正成为了璃樱。
他拼命地学习如何说话,如何活动四肢,还有如何拉二胡来宽慰蔷薇姬。
他觉得自己这对于凡人来说太过于漫长的生命,如果是为了她而活,就没有关系。
璃樱本打算在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松开束缚住蔷薇姬的锁链,哪怕要以牺牲整个世界为代价。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能为蔷薇姬做到此种地步,璃樱却可以。他认为自己正是为了这个使命而生。
璃樱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存在。
无论蔷薇姬的身形如何变化,当璃樱看到那不变的如闪电一般的双眸,就无论多少次都会爱上她。璃樱突然碰触到自己苍白的脸颊,指尖被透明而冰冷的水滴所湿润。泪水滑过脸颊——那是璃樱此生第一次流泪。他动容地含泪笑道:
“…我的公主哟…总是只有你让我活得像个寻常人…”
虽然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了蔷薇姬,但是璃樱从来没有为此而流泪过。
…也许,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璃樱所深爱的这宝贵人儿,当时哀悼她的离去,然后最终不再拥有。虽然如此,却依然无法摆脱这般着魔的恋情,以及痛苦的思念。永远只有蔷薇姬给予璃樱感情,让他重新拥有人心。
“即便如此,我…爱着你。”
整整五十年,璃樱守护在蔷薇姬的身边。他自己并不知晓,她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女儿,然后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相对于蔷薇姬自己而言,璃樱只能够在她身边停留比凡人稍微更长一点的时间。璃樱从未想过有一天,如永久存在一般的蔷薇姬会这样与他擦肩而过,天人永隔。他大可以等待,抑或是继续徒劳地寻找。但就算璃樱继续找寻下去,蔷薇姬也不再存在于任何地方…再也不在任何地方了。
在璃樱发觉蔷薇姬已经不在人世之后的这一年,他一直在思索:
她并没有回到天上,而选择了留在尘世,还与人类男子一起如凡人一般生活。而且,仅仅度过了对人类而言也过于短暂的十年。
蔷薇姬明知自己的女儿会“命不久矣”,还是毅然生下了秀丽。然后为了换得她稍长一些的生命,自己陷入了长眠。
当蔷薇姬再度苏醒,邵可和她的女儿都将不再存在于这人世间。当她选择以长眠来换回秀丽的生命同时,也和自己所深爱的女儿和夫君宣告了永别。她接受了许多在人生中自然无法避免的事情:爱,悲伤,死亡,还有分离。
璃樱无法理解这个选择——也正是因为无法理解,他自己的那份爱情才会变得毫无希望。
这和璃樱与蔷薇姬所共渡的五十年恰恰相反:当时昨日和今天没有区别,那份爱情就如同密闭的圈环。也许蔷薇姬一直明白:此番不变的爱,不过是璃樱对自己镜中倒影的喜爱。事实上,这份璃樱对蔷薇姬的“爱情”和瑠花对璃樱的依恋如出一辙。那“囚犯”也曾指责:把自己意愿放在首位的傲慢的璃樱与瑠花“只有微小的区别”。
虽然如此,蔷薇姬依然在璃樱的身边停留了五十载。当她周围的人都迅速老去、然后离世,她自己却对之视若无睹一般,一如既往地留在璃樱身边。如果他拉二胡,蔷薇姬就会侧耳倾听。由于在那之前已经相伴生活了五十年,璃樱才可以忍受这二十年没有她的光景。
“对不起。”
那既是“蔷薇姬”,又不是蔷薇姬的女孩。如果更早一些,就算要杀了她,也会想要把蔷薇姬给带回来。红邵可,甚至璃樱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这正是璃樱即便听闻小琉樱带她回缥家来,也没有去相见的原因:他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见到那个姑娘,就不会想要杀了她。是的,璃樱不与她相见是因为他并不想痛下杀手。
璃樱所深爱的蔷薇姬,所疼爱的女儿。她的希望正是那所剩的时间。
不知不觉再次与她相见时,才发觉若是听不到她那莞尔的笑声与悠扬的二胡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呵呵,璃樱,你是否也有些许成长呐?”
如果没注意到让那个女孩现在活在此处正是那所爱之人的愿望就好了。也许和那一成不变的五十年不同,蔷薇姬离开的二十年些许改变了璃樱。再后来,在去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小璃樱被彻底改变。
“父亲!不,那样是不对的!绝对不是那样的!”
小璃樱并没有像他父亲这般长寿不老,也不会像姑母瑠花那样拥有灵力。
虽然如此,在这长久以来仿佛时光都停止不动的一族里,只有小璃樱一人试图做出改变。短短的一年间,他的目光便迥然不同了。忽然,大璃樱想起了曾经的一位女子:
“我来到这个缥家嫁给你,就是为了改变这个家族——一切都会有变化的。”
飞雪无声地飘落堆积,璃樱所呼出的也全是纯白的雾气。气温正在飞速下降,不合时节的雪花飘落在血红的枫叶上。
那份持续守护缥家的伟大神力正在快速减弱。
“…我的姐姐,你的生命是否也将走到尽头了呢?”
大巫女已经独自支撑守护缥家的职责长达八十年。
就算所有族人都离缥家而去奔向“外边”,瑠花却无法放弃这个地方,且不断为了这个家族消耗着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她没有追随一去不回的羽羽,而是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个家。
璃樱对自己的姐姐既不关心,也无爱意。但是,他些许了解她。正如璃樱没有松开束缚着蔷薇姬的锁链,瑠花则选择用名为“缥家宗主”的羁绊束缚着自己的弟弟,不让他离开身边。当所有的族人都陆续离开瑠花,仅凭这份血之羁绊,瑠花开始异常依赖着璃樱,以此来勉力维持着自己精神上的平衡。至少,当羽羽还在瑠花身边时,她并没如此这般依赖着璃樱。也许,瑠花的精神就是从此刻开始崩溃的。
璃樱感情素来凉薄,除了寥寥几个例外,他几乎不对任何人感兴趣,更遑论执着。这也是他的自我保护方式——如果放任自己投入感情,也许就无法平稳安然地度过自己那漫长的人生。
与此正相反的是,他的姐姐瑠花却连放弃任何一个“白子”都做不到。为了这个家,为了这名为“缥家”的一族,她选择成为大巫女,并为此度过了八十载光阴。仅有这份自尊支持着瑠花。但是她那非凡的神力与孤独,渐渐侵蚀着瑠花的意志和自尊,让她逐渐走上与她们那愚蠢的父亲相同的道路。
瑠花只能自做主张地,强硬地将这份自私任性的爱倾注给以血缘相连的弟弟。她紧握住这份抹消不了的血之羁绊——这和
宠爱着一个玩偶是没有区别的。由于他没有义务爱着如此的姐姐,也没有足够兴趣来妥善回应这份爱;璃樱完全忽略了他的姐姐,就好像瑠花不存在一般。这本来就是相互的。
…但是,璃樱至少为了自己的姐姐瑠花做了两件事。
不是对他那名为“瑠花”的姐姐,而是对那从来没有逃跑的大巫女表示尊敬。
然后,这一切很快将走到尽头。
“…就算可以换用其他身体,瑠花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在过去这短短几年间,瑠花所使用的身体的寿命越来越短。
瑠花并非像璃樱一般长寿且不会变老,她的本体正逐年衰老,已经超过了八十岁的高龄。但最近的十年里,即便是璃樱自己也没见过瑠花的本体。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她让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分离,宛如美丽的少女一般生活着。她那幽深的孤独和极致的神力,在这八十多年里无情地消耗着瑠花那所剩无几的心智。
也许现在已经不是瑠花没有回到本体的状况,而是她根本再也无法回去。
然后,还有羽羽。
璃樱时常会想:羽羽究竟是为了谁,才活到这般高龄。
“我的公主”
羽羽总是如此称呼瑠花,伴着那黄昏般的音色和温柔的微笑。
不知不觉地,璃樱学着羽羽的样子,开始这样叫着蔷薇姬,他那所爱着的人儿。
最后,小璃樱的那些话再次回响在脑海里。
“向所有寻求帮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正是我们缥家之所以为‘缥家’的证明,也是我们这一族所存在的意义。”
…小璃樱的那些话,和许多年前由他那强大而美丽姐姐口中所说的话语如出一辙。
璃樱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也会说出那番话语。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转身不再看那飘雪的庭院。
第4节
(“想设法解决蝗灾的话,就去找珠翠”……)
从不知是璃樱的主房还是别间里出来后,秀丽突然陷入沉思。
珠翠是肯定要千方百计救出来的。但却对那句话感到有种微妙的联系。不过现在线索还不够,只能将其先放在日后能拿到的地方再做考量了。
或许是误会了秀丽的表情,璃樱不禁咬住嘴唇。
“……那个,很抱歉,我父亲。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啊。……不,没关系。也许,我本来就希望有谁能这样说说我吧。”
很不可思议,心情平静了下来。缥璃樱的话,或许也正是自己的话。
另一方面,楸瑛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神出鬼没的可疑旧友。
“……喂迅,你这家伙,究——竟想干嘛?”
“不是说了吗。我暂时不是璃樱的敌人。我也可以保证小姐的安全。虽然是目前啦”
“我说的就是那个目前!”
暂且先交换了各自不在时所得的情报后,秀丽向璃樱确认到。
“璃樱,据说缥家有关于蝗灾的知识,是真的吗?而且就算没有异能也没关系……。就我所知,人们应该没有办法对付蝗灾才对啊……”
“……或许如此吧。因为‘外面’连续不断的战争,导致书籍也好知识也好贵重的研究也好多次遗失。尤其是上一代的大业年代更为严重。但是缥家不一样。不止本家,从苍遥姬的时代起就享有治外法权,包括‘外面’的缥家系所有神社和寺院。缥家在战争中长久地受到保护,所以资料也都得以完整储存。关于这点和司马迅所言一致。”
虽然对他过于了解缥家一点,有些令人在意。
“关于蝗灾,我也有很多记忆。也学过关于灾害的东西。但是,能够真正发挥那些威力的……果然还是需要伯母的力量。”
秀丽想起有着少女般容颜的瑠花。秀丽也必须去见她。不管是有关蝗灾也好,还是她下了“杀了王”的命令也好。
“要见瑠花姬,首先必须找到珠翠吧。‘时间之牢’是……”
“……那里,不是普通人类能进入的地方。我听父亲说,那是以让人精神错乱为目的而建造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被扔进那里。我确实听说她很久以前就被关在那里了……。我猜是因为珠翠多次解除洗脑后逃狱,导致只能把她关在那里了……。要是她老实一点的话,还能得救的啊。”
“——在哪里!”
在楸瑛急切的语气下,璃樱犹豫地移开视线。
“……确切的地点并不清楚。就像这座宫殿是伯母大人的居所一样,这里有很多地方是只有巫女和术者才知道的。如果是隐蔽的宫殿或塔楼的话,我就无能为力了。当然父亲大人也是。但是只有一块区域,一直都被封闭着……”
就连孩子都会产生不好的感觉,根本不想踏足那里。
“时间之牢”也应该一直被封闭着。
“也许,就是那里。”
那时,一直沉默着的迅开口道。
“——璃樱,能分头行动吗?”
“哎?”
“救出珠翠的任务,就交给楸瑛一人能行吗?还是说人手多一点比较好?”
璃樱瞥了秀丽一眼。
“……不,四个人一起进入‘时间之牢’……非常危险。我听说人们会‘迷路’。那个地方除了牢房的性质之外,肯定还施加了某种强大的术。而且还是古代的”
“古代?”
“其实原本‘时间之牢’本身究竟是从何时、以何目的建造的,这些都不清楚。有记载的书也是几百年前的了。虽然不知何时起它被当做‘牢房’来使用了……因此‘时间之牢’究竟是怎样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它能够让人精神错乱,如果没有异常强韧的精神力和意志的话,是再也出不来的。就连伯母大人也被长年关在这样的牢里,我想……还是不要四个人一起去比较好。”
“行了,明白了。”
迅啪地拍了下楸瑛的肩膀。
“——决定了。楸瑛,你就一个人帅气地去救珠翠吧。”
“哎哎!?”
地发出叫声的当然不是楸瑛,而是秀丽。
“等、等等、等下迅!!那样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分。正常地想一下,只能这样,不是吗?大家一起大大咧咧地迷了路再死掉岂不是本利全无吗。要能和珠翠一起殉情的话也是楸瑛的夙愿吧。人生无悔。不过是个四男,就算少一个蓝家也不会困扰。将军的职位也被解雇了所以军队也没有困扰。万无一失啊”
楸瑛一脸抽搐地盯着旧友。
“………喂、迅。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呢。而且还说的那么准更加令人火大!”
“你肯定要去吧?该不会说什么要带上小姐和小孩子璃樱一起去啊。也不可能不去救珠翠吧。你的长处也只有爱了。要贯彻到底!”
“你这家伙、废话也太多了吧!我是要去啊!!你呢,就不会说句‘我也陪你去,万一有什么事我会保护你死去’之类的话啊!”
“我才不要和你殉什么情呢。而且我要护卫的对象是小姐不是你。你也差不多,该对老被真命天女给甩感到厌烦了吧。你就当这是上天赐予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快点去吧。”
“唔哇—,你这家伙根本没有当成朋友的价值啊!!就因为被十三姬给甩了,就拿我这个哥哥当出气筒!再说也别给我随随便便就珠翠珠翠地直呼其名!真不爽!”
“你才是趁机说些多余的话吧!”
两人一对话,就连楸瑛也不禁怒火朝天,连说话的腔调都瞬间变粗鲁了。
秀丽和璃樱根本没有机会插嘴。
“听好了白痴楸瑛,要能顺利救出珠翠的话,就可以靠‘千里眼’知道我们的位置。要是不行的话,珠翠就交给你处理了。由我们过去接你们。不是说‘干将’和‘莫邪’会互相吸引吗,总有办法吧。”
“你才是,在这里答应我,笨蛋迅。虽然不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甚至来到缥家,——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准你动秀丽小姐和璃樱。想杀这二位的时候,先以我为对手吧。你就答应我这点,这样我就相信你的话。”
迅啪嗒地眨了眨眼,苦笑起来。
“……你真的是个天真的少爷啊。我说,那是以你会活着回来为前提的吧?”
“当然了!也许没了我蓝家和军队都不会困扰,——但是王会。虽然和珠翠小姐一起殉情是没什么可遗憾的,但现在不行。我当然会回来的!”
秀丽吃惊地抬头看向楸瑛。
“珠翠才会觉得遗憾吧。知道了,我答应你。要是现在让小姐和璃樱死掉我也会很困扰呢。赌上我的名誉,在你回来为止,我会好好保护他们。要是没有珠翠,也见不到瑠花。——快去吧。你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那个才来的吧。”
“……你真是……什么都能看透这点最讨厌。”
楸瑛叹了口气,转身面向秀丽,露出认真的表情。
“秀丽小姐……正如迅所言,我不能带着你和璃樱一起去。而且如果我一个人无法带着珠翠小姐回来的话,就算你和璃
樱一起去也毫无益处。抱歉,请你原谅我再次把你留下。……大概会被王上痛扁一顿吧。”
“不。请你想成要是珠翠出了什么事,才会被刘辉和我痛扁一顿吧。”
秀丽握起楸瑛的手。就算自己去了,也是碍手碍脚。刚才楸瑛很明确地告诉了自己。那样才更加令人感激。
“——拜托您了,蓝将军。请一定和珠翠……一起回来。”
“我知道。璃樱,告诉我那个地点。”
尽管有所犹豫,但和秀丽一样,璃樱也很清楚。无论是蓝楸瑛的实力要比璃樱强太多也好,还是这次楸瑛所说的一切都完全正确也好。就算是关于“时间之牢”,璃樱所知也不比楸瑛多多少。这里也没有拥有能解决问题的异能拥有者。很可能所有人都会在“时间之牢”里走散。璃樱看向楸瑛佩戴的“干将”。破魔之剑,蓝家直系,身手也强大,以及对珠翠的爱。也许这些都能起到作用也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刻还有迅这个保险。璃樱终于点头同意了。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了。地点在——”
璃樱说出了那个地方。
到了楸瑛的背影已经消失于视线之外时,秀丽仍伫立着。迅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姐,让你别担心可能比较困难,但有一点我可以断言。蓝家五兄弟里运气做好的就是楸瑛。乐观,而且基本上不会往坏的方向考虑问题。那是能够吸引到运气的本领吧?无论何时,那家伙都能够设法解决,所以才交给了他。而且无论珠翠处于什么状态……如果是楸瑛的话也许能做些什么。反过来说,如果楸瑛无法做到什么,那我们谁也做不到。”
秀丽微笑起来,一半是强迫自己,另一半也是觉得确实如此。
“是……”
“好了,我们也走吧”
“哎?去哪?”
与呆呆回问的秀丽相反,璃樱一脸戒备地看着迅。
“……你,从一开始,就问能不能分头行动呢。”
“是啊。在楸瑛忙着的时间里,我希望你带我去个地方。……不用那么戒备,和小姐、楸瑛的约定我都会遵守的。也不是说楸瑛在的话有什么不好。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我想总比在这里傻等要好得多吧。”
“……地点是?”
“据说自初代苍遥姬起就收藏了各种藏书、研究的,学术研究殿。别名隐者之塔。”
璃樱和秀丽都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不是说了,关于蝗灾的事情,我也被命令去调查吗?虽然听说地层阶以上只有高等巫女才能打开,你只要带我到能抵达的地方就行了。我想确认一下有关蝗灾的资料。”
“哎哎!?那、那确实是没时间傻等了啊!!当然我也要去!”
虽然璃樱也是那么想的,但到了这个地步确实感到非常可疑。
迅对缥家的事情知道得太详细了。
缥家学术研究殿的存在本身,并不是什么秘密。即是学徒们研究所用的有名的大图书殿,也有瑠花的基本方针为指示,尽可能地下达了“外面”的人们的在留许可。但那也是璃樱出生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缥家,很少有“外”人来访。可以说,要知晓缥家内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仙洞省里存有基本的信息,但那也是只有一定官阶的官吏才能看到,且需要得到长官璃樱或羽羽的许可才能阅览。
“……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了解缥家?就算你说你母亲貌似是缥家人,但你亲自来本家,应该是第一次吧。”
“嗯?跟母亲没关系。也没见过她。来这里之前确实进行过一定程度的事先调查啦,不过大部分呢……是从知道的人那里听来的。”
“知道的人?知道缥本家的内部情报?”
迅一脸为难地扶着下巴。
“……这个不能由我说。但是,是和你有关系的人哦。”
“我?……我可不认识什么‘外面’的人啊。到去年去茶州为止,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缥家。”
“……。哎呀,那种事现在也无所谓啦。怎么办,愿意为我带路吗?不快点决定的话——麻烦的客人好像也来了哦。”
迅拔出“莫邪”,单手轻轻抱起秀丽向后飞起。片刻前所在的地方扎满了形似短刀的刀物,接二连三地插在走廊上。见到此景的秀丽被迅抱着仰头看向上空。那眼熟的黑色装束,正是冒充迅前来刺杀秀丽的“暗杀傀儡”。
“唔哇——来了来了来了啊!!迅,就是那个就是那个!拜托你护卫啦!”
“好的好的知道了。嗯…,你这‘保护我’的反应还真是新鲜啊……。要是萤的话肯定会叫着‘别小看我啊!唔哇,有种就上啊!!’然后一口气冲上去吧……”
迅奔进庭院。踏着的雪发出喳喳的声响。不断降落的飞雪不见停止,反而比原先落得更加厉害。秀丽怒目仰望着阴天。眼看着冰冷的雪片散落在头上、肩上,融化于脸颊,如泪般流淌。
周围的高山已被深雪覆盖,但这缥家却时而能看到从山那边乘风飘来的风花凋落。昨天这个庭院还只有红叶的,现在却渐渐地变成一片雪景。
(……这是瑠花小姐的力量衰弱的证据……)
独自一人长久守护着这个缥家的少女。
没时间了。秀丽突然切身地感觉到这一点。对瑠花来说,已经没时间了。
那个孤高的少女姬,即使从那珍贵的力量和时间中分出一些,也要来见秀丽。
美丽、高贵、又聪明的人。她应该并不只是想见一下秀丽才来的。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是,别的什么。秀丽这样觉得。
在瑠花——所支撑着的重要的东西,完全崩溃之前。她在等着什么。
把呆滞的秀丽敲醒,治愈她,以及引导他们去追自己的理由。
“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既没有父亲也没有伯母的命令,究竟在服从谁!”
璃樱犹豫了下该不该拔出护身用的细剑,但放弃了。以几个“暗杀傀儡”为对手,还是专心想着怎么逃比较好。对抗敌人交给迅,自己还是想法准备逃跑比较明智。
“可恶……是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到处乱走的话,‘某位’会感到困扰啊。别开玩笑了。这里可是我家啊!呃,唔哇!?”
迅突然把秀丽扔向璃樱。不止璃樱,连秀丽也大吃一惊。
“唔哇!好冷!不对,我说迅!?我可不是蹴鞠用的球——”
“抱歉小姐,那些家伙太吵了,我先去解决他们。璃樱,拜托你了。”
璃樱慌张地双手接住秀丽,突然对迅喊道。
“——别杀了他们!!他们也是缥家的人!”
迅的侧脸似乎有些缓和地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让他们稍微昏过去一下就行了。在那边等着。”
先不说暗杀的手段,就他们已经露出身形这点就不是迅的对手。璃樱抱着秀丽躲到积雪不深的庭木背阴处后,秀丽一边压着脑袋一边拼命拉着璃樱的袖子。
“璃樱,我也拜托你,带我去那个大图书殿!迅虽然很可疑,现在也没办法了。还是说,蝗灾的情报被迅知道的话会有问题?”
“不是……”
确实,对迅居然如此了解缥家觉得很奇怪,但关于蝗灾并没有什么异议。璃樱本来也打算离开父亲的房间后立刻前往学术研究殿。只是,被迅先说了出来,禁不住开始乱想。
“…………我想,没什么。大图书殿也不是什么秘密场所,而且机密部门也如迅所言,只有高等巫女以上才能打开。即使是我也进不去。而且就算万一被谁看到奇怪的东西,像现在这样被伯母大人全面封锁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带出去。”
“那么决定了,去吧。那里是我和璃樱都必须尽早赶去的地方。而且一开始就是这种状况的话,无论怎样没有迅我们也没法到达那里。”
正是如此。蓝楸瑛留下迅,也是因为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吧。虽然璃樱也多少有些功夫,但完全抵不过专业的杀手。迅也说了没有璃樱和秀丽不行,在这期间内会保护他们,而且他也确实是强得没话说。不在的话反而困难。
“……我知道了。去吧。究竟对蝗灾能起到多大用处绝对有必要调查。虽然去是可以去……但是司马迅到底是来干嘛的?虽然你或者伯母是目的……之一,但绝不止这些。他难道不是了解了蝗灾,才来我家的吗?”
秀丽也一直在想,迅如此了解缥家的事,来这里的理由,偶尔会一个人突然消失不知去了哪里这些事。其实有一点,也并非想不到。只是那个想法是在太过突兀,秀丽决定藏在心里。
“喂,二位。解决了”
顺着迅的声音,秀丽从草丛中探出头,只见凶手们被捆起来,一齐丢在回廊一端。而且还是选了个雪落不到的地方。真是正直的人。
“……怎样?结论出来了?愿意带我去图书殿了吗?”
秀丽和璃樱一瞬间互望了一眼,同时点头道。
“去。”
“去。那里,如果不是缥家人或没有伯母大人的许可是无法进入的。”
突然迅所持的“莫
邪”呤地叫了起来。像摇铃似的声音,轻轻地鸣动着。
璃樱凝视着莫邪。
“……它在和‘干将’共鸣。蓝楸瑛……看起来进入了‘时间之牢’了呢。……但是,我们在这里担心也是浪费时间吧。——走吧,我带路。”
璃樱踏着不断积聚的雪往回走去。地面传来雪从红叶上落下的响声。
仰头望天,白雪如同冰冷的飞砾打在脸上。璃樱的记忆里,从未见过这种不合季节的大雪。这里始终是静谧又幽邃,虽然有时寒冷无比,却非常美丽。
(……伯母大人)
璃樱第一次觉得体会到伯母保护至今的东西。这份理所当然享受着的守护。
如果没有伯母,根本不可能好好地住在这片冰冷又美丽的故乡里。
也许,一族之中,璃樱比其他人都更不知道这些。无论是伯母的伟大,还是她所守护至今的东西的价值。为什么一族会无条件地服从伯母呢。并非因为瑠花强大的力量,而是只有她,无论用怎样扭曲的形态也好,才能保护缥家一族,接受在“外面”的世界失去居所的人们,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一点也许只有璃樱从未曾明白过。
能够操纵那样强大神力的伯母的力量,确实正在衰弱。事到如今才注意到,自己根本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一天来临。
有什么,将要终结。
(我,在那之前,要向伯母……那位大人)
——一定要去见她。
至今为止,璃樱从未想过自己去见伯母。傲慢、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地坚信自己绝对正确,如同冰之女王般君临一切。虽然功绩也很多,但却能满不在乎地在利用了涟之后就把他舍弃。对身为男性被视作“无能”的璃樱,伯母也从未有过任何期待,更不要说将他看做一个有人格的人来对待过。弟弟的孩子,仅此而已。
璃樱绝对不喜欢那位伯母大人。她有很多他所不认同的地方,以及他认为其扭曲的一面。即使如此,如果不仅仅是这样的话,就必须了解。这也是为了璃樱自己。
在伯母所守护的东西,终结之前。
“璃樱?”
顺着声音,璃樱将视线从飞落的白雪缓缓移到秀丽身上。
……如果自己有了什么改变,绝不是因为到了“外面”。
在“外面”,和羽羽、王、悠舜、旺季——以及这个女人的相遇,接触到拥有各种思想的心灵,而不知不觉间,璃樱也开始会用自己的心去思考。
(……珠翠也一定,跟我一样)
切断了牵线的过去的“暗杀傀儡”。一次又一次解除洗脑,逃狱出去,却凭着自己的意识回到这个缥家的“人偶”。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在“外面”渡过的二十年。珠翠找到了自己重要的事物,并做出了选择。
(选择了,回到这个缥家)
不是作为人偶,而是作为一个人。
璃樱按住被雪风吹乱的大衣,点头道。
“……走吧。到缥家秘藏的学术研究殿——隐者之塔去。”
第5节
……真是让人怀念啊,那多年不见的思念之情,如波涛般汹涌而来。
曾经,由于过于恐惧那份力量,而颤抖着缩成一团。一直被关着,那已经恐惧至极点的神经或许早已麻痹不堪了。
黑暗中,珠翠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神圣而耀眼,那是充满了让人畏惧与威慑的魔性之美貌。美丽而年少的公主。
珠翠微笑了。那个时候,这个或许是和平时一样的梦或者幻觉之类的东西吧,她想。
自己,竟然会对着“母亲大人”微笑之类的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应该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在梦里的话这样就好了。既然在现实中一次也没能相见的话,那么在梦里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声音已经很嘶哑了,却仍然可以好好的喃喃自语着。
“……终于,能够再次相见了。‘母亲大人’”
瑠花那清冷而透彻的眼光,注视着珠翠。从头发直至睫毛,毫无疏漏。
简直就像是要将珠翠所有的变化丝毫不漏的全部看透一般。
“‘母亲大人’……对不起,‘母亲大人’。我,看过了‘外面’的世界,拥有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也有了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使…谁……也不需要我也……没有关系……。对我来说,让人觉得我也有那无可替代的可爱之处,正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
瑠花面无表情的容颜纹丝未动,冷冰冰的空气,忽然颤动了起来。
啊,果然是梦啊,珠翠这样想着。如果是“母亲大人”的话,至少会对我的言词有点反应才是,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尽管如此,珠翠还是断断续续的继续说着。
“为了守护……重要之物……我回来了。已经,再也,不会逃跑了……不管是从缥家也好,还是从“母亲大人”那里也好,绝对……绝对,都不会再逃跑了”
突然,温热的泪水从珠翠的眼眶中滴落了下来。一直,都在后悔着。
在幸福中过了二十年。但是,有时也会想起那美丽的天空之宫。被深深的静寂所包围的,神圣之森。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因大雪而被隔离的那苍银色的外面的世界。只留下一片那深浓的迷雾和那布谷鸟的鸣叫声。
那宽广如镜般的湖面,犹如夕阳快要滴出的泪水般映照出一片黄昏的霞色。
虽然作为“暗杀傀儡”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就连感情也被封印着,即便如此,在心中和眼里像是被铭刻般仍然残留着那美丽而隐蔽的天空之宫。
尽管曾经跟着邵可和夫人,以及北斗一直到处旅行,但是,与这里相比,在心中印象最深的除此之外别无他处。逃走了,又回来,珠翠已经发觉了,在这二十年的漫长岁月里,她一直只是在逃避着。
无论是被怎样的对待着也好,甚至就连一份美好的回忆都没有也好。
“这里……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归处。在那个时候,我却逃跑了,对不起……‘母亲大人’。已经,不想也不能再逃了……无论是遭受怎样的痛苦也好”
瑠花仍旧默然无声的冷冷的注视着珠翠。
无论珠翠说什么,瑠花仍旧保持着连一丁点的动摇也没有的绝对意志。
……当然。瑠花用巨大的神力在缥家做了八十年君临天下的女皇,说起来,珠翠原本只是个“无能”的暗杀傀儡罢了。二十年来不断的逃跑着,在缥家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尽管如此。
“我,还是要与你……战斗,‘母亲大人’。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命运”
“真的是很愚蠢哪,至少也要等自己能够从这个牢房中出去之后再说”
突然,她似乎感觉到瑠花好像笑了,却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也说不定。
“……这么说来,在这‘时间之牢’中,已经过了一千个时辰了”
瑠花那透明的指尖轻轻的勾起了珠翠纤细的下巴。
“如果还想做点什么的话,那就尽可能的做好吧,时间已经不多了”
瑠花的朱唇无声的落了下来,与珠翠的唇重叠在了一起。
突然,感觉像是一阵香甜的气息被注入了进来。刹那间,通过嘴唇,感觉有什么——如烈火般灼热的东西被灌了进来,从喉咙滑了下去,强行闯入腹中似的。
接下来的瞬间,珠翠发出了一声尖叫。本来应该是那样的,但是,由于声音已经嘶哑了结果却没能发出声来。由于过份的疼痛让她辗转反侧。简直就像有个火团在身体中四处乱窜,犹如烈火焚身般在腹中愈演愈烈。就连那从眼中溢出的泪水,也如同黏稠的岩浆般,似乎能从脸颊处感觉到那如同灼烧般的痛楚。
冷淡地瞥了正陷入痛苦中的珠翠一眼之后,瑠花的影子完全的消失了。
“————”
能够听到无法出声的珠翠所发出的悲鸣之声的人,一个也没有。